紫莺终于回到家了,她本以为坚持提早出院,可以轻松自在地好好休息,不料居然有两个男人在她家相持不下地争着要接她过去休养。
程哥自来就关心她和帆帆,所以他不放心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宣靖涛凑什么热闹?非亲非故的却一点都不让人。
“靖涛,蒙你们一家看得起,都那么喜欢帆帆,我欢迎你们来家里玩,或带他到你家玩,但是照顾他们是我的责任,好歹我是孩子的爸爸,没理由让外人代劳。”程志新心里冒火,不过还是保持了风度。
宣靖涛对他这些话感到嫉妒,谁才是外人?平白地占了他看儿子长大的机会,现下又这么理直气壮,也不弄清楚是哪个孩子的爸爸。
“紫莺需要良好的调养,不管是饮食或作息上,都必须有专业人员照顾。”虽然不高兴,但宣靖涛仍是风度翩翩地说着。
“我已经约好了特别看护。”程志新以最大的自制力说,这人居然迳自改口叫紫莺,简直存心不良嘛!
“总不如医生亲自照料好,紫莺目前仍随时有昏倒的可能性。汪护理长你说是不是?”宣靖涛转向静娟询问道。
静娟不暇思索地点头,不过她还没搞清楚眼前的人争的是什么。
“两位!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能不能听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在一旁同样不胜其烦的心婷替紫莺开口了。
“程哥,宣先生,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真的不用麻烦,我没事的,住在自己的家才安心不是吗?”紫莺轻声地说着,心中自有主张,她哪边都不去。
“不行!”这话同时出自两个男人的口中,这是数小时以来他们惟一的共识。
梦渝、心婷、静娟、紫莺这四个“黄金女郎”,都以非常不以为然的警告眼神看着眼前的两个自大男人,他们显然没弄清楚是在谁的地盘上。当着四个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面前,如此专断跋扈的语气就这样月兑口而出,显然是欠修理。
“我累了,恕不奉陪。帆帆,妈妈带你去洗澡。”紫莺间接地下着逐客令。
“紫莺,你不能太劳累,帆帆你先去准备衣服,我一会儿帮你洗澡。”宣靖涛立刻阻止并接手紫莺的工作。
“宣先生。我很感激你的热心,但你不觉得弄错对象了吗?儿子是我的,这里是我家,怎么你却自作主张?”紫莺冷冷地看他一眼,脸上写着不高兴。
“对不起,不过我这么做自然有理由,你既然累了,就先去休息。等你精神好些,我们再谈谈。”宣靖涛从容地说,他虽然有一肚子的问题想得到答案,却也体谅她的疲累。
嘴角上淡然地扯出了一抹冷笑,紫莺扫视他一眼。“宣先生在国外待久了,想必人情世故生疏了,交浅言深可是中国人人际公关的大忌。”
程志新同情而又幸灾乐祸地朝宣靖涛看一眼,当紫莺嘴角那抹冷笑出现后,就变得伶牙俐齿、刁钻挑剔、泼辣难缠极了。
“或许吧,但是仁心仁术也是中国医生有别于西医的商业行为不是吗?总不能眼看着病人胡乱来,而冷眼旁观吧。”宣靖涛从容地回答,当然知道自己唐突,可是以前不知道就算了,从现在起凡是儿子的事情他都要分担。
“宣先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胡乱来这三个字还是你适用,至于你的仁心仁术改天我会送个匾额向你致意,再见。”她讥讽地说完,牵着儿子就往房里面走。
宣靖涛一个大步就挡去了她的去路。“郁淇说你明理懂事,什么事都替孩子想,怎么现在这么任性?你不知道孩子多为你担心吗?一个随时会昏倒的妈妈怎么让孩子有安全感?”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着。
“你!”可恶至极!紫莺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以为他是谁?“我还不知道闻名国际的泛雅集团的宣总裁还是个儿童福利联盟组织的一员,依你看我这不小心生病的妈妈,会不会被国际法庭视为任性而褫夺亲权?干脆你自由心证就判我的罪算了。”她咬牙切齿地说着。
“既然得到你的授权,那么我就判你卧床休息。”不理会她的讽刺,他带着迷人的微笑刻意曲解她的意思。
紫莺暗吸一口气,愤怒在她心中扩大,怒火蔓延至脸上成为一片潮红,火焰由她眼中激射而出,让她苍白的脸显得生动异常,带病的容颜顿时有了生气,宣靖涛觉得眼前的小女子变得美丽而危险。
“注意你的情绪,以你目前脸红的情形,不出三分钟就会头晕了,不想在孩子面前倒下,就听医生的话。”他以只能让她听见的音量低语着。
“谁知道你是不是蒙古大夫?”她不情愿地丢了一词白眼,却接受了,只怪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已隐约觉得晕眩。
“帆帆,妈妈休息一下,让志新爸爸或梦渝妈妈他们帮你洗澡好吗?”她对儿子柔声地问。
映帆乖巧地点头,仰起小脸说:“妈妈放心休息,宣叔叔也可以帮我洗头。”
她怜爱地模模儿子的头,什么不愉快的事,只要看见儿子天真的笑脸,就可以抛得一干二净,为了儿子她必须保重,眼前的自大狂虽然欠教训,可是儿子喜欢他,算了,等儿子不在的时候,再给他点颜色瞧瞧。
紫莺进房后。程志新即对梦渝她们使个眼色。静娟即带着映帆进他的房闲拿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靖涛,请坐,有些事我们得谈谈。”程志新礼貌性地说着。
“当然,我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答案。”宣靖涛胸有成竹地说。
梦渝到厨房给大伙泡壶茶,四个人坐在沙发上,心婷先开口:“你不像一个流氓,但你刚才的行为彻底无赖,什么天大的理由让你认为可以安排紫莺的事?”
“我对我的态度致歉。不过请告诉我,我的安排不合理吗?你们如果劝得了她。今天她也不会把身体拖垮,你们只知道那些检验结果表示她病了,却无法具体认知病的程度多严重,如果这话你们不相信,待会大可问汪护理长,一个人的健康指标若是差到这种地步,再不小心重大疾病马上就来了。”他以专家的口吻说着。
“不是不合理,而是不应该,谢谢你这么关心紫莺,但这是两回事,紫莺需要休养,我们会让她好好休养,而你如此蛮横地干涉她的事,请问你存什么心?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梦渝不留情面地直接问他。
“你们认为我有什么企图?存什么心?”他坦然地面对所有对他怀疑的眼光。
程志新微微一笑。这男人之所以能够以弃医从商的背景,在短短的几年内让国际商场侧目,自然不是好打发的,他采的是以退为进的策略。
“不要告诉我,你爱上紫莺了,也不要告诉我你因为喜欢人家儿子就打妈妈的主意。只需让我们知道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以为说服得了我们?”程志新一语道破他的心事。
他拿出医院开出的鉴定报告。“因为帆帆是我儿子,所以我有责任保护他们母子、照顾他们母子。”
听完他的话,三人心中同是怔了一会儿,从他一出现,每个人心中无不担心这个问题,而真的证实还是受到不小的冲击。
“哼!你还真是彻底的小人,当初是谁斩钉截铁地说和帆帆长得像纯属巧合?才几天的工夫,鉴定报告就拿出来了,你以为紫莺一个弱女子好欺负吗?”心婷不以为然地接过鉴定报告,看了一下内容,不屑地瞪他一眼。
“我也是今天才看见报告的,当初我那么肯定,是因为我在法国检验过两次,两次都确定我不孕,这次的检验是郁淇瞒着我让紫莺的大夫做的,各位信不信我没关系,但我真的没有打算拆散他们母子,只是想尽尽父亲的责任。”他诚恳地说。
“既然两次的检验结果显示你不会生,没理由要我们相信这鉴定报告是正确的,宣先生这件事只怕你要再确认。”梦渝沉住气慎重地说。
“当然可以,不过我可以肯定,再一次的检验,结果不会有差别,我知道你们和紫莺情同家人,也没把帆帆当外人,我和你们一样只想疼这个孩子,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这么多年以来,我以为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现在上天赐给我一个孩子,我只想付出我对孩子的爱,请你们成全好吗?”他双手交握,语真情切地对着三人恳请着。
三人对看了半晌。程志新开口道:“如果孩子真是你的,我们也改变不了事实。同样的就算孩子是你的,你也改变不了他和紫莺的母子关系,要是你真为孩子好,我们当然乐于见到孩子多个人爱,不过这对孩子是件大事,我们不希望你贸然认他。”
“我当然也不会希望孩子受伤,目前让紫莺恢复健康是最要紧的事,我不急着认孩子,只求有机会照顾他们母子,紫莺为了我的孩子才拖垮身子的,我想回报她一些。”他再三地表明态度。
梦渝接腔遛:“孩子同样是紫莺的,你不要三言两语的总把她和孩子撇开,当初你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我们不想追究,不过紫莺如果不认你是孩子的父亲,希望你能知进退。”
心婷了解梦渝为什么这么说,她也强调,“紫莺生这个孩子时差点送命,你如果真想回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相信不用别人多说。”
宣靖涛本想问他们知不知道孩子的母亲是谁,不过看情形,他们即使知情也不会说,可以理解他们为何隐瞒事实,那纯粹是为了保护紫莺和帆帆,想到他们对于儿子的爱护之情,他是感激的,因此也就不急着再多问了。
紫莺睁开眼后。室内一片漆黑,自傍晚一睡,就睡到半夜,精神恢复了一些,她起身上个厕所,再到儿子房间看看。
没料想儿子床上躺了个大男人,她惊吓失声。
宣靖涛轻轻地把手由儿子身后抽出,让映帆自己睡在床上,小声地说:“吓着啦!是我,别怕。”他的声音温柔而有情。
“你怎么在这里?”她不悦地质问,并往房外走。
“你需要有人看顾。”他轻巧地起身,也跟出去,并把门带上。
紫莺非常纳闷,这男人在今天下午以前,一直都是个谦冲有礼、行事有节的君子,怎么她完成检查后,他就像吃了布袋戏里面的龙髓丸似的性情大变?
“静娟会照顾我,你可以回去了。”她不客气地直接下逐客令。
“汪护理长昨天是大夜班,今天又陪了你一天,着实累了,明天她要上早班,你不会存心让她不安吧。”他笃定地说,并自在地走到厨房,泡一杯牛女乃给她。
她没有接过牛女乃,直接坐进沙发,不悦地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我非亲非故的,就这么留在我家,睡我儿子的床,不觉得奇怪吗?你看起来明明是个正常人。”
“你晚上没吃,现在需要补充热能,喝完我会给你答案。”他气定神闲地说。
“放下!”她指着茶几道,格守母亲的叮咛,她从不接手喝异性拿来的饮料。
宣靖涛听话地把杯子放下。
紫莺这才伸手拿过杯子,喝了一口,眉头一皱,牛女乃加了糖,又泡得太浓,温度也太高,她立刻拿到厨房加些温水,才勉为其难地一口气喝完,那神情让宣靖涛觉得他给的是巴拉松,必须苦着脸一仰而尽。
随后她到流理台漱个口,顺手把杯子洗好,回到客厅。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她一坐进沙发即开口。
宣靖涛在他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中拿出两张鉴定报告给她。“你才应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他神情郑重地等着。
紫莺开了大灯,看了一下,那些-哩巴唆的项目她不想细究,但结果却是很清楚,他和帆帆有血缘关系,而她没有。
强压住心中的震撼,她不以为然地把她和帆帆的鉴定报告撕掉,嘴角一抹冷笑。“这种东西能信吗?要比文件我奉陪。”
说完。她站起身镇静地走进房间里,拿出映帆的出生证明和她的户口名簿,不屑地丢到他面前。
宣靖涛看见出生证明上头的生母是她,户口名簿上登载着映帆是长子,父不详。
“不可能!”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如果她曾经和他有过关系,他不会毫无印象的,他又不是程志新,时兴一夜激情的露水姻缘。
“那是你的问题,我告诉你。你这样的行为非常可耻,靠着你和医院的关系不但对我儿子动手脚,居然连我也算计,你以为长得像了不起吗?外貌像的人多的是,我儿子做什么事都光明正大、坦白诚恳的,哪是你这种卑劣的人生得出来的。”她冷着脸说,为了保护儿子,那些温柔敦厚、宽容和善的原则只得暂时摆在一边。
这些话像千万枝毒箭射进他的心窝,他紧抿着双唇,过去被前妻奚落辱笑的话又回到耳边,暗自克制那排山倒海而来的屈辱与痛楚,只待那片茫然的感觉过去。
虽然心里万分痛苦,但他找回了一丝理智,是他欠考虑,急着想知道一些事,才让她误会的。
“对不起,因为检验是郁淇瞒着我进行的,所以事前我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会征求你的同意的。至于连你也做检验,是思晟在我的报告出来后。觉得两个。型血型的人不可能生出A型的孩子,才进行比对的。”他诚心地道歉。
“我无法相信你的说辞,不管是你或郁淇的主意都一样,你们让我觉得恶心,利用孩子的信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从此以后希望你们自重!请!”她毫不留情地指责着。
“我知道我们不对,带给你伤害我很抱歉,但是请你给我再一次检验的机会,我只想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虽然知道自己理亏,但是他一定得弄清楚。
“是你的又怎么样?这些年来你知道他的存在吗?他早产加上难产,小生命差点就断送在生产台上的时候你在哪里?一生下来就在医院住了一个月,靠着氧气罩和点滴维持生命,他小小的身体受尽折磨时你在哪里?他半夜高烧不退,却偏偏遇上大年夜,我背着他骑着机车无助地来回街头。找不到医院就诊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那薄薄的一张纸能证明的只是你的无情无义、不仁不慈。”她含着泪指控着。
想到语兰为了孩子送命,想到语兰怎么也不肯透露孩子父亲的事,却一见孩子就情痴意缠,不知神驰何方,她一定很爱孩子的父亲,不然不会口口声声要为他生下孩子。
而眼前这个男人,肯定是孩子的父亲,可是他除了外貌出众,家世不凡和语兰相当外,哪一点配得上灵气动人、似水柔情的语兰?
愈想愈气,她愤然出口:“虚伪、做作、卑鄙、阴险,要认孩子为什么不明着说,非得利用孩子的感情,欺骗孩子的感情。耍弄见不得人的手段?你不配当孩子的父亲,我儿子身上不会流着像你这么脏的血。”
紫莺如雨的泪,每一滴都冲击着宣靖涛的心,不怪她怨也不怪她恨,更不怪她出口如此伤人,只心疼他们母子走过的坎坷路程,只是不解为什么他会不知道紫莺的存在?和他生了孩子的女人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难怪她说他无情无义,他惭愧地低下头,心中自责不已。
七年前他荒唐过一阵子,被前妻无情地讪笑凌辱他受得了,她公然在他面前出墙他也可以忍,直到她说是他害她只敢爱女人,他彻底被击垮了,紫莺一定是出现在刚离婚那时候,他才有可能没有印象。
“七年前你去过法国吗?”他抬起头鼓起勇气地问。
“去过又怎样?没去过又怎样?你刚刚用一张纸否定我和帆帆的关系。现在又想靠护照上的印章证明我和帆帆的关系吗?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又何必再追问?”她含泪的眼尽是不屑,深为语兰不值,难道他也和程哥一样醒来就忘了枕边人?
“我知道你不好受,不记得你我也很抱歉,但是为孩子想一想好吗?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他渴望有父亲的心理相信你也清楚。”他为孩子请命道。
紫莺右掌一个响亮的耳记打在他的俊脸上,手上立刻传来火热的灼痛感。“你欠揍,居然冠冕堂皇地要我顾及孩子的心理,是谁不择手段地验明孩子身分的?现在认为孩子是你的就一心想扮慈父,如果那一张纸告诉你你和孩子无关呢?是不是拍拍就走人?”
“我不是有心的。”他正眼凝视着她。
只见紫莺纤弱的左掌又迎面而来,他也不闪,右颊立刻传来麻辣的刺痛。
“你的确无心,只知道自己要什么,连谁替你生的孩子都不确定,你有脸认孩子吗?”她气得觉得一阵恶心,连忙到流理台干呕。
“别气成这样,发怒对你的健康非常不利。”他担心地跟上前去拍着她的背。
“拿开你的脏手,不想气死我就立刻给我滚出去!”她双手撑着流理台怒道。
“好!我马上走,你别生气,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马上叫醒汪小姐。”他已领教她刚烈的脾气,自忖在气头上。任何好意她都不会接受,自然不愿再刺激她。
宣靖涛走后,静娟立刻从房里出来安慰紫莺。从没见紫莺对谁这么凶过的她,不知平常善良理智、温柔和顺的好友,打起人来那么俐落。
“你别担心,即使打官司他也不见得可以抢走孩子。”静娟握着紫莺的手说。
“我不怕他抢孩子,只是要教训他做人不是这样做的,他想证实可以明着说,何必这么偷偷模模的?这些男人真是没担当,难怪我看不起他们。”她看了一下红成一片的双手。“没想到打人自己也很痛。”她低声地抱怨。
“你还知道痛?我在里面担心死了,万一他失控怎么办?想出来帮你又怕说错话。”静娟知道自己除了护理不出差错外,其他事总是缺根筋、少条线的老闯祸,所以只敢在里面伺机而动。
“谢谢,不过真的需要你帮忙,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以前,我不想让他知道帆帆不是我生的,千万别和他谈这方面的话题,好吗?”紫莺慎重地说。
“放心,这点我做得到,我不回答他的话,也不和他聊和帆帆出生有关的事就不会被他套出话了。”静娟肯定地说。
“那就好,对不起,可能会害你有说谎的心理负担。”紫莺内疚地说。
“你才是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为了帆帆你说什么谎都是对的,嗯?”静娟拢了一拢紫莺单薄的肩,深知向来自律甚严的紫莺。得面对许多内心挣扎了。
“当然,我连自己的爸妈都骗了那么多年,又怎会在乎骗个外人?”她怅然自我解嘲道,泪不争气地又在眼眶中打转。
“别这么好强,你觉得委屈、害怕就哭出来,我帮不上你什么,至少可以陪你难过。”静娟轻声地说。
紫莺仰着头沉默了片刻,让纷乱的思绪和欲出的泪水归位,然后她淡然一笑。
“没事了,这阵子我真的很烦,身体总是生病让我力不从心;我哥又把爸妈的积蓄骗光了,气得他们搬回老家,可是爸还是不肯原谅我,我只能汇钱给他们,想接他们来照顾却不可能,回去也进不了家门,只能徒然担心;推不掉几场论文发表,成天被催稿;班上有几个学生搞学运,让我常得和学务处沟通得很头痛,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和帆帆像得一塌胡涂的人,令我神经衰弱,所以才会撑不住的。”
“这么多事你为什么都不说呢?”静娟心疼地数落她。
“我不想说,愈说只会愈自怜,不过总算有些事情明朗了,终于冒出了个帆帆的爸爸,那表示再也不会有更糟的事了,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改名叫衰尾莺?从过年后还真是衰个不停、衰得过瘾、衰到最高点。”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静娟默默地听着紫莺笑谈她的不如意,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拢,深知紫莺只接受这样的精神支助。
下课之后,紫莺抱着讲义走在校园的宫灯大道上,会选择这个学校任教,纯粹基于怀念语兰,语兰好爱这里的校园,虽然她没能念毕业,就让家里押着一起移民,可是她总在信件中掂着,经常要求帮她拍些照片寄过去。
缓步走在映着淡江霞晖的坡道上,清清的晚风徐来,对岸山边那轮金色的夕阳距离山头不远,她停下了脚步,语兰最爱夕阳,总伤感于夕阳无限好,不知现在的语兰好不好,可知现在的紫莺好无助?她在心里对着夕阳说。
告诉我,宣靖涛是不是帆帆的爸爸?告诉我,你们怎么认识的,告诉我,该怎么说才能说服他,他的孩子是我生的,告诉我,孩子跟他相认会不会受伤?语兰!
告诉我!她无声地问着。
“紫莺。”郁淇甜美的嗓音将她的心神由天际唤回。
“怎么在这里?”她没将视线转移,只是客套地问着。
“我打电话问你们系上的助教,她说你通常会走这条路线下山。”郁淇对她的反应感到畏怯。
“有事吗?”紫莺这才冷淡地看她一眼。
“借点时间谈事情好吗?”郁淇因她疏冷的态度而有些尴尬。
“不太方便,我的工读生晚上有事,我得赶回去。”她直接拒绝道。
“那么我送你回去,我们路上谈。”郁淇退一步地要求。
“我骑车,请说。”紫莺迈开了脚步往山下走。
“鉴定检验的事是我私自安排的,哥事前完全不知道。”郁淇跟在她身边道。
“这种解释是无意义的。”紫莺无动于衷不自觉地愈走愈快。
“请你听听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也有一个孩子,我以为可以体会你想要保护孩子的心情,所以我不敢跟你提这件事。”郁淇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她。
“不敢提却敢做,我感受不到你同是女人心的善意。”紫莺不悦地回答。
郁淇被抢白得无话可说,她面有愧色地说:“很抱歉!你生气是应该的,我是自私,实在是因为我不忍哥伤心绝望地过一辈子。可是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也不想害他平白受挫,所以才瞒着他。”
紫莺冷冷一笑,单薄的双肩抖动了一下,十分不以为然。
郁淇进一步地解释道:“他一直以为他不能生孩子,他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那场婚姻伤得他很重,让他以为自己是个不健全的人。不能生下孩子,这么多年来他的生活只有工作,我之所以敢下决定,是看见晴晴和程先生相处情形,让我相信哥和帆帆那么投缘,绝对是父子天性。”
紫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坦白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你为什么明知程哥是孩子的父亲,而不让他知情,却用这样的手段让我的孩子曝光?如果我也去向程哥揭穿,你作何感想?”她停下了脚步,认真地审视着郁淇。
“因为我相信我哥绝对是个好爸爸,他会给你们母子一个幸福稳定的家,我哥真的是个很顾家也很尽责的男人,他温柔体贴、细心周到、有情有义。”郁淇热切地迎向她的眼光说着。
“你要我相信一个连自己孩子的母亲是谁都弄不清楚的人有情有义,倒不如要我相信西门庆会坐怀不乱算了。”紫莺不以为然地反唇相讥,信步又往前走。
郁淇又追上前求道:“紫莺。原谅他好吗?他刚离婚的时候是荒唐了一阵子,但每个人总有跌倒的时候。他的自尊被践踏得彻底,对家人却一字也不提,如果不是前些日子我辗转从朋友那听见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原来多年来他一个人独自承受那么难堪的事。”郁淇说到这些难掩心中的痛。
“他怎么荒唐?”思考了一会儿紫莺心中已有了打算,放缓了冷峻的神色问。
“流连欢场、寻欢买醉,经常彻夜不归。”郁淇叹口气痛心地说。
“为期多久?”转头看了她一眼,紫莺进一步地问。
“两三个月吧。”郁淇以为她这么问是心里不对味,那表示她是在意哥哥的。
“那阵子都没离开法国吗?”她在停放机车的地方停了下来。
“回来过一次,我爸硬要他回来散散心,”郁淇回想了一下。肯定地回答。
“大概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些紫莺安心了不少。
“记得是十月左右吧,回来参加他国小的同学会。”郁淇尽可能详尽地说。
“你问他,如果再检验一次,需不需要连我也做?”紫莺走到自己的机车前,把书和讲义放进置物箱,拿出安全帽后,给了郁淇这么一句话。
“好的,谢谢你。”郁淇神色顿时轻松了起来。
“不客气。同样的我可以跟你保证,程哥会伤女人的心,却绝不会伤孩子的心。再见。”她戴好安全帽,坐上机车,发动了车子之后,即御风而去。
宣靖涛一听到妹妹的传话,心中欣喜不已,那夜紫莺的话让他反省了许多,紫莺强调的是对孩子的用心应凌驾在血缘上的关系,就算她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孩子仍是她的,只需看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互动就知道了。
何况她有孩子的出生证明,不需要再以科学仪器证明她是不是孩子的母亲。
而紫莺得到了回覆后,思考了许久,要怎么跟帆帆说呢?孩子受得了吗?虽然结果是肯定的可能性是十成九,但是万一不是呢?孩子会不会很失望?
她很想先不告诉孩子原因,等结果出来再说,但这破坏她和孩子之间的原则,他们之间不能有谎言,她怎可教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善意的谎言还是谎言。
“告诉他吧,什么挫折我们都会一起渡过的。”她对自己加油打气一番。
她到幼儿园接了儿子之后,一出校门口,宣靖涛即准时到了。
“宣叔叔!”映帆一见他。就亲热地叫着。
“乖!手上拿着什么?”他弯腰一把将儿子抱起。
“照像机,老师今天教我们折照像机,老师说我折得又快又好哦!”映帆得意地拿到他面前。
“嗯,真的折得很好,有空教我好吗?”他赞许地说,并打开车门抱他进去。
待他坐回驾驶座后,映帆不解地问着:“咦!晴晴呢?他们不是比较早下课吗?”
“晴晴跟蒂娜阿姨他们先回去了。”宣靖涛回头给他一个答案。
紫莺坐到儿子身边,柔声地说:“帆帆,记得以前你问爸爸的事时,妈妈跟你怎么说的吗?”
“爸爸和我无缘,没办法跟我在一起。”映帆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
紫莺将他搂在怀中,“妈妈也说,缘分是很奇怪的东西,转来转去的有时候又会转回来对不对?”
“嗯,就像荷叶上的小水珠,有时候不小心掉到地上了回不到叶中心,有时候只是转到旁边,还是有回到中心的可能。”他还记得妈妈那时候说小水珠的故事。
“对,只是如果我们是荷叶的中心,当小水珠不在的时候,就不知道那小水珠是掉了,还是转到边缘而已,等它接近中心时我们才又看到它。可是小水珠太顽皮了,所以还没到中心时,即使很接近,可能又马上溜走了对不对?”
映帆高兴地点头,他很喜欢小水珠的故事,因为妈妈带他玩过。
“那现在你跟爸爸的缘分,也像小水珠一样,好像快要回到中心了,可是因为还没真的到,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会不会一下又溜走了,所以你要先有心理准备。”
紫莺婉转地说着。
帆帆眼睛一亮,高兴地说:“真的吗?爸爸在哪里呢?”
“还不知道,因为你和宣叔叔这么像。所以妈妈想他可能是你爸爸,我们去让医生叔叔他们检查好不好?如果可以证实宣叔叔是你爸爸,那么你和爸爸的缘分就回到中心了,如果不是我们再等顽皮的小水珠回来好吗?”紫莺模着他的头,慈爱地对着他说。
“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就是爸爸,我的爸爸要医生叔叔证明呢?”映帆困惑的眼神来回地看着两人。
“因为帆帆和爸爸的小水珠特别顽皮嘛!它跑来跑去让我们看不清楚,所以要医生叔叔用针筒把它收到试管里。才看得清楚是不是你们的小水珠回来了。这样你懂吗?”紫莺说得极心虚,虽然她尽量比喻,但这事太抽象,他若懂无疑是神童。
“哦!如果医生叔叔说不是怎么办?”然而映帆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他患得患失地问着。
“如果医生叔叔说不是,只要帆帆说是,那就是了。”宣靖涛开口道。
“那我现在就说是好了。”映帆想了一下,高兴地说。
紫莺无力地瞪宣靖涛一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人这当口义薄云天的干么?让孩子以为人尽可父吗?她替孩子心理建设了半天,一句话就被他搞砸了,她不以为然地摇头。
“这样当然好,但是比较多人说是不是更好?”她只得技巧地劝诱道。
“好啊!我说是医生叔叔也说是,我就有爸爸,医生叔叔说不是,我说是也有爸爸,只要有爸爸就好了。”他高兴地说,对这种事以他六岁的小脑袋,当然是一知半解。
宣靖涛着实佩服紫莺教孩子的方式,她永远给孩子希望,总是在了解孩子的想法后,予以尊重并适度地诱导,难怪孩子既懂事又天真。
然而换家医院再一次检验的结果,和上一次丝毫无差,仍是百分之九十九符合,医院证实他们的父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