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情 第一章 作者 : 焚容

明神宗万历年间。

太学院门口有两名身材瘦弱,体格娇小的男子在徘徊,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小姐,姑爷在里面吗?”书僮打扮的男孩问道。

书生模样的杜薇蹙眉低斥:“迎春!我们现在四面楚歌,你又大意了!”

原来她们是易钗的女红妆,怪不得体态玲珑不似一般男子!

迎春捂住嘴四处张望,灵活的大眼里满是惊惶。

杜薇轻轻一叹,“没事,只是你下次真的要放机灵点。毕竟我们现在在天子脚下,京师里耳目众多,万一暴信身份,只怕……”

迎春忙不迭地点头:“对不起!公子,我下次一定会小心的!”见杜薇脸色稍缓,她提起勇气问:“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到太学院投奔姑……李公子,为什么不进去呢?”

犹如惊弓之鸟的她实在害怕身份暴露,来不及保护小姐全身而退。小姐原是养在深闺、不识愁滋味的大家目秀,自从杜府莫名被抄家以来,顿失所依的她们才从北地千里迢迢地到京师投靠与小姐指月复为婚的姑爷,可现在小姐为什么在门口踌躇不进呢?

杜薇紧锁娥眉,胭脂未施的脸上满是愁苦之情。

两个月前父亲在上朝时不小心冲撞皇上,当庭被杖责至死。当噩耗传来,全家陷入愁云惨雾之际,朝廷里立刻又下了一道圣旨:杜家上上下下百余口都被判男为奴女为娼!母亲及二娘、三娘她们为全节而投环自缢身亡。身为杜家唯一血脉的她肩负承袭杜家血统的责任,只得突破重围尽力保全性命。抄家当时幸亏护院张大哥以命相救,掩护她们主仆二人趁乱逃逸,否则……

她也试图投靠父亲故友,没想到人人自危,根本不愿伸出援手。亏得匆忙离家间娘塞了一盒满是瑶簪玉钗、珍珠翡翠的描金妆奁给她,方得以无虞饥寒地到达京师。然而,历经骤变,十五岁的她变得深沉多虑,李申虽然与她有婚约在身,可是……身为布政使的李伯父在这时节还会认这陈年旧帐吗?

这正是她没敢往绍兴投亲,却冒险前往京师的缘故。

望着高墙红阁的太学院,杜薇的心里忐忑,倘若……倘若李大哥不念旧情,那么天下悠悠,她们两个弱女子该何以容身?

不安的心迟疑着,不敢轻易敲门。

突然,门伊呀的开了,走出两位官差,见到他们,仅开口询问:“你们也是来纳粟人监的吗?”

杜薇微颤着身子,硬着头皮,压低声音说:“不,我们是李布政使大人的家丁,有要事找李申公子。烦请两位差爷通报一声。”

“今日非初一、十五,大学生正在研读,岂是你们说见就见的?将家书留下,我等帮你们传信便是。”

杜薇示意迎春送上金子一锭,恭敬的说:“实不相瞒,我家大人要我传的是口信,兹事体大,还请二位差爷通融,就请告知李公子于挹欢院里的梅苑一叙。”

两位官差相视一笑:“没问题!我们必定将话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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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京城城南的教坊司里都是十里烟花、艳帜高张的歌舞妓院,堪称当今全国最富艳名的销金窟!其中的挹欢院更是个中翘楚。杜薇选择隐身在这里是因为梅九娘的缘故。

历经两个月的逃亡生活,杜薇与迎春主仆二人已变得有如惊弓之鸟,处处危机。就在将要进城的那天,她们因为天雨而在城外的山神庙里暂闭,在大厅里遇上也是前来避雨的梅九娘。

与她们同样来自北地的梅九娘是个性情洒月兑的巾帼英雄,巧合的是她与杜薇也有着极相似的命运。梅九娘的父亲因案入狱为卒,留下一家大小顿失所怙,身为长女的她只好流落娼门,以救食指浩寨。梅九娘凭着傲人的美色在教坊司里艳冠群芳,挹欢院更由于她而得享盛名。

杜薇与梅九娘一见如故,梅九娘力劝杜薇藏身在挹欢院里,因为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她们主仆二人在京城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了事故岂不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杜薇思量再三,欣然同意。

梅苑是梅九娘在挹欢院里的专属院落,除非她允许,就连老鸨昭嬷嬷也不敢擅入一步。能享有得天独厚的特权,除了因为她是挹欢院的当家红牌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历经多年生张熟魏的生涯之后,身蓄万贯的梅九娘早已是自由之身,之所以还留在挹欢院里,无非只是想要寻个良人罢了。

仍然身着男装的杜薇愁眉不展地坐在桌边,如果李公子不来,那怎么办?

如果他来了却不认亲,又当如何?

梅九娘走过来,将手搭在杜薇瘦弱的肩上:“妹子,又在烦恼了?”

杜薇露出一抹微笑:“姊姊,我只是有点紧张。”

梅九娘坐了下来,优雅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先倒了一杯茶递给杜薇,再为自己添了一杯,“紧张是于事无补的,妹子,你心里该有些盘算。”

杜薇仅身向前,“姊姊的意思是……”她们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杜薇却完全的信任梅九娘。

梅九娘轻啜一口茶,慢慢地开口:“妹子,你自己该合计合计,这李申--有几分可靠?”处在这种地方,她看尽男人的丑陋面。纯洁无瑕的杜薇只剩李申这最后的依靠了,万一……

杜薇抬头,水亮亮的眸里盈满慌乱:“会吗?姊姊认为李公子会见死不救?”

唉!梅九娘暗自叹息。贪生怕死的人她见多了,这杜家--犯得是抄家大罪哪!

“妹子,凡事还是谨慎点好。我想,一会儿李公子来时,你且先不要暴露身份?让为姊的先试他一试可好?”

毫无头绪的杜薇点头,欺骗李公子虽然不妥,然而,她的确不能冒被幂告的危险,万一行踪曝光,不只她们主仆二人会有危险,就连好心收留她们的梅姊姊都会受到株连。

迎春匆匆忙忙地从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来了来了,姑爷来了!”

杜薇连忙瞪视:“迎福!”

迎春知错,赶忙捂住嘴巴:“对不起!公子,迎福一时太兴奋,才会……”

杜薇板起脸来斥责:“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好在是在梅苑,若是在外面,这下怎生是好?”

迎春连连点头,跪下来自打耳光:“迎福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杜薇眼眶微红,迎春打小就服侍她,要不是四面楚歌,也不会对她如此疾言厉色。

“好了,起来吧。下回再犯看我不把你赶出梅苑!”梅九娘半真半假地威胁,她同样以维护杜薇的安危为第一考量。

迎春站起来,梅九娘问道:“李申来了,是吗?”

“对对对!”迎春这才记起,“我刚刚在前厅,听到昭嬷嬷要春喜来梅苑,问您见不见李公子,这才连忙冲进来。”

梅九娘嫣然一笑,“见呀,当然要见!”她转头对杜薇说:“妹子,就暂且委屈你假扮我远房表弟;迎春还是书杜迎福。让我们先探探李申的口风吧!”

“就依姊姊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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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申由婢女引进梅苑,见到巧笑倩兮的梅九娘,一时惊为天人:“久闻把欢苑里梅九娘艳冠群芳,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这人,好轻浮!梅九娘不动声色,笑着为站在一旁的杜薇介绍:“这位是李布攻使的长公子--李申李公子;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弟杜浼,杜浼刚由北地而来,是到此投亲的。”

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李申敷衍地对杜浼微笑示好:“杜兄弟你好!在京城里若有需要为兄帮忙的地方,请别客气,为兄自当倾力而为。”

杜薇艰难地回以一笑,她也看得出来李申整个心思都在梅九娘身上。这真的是自己仰望终身的夫婿吗?

梅九娘推说是因为仰慕李申,才不行不出下策冒充是李申的家人,诱他前来侮苑。李申闻言乐不可支,直认为自己是天外飞来艳福。

用餐过后,李申还想再留,梅九娘却推说身体不适。

“那--我明日再来?”

梅九娘悄悄瞄向杜薇,后者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也好,九娘明日恭迎李公子大驾。”

李申走后,梅九娘卸下挂了一个晚上虚伪的笑容,愤愤难平地拍桌子:“这种人!哼!”

杜薇虚弱地坐下来:“姊姊,委屈你了。”梅九娘已然是红牌歌伎,平日能够进她梅苑、与之交往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李申虽然堪称一表人才,却构不上人中之龙,如果不是为了她,梅姊姊也不必虚以委蛇。

梅九娘摆摆手,“我们都是自己姊妹,甭跟我客气了。说真格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杜薇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幽幽的说:“李申虽不成材,总也是我唯一的依靠。”

“什么!”梅九娘双手一拍桌子起身站起,走到她背后:“这样的货色你也嫁?”

“姊姊,”杜薇转过身来,“煤妁之言,父母之命。再说李申虽非人中龙凤,秉性也还良善。杜薇家遭横祸,只求李申能不弃不离,哪还有什么要求呢?”

才十五岁哪!竟要承受这么多残酷的打击!“妹子!”梅九娘心疼地揽着她:“姊姊身在娼门,表面虽然风光?内心实则寂寞。世间男子,能享福者多,愿共祸者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莫说你与李申只有襁褓中指月复为婚的薄弱姻缘,即便是结发妻子,遇此劫难恐怕都将休离,以免惹祸上身!姊姊寻寻觅觅,一直不肯月兑籍,就是因为有情郎难寻啊!”不是不曾付出感情,只是一再受人玩弄。年华渐去,梅九娘对于男女之情愈来愈淡薄。

捧起杜薇白晰的脸庞,梅九娘温柔地说:“当初我为家人堕落风尘,孰料家里的弟妹在各有所归之后,竟言明不愿意跟曾经为娼的我再有丝毫瓜葛。沧桑历尽,姊姊觉得还是妹妹贴心。这几年姊姊攒了不少钱,好妹妹,让我们抛下这一切,寻个渺无人迹的地方终老吧!”

杜薇深受感动。自从家遭变故之后,亲戚朋友莫不撇清关系,梅九娘知悉所有因由,却仍然真情以对,这份情义,教人如何能偿?

“姊姊,如果杜薇不是身系传承杜家血脉的重责大任,杜薇亦愿意随姊姊避居世外。然而,正因为杜薇身为杜家仅存命脉,方不得不寻夫婿至此。只要……只要李申不弃,那么小妹就必须努力为杜家传后。”

杜薇抬眼,望进梅九娘的眸子:“姊姊的一番美意,小妹恐怕得要辜负了。”

梅九娘慨然长叹。自己与她是断无可能的了。既然如此,为她争得幸福,是必要的努力。

李申虽不成器,好歹与杜薇门当户对,加上与杜家曾经订亲的关系,家中又无妻妾。如果能够圆此良缘,也算替她谋得幸福。

只是--李申生女敕,倒好下手,他父亲李布政使官居二品,气势如日中天,会愿意为了陈年的承诺而淌这浑水吗?

沉思片刻,梅九娘心生一计:“妹子,明日李申来时,你且做女妆,就说是挹欢院新进的姑娘--杜十娘,从今以后就以此身份跟李申交往、进李家门。”

杜薇娥眉紧蹙:“这样好吗?”

梅九娘知道她的挂虑,软言相劝:“虽然用的是歌舞伎的身份,好歹是个清倌,他日洞房花烛,李申得知你纯白无瑕难道不会欣喜若狂?感动之余更会用心待你。再者,歌舞伎的身份或许会让李布政使不悦,然而在见到雍容有礼、饱读诗书的你之后,想必亦能接受有此子媳。妹子,做此安排是为了顾及你的安危啊!试想:如若贸然公开身份,李申会怎么想?李布政使会怎么做?如果他们有一方坚决退婚,那么,妹子,你就万劫不复了!”

善良的杜薇始终认为就算李家要退婚,也不至于密告她的行踪。然而梅九娘说得没错,如果换个身份,万一东窗事发,至少不会累及李家。

“好吧!杜薇就在此落籍为伎,从此杜尚书千金已经亡故,尔后我就是杜十娘!”淌着泪,杜薇做出沉痛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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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欢院有大消息啦!

除了艳冠群芳的梅九娘,又出现了一位艳压群伦的杜十娘!

听说,这杜十娘是梅九娘的远房表妹,本来是富家千金,后来因为兄长家产败尽,才沦落风尘。

见过杜十娘的人都说她既雅且艳,一双弯弯眉儿像远山含黛,汪汪如水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似地撩人心湖,如花似玉的粉颊儿带着诱人的酡红,真有千般娇、万般媚哪!这杜十娘--迅速崛起成为教坊司最耀眼的一朵名花!

可这杜十娘才一落籍,就教李申给霸住了。这李申是谁?众人纷纷不平!原来李申是李布政使李大人的长公子,太学院的太学生!

李申透过梅九娘的介绍,对杜十娘一见倾心,半个多月来不仅耗尽千金,还连太学院都不去了,这个消息终于传到戊守外地的李布政使耳中,李布政使三番两次传来家书,要儿子远离杜十娘,偏偏李申执迷不悟,硬是违逆老父的命令。

李申刚从梅苑离开,杜薇就优心忡忡地找上梅九娘商量:

“姊姊,李申为了我跟家里闹的不愉快,该如何是好?”

梅九娘随手拿起桌上的果子,轻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杜薇脸儿微红,“谨守分寸,不敢逾越。”

“很好。”梅九娘点头微笑:“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杜薇愕然:“姊姊的意思是……”

“我放出传言,说你是教坊司第一名花,为得是断了李申尔后寻芳的念头。”

杜薇摇头不解,“除了李申之外,我从来没有接见过其它客人,要这芳名有何用途?”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是杜薇相信梅九娘一定有她的打算,而且绝对不会伤害到她。

梅九娘灿烂地笑,这丫头就是这样值得人疼!值得为她心机用尽!

“你想想:如果李申交往的是京城里最富艳名的名花,那么将来还有谁会去招惹他?”红尘多年,只有她不要的,从来就没有其它姊妹会来勾引她梅九娘的恩客。大家都是青楼薄命人,这是行规。

“谢谢姊姊!”杜花感激她的用心:“可是,这把欢苑里的花费太大,李家又拒绝伸出援手,李申囊中已近羞涩,又该如何是好?”

“傻妹子!”梅九娘不客气地轻敲了她额顶:“不收费,如何杜悠悠众口?难道要说因为你是李申未进门的妻子,所以无偿奉陪?”

“可是……”杜薇仍然优心。

梅九娘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将葡萄去皮之后送进杜薇嘴里,轻执罗帕拭去她嘴边的渍迹:

“妹子,要稳住哪!你,没有莽撞的本钱。”原以为风头渐退,没想到朝廷复又发文要追缉杜薇到案。是杜家三位夫人选择自我了断的行径激怒了皇上吗?

杜薇点头。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仍然危险,这也是她一宜不敢将母亲交给她的百宝箱本出来的原因。百宝箱里价值连城,一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杜破明白。只是,姊姊能够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李申耗尽积蓄,甚至忤逆父亲吗?”

“男人,对于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晓得珍惜。今日他为了你苦头吃尽,来日他才会用心呵护你。”梅九娘隔着桌子执起杜薇的手:“好妹妹,姊姊要你未来幸福无虞。”

杜薇感动得眼眶泛红,声音硬咽:“姊姊……我……”

梅九娘不舍地拭去沿着她颊边流下的泪珠,“傻瓜!你这样教姊姊也要哭了。”

吸吸鼻头,梅九娘说:“李布政使刚正不阿,我料想他短时间之内还无法接受杜十娘是他媳妇的事实。我想,你们暂且避避风头,四处游山玩水,待有了女圭女圭,看在孙子的份上,他必然不会太过刁难。”

梅九娘转身从床头取出一只布包,“这是姊姊多年来的私蓄,李申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银两了,这些钱你带在身上以应不时之需。”

杜薇闻言痛哭,惭愧地说:“姊姊,实不相瞒,我离家时母亲曾经交给我一个百宝箱。请姊姊原谅杜薇未曾吐露的原因o”

“嘎?”梅九娘错愕片刻之后,旋即哈哈大笑,将手中布包妥善地塞回枕下:“那好呀,这样我既不必破财、你也不虞吃穿,真是大好了!”她轻捏了杜薇粉女敕的脸颊:“看不出你这丫头还有这份心思!”

杜薇低头微赧:“我伯钱财露白引来杀机,所以才……”

梅九娘支起杜薇的下颚,正色地说:“你做得很对,要记住:就算是李申,也不能让他知道百宝箱的事。人心难测,往后姊姊不在身旁,你要懂得保护自己,知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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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薇的坚持下,李申终于答应跟她远走高飞。梅九娘送他们来到江边,临别依依,离情难舍。

梅九娘藉词支开李申,跟杜薇说:“真的要走?”明明是唯一的一条路,她却觉得不安。

杜薇只当梅九娘是不舍,笑着说:“只是避避风头,不是吗?”

“可是……”梅九娘回头看着正在跟船东交涉的李申,嘟着嘴说:“我怕他不是好归宿。”

杜薇失笑:“这些日子来承姊姊教导,还怕李申欺负我么?”

李申走过来,“十娘,我们上船吧!”伸手要搀扶杜薇时,她却先一步让已经恢复女装的迎春搀着。毕竟是受过闰禁的千金小姐,她恪守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

临上船时,梅九娘又觉不妥,追向前小声问道:“妹子,你真的认定李申当你的夫婿吗?”

杜薇迟疑着,半晌才回答:“他是爹娘择定的女婿,而我是爹娘唯一的女儿。”无关感情。不过自古以来有几人能洞房花烛前见过夫婿的呢?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船东连声催促。

杜薇安慰梅九娘:“姊姊,如若有缘,终将再见。回去吧!江边风大。”

忍痛挥别相交甚深的好姊妹,杜薇走上船,迎向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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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空如洗,加上杜薇坚持行过婚礼才能同房,李申满肚子懊恼地坐在甲板上。

同船一名布商孙大富,早就觊觎杜薇的美色,见李申抑郁寡欢,故意藉词亲近。

三杯黄酒下肚,李申已将他与杜十娘之间的种种和盘托出。末了还对自己逃离太学院的冲动行径悔不当初。

“李兄,如此看来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孙大富故意吊胃口。

李申急忙问道:“孙兄有何意见,还请不吝告知。”

“嗯--”孙大富抚着肥厚下巴上的胡子,“这女人嘛!到处都有,自古以来多的是红颜祸水的警世故事。以在下的愚见,这杜十娘出身风尘,实与官居二品的李府并不相称;再说,李公子为了杜十娘弃家逃学,这……往后日子还长,该如何生存哪!”

一番话说到李申的隐忧,他原本抱着玩玩就好的心态去接近杜十娘,不料羊肉没吃到却惹了一身膻!如今家里也回不去了,又身无分文,这该如何是好?说到底,真有点埋怨杜十娘来了。

“孙兄所言甚是,只是,己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有退路吗?”

“当然有!”孙大富拍拍他臃肿的肚皮:“要我说嘛……干脆将杜十娘让给我做小妾,我呢,奉上黄金百两。李兄拿了黄金,看是要回太学疏通疏通,然后小事化无;还是游玩一阵子再回李府向令尊大人请罪,都挺好的,不是吗?总好过愁眉不展吧!”

李申恍然大悟,原来这孙大富谋的是娇媚的十娘!然而势已至此,他说的没错,十娘美则美矣,终究不能当饭吃。如果错过这回,怕再也过不到这么好的价钱了。

心念既定,李申跟孙大富说:“我答应你。”

李申收下黄金,走到杜薇舱房外敲门:“十娘,是我。”

迎春开门让李申进来,一坐定,李申便将与孙大富之间的契约告诉杜薇。

杜薇大惊失色,“你说的是真的!?”

“没错。”李申重重地点头:“十娘,你该为我打算。再说百两黄金不过是我在挹欢院付出的十分之一不到。我与孙公子已立下契约,明日清晨开始,你便归孙家所有。”

杜薇睁大双眸,李申毫无赧意的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就是这样了,你准备准备就是。”

杜薇凄凉一笑,迷蒙眼里尽是泪水:“好个李申!你竟然签下我的卖身契!”在挹欢院都没有签下卖身契的她,没想到竟然会被他给卖了!

她指着李申斥贡:“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你,不配当太学生!”

李申恼羞成怒,拂袖而去,只丢下一句话:“是你口口声声说要跟着我的,既是我的人,自然由我定夺。”

杜薇楞然坐下,神情呆滞不发一语。

出嫁从夫、出嫁从夫……班昭不曾见过这样薄情寡意的人吧!

迎春连忙轻拍她的脸颊:“小姐、小姐,你可别吓我啊!”

哀莫大于心死,杜薇飘忽的声音传来:“我没事。”

迎春跪在她面前,哭着说:“小姐,我去跟姑爷说清楚,他如果知道你是他未进门的妻子,一定不会狠心卖你的。”她单纯地想,姑爷一定是因为杜十娘的风尘之名才不值得珍惜小姐。

杜薇摇头:“没有用的。郎心似铁,他既然动了离弃的念头,在知道我是杜薇之后,只怕会报官抓走我们换取赏金。你忘了吗?我们一旦被抓,是要当军妓的!”

迎春哽咽地说:“要不,小姐,我们跟他说百宝箱的事,姑爷知道你有那么多钱,一定不会把你卖掉的!”百宝箱里任何一件宝贝都不止区区黄金百两!

杜薇幽然一叹:“早在他在挹欢院里一掷千金,却面不改色的时侯我就知道他是个无法守成的人,只是,万万没料到竟会贪财至此!就算有金山银山,恐怕也不够他挥霍。”

“小姐!”迎春哭得更厉害了,“那该怎么办?”

杜薇扶起迎春,“帮我梳妆打扮吧!”

“小姐?”

杜薇澄明的眼里闪过一抹桀傲:“我要让李申后悔卖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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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迎春扶着盛装打扮的杜薇走出舱房。珠玉步摇,美人莲步轻移,在众人的惊艳眼神里,杜薇走到船头。李申与孙大富早等在那里。

李申见到宛若芙蓉仙子下凡的杜薇,悔意渐生,一旁的孙大富轻咳一声:“李公子可是反悔了?”

搂紧怀中的黄金,李申摇头:“没有!”

杜薇鄙视的眼神划过李申,对着孙大富说:“好一个脑满肠肥的奸商,巧施奸计就拆散我们!”

孙大富嘿嘿几声并不介意,这么标致的美人儿,就算被骂几句也甘愿。

杜薇信步走到船边,离众人数步之遥,示意迎春捧出百宝箱。她取出锁匙将百宝箱打开,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拿出瑗玉镶成的耳环,冷冷说道:“今日李申以黄金百两卖我,这副耳环料必不止。”说完便将耳环高高举起,向后抛入黑暗的江中。

由于立场尴尬,又遭到船上其余客人的眼神谴责,李申与孙大富皆愕在当处不敢轻举妄动。

杜薇又取出翡翠玉镯数只,“这翡翠玉镯乃前朝出土之物,谅也不止黄金百两!”声音依然冰冷。

接着再度高高举起玉镯,用力向后扬去。它的光在画出一道-物线后,翡翠玉镯发出噗通的声音,落入无边的江水中。

孙大富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嚷着:“你是我的,你的百宝箱也是我的!”

李申嗤之以鼻:“说什么笑?我签的卖身契上可没有写上百宝箱归你所有!”

两人为阻止对方向前而扭打在一块儿。

杜薇冷眼看着他们二人原形毕露的丑样。再美丽的容颜、再多的山盟海誓都敌不上琼瑶美玉哪!

哈哈哈!她大笑三声,李申和孙大富转过头愕然地望着她。

杜薇捧起百宝箱,紧挨着高不到她腰间的护栏而立,“果真『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哪!”经此教训,教她如何还信得过世间男子!?

上苍薄悻!为何让她生为女儿身!!

她一脸的绝决,对着逐渐泛白的天空大叫:“爹、娘、孩儿追随您来了!”

在迅雷不及掩耳的当下,杜薇脚下一蹬,整个人向后一跃,怀抱着沉重的百宝箱落入冰冷的江水中。

迎春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大喊一声:“小姐!等等迎春!”跟着就要投江,幸亏及时被船东拉住,救回一条小命。

众人攀在船沿极目四望,漆黑的水面看不出丝毫动静。至于杜薇,也许是百宝箱太重,始终没有浮上来。江阔水深,船东无奈之下只得驾船离开,只留下不胜欷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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