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细细的水气,微凉。
淡淡的月光照下来,在白色的窗纸上映下斑驳的树影。
窗外台阶,容郁影寂然而立,透过窗棱望着屋内昏黄的灯光,他应该还没有睡下吧。迟疑地踏前一步,却又犹豫着收回想要扣门的手。
还在怨着她吧。那天之后,他开始刻意地避开她,偶尔撞见,也只是疏离地淡笑。那样的笑容令她心惊,仿佛他已经离得她好远好远。疏淡的浅笑,她却可以看到隐在眸底的心灰意冷。
闭了闭眼,用力咬唇,谁都会认为她傻吧。为了一个卑微的樵子,用性命逼他妥协。然而她自己知道,即使再重来一遍,她依然会这样做。不止是对生命的怜悯,更是不希望他的手上再次沾染血腥。
“雁——”她低低地唤了一声,手搁在窗棱上,无意识地抚触着雕镂的花纹。
屋内似有人影站起,斜长的身影映着窗纸,伴着烛火轻摇,幽幽微微。却没有回应。
“还是不想见我吗?”眸中掠过一丝委屈,润了润唇,道,“我知道那天是我错了,不该那么违逆你。可是……可是我不能……”
“天晚了。回去歇着罢。”淡淡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打断她的未尽之语。
沉默一下,纤-的身子似是在夜风中颤了一颤,道,“方才我让宵羽送了莲子汤过来,是我划船去采的莲蓬,剥了莲子出来,取泉水熬的。你喝了没有?”
轻轻“嗯”了一声。
“好喝吗?”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从来都是采了莲蓬让厨子熬汤,这次算是第一次自己动手罢。
“嗯,很好。”
“那我明天再弄好不好?”声音里透出一丝欢喜。
“——”
一片静寂。
雀跃的眸子黯淡下来,容郁影捏了捏袖子,失望地低下头。
忽然听到屋里淡淡传来一声:“好。”
眸光倏然亮了起来,只觉得一片云淡风清。那一声好,是不是说他已经愿意原谅她了?不敢奢求,却已经满足。
“那我……先回去睡了。你也要好好休息。”不放心地叮嘱一句。
她看得出来,这些天他面上纵使从容平静,心底里却隐隐有着忧虑。每见他一次,那漆亮的眸子便越发沉暗,仿佛有太多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凝结在那里。想要分担,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做起。那时候才知道,不知不觉中,她已离他太远。
无奈地苦笑一下,转身离开。
树影那头,是她居住的掬梦轩。
忽然觉得,清幽的碎石小径,忽然变得好深好长,将两个隔得太远。
*******
她是已经离去了罢!
淡淡苦笑,推窗。
夜风清凉,烛火摇曳。疏淡的树影中,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已经看不清晰。
桌上盛着一碗莲子汤,本该圆润饱满的莲子上,隐约可见指甲的印子,坑坑洼洼。有些莲子甚至碎得彻底,混在汤水里,使原本清凉剔透的汤汁显得略微浑浊。然而尝在嘴里,味道却很好。
只是略微甜了一些。她向来嗜甜,他是知道的。
晚上宵羽端上这盅莲子汤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她亲手做的。她向来讨厌厨房,曾信誓旦旦地道,“女子远庖厨。这一辈子都不接近那等油腥之地。”然而现在却为了让他高兴,这样委屈自己。
心头有些酸涩,她终究不明白他。
她以为他怪她那天违逆了他,其实不是。即使她违逆他百次千次又如何,但她怎么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赌?“留客”阵中,有去无回,她难道不知道吗?如果他稍微迟疑,没有立刻毁去阵眼,乱箭之下哪还有她的性命。
她向来悲悯,不愿他多造杀业。不愿苟同他的做法,却因为那人是他,于是勉强自己接受。然而当再也无力接受之时,却用自己的性命逼他放手。
幽幽一叹,端起那盅莲子汤喝了下去。然后和衣躺在床上。这些天,他总是不安,将花落月遣去江南,近日传来的消息对绝云谷大是不利。
武林与朝廷,向来壁垒分明,少有交集。这次却打着围剿邪道之首的旗号,浩浩荡荡朝绝云谷逼近。邪道之首?他冷冷一笑,绝云谷向来低调,容郁影接掌谷主以来,虽数年来都由他主事,却也渐渐淡出江湖。白道武林心心念念,不过是“天地九重”秘籍而已。至于朝廷,他闭了闭眼,那人霸气的眸子再次浮现在脑海。
永乐侯墨翰炀,那早已坐拥半壁江山之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朦朦胧胧中,却是睡意上涌,竟渐渐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以至于夜半骤醒的时候,竟是一阵冷汗盈额。怔怔地睁着眸子,隐约间听到漫天的杀伐,透过轻纱的床幔,薄薄的窗纸掩不住火光冲天。
竟会睡得那么沉吗?望了一眼桌上的空碗,似是忽然明白过来,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来不及多想,已经推门而出。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竟来得如此之快。
金铁交鸣的声音,风中夹杂着血的腥气,浓重而粘稠的气味,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底。踏出雁影楼,百步之外已是大片的血红。愤怒的咒骂,轻细而痛苦的申吟,钝器砍入的声音,伴随着漫天的血光,眼前已是迷离。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那时还是天真无忧的少年,无奈天意捉弄,风云变色只在一夕。在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杀戮的时候,无数熟悉的亲人已在身边倒下。十数高手的围攻下,师父身上的伤织纵横,淋漓的鲜血从割裂的衣襟中不断地渗出,转眼间就将一身的黑衣染得血透。昨日里马房的刘三方才兴高采烈地接生了一匹小马,欢喜地说要给公子养着,如今那张憨实的面孔却已扭曲着埋在干冷的地面,任黄土掩上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那也是初夏季节,一林的杏花开得正好,是盛极儿艳的绚烂。
今日亦是如此!
火光的映照下,天也血红。绯影如练,鬼魅般地穿梭在敌阵中。剑花过处,便自有人应声而倒。唇角溢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好在当年荏弱无助的女孩,如今已有自保之力。
凝目四望,除花落月被他遣去江南之外,其他三堂堂主都已率众激战,刑堂仇焰以及座下四名司事游走于三堂之间,亦分担了一些压力,便是久已不问世事三位护法,都已加入战圈。
然而却如何抵得住大半个中原武林。
雁行疏淡淡一笑,眸中掩不住嘲讽之意。少林、武当、华山、点苍、崆峒、五大门派四大世家都到齐了,再加一个丐帮,端得是来势汹汹。
绝云谷易守难攻,靠的是阵法守护,少有与人正面交手。这次阵法被破,重蹈当年覆辙,死伤已是无数。
他心里明白得很,若是这次不能将来敌全歼于谷中,来日只怕后患无穷。眸中一黯,既是如此,就让这杏林再饮一次鲜血罢。
笑容轻浅,眸中已是死灰。
探手入怀,扬袖间一道灿芒冲天而起,在半空炸开一朵绚丽的紫色莲花。
绝云谷众人疾退!
原本豁命相搏,焊不畏死的对手竟然退了,白道众人均是一愣。
一愣之下,骤变顿生。
“轰!”
“轰隆!”
“轰隆隆!”
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巨响声中,血肉横飞,千顷杏林灰飞烟灭。
无人生还。不但白道众人,即便绝云谷所属,功力稍差或应变不及的,炸死在林中的也不知凡几。
透过迷离的血雾望出去,对上的是数不清的冰冷眸子,最冷最寒的那一双,是她的。
绯衣轻扬,那双眼睛,凝着的是腊月的冰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牙齿深深地陷进下唇,容郁影忍不住浑身颤抖。那么多的生命就这样毁尽了?只是片刻间罢了,相处日久的谷众的性命,便都毁在那片杏林子里。他们一生都为绝云谷活着,然而在拼尽全力杀敌的时候,夺走他们性命的,却偏偏是他。只是为了胜利吗?付出的却是那么多谷众的生命。
“与其死在那些人手里,不如埋骨在杏林之中。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雁行疏淡淡地道。宽大的衣袖垂落下来,掩住颤抖的指尖,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身的血,已是冰冷。
其实,本可以不必如此惨烈。埋下千顷炸药,为的仅是尽歼来敌。若是今晚未曾喝下那盅加了安神药的莲子羹,在白道众人踏入杏林的那刻他便可查知。如若那时启动机关,绝云谷可保毫发无伤。
然而又如何能说?
那绯衣任性的女子,心心念念都是为他着想,怕他过于疲累,千辛万苦熬了羹汤,加入安神草也只是为了让他睡得安稳些。
也许,只是苍天又一次的捉弄罢。
空气凝结成冰,目光流转,眼里仿佛空空的什么也望不见,又似乎什么都看进眼底。三堂之中,莫越凭死在少林方丈手中,司徒啸则因不及逃出,生生炸死在杏林中。一身血污,东方悦冷冷地看着他,双拳握得死紧。也许在他心中,是宁愿战死也不愿同袍如此不明不白的丧命在自己人手里吧。
刑堂仇焰伤得太重,已无开口之力,一双虎目却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撕碎撕裂。他向来憎恶他,现在想来更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了吧。然而这样的眼神,他竟已麻木地全无感觉。
“好!好一句死得其所。”
远远传来一声朗笑,硝烟弥漫中,踏着吡啵作响的焦叶残枝,锦衣男子抚掌笑道。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名黑衣侍卫,却都是目光平和,全然看不出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若不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只怕就是一身功力已达返璞归真的境界。而杏林外围,人影幢幢,显是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瞳孔骤然收缩,瞪着眼前那名锦衣男子,容郁影冷冷道,“当初本该一剑杀了你才好。”
并不理她,径自朝雁行疏望去,永乐侯道,“这里你已待不下去。”
“又如何?”雁行疏淡淡地道。
“跟我走,从此无限江山任你驰骋。”一字一句,铿锵如金石交鸣。
“多谢侯爷抬爱。”
“你还是不愿?”声音渐冷,却又似乎带了一丝悲凉,“你这一炸,炸死绝云谷那么多人,他们再容不下你。你又是何苦……”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道,“若你随我离开,我立刻撤兵。只要你随我一日,我便保绝云谷一日无恙。”
“保绝云谷无恙?”容郁影挑眉一笑,“好个大言不惭的纨绔子,今日定要你命丧此地。”
“冲动的女娃。”永乐候瞅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笑道,“行疏,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真真让我失望了。”
雁行疏只是淡淡一笑,道,“侯爷千里而来,为的只是说这些吗?”
“我究竟为何而来,你该是最清楚的。”
“侯爷太过执念。”
“本侯行事,向来随心。心之所至,便是执念又有何妨?”扬眉一笑,目光湛然。
幽幽一叹,雁行疏垂眸,忽道,“侯爷若是现在退兵,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
“来得及截回被送往皇宫的兵符。”雁行疏淡淡笑道。
眉目间隐约闪过一丝煞气,片刻之后,复又豁然笑道,“行疏啊行疏,你以为本侯麾下数十万兵马,仅凭一块兵符小皇帝就妄想调动吗?”
“侯爷凭借的,不过是数名心月复将领罢了。数十万兵马,皆是听命行事,认的只是那块铁牌。皇上若得兵符,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眸光一沉,永乐侯沉默下来。
或暗杀,或贬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剪除他的羽翼。随后祭出兵符,提拔心月复接下兵权。转瞬之间便可收回半壁江山,这一点小皇帝不会不懂。
“我若撤兵——?”
“雁行疏无意政事,若是侯爷撤兵,兵符当可完璧归赵。”朝廷的混水,他从来都不想去淌。更何况,就当今形势而言,最完美的局面便是天下双分。他自是不愿打破。
负手而立,永乐侯望着那人,转眼间已闪过千百个念头,到最后,却是笑道,“小小一块铁牌,你以为我有多在乎。”
顿了顿,叹息似地道,“行疏,你可称得上事事算无疑策,却注定栽在一个情字上。我早已说过,感情方面你太过迟钝。便如同今日,莫说是一块兵符,就是十块八块,若能换你随我而去,也是值得的。”
惊世骇俗的感情,在他说来竟是平常得很。近三十年高高在上的生活,早已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性子。万事随心,想要的从不惮于说出来,更由不得人拒绝。
一使眼色,黑衣侍卫已从身后掠出,鬼魅般地朝雁行疏而去。
剑芒倏现,掠起淡淡的浅紫光华,绯色身影翩若惊鸿,飞身将那侍卫截下。
错身之间,不过交手数招,两人却已鬓发皆乱,衣裂渗血。
饶有兴味地望着迸现的血光,永乐侯微微笑道,“你说,我这侍卫身手如何?”
“很好。”雁行疏淡淡地说道,目光片刻不离那道绯色身影。
空气中,鲜血的腥气愈重。
又中一剑,一身绯衣染上暗赤的颜色,编贝的玉齿陷入下唇,短剑轻吟,立时还以颜色地在对手肩头开出一道口子。
“行疏,随我去罢。”
扬眉一笑,并指如刀,朝雁行疏脉门扣去。
永乐侯一声戎马,沙场之上自是傲笑,单以武功论之,却称不上一流。这并指一扣,也称不上什么精妙的招式,若是雁行疏武功未失,举手间便可从容避开,甚至轻易就可将他掀翻在地。然而现在,却是避不开去。
避不开去,于是索性不避。雁行疏不言不动,只静静立在那里。
没有人动。
仇焰不动,东方悦不动,三大护法亦是不动。
容郁影出手时,他们不动,是明白一旦出手相帮,只怕便是一场混战。永乐侯此来,暗中不知带了多少高手。是以谁都不动,堪堪维持场上一个平衡。
而这一次,却是不愿动。
那一声声的轰鸣,座下弟子血肉横飞的场面犹在眼前,依稀中望着那淡定的清颜,一竟是无人出手襄助。
眼看那手指便要扣上腕骨……
蓦然听得一声轻叱。
“——你敢。”
剑光如瀑,一式“天地无极”逼退缠斗中黑衣侍卫,身移影动,剑如龙吟,暴涨的剑芒如一条紫色游龙嘶鸣着朝永乐侯掠去。
天地俱灭!
爱恨痴怨,在这一瞬已成虚无。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黑衣侍卫疾刺的长剑,看不见绝云谷众人震惊的眼神,看不见那人骤然煞白的脸色。心里唯一想的,就是一剑杀了这个疯子,换他一世安宁。
那女人,是不要命了。
眼看避无可避,永乐侯冷冷望着,唇边犹自挂着一抹讥诮。
眼看主子就要伤在她剑下,黑衣人咬牙,剑走偏锋,攻她必救之处。然而,容郁影却是不理,拼着一剑穿胸,也要将那人毙于剑下。
只差一步,便是与敌俱灭——
只差一步!
恍惚中,黑衣人望见一根手指。
一根戳在他心口死穴的手指。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夺人心魄的秀。他不知道那人是如何穿过织密的剑芒,甚至从容地伸出手指,似乎只等他自己撞上去。
随着长剑落地的脆响,他听到“咯”的一声,仿佛是指骨断裂的声音。
然后,他便已仆倒在地,双目不瞑。
剑光如练,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容郁影知道,这一剑决不会落空。
“哧”一声,剑锋刺入人体的声音。
“——行疏!”
清晰地听到永乐侯怆然地惊呼。然而,她却一声都叫不出来,只是瞪大眼睛,愣愣地手中的短剑。剑身几乎透胸而过,细细的血丝透衣而出,渐渐将那人的白衣染作绯色。
容郁影踉跄退后一步,纤薄的剑身带起一溜血线,“当”地跌落在地。
“公子!”马不停蹄地从江南赶回,看到的却是令她如此惊心的一幕。花落月纵身朝雁行疏掠去,颤抖地道,“是属下失职。”
身为影卫,却让主子受到这样的伤害,让她情何以堪。
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扶持,雁行疏倚着一株残杏,闭了闭眸子。当胸一剑,他却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是冷冷地透着寒。然而额上却渗着汗水,伸手想要拭去,却发现右手食指竟是丝毫不能动弹。
是了,方才借那黑衣人的一掠之势结束了他的性命,却忘了失却内力的护持,脆弱的手指承受不了那样的冲力,只怕已是生生折断了去。
“为何救我?”深深吸了口气,永乐侯涩然问道。
“我不是救你。”雁行疏淡淡地道。
“呵——呵呵——”眼底分明没有丝毫笑意,永乐侯却偏偏笑了起来。直到笑声渐冷,又道,“的确,你不是救我。你只是怕我死了,要绝云谷陪葬罢了。那么,我也不需要承你的情,是不是?”
“是。你不需要承情。”雁行疏点头,道,“依然是那个承诺,你若退兵,我即遣人将兵符完璧归赵。”
他低低地咳嗽,声音渐弱,眸光却是漆亮,仿佛所有的生气都燃烧在这双眸子里。
目光一阵冷过一阵,永乐侯蓦然仰首,道,“好,好得很。用这一干贱命换我半壁江山,怎么算也是值得。只是,你要我就这样放手?”
要他如何甘心?
“我以一命还你。”蹙了蹙眉,凄红的血水顺着嘴角滑落。
望着那人衣襟上濡湿的血红,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向前踏了一步,永乐侯忽道,“行疏,你可还记得当年。”
静默了一下,终道,“记得。”
“可还记得,当年那人的名姓?”
“墨翰炀。”低哑的声音轻不可闻,听在耳里偏又这般清晰。
墨、翰、炀!
豁然大笑,他纵身上马,回首的那一瞬,目光决然。
骏马嘶鸣,尘土飞扬中,远远传来一句,“本侯便在扬州等着你的兵符。”
“影儿!”吃力地弯了弯嘴角,冰凉的手握上她的。
“雁,我们回去,回雁影楼。”颤抖着轻触他的面颊,容郁影道,“我们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影儿,放我走罢。”淡淡一句,却是倦意深沉。
“你是说——要走?离开绝云谷,离开我吗?”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紧紧环抱住他,容郁影喃喃地嗫喏,“雁,莫说笑了好不好?我们回雁影楼,回去。”
“放手罢。难道你真要我死在绝云谷里?”他低低咳嗽一阵,道,“这一辈子都为绝云谷活着,往后的日子,我要留给自己。”
这一剑之下,又能争回多久性命?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一天,或者更长久些。
剑刃透胸的时候,心头却是轻松的。很多以前不能也不敢放下的,在那一刻忽然都放下了。那么多的岁月,从没有一天是自己的。
剩下的时辰,他要留给自己。
“不放手,不放。”目光微现散乱,容郁影用力摇头,“我们错过了那么久,终于能在一起的时候,你却要我放手!怎么可以?”
一阵晕眩,身子冷得厉害,他疲惫地闭了闭眼。
踏前一步,花落月迟疑地望着他,“公子?”
最后望了那绯衣人影一眼,雁行疏点了点头。
花落月身形倏展,欺身而上。
短剑已失,又是促不及防之下,容郁影生生被她逼退两步。缓过神来,却只遥遥听到一句:
“谷主,得罪了。”
这一刻,她再不是绝云谷的堂主。花落月,从来都只是他的影卫,他所思所想,往往只要一个眼神她便知晓。这一生,只忠雁行疏一人,自垂髫之日便是如此。
回眸一笑,扬袖间,“哧”地爆开一阵浓烟。
待到烟雾渐淡,自迷离的视线望出去,独留一林残杏。
以及,浓重的血腥气中一缕若有若无的清淡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