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的秋末,当第一波秋霜降临时,MP第一款珠宝表的初样已经完成。
这款珠宝表因表带的不同,而分别被命名为「鱼戏」及「蝶舞」。
正如同又宁的原始设计,素白的表面,配上表带使用的白色丝绸,形成简约却不失奢华的风格。
表带使用的是中国最上等的纯白色丝绸,并且聘请一流的湘绣师傅,以老练的手工为丝绸绣上精致的图样。
婀娜多姿的金鱼,使用的是橙、红色调。
翩翩飞舞的凤蝶,使用的是银、蓝色调。
又宁的设计,秉持了MP珠宝表的原创理念——优良的制表传统、精细的手工艺、物料与尖端技术的融合、创意的美学革新。初样一出来,效果好得出乎德睿的意料。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人文与宝石、传统并兼具时尚的完美杰作!
又宁见德睿注视着面前的两只表,久久不发一语,满腔的欣喜逐渐被不安所取代。
「德睿,你……你不喜欢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这是她的第一件作品,她当然不希望有辱MP表的名声。「现在只是初样阶段,不妥当的地方,我一定和师傅沟通,重新修改……」
他是不满意!他不满意又宁的才华竞超出他的预期,甚至连他部被她的设计才能狠狠震慑!
「这款表推出以后,一定会大受欢迎,」他柔和了眸色对她说道:「我打算用它去参加日内瓦钟表大赛。」
又宁吓住了,「不行的,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设计师,日内瓦钟表大赛则是钟表界最具权威的比赛,万一落败了……」
「能不能拿奖是一回事,这款表已经通过我的标准,我相信它会成为MP珠宝腕表的经典款的。」德睿弹了下手指,「嗯,就这样决定了,用这款表去参赛!」
「可是……」又宁的眼中仍盈满惊慌,「表带的部分还是有一些问题不能克服,正如珍恩先前说的,它真的很脆弱。我和中国的师傅沟通过,要将丝绸的质料做一些改变,例如加入一点聚乙烯或是棉,但那样一来,丝绸的感觉就不对了,所以我只好和师傅沟通,将丝绸包缝在牛皮表带上……」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如果你已尽了力,却仍然有无法克服的困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人不可能事事要求完美。」德睿从她手中接过管控表,毫不迟疑地在验收栏签上自己的名字。「OK,就照这样生产吧!」
就这样?就这么简单,她的第一个作品可以冠上MP这个商标,正式生产了?又宁的心情有些复杂,却又感觉无比快乐,难以用言语形容。
搭住又宁的肩膀,德睿垂下眼眸笑着凝望她,「为了庆祝你的成功,晚上我请你吃饭。」
「啊,这怎么好意思?况且这本来就是我的职分……」
德睿忽然点住她的唇办,「你只要说『好』。」
又宁望着德睿,傻傻地被他催眠。「好……」
于是,那天晚餐时分,德睿回家换了衬衫与牛仔裤,准时在又宁的住处楼下等她。
又宁住在距离市区稍远的地铁站附近的旧公寓中,与公司有三站的距离。
德睿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发现又宁已迟到二十分钟,却还不见人影。
「少爷,那位小姐会不会记错了时间?」司机提姆透过后照镜看着德睿,他正托着下巴,望着公寓的方向。
「没关系,反正不急,再等一会儿,要是十分钟内她没下楼,我会打她的手机确认她有没有给错地址……呵,她下来了。」德睿降下车窗,对她打了个手势。
「德睿!」她看见车里的他,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即便是隔着一条人行道的距离,他还是可以看见她眼瞳里的笑意。
令德睿意外的是,又宁看起来像是没有重新打扮过。如果他记得没错,她此时穿着的与她今天上班穿的毛衣、五分裤是同一套。
仔细想一想,她穿过的衣服算来算去就是那几套,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改天送她一套洋装吧!印象中她好像没穿过裙子,她的外形柔美,还是最适合穿裙装……
德睿被自己的念头吓到。老天!都还没开始交往,他就想要打扮她了!
他知道自己对她有兴趣,但眼前并不是谈恋爱的好时机,因为,他还得打起精神,和那个狡诈老爸周旋呢!
他露出招牌微笑稳住自己,非常绅士的亲自下车为她打开车门。「嗨!我知道一家非常道地的瑞土起士火锅餐厅,通常只有熟悉门道的老饕客会去……」
「等等!德睿,你先看看这个!」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纸给他。
「这是什么?」
「我终于想到可以取代丝绸的表带了,就是珐琅!」又宁笑得好开心,「我们一样可以在珐琅上做彩绘,并且不用担心像丝绸一样容易损坏……」
德睿看着她的草稿纸,沉默良久。
看见德睿的神情,又宁的微笑消失了。
「怎么了?你觉得使用珐琅不妥吗?」她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他注视着她时,从没有这么严肃过。
「你下班以后,就一直在画设计图?」他的语气中有又宁陌生的复杂情绪。
「嗯,因为搭地铁时很无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有比丝绸更适合拿来做表带的材质……」又宁翻过那张纸,原来那里还有一个图样!「其实一开始原本我想试试景泰蓝,但是我觉得景泰蓝浓艳的风格和这只素白的腕表不是很协调……」
话未说完,忽然,她的手腕被握住,又宁来不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已撞上一堵结实的墙,她还未能呼痛,一个挟带着男性气息的吻便落了下来,覆住了她微启的唇办。
有好一会儿,又宁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德睿半掩的蓝眸与她的视线对上,她才蓦然明白过来——
德睿吻了她!
******
他怎么会吻她的?
不过,现在想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早在他注意到她长得有多清甜可人、早在他发现她有多热爱这份工作与令人惊异的才华,还有她不像一般女人那样拥有一整柜子的衣服的时候……
该死!他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吧?这个可能性令德睿掩面申吟。
虽说他这辈子也不过在这世上呆了区区二十个年头,不过拜他俊美的皮相所赐,主动黏上来的女孩可不在少数。
但他从没对爱情如此钝感过!他承认他是「有点」在乎她,当她安静地思索设计图时,侧面看起来颇为迷人,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着她,甚至不只一次幻想品尝她的唇……
天杀的!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她!
德睿的司机提姆透过后照镜,看着表情干变万化的少爷。
「少爷,你还好吗?」一大早的,该不会是吃坏肚子吧?
德睿没好气地应道:「我没事,你专心开你的车。」
「是。」提姆只好正视前方,不敢再打扰德睿。
待会儿进公司见到又宁,他应该怎么做?
「嗨!昨天睡得好吗?」
人家当然会睡得很好,不然你是希望她因为你的吻而失眠吗?
「你知道的,我们欧洲人没事就喜欢亲亲抱抱,昨天的事别放在心上。」
故意拿出来强调,分明是自己心里有鬼!
「其实昨天我只是一时冲动,我希望我们的交情能公归公,私归私……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朋友……」
好烂!这种下三滥的痞子专用的台词,教他怎么说得出口?况且,他又不是真的对她无动于衷,撒这种谎,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我想……我们交往吧!」
嗯嗯!还是这句话最顺耳!慢着!先前他不是说了?现在根本不是谈恋爱的好时机啊!要是让他爸知道他爱上了公司职员,说不定还会利用又宁来牵制他呢!
「啊……烦死了……」德睿恼火地揪着头发.公司就要到了,他还没想出一个不使双方尴尬,又不伤人的说法。
快想啊!德睿,你不是自认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吗?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凡事都和数学定理一样有迹可循……
车子停了,德睿抬首,车窗外,正是莫林企业大楼。
「少爷,公司到了,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提姆帮他拉开车门,恭迎他下车。
德睿不情愿的下了车,下车时还不忘瞪了提姆一眼才进公司。
「我、我说错什么了?」提姆一脸无辜。
就这样,莫林家大少爷一路怏怏不乐地进了电梯。
没想到,赫门也选在这时间进了电梯,父子俩一打照面,一时间居然找不到话讲。
「爸。」德睿毕竟身为人子,平日跟他爹感情再怎么不睦,这声「爸」总是要叫的。
「嗯。」有儿子开口在先,赫门也比较好接话,「听说今年要参加日内瓦钟表大赛的主打表款初样已经完成了。」
「是。」
「我看到设计图了,格调很好。听说是个东方女孩主导设计的?」
「对,她叫祈又宁。」
「唔。」赫门深深地注视德睿,好似要从他表情中寻到什么蛛丝马迹,但德睿神色如常,让赫门抓不到任何把柄。
终于,当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滑开。
「先失陪了。」德睿侧过身,就要从父亲身边挤过去。
忽然,赫门唤住了他。「我很想见见这位……叫祈什么的小姐,你觑个空,带她到总裁室来见我。」
「我会的。」他知道,老头子必然也发现又宁的才能了。
「很好。」
电梯门再度关上,朝着顶楼而去。
德睿走进办公室,和一票同事打过招呼,绕了一圈,却没看见又宁的人影。
「祈又宁还没来?」他问。
「她好像还没进办公室。」汤尼道。
「我接到她的电话,她今天要请假一天。」露莎道:「她说她明天一定会记得补上假单的。」
请假?!这么巧!昨天他吻了她,她今天就请假?
该不会是想避不见面吧?德睿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她有没有说她为什么请假?」德睿追问。
「噢,她说她得了重感冒。」
******
「哈啾、哈啾、哈……啾!」
三个连环大喷嚏,让躺在床上的又宁无法安枕。
真要命!她不能请假的呀!MP的珠宝腕表已届定案阶段,她这个主要设计师却不在场,要是有什么问题需要找她沟通,可怎么办?
还有,德睿……
又宁想起昨天的那个吻,夹在腋下的体温计又往上窜升了几度。
她作梦也没想到,德睿居然会吻她。难道……德睿喜欢她?
又宁从枕头下模出一把手拿镜,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
红通通的鼻子、红通通的眼睛、惨白难看的脸色、干燥的唇办……
又宁叹了一口气,把镜子放回枕下,第一百零一次的告诉自己——祈又宁,你、在、作,梦!
或许她平时的模样还称得上清秀可人,但是自从她来到欧洲以后,她的自信心已经被摧毁到什么也不剩了。
看看那些轮廓深邃、脸蛋小如巴掌的美女修长惹火的身段、妩媚的电眼、娇慵的笑容!
她去买东西时常被误认为只有十六岁,但又宁知道,那绝不是恭维。
欧美国家的民情本来就比台湾大胆,就是初见面的人不也又搂又抱的吗?所以德睿会吻她,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不定只有她自己在胡思乱想,人家要是知道区区一个吻就使她联想一堆,说不定以后会自动和她保持三公尺的距离……
叮咚……突地,门铃响起,好不容易躺好的又宁,本想不理会叫嚣的门铃声,但来者似乎非常坚持。
叮咚……
「是是,就来了。」又宁只好叹口气,起身,抽出腋下的体温计随手摆到床边矮几上,又从衣架上随手抓了条水蓝色的大围巾裹住自己,这才走向门口。
打开门,又宁看见面前堵了一副宽阔的胸膛,再往上看,年轻的经理大人正低着头望住她,满眼关怀。
「嗨,我听说你感冒了,怎么样?好点了没?」德睿扬扬手上的花束,「送你的。」
「谢谢……可是……德睿,你怎么来了?」又宁下意识地接过花,整个人还未从震惊中恢复。
「我可以进去吗?」他礼貌地指指屋内。
「呃……当然,请进,可是屋里很乱。」又宁笨拙的让开身子让德睿进门,但是,当她背着他关门时,表情却是惊疑不定的。
天呀!他怎么会来?又宁找出一只花瓶将花束摆进去,脑中念头一面乱转着。
天啊!她的头发还好吗?是不是乱得跟鸟巢一样?噢!她的鼻子还因为擤鼻水太用力,不但红通通的,还有些月兑皮呢!呜呜……居然被他看见自己这么丑的样子……
「你发烧了?」他深金色的浓眉拧起来了。「去看过医生了吗?」
「我已经吃过退烧药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愣了一秒,德睿抬高了音调:「你服用成药?」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专属的家庭医师。」
不过,就算她有,等她去看了家庭医生,家庭医生再帮她转诊到医院,她的脑袋也差不多煮成一锅浆糊了。
「你没有家庭医师?要是你以后又生病怎么办?」
「喏,你看,」她打开茶几的抽屉,一样样拿给他看,「我从台湾带来一些药品,像是金十字胃肠药、擦劳灭软膏、斯斯……斯斯还有分感冒用斯斯和咳嗽用斯斯,噢,这罐是京都念慈庵川贝枇杷膏的随手包和糖果,对喉咙很好,只是有点太甜,」她拿一颗糖给他,「你想吃吃看吗?」
「不用,谢谢。」德睿马上拒绝。
「这不是药,真的,我们台湾人有事没事都拿来当糖吃……」
「真的不用。」德睿再度坚定地拒绝,他虽努力保持微笑,却仍曝露了额上隐隐跳动的青筋。「你这里有没有纸笔?」
「有,你要做什么用?」
「我写我家庭医师的电话给你,以后你生病就去找他,不要自己乱拿成药吃。」
「可是你们国家的医生都很吝啬,连感冒药都不肯开给我。」
既然这样,去看医生做什么?更别说去看一次医生起码要花掉上千块台币,最后只得到万年不变的处方——多喝水、多补充含维他命C的水果。
这句话,说得她都会背了!
「那不叫『吝啬』,」德睿忍耐地深深闭眼半晌,再给她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他们是用药谨慎。」
「噢,好吧!」又宁没跟他争论,从报纸堆里翻呀翻,最后翻出一张广告纸给他。「就写在这里吧!」
德睿看着那张皱巴巴、脏兮兮,随时像是会被扔进字纸篓的废纸,决定改变主意。
「我看,你把手机给我,我直接输入到你的手机里吧!」说不定,这小女人一转身就忘了纸上留有医生的电话,随便拧成一团就扔了,让他的好意完全白费。
又宁只好遵命,从上班用的大背包里拿出手机给他。
「啊!好像……没电了。」她尴尬地笑,「明明早上还有电的……」
好得很!她一个人住在这问老公寓里,没有亲人、手机没电,而她正在发烧……还有没有更糟的?
咕噜……咕噜……咕噜噜噜……
德睿循声望向她扁扁的月复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刚刚是你的肚子在叫吗?」真不可思议!人的肚子居然可以叫得这么响!
「呃……好像是……」又宁尴尬得要命,低头瞪着自己的肚子,在心里骂道:你干嘛选在这时候叫啊?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德睿不敢相信,在大名鼎鼎、福利啵儿棒的莫林企业里,居然有一名员工填不饱她的肚子!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下令:「给我你的大外套,带着你家钥匙。」
又宁依言准备好,疑惑的看着他。「都拿来了,但是你要做什么?」
德睿把她的钥匙塞进她的羊毛短大衣内袋,然后把大衣裹在她身上,接着打横抱起地。
「你跟我回家!」
老兄,你在开玩笑吧?又宁傻眼。
一直到乘着车行驶到莫林公馆,又踏进莫林大宅,又宁才猛然省悟——德睿是玩真的!
「德睿,这样不好吧?」又宁慌了,「不过是一点小感冒,不必这么认真啊,我没有那么娇贵的!」
「你好好休息,一切有我。」他抱她进屋,穿过华丽的玄关,来到宽敞到吓死人的客厅。
这、这里是德睿的家,不是凡尔赛宫?
又宁看着天花板的天使彩绘、巨型水晶吊灯、墙上的装饰镶嵌,看得太入神了,差点扭伤细女敕的颈子。
卡翠娜一听说儿子带了一个女孩儿回来,立刻解下围裙,从花房里出来。
「啊!好可爱的小客人!该怎么称呼她?」卡翠娜看待她的模样,好似她只有十岁大。
「她叫又宁。」德睿把又宁放在缇花贵妃椅上,然后道:「妈,她现在正在发烧,而且需要一点吃的,麻烦你张罗一点食物,我打电话找莫医师过来。」
「好,我马上让厨娘做一点热浓汤。」说完,卡翠娜马上进厨房。
又宁又感动又歉疚,「我……我真的没事,不用那么劳师动众的……」
德睿没理会她的抗议,迳自拨了电话给医生,并且将又宁的症状一个不漏的叙述给医生听。
挂了电话,德睿对又宁宣布:「医生答应我,两小时内一定赶到。」
「是、是吗?」为什么她觉得,德睿的笑容有些阴森?
「对了,我告诉莫医生,有一名台湾来的病患嫌弃瑞士的医生太过吝啬,所以他决定要给你一个『特别服务』。」
「什么『特别服务』?」为什么她越听越不安?
「他说他要陪你玩『打针游戏』,」德睿不怀好意地咧出一口白牙,圈起食指与拇指给她看,「用……这么粗的针筒。」
又宁一听,差点飙泪。
哇哇……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