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官胤看着秦幼芙的眼眸,心是抽痛的。
他无法控制自己奔腾的心,知道当她瞧见他与金乐岚在一块时,脚步顿了一下,好一会儿之后才离开。
上官胤明白她是如何地爱着他,他心疼她的痴心,疼得眉头紧紧拢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好一会儿后,秦幼芙才开口:“谢谢你来看我。”
她不知道上官胤前来的目的究竟为何,但是能看见他,她的心轻易地便感到满足。
“我是想……问你今日去哪儿了。”他随口这么道。
他能说吗?说他担忧她看见丈夫与其他女子在一起,不知会怎么想,让他自责且难受不已。
“我今天去市集走走。对了,你瞧,这是我以前最爱吃的绿豆糕。”秦幼芙急忙将手上的绿豆糕捧至他面前,脸上扬起灿烂的笑,“我还以为这家店已经收起来了,问了附近的摊贩,才知道店铺换了个地方。”
上官胤看着她白女敕的手拿着糕点,那双小手曾是带给他温暖的地方,而今,他却连碰触都无法做到。
“你吃就好,我不吃。”
“说得也是,胤哥哥向来不喜欢甜食。”秦幼芙尴尬地收回手,将糕点放在油纸上。
她回到他面前,看着他微微开启的衣襟下精壮的肌肉,眼眸里藏着痴迷。
“胤哥哥,那位公主……人好吗?”秦幼芙顿了一下,接着才把话问完。
看着他与另一个女人如此亲昵,她感觉到自己的体内被强大的力量撞击,连五脏都移位了般,让她十分不舒服。
“还不错。”上官胤知道她误会了,但是这样也好,让她别再这么爱他,至少她会好过一些。
“原来如此。”秦幼芙苦涩地笑着,言不由衷地开口再问:“那你与她……”唉!那“成亲”两个字,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还未说完话,上官胤便接着开口,“也许吧。”
闻言,秦幼芙的脚下变得虚浮,微微向后退,急忙稳住身子。“那就恭喜你了,我想,公主是个好女孩吧。”
上官胤没有回话,他审度着她苍白的小脸,刻意扬起毫不在乎的浅笑,心仿佛被强力扭着。
“那……你爱她吗?”秦幼芙将水眸望向他,眼神里有着一丝担忧、一丝关怀,以及一丝又一丝心痛。
上官胤看着她,薄唇是开启了又合起来,喉头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是该这般回话吧!
如果顺着他的心,他是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告诉他,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爱过除了她以外的女子。
他应该告诉她,就算他跟她已经逼不得已到分道扬熊的地步,他的心已冷、心已碎,但是回忆里,永远有个如天地般宽的位置是属于她的。
但是,如果他是为了她好,他该要开口说着违心论吧!
只要他先开口,狠心地切断她对他的冀望,对她而言才会是最好的。
因为他无法再给予她任何的承诺、任何的保护,他没有这个能力再与她比翼双飞,那就该放了她,让她从名为爱的牢笼里逃月兑,天地如此宽广,她一定能找到属于她的避风港。
“我……”上官胤将黑眸望向她,负在身后的双手用力地握紧,狠决地回答:“我是爱她。”
秦幼芙明明知道他会这般回话,但是当他开口承认时,她的心就像被千军万马毫不留情地践踏,疼得她得坐在椅子上才能撑起自己。
“那恭喜你了。”有什么比当妻子的,还要恭喜丈夫找到另外一个女人来得难堪。
秦幼芙热辣的眼眶泛着红晕,但是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哭泣。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瞧她原先就白皙的双颊,现在呈现没有血色的惨白,上官胤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不紧紧地抱住她。
“我很好,真的很好。”秦幼芙扬起比哭还要难看的浅笑。
沉默像刺深深扎入两人的心脏,曾几何时,他们俩成了无话可说的夫妻?
秦幼芙抬眸望着他,平复了情绪才浅浅地开口道:“娘她……她一直希望你能赶紧替她添个孙子,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我瞧得出来,娘她一直希望你能将她老人家接来京城,一家子开心地住在一起。”
“是吗。”上官胤悠悠的开口。
“娘年纪大了,十分渴望能与你共享天伦,所以……”秦幼芙噤声了,那甜腻的回音冋荡在静谧的空间里。
“所以什么?”上官胤扬眉。
秦幼芙紧紧握着双手,让指尖陷入肉里才能鼓起勇气说话。“所以你如果娶了公主,一定要尽快把娘接到京城来居住。”
上官胤微眯起黑眸,“你……”
真可笑,他能怎么说呢?
秦幼芙勾着笑,轻轻地摇着头,“我一直以来都是过分的,如果没有了我,娘早已来到京城,你与公主也许都有了孩子,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自私。”
如果不是她一直没有开口说要与他分开,向来重情重义的他虽然没有了爱情,但是对她的责任心还在,所以才迟迟没有接下来的举措。
“大人,请您一定要答应我,在我离开后就把娘接来京城,她辛苦了一辈子,是该享清福了。”秦幼芙勾着娴静的笑意,话里是对他的渴求、对他最后的要求。
上官胤眯起黑眸望向她,“你方才唤我什么?”
“大人。”秦幼芙很坚定地回答。
“是吗?”上官胤咬紧牙,隐忍住胸中的苦涩。
是呀!他与她分别已定,向来知书达礼的她当然知道分际,不能再喊他“胤哥哥”。
“我想我该走了。”上官胤狠心的转过身,跨开步伐就要离开。
“呃……”秦幼芙慌乱地开口,看见他高挺身子顿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回头。
“怎么?”
带着无比爱意的眼眸,只有在他瞧不见的时候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展现。秦幼芙站起身来到他身后,低声道:“明天晚上用过晚膳后,我可以去找你吗?”
“找我?做什么?”他得逼自己冷绝地对待她。
“我准备了送你的礼物,希望能在你的生辰前送给你。”
上官胤轻点着头,接着跨出步伐便离开。
圆月高挂在黑暗的天幕上,树影摇晃,万籁俱寂的夜里,秦幼芙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在冋廊上。
没有打灯的她手里拿着一个锦盒,里头有着她对上官胤最真挚的祝福。
当她的双脚定在上官胤的房门前,发现点着烛火的室内没有一丝声响,她知道,他定是坐在书桌前读书。
小手鼓起勇气敲了敲门,不消多久,门由里头被缓缓打了开来。
上官胤穿着简单的黑色衣衫,精壮胸膛在她眼前一览无遗。
“我……”虽然过去她与他曾经历了无数次云雨,但她依旧是羞赧的,尤其是他们俩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更增添她的内心鼓噪。
其实她是想进去里头瞧瞧属于他的寝居,但是下一刻,她却思及他与她注定了分离,因此不好意思开口要求。
上官胤波澜不兴的黑眸望着她,在月色照映下,她粉女敕的小脸带着光泽,低垂的眼眸更增添她的娇媚。
“进来吧。”他连想都没有想,便让开身躯请她入内。
秦幼芙对于他的邀请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才提起裙摆跨入房里。
她眼中所及,房间里摆放着檀木家具,从床铺到书案,从圆桌一直到太师椅,简洁大方的摆设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总是朴实得没有一丝奢华气息。
“坐。”上官胤拉了张圆椅,便坐在她的身畔。
秦幼芙将手上的锦盒放在桌上,正襟危坐。
她是沐浴过后才来他的房里,现在的她,身上传来幽幽的馨香,这是他记忆中属于她的味道。
“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想,到时一定有许多人来祝贺,我可能会无法将东西交到你手上,因此今夜才来找你。”秦幼芙急忙说明今夜前来的理由。
“嗯。”上官胤没有说什么,只是应了声。
秦幼芙取过桌上的锦盒放在他手上,“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上官胤接过她递来的锦盒,打开盒子便见到通体乌黑的墨条躺在大红的丝绸上头。
取起墨条,他将其放在烛火下仔细欣赏,只见墨条丰肌腻理,光泽如漆,靠近一点,还可以闻见从中散发出的淡淡松木融合着桂花的气息。
上官胤以指尖弹着墨条,听闻其发出的清脆声响,它放在手上十分沉重,那黑中带紫的色泽在烛火下映出熠熠光芒,实属上品。
“这是松烟墨?”上官胤看向她,长指不断地在刻有细腻花纹的墨条上移动着。
“嗯,是我们家位于徽州的制墨厂所出的,我特别要求师傅们以千年老松制成,所以色泽、重量、气味皆属上品。”秦幼芙看他对这墨条爱不释手的模样,心底欣喜万分。
上官胤再度将目光放在墨条上头,只见墨条上刻着细致的芙蓉花,一笔一画都看得出雕刻者的用心与细腻的手法。
“这墨条上的花纹是……”他心里想,是家里请来了刀工了得的师傅吗?不然这样的上品,过去他从未见过。
“是我刻的。”秦幼芙略带害臊地低首承认。
替他挑选生辰礼物,秦幼芙总是费尽心思,前些年,她因为墨坊的生意实在太好而走不开,今年,由于娘亲一再鼓励她前来京城替他庆贺生辰,家里还请了能干的掌柜,因此她才有时间从忙碌中月兑身。
“你刻的?”上官胤带着疑问看向她。
他知道她向来心细,也知道她画了一手好画,写了一手好字,却不知道她还会雕刻。
“是三年前开始学的,我请师傅教我如何雕刻,现在的我,除了雕墨条外,有时还会刻些砚台,放在墨坊里贩售。”秦幼芙红了双颊,原先她并不打算告诉他,这墨条是她的心血结晶,但他既然问起,她也不得不承认。
上官胤以指月复抚过墨条上头的图案,动作是如此缓慢,但是心却是这般波涛汹涌。
她总是这般,老是尽全力替他打点一切。
然而这样的她,却注定与他成为两条永远无发交会的线。上官胤扬起微乎其微的苦涩笑容,深深地将不能让她知哓的心思藏在心底最深处。
“怎么了吗?是不是我刻得不好,所以坏了这墨条?”秦幼芙的神情里有着担忧。
她知道上官胤喜爱搜集上好的墨品,爱用松烟墨来写字与作画,因此她才费尽心思取来千年松木制成这块墨条,只求在他使用时能稍稍想到她。
没想到,她还是搞砸了。
“不是。”上官胤将黑眸望向她慌乱的小脸,“你刻得太好了,甚至比李师傅刻得还好。”
李师傅是为上官家雕刻墨条逾三十年的师傅,由他经手之作总让上官胤舍不得将其拿出来贩售,还私心地留了好几个极佳的作品。
“没有这回事,我怎么跟师傅比。”秦幼芙慌乱地摇着手。
她总是这样,谦逊的她总不敢承认自己比他人还要好上许多、许多,一夸奖她就会脸红,就是这一点让上官胤对她有着说不出的喜爱。
“这礼物我十分喜欢,所以我就收下了。”他知道现下别再夸奖她,不然她的小脸恐怕会垂到地上去。
秦幼芙听见他说喜欢她送的礼物,开心地扬起嘴角。
上官胤小心翼翼地将墨条放回锦盒里,再将其收入架上一个雕花木箱中。
秦幼芙不晓得他那只木箱里收藏的是什么奇珍异品,但现下的她不再是过往的她了,因此,就算她想问,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我走了。”她瞅着他的身影,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官胤回过头看向她,只见她绝美小脸上藏不住一丝丝的期待,希冀他能在今夜开口留下她。
他明白她正期待些什么,但是他却做不到。
“嗯。”只有轻轻地应了声,除此之外,他无法替她做任何事。
如果说,现在他还能够替她做什么,那仅有狠狠地推开她,毫不留情地伤她的心,让她疼得对他失去任何期盼。
秦幼芙的小脸染上一层落寞,但粉唇还是努力地扬起笑意,“那我走了……”
上官胤没有再说话,转过身佯装忙碌地整理书架上的书籍,其实是刻意躲避她的目光。
她那柔美的目光是最锋利的刀,创得他得紧拧着眉,才能够隐忍心底的伤痛。
秦幼芙没有再说话,她缓缓地转过身,缓缓地跨出他的房门,缓缓地将门掩上,接着缓缓地走回暂时属于她的地方。
她刻意放缓步伐,为的就是能够让在他发现她的苦楚后,拔腿狂奔至她身旁,不需要太多,只要给她一个拥抱,对她而言就已经足够。
但是,当她坐在床上,曲起双腿环抱住自己时,上官胤依旧没有出现。
是她太过自作多情了吧!
他明明亲口证实,他的心已属于公主,她为何还要作践自己,渴求他有一丝丝对她的舍不得?
嘴角扬起苫涩的笑,秦幼芙将头埋入双臂中,嗅闻着身上的气息。这桂花的香味是他最爱的味道,而今,这个味道,却是让她陷入哀伤的气息……
秦幼芙永远记得那一夜。
没有风的夜里,静谧得让蛙声与虫鸣声都清晰可闻。
她十八岁那年嫁给二十五岁的上官胤,那天,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三百零一天,她如往常那般坐在房里的窗前,双手撑着脸颊看着外头的月亮,一边哼着歌,一边等着从书房返回房间的上官胤。
每日,她总是同他一起到墨坊去,黄昏时再踏着夕阳余晖,牵着彼此的手返回家中。
待两人与母亲用完晚膳后,上官胤总在梳洗后便到书房去整理今天的帐簿,这样平淡的日子,虽然没有在京城时可以出入宫中、看尽京城繁华来得有趣,不过,这平凡的幸福却温暖了上官胤与秦幼芙的心。
秦幼芙看见不远处书房的烛火被吹熄了,便开心地前去打开房门等着他回房。
之后,上官胤是回来了,但手上多了一本略显破旧的薄册。
“怎么了?”秦幼芙望着他略显疲惫的神情。
他的黑眸盯着她担忧的小脸,眼眸更为黯淡。
“怎么了呀?为什么不说话呢?”
每每,他总是会在这个时候将她打横抱起,接着来到床上,享受属于他们的亲昵时光。
但是今夜,他看她的眼神却像多了些不同的情绪。
上官胤没有说话,他只将手上的簿册递给她,便头也不回地坐在床沿。
秦幼芙不明就里,她捧着薄册来到他身旁,“这是什么?”
“你……”他想开口责骂她,但是再怎么努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咆哮。
秦幼芙拧着眉,低首翻阅那本厚重的簿册。当她定眼一瞧,才发现这是上官纲生前崩写的手记。
她没有细细地阅读,只是在字里行间发现了一个骇人的事实。
“这……”她抬起小脸惊诧地望向上官胤。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遗物。”
自从上官纲过世后,上官家举家自京城搬冋扬州老家,因为上官胤对当官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因此决定带着母亲与妻子返回故乡。
那时,上官胤正处于失去父亲的痛楚中,因此他只好假奴仆之手将父亲的遗物全部装箱,运回老家。
为了怕触景伤情,他一直没有打开父亲的遗物,直到今夜,他想自己已经有了面对父亲已然离去的勇气,才打开墙角那个尘封已久的木箱。
当他看见父亲生前亲笔写下的事实后,一颗心有如沉入谷底。
不过,当上官胤望着秦幼芙看向他的慌乱眼眸,似乎想要他说句“这都不是真的”,他便开始后悔了。
不,应该说,当他翻开父亲的手记时,他已后悔莫及。
父亲的字迹跃然纸上,那已过世一年的长辈,在这个时候打碎了他幸福的未来……
事隔多年,上官胤时常想,如果父亲知道自己的手记足以毁了儿子的婚姻,会有什么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