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凶女生。我的恶名传遍全校。不过我要事先声明一点,我绝不是个太妹;而且,我还是一个功课很好的学生。从国小入学开始,功课没有拿过第二名,班代也没有当过副的。我不调皮爱闹,不打架骂人,不挑衅滋事。我不自立山头,没有亲卫队,敌人的数量比朋友多出许多倍。
为什么我做人会失败至此呢?我找不到答案。朋友这个名词,对于我来说,仿佛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寒星。我在同一所学校待了九年,但交到的朋友少得可怜。
现在我是这间国小、国中、高中一应俱全的学校「风采学园」里的高一「新鲜」人。虽然号称新鲜,但是比起那些千辛万苦从别的国中考进来的真正菜鸟来说,我可以算得上是彻头彻尾的老鸟,很有倚老卖老、说天宝遗事的资格。
哦,忘了提一句,在我们学校,「班代」这个职位不是「倒霉」、「歹命」、「惨被设计」等等贬义词的代称,而是「权力」、「能力」、「行动力」等等强势力量的体现。因此,连庄三年半的我,可以称得上一方神圣;至少在势力范围之内算得上土地神,管尽大事小节——
今年我没有当班代。事实上,我下野已经有多年了。国小四年级莫名其妙被老师从班代宝座上掀翻下来,从此我就隐居山林,淡泊明志了。
虽然从来都咽不下这口恶气的我,经过了一年的短暂休养生息之后,于国小毕业的那一年东山再起,一举登上国小学生会会长的宝座,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不过我从此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兼善天下不如独善其身;所以我在国中三年,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完全不沾一官半职。
世事流行变了又变,我的生活方式却始终如一——这也应该算是「专一」的一种吧?
而且,我的朋友虽然有很多,但是我的「死党」,却只有一个。
姚可威,马马虎虎也算得上我的青梅竹马;从国小开始一路同班,甚至还做了七八年同桌——这种缘份,看在旁人眼中是「两小无猜,日久生情」的标准样本,可我们都心里清楚,那还差一点点。
其实我们的交情,在国小四年级之前,并不算密切。他是个极度腼觍的男孩,而我家教严格,也不允许我主动去和一名男生搭讪。所以起初的三年,我们的交往、谈话仅限于课业上的交流。那时候风光无限的我,眼里是无暇注意别人的。
但是自从我莫名其妙得罪了副校长和训导主任,被他们一脚踢下班代宝座之后,立刻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所有从前的「朋友」都离我而去,我顿时陷入空前的孤独。
这个时候,姚可威不知道脑子中了什么邪,那套骑士精神发作;在我错愕不信的反应之下,他仍然对我诸多关照。至今,我仍然难忘,当我哭泣着对他发泄我的满月复冤屈之时,他那微笑着轻轻的一句:「我相信你!」是多么的震撼我心。
话又说回来,我已经「在野」多年了,从国小毕业开始就两耳不闻天下事,这么多年,也让本搅局、唯恐天下不乱的我过得有些烦闷了。正好这几天,班导师找我主办一个年级同乐活动,我就不遗余力地大肆宣传,搞得沸沸扬扬、轰轰烈烈,路人皆知。
加上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别出心裁地举行了一次「征好诗」活动,结果反响异常热烈,连不同年级的学长学姊学弟学妹们,都找上门来投稿,演变成「全校同乐」的局面。
同乐日到了,大受瞩目的「征好诗」活动也该揭晓得主了。评审都是各年级的老师和学生会成员,我这个没有一官半职的平民,当然只有劳碌命,而没有「评审命」了;枉费一大群好奇宝宝的紧逼追问。
在校园一角,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主持人正在大声宣布名次。一边宣布,一边就会当众发奖。场面很热闹,人潮汹涌,好象彩票开奖。
我和姚可威从旁边经过,也停下脚步看看热闹。主持人很卖力地叫着:「三等奖,『相遇』,高二丙班,沉洁菲;『不再等待』,国三丁班,李志颐;『飞』,高三乙班,徐书苹……」
等待着冠军得主出炉的空档,我偏着头,凝视姚可威的侧脸。他温和的个性和骑士风度,为他带来了许多女生的爱慕。今天,会让他的可爱之处更多一项么?
主持人大声宣布:「一等奖得主,『流水』!高一甲班,姚可威!」
潮水般的掌声响起。人群涌向我们,而那个幸运的得主姚可威呢,一脸的惊愕和莫名其妙的表情转向我。「夏落雪!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巧笑着躲避他射过来的两道杀人眼光,「这个吗,当然就是『你』的实力得到评审青睐,金榜题名了啊!恭喜恭喜!」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夏落雪!你给我记住!」但是他没有机会把我先痛扁一顿出气了,因为人潮已经涌向他,簇拥着他上台去领了奖。
我好整以暇地倚在一棵树下,看着他不得不虚情假意地作一番获奖致词。他并没有拆穿我,而是将错就错,简短地说:「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不胜感激,谢谢各位!我会继续努力的!」就走下了台。
我双手环抱在胸前,满面笑容地等着姚可威从台上走下来。我看见人群中,那许多双崇拜爱慕的眼睛。突然,我觉得很生气。
他明明已经很完美了,我为何还要傻到为他再创造出新的优点?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想起那堆摆不平、收拾不完的爱慕者,我的脸苦了一大半。
这种无意中摆出的哀兵姿态,却让姚可威的怒气蒸发。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你想投稿,就自己去投嘛;为什么还拉我下水?」
我伸长了脖子,去看他领来的奖品。「可威,我是『执行总监』呢!如果我赢了,别人会说闲话的!可是我又很想参加,所以才不得已,用了你的名字!对不起嘛!可威,我知道你最好了,一定不会生我的气,是不是呢?」
姚可威挫败地望了我一阵,投降地将手中的奖状和盒子交给我。「算了,我总是说不过你的!吶,你的奖品!我无功不受禄,你自己拆开来看看是什么?」
我接过盒子,迫不及待地拆掉外面包着的那一层彩色花纸和缎带,打开盒子。
里面竟然是一串漂亮的风铃!我目瞪口呆地睁大了眼睛。姚可威也楞了一下,才笑着说:「好呀!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串风铃吗?现在可如愿以偿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串风铃从盒子里拿出来,风铃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叮铃」的响声。风铃的下端,还吊着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以美术字体印着「高一甲班,姚可威」以及那首获奖之作「流水」。
姚可威一看之下,不禁摇了摇头。「怎么还把这个印在上面?这样怎么拿去挂?你的大作写着我的名字……唉!」
我反而不介意,「谁说不可以?那首诗的版权有这么重要吗?如果你觉得不妥,就把它想成是你送给我的诗好了!这样写你的名字很正常,版权算在我名下也同样正常……」
姚可威笑道:「落雪,你的歪理很多嘛!」他帮我将风铃收回盒子里,「好呀!我生平第一次的『诗作』,就送给你啰!」
我突然心情大好,就如自己初次听到他的邀约时,那么晴朗无云的感觉。挽起他的手,我仰头对他微笑。「谢谢你的慷慨。」
咦?我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风采学园」原来还是一个各路三八阿花聚集的地方,一点点的小事就有可能在他们的口里变成一桩天大新闻。
而近期的热门话题则是——各方瞩目的「征好诗」活动的冠军得主姚可威,把所获奖品——一串风铃送给了活动主办人之一的夏落雪。
我恼火地坐在椅子上,怎么想也不能明白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校园里沸沸扬扬,一下说我是偏心,所以操纵了评选,把首奖给了姚可威;一下又说我和姚可威本来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所以我主办,他获奖,也是理所当然……
啊!我快疯掉了。为什么大家总是以有色眼光看待我?我不明白。我的个性并非生来如此,但是遭遇却是一成不变。
当我念幼儿园的时候,个性柔弱得见风即倒,但是却依然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遭到孤立和争议的日子,我真的已经过了太久。那时候只有一个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她的名字叫陈华蒙,是个典型的男人婆,有一颗爱打抱不平的心。但遗憾的是,我们在上了不同的国小之后,就失去了联络;我对她的感激也无从提起。
还好国小从报到那天,我就被班导师安排和姚可威坐同桌,也因此认识了我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当然,那个时候,我还是怯生生的,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环境,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嘿!夏落雪,几天后就放假了,你难道都没有什么计划吗?」在满教室恼人的喧嚣中,我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我疑惑地转头,姚可威带笑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看着他以一只手托着头的悠闲样子,我错愕地问:「你……是在和我讲话?」
「是啊,不然还能有谁?」姚可威显然对我的反应也出乎意料。他看着我的拙样,扯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们一起出去玩,可好?」
我当场整个人呆掉,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什……什么?」
「你听到了。我不重复第二遍。」姚可威突然将头转向另外一边。但是,我却看到了他小麦色肌肤上泛起的不明显红潮,心情突然飞扬起来。「好。」
今年校庆的新招层出不穷,除了「征好诗」活动重出江湖之外,还规定每班排练集体节目,再评选出冠亚季军。这一下,每天放学后,各班教室都鸡飞狗跳,排练进行得如火如荼。
就说我们隔壁丙班吧,竟然在练舞!天哪,那天我们班有人埋伏在窗子下面偷看,结果笑得快没气了;据说一个个都像极了大猩猩抽筋。
不过我们班也因此得到教训,就是坚决不可自曝其短,白白引人发噱,落人笑柄。所以班代大人决定排演一出感人的舞台剧,据说可以掩饰大家不擅歌舞的缺点。但是班代阴险之处在于,他以自己长相恐吓为由,堂而皇之作壁上观;而平时人缘奇差无比的我,突然变成了唯一的救世主,人人都来拍马奉承,目的地只有一个:请我出任女主角。
我自知双拳难敌众手,只得迫于大家的信任和抬爱,「愉快」地接受这个艰巨的任务。姚可威那边,也几乎就是被硬拉上舞台的;他在教室另一头,黑着脸看我,我也回报一个苦笑,大有同是天涯歹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
这天,终于到了正式演出的时候。我扮演的女主角,要对着姚可威的男主角,说出一番告白的话语。之前的排练,我们总是跳过去,不然就是笑场作收,从来没有成功过;因为当着那么多人,实在是太尴尬了。可是今天是不得不正式来真的,所以我和姚可威都诸多不自在,尽力避免提及这个话题。
我们进行得很顺利,很快就到了那令人尴尬得半死的一幕戏。听说这个剧本是班代以及班上的几名秀才一起集思广益、脑力激荡的结果,但是我还是怀疑这是一个早就计划好的圈套,先写好剧本,然后让我和姚可威来演;光是噱头就足够让我们赢得最多注意力,进而在比赛中月兑颖而出了。
我深呼吸,然后拉一拉身上那件淡紫色的连身洋装。它是管服装道具的同学找来给我的,长度在膝盖上方十公分左右,让我觉得很不习惯,每次都要小心翼翼,防止一不留神走光的危机。
姚可威已在台上说着台词,坐在车站的长椅上。我做出满怀心事的样子,拿着一个小巧的背包走上台。然后,就是事隔多年,男女主角又在火车站意外重逢的剧情。我们开始短暂的攀谈,然后就陷入沉默。
我演的「可儿」试图和男主角「家明」聊起从前的事,但却发现只是徒增忧伤;「家明」也试图探问「可儿」的近况,「可儿」以夸张的语调答道:
「喔,当然是过得很好啰!唉,我最近正打算和男朋友分手呢!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可威演的「家明」以低沉的语调打断了我。「可儿,你……真的过得好吗?这样的生活,你真的感到快乐吗?为什么在离开之后,你不肯再和我联络?」
「可儿」尖锐地大笑,「喔?我有吗?那可能是因为我太忙了吧!你也知道,我忙着享受新的生活、忙着交新的男朋友、忙着体会被人捧在掌心里的幸福……呵!我现在才体会到蝴蝶的快乐,不从一朵花上飞走,怎么能寻找到更美更香的花呢?何况,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说什么?」
「家明」的痛心显而易见。「可儿,你可以这么说,但是你不会这么想的,你只是为自己找一个借口罢了!」
「可儿」的笑声更大了,「哦?借口?我是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需要为自己找一个借口?家明,不是我说你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你的个性还是没有改呢?拜托,你再这样子下去会吃亏的!」
两人渐渐话不投机。「可儿」要搭对面的列车,因此就走到对面的站台去,和「家明」默默无语地隔着两条铁路线,遥遥相望。
「家明」所等的列车缓缓进站,他突然用力地对「可儿」大喊:「可儿,你……好好保重!我知道,你不是传言里所说的那种人!我相信你!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但是,带我的祝福一起吧!」
这一句是他们六年以前分别的时候,他所说的话;顿时,「可儿」热泪盈眶。对面的列车已经进站,她看不到「家明」了。她噙着泪水,也不管「家明」是否能听到,就高声地对着对面的站台喊道:
「你一定不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本书上的句子了吧!可是,那是我一直以来,很想很想对你说的话呵!『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从我们第一次相遇开始,二十年来,我一直很想对你说出这句话,但是……我竟然没有机会了!我从没有想到,我们会有分离的一天!你一定还是听不到我,当我终于有勇气说出来的时候,你竟然还是不会知道……」
演到这里,出乎我自己意料之外的,完全没有一丝犹豫,伴随着泪水,我完成了这最困难的一幕。看来有很多人都读过那本小说吧!因为当我讲出小说里的句子的时候,看见台下很多人,都点着头,有些女生甚至还在流泪,拿手帕擦着眼角。
舞台一侧的风扇吹了起来,制造出列车开动时的气氛。我的洋装被吹得裙裾飘动,喇叭里适时地播放出齐秦的「丝路」。我听到台下如潮水般的掌声。我的裙裾和长发随风飘起,有一种莫名凄凉的感觉。
如果还有结局就好了……我如此想着。但是,很可惜,没有了。我知道,这场戏,永远不会有结局可言。
但是,可威突然的举动,使我一时间也楞住了。
原来的剧本,应该就是火车离去,留下我饰演的「可儿」一个人孤零零地伫立在站台上,然后曲终落幕。但是,当负责音效的同学,弄出火车驶远了的声音之后,我居然发现,可威没有随着代表「火车」的那块活动布景板的移动,而悄悄退场。
他依然站在原地,他的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静静站在那里,凝望着我;他眼中的神情,专注得让我害怕。
好在一直在幕后指挥的班代还算伶俐,立刻让「丝路」的乐声渐渐淡出,改换另一首英文歌「ForYouIWill」——
「我会为了你穿越海洋,我会为了你去摘那月亮;我会做你的英雄、你的支柱、你所需要的一切事物;我会做你天空中的太阳,我会始终点亮你的前路;我保证,为了你我会——」
我们在歌声里静静地彼此回望,整个大厅里安静极了,只有轻柔流泻的歌声回荡。班代临急应变,急中生智地叫同学立即缓缓放下幕布。
一直到大幕完全落下,我和可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互相凝望;但是我却觉得,这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大幕终于完全落下;我听到外面热烈的掌声。而可威却突然一笑,跳过布景铁路,递过来一条手帕,戏谑的向我指指眼角。
我伸手一抹,指尖沾上了混合着眼线脂粉颜色的水迹。那么,我方才岂不是真的哭「花」了一张脸?我张口结舌,窘迫得想立刻消失。他看出了我的尴尬,微笑着从我手中拿过手帕,很自然的为我轻轻拭去眼角残留的泪迹。
班代从后台杀到,催促我们出去谢幕,在仓促间,我顺手将那块手帕塞进了背包里。
十分钟后,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喧嚣中,校长走上了台。「现在宣布本次大赛的前三名!第三名,国三午班!」响起一阵欢呼。他不满的提高声音吼叫道:「安静!安静!第二名,高二丁班!」这次的声音更大,校长不得不拍着桌子,「安静!否则当场剥夺所获奖项!」他的「苛政猛于虎」果然又发挥了功效,底下现在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就是……高一,甲班!」
「哇!」班代一弹三尺高,简直就是用飞的,「飘」上台去领奖。大家热烈鼓掌,我们班也是群情振奋,互相击掌、拥抱,以示庆祝。在一片纷乱喜悦的气氛里,我笑着望向身旁的可威——而后,我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他并没有笑,脸上沉默深思的表情,让我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落雪,你喜欢过别人吗?」
五月的夕阳笼罩下的操场,空荡荡的。我和姚可威在跑道上漫步,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当场让我的脑海炸成了一团混乱。
「你说什么?我……」我结巴起来,下意识地否定道:「怎么可能!」
他笑了笑,为我的尴尬解了围。「是呵,假如你喜欢谁,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的视线又飘向跑道的尽头,语气变得有点轻。「我原来也没有喜欢过别人。」
我的心里升起了无限的不安。我不知道自己的双手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变得冰凉。我冲口而出地问:「那么,你现在喜欢上谁了吗?」
他讶异的转头看我,脸上浮起不明显的潮红。最后,他终于点了点头,笑意在他的眉梢眼角漾成一片温柔。「是的,她叫江诗绘,是我补习班的同学。呵!好笑的是,我们居然在同一家补习班呆了两年,才第一次碰到彼此……」
我张口结舌,脑海里骤然一片空白。只有亲朋好友们交口不绝的称赞,茫然的在我脑海里浮现——
夏太太,你家的落雪真是聪明呵!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不用去念补习班,也能拿第一名的孩子哩!
「落雪,她真的和你完全不同耶!」姚可威带着笑意的低沉声音,继续在我身边说着。「个子小小的,讲话柔柔的,很淑女,像个可爱的洋女圭女圭呢!」
我从不知道夕阳的光线,能比日正当中的时候更强烈;我举起手来,遮在脸上。「哦?那很好呀!天天面对我这种三八类型的女生,你终于想要换换口味,以避免营养不良了啊?」
姚可威失笑。「你那是什么形容词?真被你打败了!」他离去之前,又不放心似的叮嘱道:「对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喔!因为万事还都没有确定……」
「你不想太早张扬,免得见光死?」我了解地说着,「好啦!你难道不相信我了吗?你再不回教室去打扫,天就黑了!」
目送着他的背影,我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地平线上的落日,竟然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轻轻地叹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寂寞的感觉涌了上来。我甩甩头,想甩开那些奇怪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放开喉咙,大声叫着:「可威,等一等!」
姚可威的背影,在远处停了下来。
「可威,我是个厉害角色吗?我是个不可爱的凶女生吗?」
虽然暮色笼罩了他的身影,使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可是,我能感觉得到他的惊愕。「你在说些什么呀!落雪,是谁这么说你的?」
是学妹,是每一个人,甚至是你!我的心里,悲哀地吶喊着。如果你认为我也和那个「女圭女圭」一样,是个可爱的、温柔的「淑女」的话,你就不会说出「她和你完全不同」的话了!在你的潜意识里,我依然是个讲话不温柔、行为不淑女的凶女生,尽管你从来不曾这么说过我……
我执拗地重复刚刚的问题:「可威,我是个厉害角色吗?是个不可爱的凶女生吗?」
可威在路的那一端沉默了几秒钟——很短暂的几秒钟,可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颓然地垂下了头,一股酸楚的泪意冲进了眼眶。「你不用回答我,当我没说好了。」
「不,落雪,你不是厉害角色,也不是个不可爱的凶女生,你不要把自己想得这么糟……」可威的语调很温柔,就像从前我曾无数次听到过的一样。可是,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我低低地说:「不,不是我要把自己想得这么糟的……」而是别人!我只不过是帮他们把想法说出来罢了。即使我是一个在他们眼里如此不堪的人,那又如何?我没有什么值得失去的东西……
也许,本来是有的,只是——现在,那唯一的东西,也不再属于我了。我扬起一个带着笑的声音,尽管我的脸上有着湿湿的泪。「我当然不是这么糟糕,事实上,我还认为我很优秀呢!」
可威的声音里,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欣然。「死丫头,那你刚刚突然问我这些有的没有的做什么?吓我一大跳!」
「好啦!还不赶快回去打扫?真的想等到明天早上挨班导师的刮?」我的语气是完美的轻松戏谑,一点也听不出有任何沉重。「我就知道有好多人嫉妒我的才能,所以才问问你是不是也知道这些有趣的形容词嘛!」
可威笑着叹息:「唉!你总是这样!有话也不直说,总是拐弯抹角的,想吓死人吗?下次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了!不然我脑筋转得比较慢,会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扬声大笑,目送着他的身影在路的尽头消失。可是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我总是拐弯抹角的?是吗?我是这样的人吗?还是——他凑巧说中了要点而已?我甩了甩头,然后,转过身去,在暮色里,向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