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秦淮(下) 第十一章 作者 : 飞汀

一小叠的照片,还有好几张印得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全都是有关一个人的资料。

“就这些?”医院贵宾休息室里,秦淮天对着桌上的资料表现出不满。

“秦海”五大助理之一的李皓从进门起就没有放松过脸上紧绷的不安神情。“董事长,不知为何,很多资料仿佛是被预先封锁起来了,我预先想好的查询途径总是被事先切断……”

秦淮天摆摆手:“也不能不怪你,像他们那些有特殊工作的人,国家总会给予一些私人隐私上的保护的。”

“成莫,祖籍山东,出生于……毕业于中央公安部直属的某警校,现为XX市刑警队队长……有父母、一姐……”

“可有他父母亲人的名字?”

“没有。”

“有他父母亲人的合照或个人的单照吗?”

李皓摇头:“没有,根本无法可查。似乎被人销毁得干净了。”语气渐变为疑惑,“董事长,你是否怀疑折成莫的家人与您有什么过往?”

秦淮天凝目看着正摆在那叠照片最上面的那张纯纯笑脸,还有站在那稚女敕身躯旁的着一身英武警服的少年。

头缓缓地摇动:“只是感觉……这个人很不简单。”

*

在闵维住院的第五天,也就是星期四。秦淮天接到他办公室第一秘书Rena的电话。

“什么事?”

“董事长,有名叫成莫的警察找您,我说您目前不在公司,可他却说他想找您是因为……”

“因为什么?”

“他说他养子目前失踪了……而且与您有关……”

“叫他到贵和医院来找我。”

秦淮天早料到成莫必会找来,闵维受伤住院,学校那边自然早已请了假,成莫只要打个电话,两相对质,便清楚了。

秦淮天听完电话,闵维正躺在床上打着游戏机打得不亦乐乎。

“玩久了太累,该休息了。”秦淮天强制性地把他手上的游戏机拿开。闵维倒也乖乖地躺下。

“是谁?”

“嗯?”

“刚刚不是有人要来医院找你吗?公司的人吗?是不是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了?”这几天秦淮天一直陪着他寸步不离的。

“不是公司的人,”秦淮天缓缓地说,“是你现在最怕见到的人。”

“小莫?!”果然闵维惊叫一声。再过一两天他就要做接骨手术了。他只要祈祷小莫不要太有空打电话到学校问候他,到周末,他另想办法混过去应该也不太困难。

见他惊惶的样子,秦淮天搂住那小脑袋:“别怕,有我在。”

“……可是,看到我这样子,小莫会骂死我的……”平常只要看他感冒发烧,小莫就会劈头痛骂,现在若让他看到这么凄惨的样子,还不知会咆哮成什么样。

见他怕成这样,秦淮天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心底深处却又那么一丝欣喜:毕竟他待我与成莫是不同的。

再怕,要来的人终究还是要来的。

一身便服打扮的成莫半小时后出现在闵维的加护病房里。

看到病床上躺着的那副缠满石膏绷带的身躯,笔挺的身形竟僵了一下,整个人怔怔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看着,那眼神竟愈见冷厉若冰了。

凌厉的眼光一扫,那缩在床上的人便期期艾艾地叫道:“小莫……”

成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马上转向坐在床边的男人。

“秦先生,周日他吃过晚饭从家里出来还是活蹦乱跳的,才过几天,便弄成这副样子,我想请你给我个解释。”

闵维可没忘记小莫是个警察,便解释:“小莫,我受伤都是因为误会……”

“住口!我没叫你说。”成莫冷声呵斥,闵维本就心中有愧,被他一喝,更难过地垂下了头。

秦淮天低头吻了吻闵维无精打采的额头,随后起身离座,不急不缓地说:“成先生,维维目前身上有伤,又还是个孩子,还请你温柔些不要吓着他了。有什么事我会和你说清楚的。”

成莫看着眼前的男人,冷冷地说:“他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当然知道该怎样对他。”

秦淮天一怔,便马上现出一个笑容将之掩盖了:“这个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到医院来了。维维的伤追究原因确实在我。那晚他来找我却被楼里的保安人员误认为是某些企图不良的人而因此下了重手……”

成莫面无表情地道:“秦先生,难道你不知,在握有确实证据之前就将人当作商业犯罪而毒打,这是违法行为?”

闵维神色紧张地看着成莫,又看了看秦淮天。

秦淮天却只是淡淡地一笑:“我愿意随你回去协助调查。”

成莫木然看着微笑的秦淮天,忽而语气变得不似先前冰冷:“既然维维都说是误会,我又何必再追究。说起来还倒要谢谢你这几天来的照顾了,让他住这么条件好的病房,这之前的住院费用就当你的医疗赔偿金,不过之后就不用你来操心了。还有,麻烦你代办一下退院手术。”

秦淮天皱起眉:“退院?”

“我要给维维转院。”

“不行!”秦淮天几乎是月兑口而出。

成莫冷哼了一声:“恐怕还轮不到你说‘不’。”

秦淮天表情僵了下,说到底,成莫是闵维监护人的事实是他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小莫,你别这么生气好不好……”许久不敢出声的闵维像是害怕被狂风尾巴扫到的小羊羔。小莫是摆明了不想让他和秦淮天每天都呆在这家医院里。

被他一叫,成莫这才仿佛开始正眼看他:“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小莫’吗,若我不打电话去学校盘问,恐怕只会等着给你收尸也说不定。”

见他说出这样的话,知他已气极,闵维当下紧紧闭了嘴,不再说第二句。

“成先生,我希望你能从维维的病情考虑,他胸腔肋骨各断了根,需要接骨,过了这个周末就是手术了。我希望你能让他留下来继续治疗。”秦淮天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从抽屉里拿出闵维的病情检测,递给成莫。

成莫目光转向秦淮天递过来的薄薄几页,眉角不为人注意地偶尔跳动了几下。

“好,我可以同意不给他转院,但是我不希望你今后在病房里出现。”

秦淮天修长而白净的手由于用力压抑而凸现出了几条青色的血脉。默了一会儿才沉沉地说道:“好,我答应你,不再来这间医院里看他,可这期间维维需要有人照顾。”

“不用你担心,我自会考虑。”

秦淮天盯着闵维看了几秒,只淡淡地说道:“维维,你听话点,手术时别怕,要多吃点东西……我……这就走了。”

闵维冲他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心中有痛,心中不舍,却也不想在成莫面前显露。和闵维在医院的这几天,他放任自己尽情享受着用心爱人的快乐,苦闷的想念换得相伴不过短短几天,竟然是要在这种情况下分别。

秦淮天走出门口,望着关上的门竟觉透不过气来。

这一刻,他恨自己那对成莫想探个究竟的好奇心。故意没有知会学校那边,便是想成莫知道消息后主动来找,好给自己一个多探测成莫的机会。若他知道成莫对他竟有如此深的敌对意思,他便怎样也会瞒过成莫闵维住院的事了。

到如今,自己的过错要自己来承受。

那些没有闵维的日子……

*

病房内的气氛渐演变成另一种无声的紧张。

秦淮天一走,成莫便起身走到床边揭开他的被子周身仔仔细细地查看。神情虽有些恐怖,但动作却很轻柔。即使看了病情检查表,成莫毕竟不是医生,而闵维身上的石膏和绷带却足以让他触目惊心。

不亲眼看个明白是不会安心的。

“还好,总算没有断手断脚的。”

成莫静静地坐在了床头。闵维见他神色不似先前那么冷,便小心翼翼地开口:“小莫,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知道我弄成这样你很伤心……小莫最疼我了……”接着企图用他那裹满纱布的手去摇成莫的肩。

被成莫眼一瞪:“还嫌手上的绷带不够多吗?”

讨好的手又缩回去了。

见他安分了,成莫的手开始轻轻地模着他的伤处,问:“很疼吧。”

闵维愣了一愣:“嗯。”

异常小心的触模,由手臂到胸部……

见小莫这么温柔,闵维心里一阵愧疚:“小莫,你别担心,其实现在已没那么痛了……”

成莫没有答他,紧闭的唇却突然开了:

“从来没有。”

“嗯?”

成莫让眼神透出窗子向外看着:“从你到我身边后,从来都没有让你受过哪怕一点点的伤……”

看着小莫有些落寞的表情,闵维胸口有些发闷,垂下微红的眼:“小莫,是我错了,我……向你认错。”

成莫怔怔地看了会儿窗外离得很远的高楼,转过目光,俯身把嘴贴在闵维的额上摩娑,闭着眼轻语:

“我不气你……你没事,我就感谢上苍了……”

*

下午,成莫回去拿了些换洗衣物,生活用品。拉开病房里的衣柜时,看到有套深蓝色的睡袍,便问:

“这几天,他一直在医院陪你吗?”

“……嗯。”

半晌没了声音,闵维扭头看,成莫站在窗边似乎望着下方的车流人潮出了神。

晚上,睡觉前成莫给闵维擦洗身体。

“维维,以前我对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闵维靠着成莫的手臂问:“什么话?”

成莫仔细把那滑滑女敕女敕的脸颊擦干净,然后再从浴室接了盆干净的热水放着,嘴里淡淡地说:“不记得了吗?”

闵维马上摇头:“小莫说的话我都记得。”

成莫把新的毛巾压在水里浸润,然后凝视着闵维的眼缓缓而道:

“那你爱上他了吗?”

闵维的脸瞬间僵住,心咚咚地跳起来。

“告诉我,爱上他了吗?”

“……”

“告诉我!”

成莫那伴着低吼的眼神与其说严厉,倒不如说是痛苦压抑下不堪忍受而现出的脆弱,闵维几时见过小莫这样的伤心的眼神,一时间头只摇个不停:“没有,没有。”

“那你为什么晚上跑去秦海给他通风报信?”

“我……只是担心他,他对我挺好的,人也很好……”

“维维从不骗我的。”

“……嗯。”

成莫避开他裹满纱布的上身和四肢,小心地擦拭他的,擦着擦着,闵维的脸红了,倒不是因为自己的被小莫看得一清二楚。他想起了昨天以前,秦淮天也是这样给他擦拭的情景。

他喜欢秦淮天给他清洗身体,尤喜欢看秦淮天替他擦拭时的僵硬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每次擦完秦淮天总会去浴室冲澡半个小时以上才出来。而闵维自己总是一边捂在被子里狂笑那只大,一边体会着那种被自己爱着的人所需要着的甜蜜。

嘴角浮起了笑意,完全沉溺于那种回想当中。

“你在笑什么?”

闵维睁开眼,成莫正盯着他嘴角扬起的那抹笑意。怕小莫看穿自己心中所想,闵维急忙掩饰:“没什么……小莫擦得很舒服……”

成莫忽然笑了:“维维,要不要我帮你?”

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闵维头摇得波浪鼓似的。伤痕累累的身体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一不小心便会引起伤口迸裂。

成莫看着,伸进被里的手又收了回来。头却靠近低了下来,唇渐渐地覆上那圆润的额。

“维维,你没事……我很高兴。”成莫捧着他的颊,温柔地亲着,他的眼,他的鼻尖……

闵维被小莫这种太过温柔的动作弄得无所适从。当成莫的舌吮向他的唇时,终于受不了这样怪异的情形将头迅速扭开,抵抗起来。

“小莫!你干嘛吻我?”

成莫似乎料到他有此反应,任他扭开,只是笑着。

“以前你不是也常这样亲我吗,小时候也是。”

闵维不知小莫哪根脑袋神经出了毛病,那小时候的亲亲和这根本是两码事嘛。唇与唇应该是恋人间的举止。

“可那是完全不同的啊。”

成莫一挑眉毛,满不在乎:“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亲吻吗。”

闵维目瞪口呆:“可是,小莫,你刚刚是在吻我的唇。”

“那又怎样?”

闵维见小莫一副近似耍赖的模样,声调不禁提高了些:

“唇与唇间的接吻,只能对自己喜欢的人才行。”

成莫浅笑着抬起他的下颚:“哦,维维就是说我不该亲你,我的维维不喜欢我咯?”

“不是,不是。可这样的接吻是恋人间的专利,小莫怎么可能不知道嘛!”闵维表情异常认真,成莫看着,忽然呵呵笑起来,闵维觉得今天的小莫实在诡异得很。

手指捏了捏滑女敕的脸:“维维,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这方面还真有原则性啊。”又低下亲了亲他的额头,“睡吧。”

不知为什么,闵维紧张的心情在看到小莫的笑时放松下来,就说嘛,小莫怎么可能连这个界限也分不清,原来是在逗他玩的。

*

下班前,夏培文敲门进来。

秦淮天仿佛也似正等他似的,见他一来便说:“我们去佩雯那儿坐坐?”

夏培文点头。

夜色还是一如先前,只是因为时间尚早,店里人影稀绰,显得很清静。

“哟两位大忙人,今儿个怎么得空一起赏脸光临啊。”佩雯着一身玫瑰红的羊绒套裙,发高高地盘在头顶,高跟鞋拉着优雅的步履而来,尽显成熟女人的高贵与妩媚。

两人俱是一笑,竟一口答道:“当然是想你呗。”

走上前来的美人用纤指在一人额上轻点了一记:“真不愧是混了几十年的搭档,说话调侃人都是一个模样儿。”

秦淮天笑道:“佩雯,你又乘机吃我们豆腐了。”

佩雯摇摇曳曳地从吧台处端了酒来。

“吃了就吃了,不过我是不会让你们吃回去的。难得我们很久没聚在一起了,今天时候刚好,店里清闲,好好喝上几杯,我请客。”

待秦淮天二人走出夜色时已经是八点多。

坐进车里,各自抽着烟,谁也没说话。

一支烟完。

“培文,你让我感到失望。”

“你也让我失望了,淮天。”

夏培文转头正视秦淮天:“这近二十年来,我一直看着,你身边,一个一个的女人、男人,来了,又走了,有心伤的,有怨愤的,有不甘的,但那是他们,你总还是你依然如故的秦淮天,至始至终你的心就不曾为任何人敞开过……我以为今后也一直会这样下去的。”

夏培文看着秦淮天,秦淮天却按下车窗,望着外面闪烁的灯光。

“难道你希望我一辈子都不对任何人动心吗?培文,你有你的彤彤,有过温婉美丽的妻子,所以你体会不到一直一个人这样过下来的滋味。我也希望有真正让自己在乎的人,像绳子一样系在我的心头,让我可以每时每刻都想着、担心着、牵挂着。”秦淮天望着远处那抹耀眼的光,连声音也有些远。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他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他能带给你什么快乐!带给你多少幸福!”夏培文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秦淮天慢慢收回目光落在旁边的人身上,“他究竟能带给我多少幸福,我不能知道。但我知道,我若不抓住他,不相信他能将带给我的幸福,那我这辈子恐怕也再也无缘接受别人的幸福了。”

夏培文呵呵笑了起来:“无缘?你不试着接受他之外的别人,又怎知其他人不能带给你幸福!”眼神也变得悲愤,“秦淮天,十年前佩雯所说的那句话果然没错:你对自己冷酷、对别人冷血,既不给自己也不给身边的人留一丝一毫的机会。”

身边的人……秦淮天凝目看了下有些激动的几十年来的朋友,对他的感情心里一直都有所感悟,但因他那疏远的性格及两人的关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的私生活夏培文是很少有机会介入的,这是他有意无意保持的距离。

夏培文也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

“我不明白,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为何比不上一个与你才认识仅两个多月的陌生人。”

“谁又陌生?谁又熟悉?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契合度不是靠时间来对等的,有些人相处一辈子,始终突不破那道当初的界,正如你我。而维维则不同,每次看见他我便有种想要拥紧他的冲动,一想到和他在一起便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会情不自禁地想亲吻他、抚模他,以前的我确实不知,人和人在一起,可以那样由身到心的快乐,原来我也可以为一个人思念成狂。这一切是他告诉我的。”

秦淮天嘴角泛起一抹极为好看的笑意。

夏培文呆了半晌,喃喃道:“原来这样,什么理由都没有……也对,爱原本就是这样没有什么言语能真正说明缘由的,不是吗,我也这么爱上了……没有什么理由……”

秦淮天脸色有些歉然,忽又想到什么,神情一凛:“培文,这次你不该这么对他的……他还那么小。”

夏培文忽然冷笑:“我夏培文是何许人,对于敌人一向都是不留情的,这点你该知道。”

秦淮天眼神亮了一亮:“培文,我希望你能看在我们几十年朋友的份上,不要再为难维维。”

“你求我吗?”

秦淮天笑了,不容置疑的语气却没有什么温度:“我已经向维维保证过了,今后任何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回答他的是夏培文推开车门又关上的声音。秦淮天望着那笔直离去未曾回头的身影叹了口气。

培文,怕你不能相信,遇上他之前,我的人生,若除了秦海还有什么值得我珍惜的,那恐怕也就是我们几十年的这段朋友感情了。

你那么精明,别干让我们俩都难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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