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贵阳府整个沉浸在雾气中,看起雾,别有一番情境。
大门口,鱼玄机和杜重璞共乘一马,黑莽独自乘一马,向十一王爷和泛菱道过别后,踏上归程。
一路上鱼玄机静悄悄的,杜重璞明白她心中的不舍,便微倾身子,头凑向前座玄机的肩头上,用一种轻松的语调朝她说着:
「你看,昆名虽不热闹,可它的风景还挺不赖的,瞧海连天,天连海的,在咱们明阳省可看不见的!」
她缓缓转望去,目光幽远,声音缥缥缈缈的荡了过来:
「海是蓝的,天也是蓝的,海的蓝是由水构成,天的蓝是由何物所成呢?水吗?若是水,怎么不会倾泄而下呢?若不是水,它的蓝又从何来?」
杜重璞一怔,有些难为情的笑:
「你的问题真深奥,我也不知道。可是天会下雨啊,那天应该是水做成的喽!」
「这么说,应该天天下雨啊,但是如果天天下雨,天会不会没有水呢?没有水又该怎么办?那海有水,海算不算是天呢?」他傻住了,这种问题教谁来回答啊?!
「我……我不知道。」
她轻忽一笑,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昨晚她在表叔房里过夜,发生什么事,他没问,心里也大约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早上他起身去唤她准备起程,无意间瞥见她颈项上的瘀青吻痕,当下心里复杂得难以形容。这样相隔两地的恋情能维持多少呢?他不知道,可是他发觉玄机身上似乎拥有源源不绝的热情,一旦付出了,便是全心全意,没有丝毫保留;天下女子净是如此,不足为奇,而玄机特殊在她的爱令人觉得执着而非负担,是享受而非约束。她不会将自己寄托在男人身上,一旦失去「主体」,便如行尸走向、了无生趣,她拥有自我,尽管脆弱到不堪一击,仍会努力地让自己坚持下去。
唉,这样自主又热情的女子,若他遇着了,不知是幸抑或不幸?不过,他绝对会抓牢身边一辈子,爱不释手的。
他的年纪虽小,感情事没亲身经历过,可是瞧那些地方戏曲小说的男女爱的死去活来、惊天动地的,就若有所觉感情对人的撼动车了,那么的强烈,那么的无可救药。娴静自律如玄机,不就因爱情而做出翻山越岭、远赴边境,只为看看自个心爱的男人,这等荒唐却痴情的事儿吗?
前头的玄机突然抬起头来,声音低低的随风飘来:
「爱我,是负担?」
他错愕的盯着她后脑勺,她在说什么?这句话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啊?!她又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负担?谁跟你说的?爱原来就是一种负担啊!因为对方无时无刻都在心上,要想,要念,还要痛,当然会有负担喽!」玄机没有反应,他有些自讨没趣的抿抿嘴;说不定是玄机在自言自语,他还还当真的回答她,真笨。更笨的是,他居然意犹未尽的继续说下去:「咱们就说说你和表叔这桩感情事儿好了,虽然你同表叔没血缘关系,说不定还差个十万八千里……」他看眼她头巾下隐约闪烁的金发,改正道:「不,是一定差个十万八千里,但是你仍口口声声叫他表叔,表叔不是个罔顾伦常的人,虽然有像爹爹这样的视礼教为粪土的亲戚——」
「少爷。」黑莽打断他不敬的言语。
他挥挥手,表示不以为意,接着说:
「黑莽待在杜馆数十年,他对表叔的认识一定远比我多,就由黑莽来分析吧。」丢给黑莽回答主要是没听过黑莽长篇大论的说话,想听听;再来,怕自个儿乱说话,把玄机误导到别的地方去。
黑莽呆了,没想到少爷会将问题丢给他。看看玄机,明白这问题一直困扰着她,不得己,他只有开口了:
「十一王爷不是礼教的叛徒,看似吊儿唧当、漫不经心,但绝对是个严守分寸、循规蹈矩的,你和他相处的时间中,应该发现他有这‘表里不一’的行径,所以我若没猜错,刚开始十一王爷一定单纯的把你当作侄女来疼爱,至于为什么疼到最后变成爱你呢?那可得问问你了,不过,十一王爷心里一定经过一番挣扎,才会放任自己来爱你。」
我给你的爱应该和给弥月的一模一样,不管我多么想保护你,也不该在举止上失态……我错了。这是表叔曾与她说过的话,那时的他对于自己越轨行为十分自责,也不愿意正视彼此眼中萦回的爱意。
杜重璞听得不住点头,插话道:
「可是爱了以后,那隐约的罪恶感一定还会有的,除非表叔像爹爹一样没肝没肺——」
「少爷!」黑莽再度打断他的话,脸上有着警示。
唉,真是死脑筋,说一下又不会死!杜重璞不耐烦地瞪了黑莽一眼,转回头向玄机继续发表他的见解:
「可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略停顿下,满意的发现玄机更屏息专注,大声说道:「表叔他可是王爷啊!皇族之后,亲事可得由皇上决定,尤其像表叔这种深得皇上喜爱的,更别说了。」这个观念是由小就被灌输的。「所以呀,据我所猜,表叔一定是怕耽误了你,所以迟迟压制自己满月复的爱火,不敢表明太多,怕害了你,也伤了自己啊!」可是他们还是发展到最后关头了呀,说来说去还不是说了一堆废话。「……其实你和表叔之间是不该由常理来判断的。黑莽,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就单看她为情所作所为就知晓了,六年来对她的认识全在昨天绿苑中给打散了,害得他暗地难过了好几个时辰;原来他对玄机的认知是这般肤浅。
原来,表叔和她相处时偶尔出现的沉思及若有似无的叹息,就是因为婚事身不由己,所以他一直有所迟疑,苦苦抑制爱意,他以为她不晓得,其实她早已发现,只是不挑明。他的隐藏,她岂会忽略?尤其她是这么一个敏感的人,对感情,她要的是全部。
她沉默了一会儿,嗫嚅的说:
「我想你误会了,我……我和表叔……还没有……行夫妻之实。」一个晚上,他只是不断吻她,在紧要关头他及时悬崖勒马,只说他不能这么做,接着抱着她入睡。「没想到你居然观察这么入微,了解我心中的疑问,还能揣测到表叔心里想的事。」
杜重璞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虽然大部分的话都是黑莽说的,不过被玄机称赞,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飘飘然。
「没有啦,只是辗转由姊姊那儿听来表叔的个性,再加以臆测的。」姊姊最喜欢腻在爹爹身边问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了。但自从表叔几个月前再度出现杜馆时,表叔就成了姊姊研究的对象,净缠着爹爹问,就连爹爹在教导他诗书理论时,仍锲而不舍地问,所以他只好、被迫顺便挑几个重点来记住喽。「听姊姊说,离经叛道如爹爹,婚事仍然是由先皇作主,所幸,先皇所指婚的是才貌双全的齐格格,也就是因我难产而亡的那苦命娘亲,但两人倒也甜甜蜜蜜过了好几年。那时南里的居民都在盛传,也只有我娘亲,才能拴得住爹爹那匹月兑缰野马!娘亲去世了十几年,爹爹也没再娶的念头,不晓得是他对娘亲一往情深,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了,还是……」他摆摆头,挑眉。
「重璞!」鱼玄机惊讶的睁大眼转头看他眼底的戏谑。
他赶紧收住笑容,佯装正经,偷偷瞄了她一眼。
「我无意毁谤爹爹,你可别误会!」
她忍不住笑了,笑得毫无负担且轻松。
瞧她的笑,他也笑了。覆住她放在马缰上的小手,他一夹马肚,骏马嘶叫一声,扬起前蹄,飞快的奔驰在黄沙上,扬起了滚滚尘嚣。黑莽紧追在后。
风,在耳旁呼啸,日头由云层后端跃出,顿时光芒四射,金光点点地披散在天地万物上。
鱼玄机忽然间低喊一声:
「停!先停下!你们瞧那是什么?」
杜重璞和黑莽随她看去,湛蓝的海面上袭来一波波的白浪,一团绿色东西蜷伏在沙滩上。驱马上前察看,玄机想也没想就翻身下马,走近。
「小姐,小心点!」黑莽挡在她前头,谨慎的盯着。
「没关系。」她隔开他,轻步上前蹲下,拨开那绿布,赫然出现一颗黑色的头颅。她一震,更加仔细的弯子,瞧对方头发里沙粒纠葛其中,手置其旁,温柔的将绿布褪去,将对方的脸扳向自己
是女人!
她眼皮紧合,嘴唇微抿,两道眉紧紧靠拢着,止不住的颤抖。
鱼玄机赶紧月兑下披风,盖到她身上。
「她是谁?没瞧过她,怎会昏倒在这儿呢?」杜重璞皱着眉,四周张望,不远处有艘楼船。「我想,先带她上路吧,咱们还得赶着回家,一路上若瞧见有什么大夫的,再给她瞧瞧。」虽然爹爹已经知道他们来昆名,但还是得赶回去,以免爹爹担心。
「也好。」
把女子交由黑莽乘载,大家快马加鞭地赶到城镇去,太阳逐渐自东移西,有女子拖垮了前进速度,再加上玄机身子犯恙,整个行程都给耽搁了。日落西山,重璞同黑莽商量,打算在附近找家客栈休憩,明日再起程,而那位不知名的姑娘也需要大夫来看看。
「对不起,竟然染了风寒,今个儿才无法赶路,回去瞧见了杜爷,定会挨顿骂的。」鱼玄机坐在椅凳子,看着重璞蹲在墙角熬药,被浓烟直呛到眼里蒙雾。方才黑莽已找来大夫给她和姑娘看过了,她受了风寒,姑娘则是饥寒交迫导致奄奄一息,待休养后便可回复活力。
「没……没关系!」杜重璞用力扇风,一边忙着以衣袖擦掉不断滚落的泪珠。「反正,有黑莽随行也不必担心太多。」反正爹爹都已经知道了。哎,为什么他得做这种卑下的工作呢?瞧黑莽轻轻松松地在一旁替姑娘暖手脚,愈想就愈不服气。他将竹扇扔在地上,不悦的叫:「我不熬了啦!人家好歹也是个小王爷,将来是要承袭爹爹的爵位的,你们竟然教我蹲在墙角熬药,实在太过分了!」抹黑的脸庞加上浓重鼻音,使他气势全失,也少了在家的那股娇贵气息,看起来直像小孩子在闹脾气,所以有人很不够意思的笑了。
鱼玄机以手巾掩饰笑意,因他投来的怨怼眼光。
「重璞,你就帮帮忙嘛,我和黑莽都忙着。」她手中捧着大夫调配好的药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无妨,因为他的目标不是玄机,而是……黑莽!于是他眼光迅速扫射过去,谁知黑莽居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调回视线,继续他的工作。
「喂!」他跳到黑莽面前,气呼呼指着他嚷:「你别以为你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可以置身事外了,换你去熬药!」从未有这么一刻,黑莽那淡漠的表情令他感觉那么痛恨,恨得他几乎想扑上去撕裂。
「少爷,这位姑娘身体十分孱弱,黑莽待会儿还要替她按按穴道,让她舒服点,您还是去熬药比较妥当。」连瞧他一眼都没有,话就自然而然的由一向口拙的黑莽嘴巴里滑出来,顺畅得教他不得不怀疑黑莽是不是事先便想好台词了。
他瞪直了眼。
「什么?!你居然命令本少爷去熬药!」他的高音贝叫到最后都分岔了。
他真的快忍不住了,他真的想扑上去狂殴黑莽一顿;要不是黑莽武功高强,要不是黑莽身系大刀,要不是黑莽窄袖中暗藏五把锋利短剑……他不会仍站在原地「冷静」以待。
「你……你是谁?」虚弱的口音自床上姑娘口中吐出,她随即紧张的以手支起身子,看向黑莽。
虽黑莽长得不似凶神恶煞状,可他一身古铜色肌肤,铜铃般的大眼睛、正方脸,又比一般人来得高大,怎么看都有一股强悍气势,莫怪姑娘会悚惧。
鱼玄机连忙扑前,锁住姑娘打量四周的目光。
「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在路上见到昏倒的你,将你救回来的。」
「救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姑娘的口气十分不和善,几乎是怨怼。
鱼玄机一怔,反而不知如河应对了。倒是杜重璞想也不想就回答:
「对啊,咱们也不知道为河要救你,不知感恩图报也罢了,还防咱们像防偷儿一样,你是怕咱们会杀了你,还是抢了你?」他停顿一下,皱皱鼻子。「早晓得就一把你扔进大海就行了,作啥这么好心?还替你找大夫,替你熬药的,结果你回报我们什么?‘救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哼!耽搁路程不说,还惹一肚子气,真是好心没好报!」
姑娘咬下了唇,垂下眼去。
「对不起,我误会你们了。」
「你是怎么一回事儿?」鱼玄机坐在床沿,伸出手模她苍白的脸孔。「怎么一个人昏在海滩呢?你父母呢?」
姑娘沉默片刻,待抬眼时,豆大的泪珠迅速滚落。
「我……我叫片紫,一片树叶的‘片’,紫色的‘紫’。」她苦涩的说:「我爹早世,娘在两个月前因染重病也辞了世,她临终前要我来找在昆名的亲戚,谁知人去楼空,他们早就搬走了。这一路上,身上的盘缠也用完了,而我举目无亲,不知何去何从,便只能待在昆名日复一日……。」
「唉,真苦了你。」
她摇摇头,哽咽至不能言语。
鱼玄机看向重璞,心有戚戚焉地说:
「重璞,你怎么说?既然天老爷让咱们遇见了她,咱们不能再任她餐风宿露、自生自灭了。」这滋味她尝过,天下至苦,非此为何?所以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片紫再度流离失所。
「你怎么说,就怎么是了。杜馆偌大,安插入一人理当不成问题。」他瞄向受宠若惊的片紫,抿嘴道:「算你好运,碰见有菩萨心肠的玄机,换作我,先前那番话就已注定你流落街头的下场了,更遑论带你回去。」
片紫连忙曲折腿,将头磕在棉被上,口中不停念着:
「谢谢,谢谢你们!片紫愿意做牛做马,伺候少爷小姐一辈子了。」她倏地停止,神色惊惶的模模身上衣物,再以目光梭巡四处。「我……我那块布呢?那块……绿布!」
「绿布?」黑莽走去窗户旁的矮柜,由包袱下抽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绿布。「你指的是这个?」
「是,是!就是它!」她伸手想要接过,却打斜横出一只手臂将绿布给接过去。
「嗯,不过是块绿布罢了,想不到还挺有重量,沉甸甸的。」杜重璞拿在手里掂了掂,不觉讶然。
「你还我!」片紫一把抢过绿布,紧张兮兮的抱在胸前。
「不就是块破布,喜欢我还可以买十几块给你呢,布料也很常见……」
「你懂什么?!」她低喊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滚。「这是我娘的遗物,对你而言或许只是个烂东西,但它对我却是意义重大!你是个公子哥儿,吃穿不愁,哪知我们这些贫苦人家为生活吃的苦?这块布……是我娘特地省吃俭用,买来要缝制我的新年衣服的……岂知,她根本熬不到……」她哭得柔肠寸断,玄机上前轻拥住她肩头,不禁鼻酸。
「呃——对不起啦!你就别哭了。」天晓得他最怕女人哭了,姊姊弥月生性豪爽,自然不会像女孩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所以这十四年来,他对眼泪根本毫无「免疫力」,而有着「恐惧感」。玄机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他就跋山涉水地领她到昆名来。她的哭,难道要他由一坏黄土中抓出她娘亲吗?
「是啊,重璞年少轻狂,自然也就什么话想到就说,口无遮拦的,你大人大量,原谅他一次吧。」鱼玄机温柔的拿手绢擦拭她泪痕。「别哭了。」
片紫吸吸鼻子,挤出一抹笑。
「那,咱们先下去吃饭了,好吗?你的身子还很虚弱,走得下去吗?」
「我可以。」她轻轻一笑,抬起眼来碰巧与黑莽的视线接个正着,黑莽眼底闪过一道幽光,她一怔,感到心思复杂。
「药?」杜重璞轻声提醒,悄悄的退了几步。他可不想守在这儿熬药!???
结果,药由这儿客栈的掌柜来守,他们四人全下楼吃饭,而片紫目前只能先吃粥,让久空的胃先恢复状态。
位于他们后方第三桌,两位男子交头接耳,眼角不停的打量他们。
「瞧,他们一身锦衣华服,尤其那位较年少的那位男子,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的样儿。你有没有见到其中有位姑娘的腿上有块布?说不定,里头有什么价值连城好东西呢。」
「哇,瞧你说的,害得我的心都痒痒的,看她宝贝成那副模样!走吧,咱们去抢过来。」
打好协议,两人若无其事的路经其旁,唧当一声,碎银掉在地上,佯装弯腰要拾起,余光锁定了目标,劈手夺来,两人拔腿就跑。
片紫大惊,忍不住大喊出声:
「抢匪啊!有人抢我的东西啊!」
黑莽纵身一跃,俐落的站定他们面前。那人一骇,没想到碰上了练家子,将绿布往上丢去,大叫:
「阿财,快走呀!」
那名唤阿财之人往上一跃,眼看手就要碰到绿布了,谁知眼前人影一闪,绿布平空消失,还未站定,跟前赫然站定高大的黑莽,当场,脚下一软,整个人跪在地上。
「对不起,大爷!请原谅咱们!咱们不该财迷心窍,不该公然行抢,咱们知错了,请您原谅咱们!」
另一人也双膝扑通落地,跟着懊悔:
「对不起,对不起,请您原谅咱们!」
黑莽冷冷注视他们,转头看向杜重璞。
「瞧你们四肢健全的,又不是痴呆愚笨之徒,看样子是个只想不劳而获、好逸恶劳的败家子,你们要本少爷怎么原谅呢!」杜重璞淡淡的道。
那两人闻言,全吓得手脚发软,忙不迭地磕头赔罪。
「求求你,千万别送咱们去官府啊,我那八十岁的老母会气死的。」
「……我爹会把我的腿给打断的!」
「片紫,他们抢的是你的东西,由你决定他们的命运。」杜重璞潇洒的一甩袖,回座,冷眼旁观。
片紫看看他们,又回头看看重璞,再看看玄机,最后,看着黑莽。
「您说,该怎么办呢?」她问着黑莽,手中紧绞着绿布。
黑莽动了动唇,拔出大刀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现场抽气声四起。
片紫瞪大眼,吓到了,赶紧握住刀柄给它提了起来。可那人已吓昏了。
「何必如此凶残呢?」
黑莽直直凝望她,目光深远。
「我想,就算了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走吧!」片紫朝另一个吓到脸孔抽搐的男子道。
那人连忙道谢,拖着昏死去的另一人,赶紧夺门而出,为自己的「逃过一劫」庆幸。
片紫看了眼不苟言笑的黑莽,静静的随他入位。
鱼玄机跟在他们后头,不料那两人竟没将那碎银给拾起,一不留神,脚下不稳,她整个人打横倒去。重璞见状低喊一声,伸出手要接玄机。事有凑巧,正好有人往这儿走来,玄机下意识的往他手臂一抓,谁知竟抓了个空,只抓到了袖子,她征了征,终于无可幸免地跌落地上,连重璞也没接到。
「玄机,你没事吧?」重璞扶起玄机。「怎么这么不小心!」鱼玄机尴尬的笑了笑,发现四周人的目光全投伫在自己身上,美丽的脸颊更是迅速发热,火红得不成样儿。
她看向那人,瞧见他一身蓝衣,腰带是前从未见,不像是臻肃王朝的束西,目光由腰带移到他脸上,是个黑炭脸,比黑莽还黑,不过长得不错,不似表叔俊俏,也不似黑莽正直,恰到好处,隐含一股气势。
「对不起……我刚刚……」实在想不透为何会抓空,但是他连动都没动。
「没关系,以后小心点便行了。」他看了她一眼,便离开。鱼玄机傻在原地,他的眼神、语气好像一个人……好像——杜爷呀!
怀着满心怔仲,回座吃食。???
几日后,他们终于风尘仆仆赶回杜馆。
景物依旧,鱼玄机的心情却已焕然一新,她看看静美如昔的杜馆,有些兴奋的踮起脚尖,在重璞耳旁小声道:
「终于回来了,不过得被杜爷骂一顿。」她的样子却没一点担心。
杜重璞看了她」眼,漾起了苦笑。
「骂不骂都不重要。咱们先各自回房,待食晚膳时再出现,至于片紫,先去你房里。对了,你的风寒尚未痊愈,好好睡个午觉,知道吗?」
她点头。
「没问题。」她牵着片紫走进杜馆,走过一个又一个回廊,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月型拱门。
片紫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睁大眼到处溜,口里不停地发出惊呼。
「小鱼儿,你家真漂亮呀。」片紫十九,大鱼玄机一岁。她说,玄机看起来文文弱弱,一副需要男人来保护的模样,就像一只小鱼,惹人心疼怜爱,于是就小鱼儿、小鱼儿的叫着,玄机倒也无所谓。如今片紫已经成为第三个看见她金发蓝眼,不大惊小怪的人了,她只是眼睛瞪得直直地,嘴巴张得大大地,看呆了,不过总比惊声尖叫来得好。
她微笑,甫合上房门,突然后头蹦出声音来:
「跑哪儿去啦?居然没来约我?」是弥月。
她大吃一惊,定睛看去,弥月笑脸盈盈望她一眼,往片紫看去。
「你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啊,都快被你吓破胆了!渌水呢?」她明明跟渌水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尽量守在房里,不准人进房的,结果现在却跑个不见人影,弥月却在房里!拉片紫坐入椅子。「她是片紫。片紫,她是杜馆大小姐,弥月。」
片紫怯怯的朝弥月一笑,垂下头去。
杜弥月挑起眉。
「怎么无缘无故带个人回来?你这几天都跑去哪儿了?灰头土脸的。我一大早就来这儿等你,都没瞧见人。问渌水,她也咿咿呀呀的支吾其词,甚至连重璞都不见了,我还去问爹爹呢。」
鱼玄机一骇,赶紧问:
「你去问杜爷?!那——杜爷怎么说?」
「他说,你可能和重璞出去了吧。」
鱼玄机暗吁口气,甜美的笑容又回复到娇颜上。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只是要告诉你七天后是爹爹的生辰,提醒你该去采买礼物了。」杜弥月奇怪的看她。「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
「啊,险些忘了。」她笑。「杜爷的生辰当然要快乐喽。肚子挺饿的,片紫,你饿不饿?」今早用过早膳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午膳都免去了。难怪此时肚皮嗡嗡叫,全身有些无力。
片紫点头。
鱼玄机走了几步,忍不住咳嗽。片紫赶紧替她拍背。
「小鱼儿,你的病还没好,别太劳累,要不告诉我灶房在哪儿,我帮你拿食物来。」
「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杜弥月张大眼。「还染了风寒?!」「没有,这几天与重璞一同到昆名,想看日出,岂知白天暖阳烘烘,凌晨居然风寒露重,就受冻了。」她悄望眼弥月,似乎不疑有他。
「啊,出去玩竟没约我?太可恶了!」杜弥月皱紧了眉头。「你相不相信现世报?这就是天老爷罚你没约我出去玩的惩治。」瞧她说得有模有样,鱼玄机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我错了。」招来渌水,要她到灶房拿绿豆糕和燕窝炖汤。
杜弥月扶她坐在床沿。
「要玩也要保重身子呀。」
「你什么时候变成老妈子了?一张嘴唠唠叨叨念个不停。」
「是你我才念的!」杜弥月撇唇道:「要是重璞,我就给他锁在门外,让他看太阳看个够!」
片紫闻言,张大眼。
鱼玄机见状,不禁一笑。
「你不需大讶异,弥月就是这么不修边幅、有话直说的女孩,大家闺秀的执礼甚恭、循规蹈矩对她而言都是多余,她依自己的方式活出自我,表现自我,连我都忍不住受她吸引呢。」
「玄机妹实在谦虚了。」杜弥手举手作揖。
片紫笑出来。
渌水捧着托盘进来,上头仅放着绿豆糕。
「小姐,你们就先吃绿豆糕吧。张嫂生病了,咳嗽咳不止,我想不要再劳动她,等会儿再过去煮燕窝炖汤。」
「张嫂生病了?」鱼玄机忧心的问:「她还好吧?」
「是还好。」渌水想像方才瞧见张嫂的样子,比手画脚的描述:「稍圆的身材瘦了一点,变得挺曲条喔,红扑扑的脸孔青了一点,灵活的手脚钝了一点,尖细的声音哑了一点——」她点点头。「是了,就这些改变而已。」
「啊,而已?」鱼玄机瞪大眼,不可思议的低喊出声:「渌水,怎么你跟平常人的评断标准不太一样,我居然可以让你伺候到现在?实在太……哎呀,我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弥月,咱们去看看张嫂好吗?」
「没问题。」杜弥月走到渌水身旁,用她那对慧黠的大眼睛直盯着她看,盯到渌水浑身不对劲,正要张口说话时,她开口:「我竟也让你伺候到半年多?!想不透我当初是怎么过的,幸亏现在由小梅来伺候我,老天有眼。」语讫,她往渌水头上乱抓一把,惹得渌水惊呼不休,还十分邪恶的纵声大笑,两手各拉玄机和片紫往灶房走去。
渌水连忙随便耙耙几下头发,随后追了上去。
前往灶房一定会路经绿苑,而杜弥月等三人就在绿苑出口处停住。渌水正奇怪,走上前几步,便瞧见她们面前的黄预评,她无意间还瞥见弥月小姐似乎有些不高兴。
「黄叔叔,你在这儿又是干嘛了?东张西望的,绿苑里有什么东西让您感兴趣吗?」总算让她瞧见一次黄叔叔的怪异举止了。以往都只是听重璞说,上回在玄机房外遇见黄叔叔,无法断章取义的说他有什么目的,但……这次太明显了;一个人杵在绿苑门口引颈想望,分明是要望见里头的人,可杜馆里的人都知,绿苑是专属玄机的地方,黄叔叔经常出人杜馆也该明白,所以不需多言,黄叔叔想见的人就是玄机!
「我……我……」他看眼玄机,冷汗涔涔。「路过。」
「路过?恍她拧起眉头,骗谁啊,他分明站在绿苑门口有些时候了。而且为何他总会望玄机一眼呢?每当这种情况,玄机总是不发言的一方,没道理会去看玄机,因为他连她这个发言人都不看了。
「是,路过绿苑,所以想跟玄机打个招呼,才在这儿瞧瞧里头有没有人。」再见她,仍然心神荡漾,那包里在粉色头巾下的金发被阳光照得点点亮晶,白皙脸庞更显无瑕,美得清雅高贵。想要她的念头益发强烈,他的黄金美人儿——逐渐成形。「喔。」杜弥月没再多问,当是信了。「因为玄机病了,所以我们想去灶房瞧瞧有没有什么润喉的食物,让她喝喝,声音才不会沙哑。」
「病了?」黄预评担心的看向玄机,关爱之意溢于言表。「玄机,你还好吧?有没有去给大夫瞧?黄叔叔家中有几包去寒的补药,等会儿拿来给你吃。」
「不必多劳了。」杜弥月代为回答,淡笑。「先告辞了,黄叔叔。」
黄预评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什么,目光恋恋不舍的目送她们直至失了踪迹,方才调回视线,心中雏形化的计画,此刻蓬勃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