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霍翟航按照老友的嘱咐,到邵家探望时,他差点就守不住承诺,将邵纬还活着的事实说了出来。
邵家依然没变,所有的东西都未因邵纬的离去而有所变动,但整间屋子已缺少了昔日的欢笑,冷清得让人打从心底凉了起来。
霍翟航开始后悔不该同意邵纬的做法,瞧邵家这种愁云惨雾的气氛,教他如何忍心欺骗他们!
周妈开门时,她一向和蔼的脸上布满了愁容,默默地替他倒杯茶后,只说句,“您请等会儿,我去告诉小姐您来了。”人就消失了。
告诉小姐?茵茵?
霍翟航为难的坐立不安,他可以想像茵茵的伤心难过,他要怎么安慰她?他简直手足无措了。
他能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该死!他为什么要答应邵纬?霍翟航又开始诅咒自己,简直是害人害己,自讨苦吃。
现在,除了要装出一脸哀伤的表情,他还得忍受茵茵的痛苦、悲哀,并试着安慰她,铁着心肠安慰她。邵纬说过,一定得视若无睹。他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做到。但是,传话的是那位自称姓萧的男人,他根本无法抗议。
最初听到邵纬和他约定的暗号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有人恶作剧。他半信半疑的到约定地点,见到的就是姓萧的家伙。
那个人为确定他就是霍翟航,甚至还要他拿出身分证和记者证,然后,?哩?啦的交代一些事后就走了。
起先他还一头雾水,不敢置信,直到昨天收到那两封邮资欠付的信封才恍然大悟。
邵纬果真还活着。
“霍哥哥,你来了,有事吗?”邵茵的叫声把他从沉思中唤回来。
“没事,只是来看看你们。”
“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又是应付记者,又是跑保险公司的,多亏有你帮忙。谢谢。”
“你还好吧?”霍翟航关心的问。
“你不必为我担心,现在我只担心妈咪,她从车祸现场回来后就病倒了,整天不吃不喝,我真怕她会一病不起。”邵茵忧心的说,“医生说,妈咪是心病,如果她自己没有求生意志,他也没有办法。”
霍翟航忍不住了,他得告诉她,邵纬还活着。
“茵茵,我……”
“没关系的,霍哥哥。我会照顾妈咪,我答应过纬哥的。”邵茵坚强的微笑,“在纬哥回来以前,我会好好的守着这个家的。”
“你怎么知道邵纬还活着?”霍翟航惊讶的问。
“他答应过我,他不会有事的。”邵茵坚定的说,“他不会骗我的。”
霍翟航安心了。
“那么,你就好好的等着他,千万不要灰心,知道吗?我相信邵纬一定会回来的。”
“我会的。”
“邵纬以前说你很坚强,我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霍翟航温和的说,“那么,我也可以放心到美国去了。”
“你要去美国?”
“是啊!老早以前就决定了。其实本来应该是邵纬去的,但他放不下你,放不下这个家,所以,向总编推荐我,所以我只好乖乖的上任了。”
“要去多久?”
“一、两年吧!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如果纬哥去美国的话,说不定今天就不会出事了。”邵茵忍住泪,哽咽的说。
“胡说。这只是个意外而已。”霍翟航赶紧保证,“你不是也说,邵纬答应过你,他不会有事的吗?”
“嗯。”
“那就别胡思乱想,就当他跟我一样去了美国,嗯?”
“我知道了。谢谢你。霍哥哥,你一定要保重。”
“我会的。你也一样喔!”
“嗯。”霍翟航拍拍她的头。
“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到那边会马上写信回来,知道吗?”邵茵点头。
“哪天的飞机?要不要去送你?”
“不用了,你还有很多事要忙呢!我走了,拜拜!”
“一路顺风。”
“谢谢。”临走前,霍翟航又不放心的交代,“茵茵,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喔!邵纬一定会回来的。”
在得知邵纬出事后,顾颢几乎天天来看邵茵,就只是探望她,什么也没说。
第一天他来,邵茵陪着他坐在客厅沙发上,两人沉默着,一直到周妈将中餐准备好,他才站起来对邵茵说:“可以请我吃顿饭吧?”
邵茵点头,她并没有胃口,但总不能让他陪着自己饿肚子吧?所以,她领着他到饭厅。
“你请用,我送饭上去给妈咪。”邵茵说。
“我等你。”
“不用了,我——”
顾颢打断她的话,坚持着。
“我等你下来一起吃。快送上去吧?别让伯母饿着了。”
“好吧!”
吃饭时,顾颢反倒像主人般帮她布菜、舀汤,拗不过他的催促,她吃完了整碗饭。
吃饱后,他就告辞了。
第二天、第三天……顾颢总是准时的到邵家吃午餐,然后再默默坐在大厅,看报纸、看书,直到上班来不及时方才离开。
这样连续几天,邵茵总算明白他的用心。他是来安慰她的,却又了解她沉重的哀伤、痛苦,所以他什么安慰的话也不说,就只是陪着她、守着她;又怕她吃不下饭,所以牺牲自己的睡眠,陪她吃中饭。
这天,顾颢又来了邵茵忍不住问他:“过年了,为什么不回家?”
“过年,我们才忙呢!哪有时间回家?”
“你爸妈不会生气吗?”
“不会的,他们习惯了。”
“其实你不用天天来的。”
“我喜欢吃周妈煮的菜啊!你不知道,这几年我吃外面的餐饮吃怕了,每到吃饭时间,我就开始伤脑筋。”
“那好吧!你就天天来吃饭好了。”
“谢谢!”顾颢快乐的吃着饭。“对了,过几天就开学了,为了答谢你,我来载你吧!”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搭校车去就行了。”
“不行,我怎么可以白吃白喝?何况,你搭校车一大早就得出门,又得等好晚才能回来,照顾伯母不是很不方便?”
邵茵想想,“好吧!麻烦你了。”
“如果你觉得对我不好意思的话,可以帮我准备丰盛的早点呀!”
“顾颢,谢谢你。”邵茵动容的说,她知道顾颢是故意这么说来让她好过些。
菡菱在过年前也来看过她。邵茵抱着她狠狠的哭了一场。
自从母亲病倒后,邵茵就没再掉过一滴眼泪,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将所有的无助、难过全往肚里吞,不敢让母亲看见她脆弱的样子。
可是,在菡菱面前,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像决堤一样奔泻而下。这些日子以来积郁的悲伤,在看见菡菱同情而了解的目光的那一刻,全控制不住流露了出来。
菡菱让她哭,她知道邵茵的需要,唯有让她恣意哭过以后,她才能再继续面对现实。
等她哭够了,停了,菡菱才对她说:“我今晚得赶回家,有事的话,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我会的。谢谢你,菡菱。”邵茵吸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必担心,我没事的。”
“在我面前,你不必刻意掩饰自己的脆弱,我知道你哥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失去他,对你而言,就像失去了全世界一样。”
“不,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邵茵……”菡菱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你好好保重,我不希望下回来时看到你只剩皮包骨。”
“不会的,顾颢天天来逼我吃饭……”邵茵突然住口,“对不起。”
“抱歉什么?”菡菱装作不在意。“有他照顾你,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邵茵担心的看着菡菱。她淡淡一笑。
“放心,我没事的。不过,我现在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喜欢顾颢,但是,不爱他,所以,不必顾忌我。他对我而言,就像你一样,只是好朋友而已,知道吗?”
“喔?”邵茵半信半疑,但看菡菱说得这么轻松,又不像是假话;可是,为什么菡菱这阵子要避开她和顾颢?
放出去的感情是收不回来的,她十分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菡菱呢?她可以吗?
邵茵不知道,菡菱在看过她后,便直接去找顾颢。
她一见顾颢,劈头就问:“顾颢,你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我又怎么了?”顾颢纳闷的问,“你这样没头没脑的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问你,你是不是还爱着邵茵?”菡菱单刀直入的问他,语气中有苦涩、有酸楚……,但最多的是命令,她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来说这句话的。
“菡菱,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吃了炸药啦?”
“不,我只是很慎重的想听听你对邵茵的想法。”
菡菱认真的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顾颢叹口气,避开她的注视。
“菡菱,为什么你总是可以这么坦然的与我谈论我的感情呢?难道你从没想过,我或许会想要有一点隐私吗?”
“在我介入你和邵茵的感情之后,再来对我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一些吗?”菡菱苦笑道。
“你忘了,我彻底的被拒绝过?”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而且,你应该可以感觉得到邵茵现在很依赖你。”
“我只是当个好朋友,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待在她身边,并不想趁人之危。”顾颢解释,“我承认自己对她并未忘情,但是我也明白她对邵纬的深情,所以,目前我只想守护着她,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还是“取次花丛懒回顾”?”菡菱突然问。
顾颢笑了。
“别取笑我,那只是前一阵子的意兴阑珊罢了。”
“说真的,顾颢,你真的不再对邵茵抱持任何幻想了?我原本以为邵纬的失踪,会增加你们之间的感情,邵茵也可以少受些苦。”
“不可能的,直到现在,她根本不肯承认邵纬可能凶多吉少。她说,邵纬答应过她,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你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可以说,我从失意中站起来了。”顾颢笑得好开朗。“而且我得到了两个好朋友。”
菡菱凝望他片刻,点着头说:“好吧!我相信你。好好照顾她。”
“当然。”
“在你克服了失意、完全摆月兑邵茵的吸引之后,我有话对你说。”菡菱忽道。
“现在不能说吗?”
“不。”
“别卖关子嘛!我最受不了别人这样了。”
菡菱朝他扮个鬼脸,皱皱鼻子说:“那你只好忍着点了。我走了,拜拜!”
日子就这样过着。
开学了,顾颢辞掉了KTv的工作,又恢复成以前用功的学生。
邵茵依旧是上课、下课,不接受任何人的约会,只是她的身边总是有个顾颢守着。
而王菡菱则愈来愈活跃,在校内的名声也愈来愈大,朋友愈来愈多,忙得几乎没时间陪邵茵;至于顾颢,自从开学前她卖了一个关子之后,就不曾再与他长谈过了。
几次顾颢捉住她想问她,总是被她借词月兑逃。
邵茵注意到这种情形,拉着菡菱问,菡菱摇头说没什么事。邵茵才不相信,看顾颢整天心神不宁的样子,没事老望着菡菱发呆,猜也猜得到什么事。
这天,她假意在顾颢面前提起菡菱的最新追求者。
“菡菱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结果那天,菡菱介绍给我认识,我才发现她没有吹牛耶!学长真的又帅又有才气,他甚至作了一首歌送给菡菱呢!”邵茵注意着顾颢逐渐变黯淡的表情,加油添醋的继续说:“我看菡菱一定动心了,不然,她也不会特地介绍给我,对不对?”
“是吗?”顾颢闷声哼道。
“顾颢,你怎么了?难道你不替菡菱高兴吗?”
“她交男朋友,关我什么事?”
“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邵茵忍住笑意,她可不敢告诉顾颢,那位学长只有一百六十公分高。“顾颢,你不去恭喜她吗?”
顾颢猛的站起来,紧绷着声音。
“好,我去。”
邵茵微笑的看着他拖着菡菱离开教室。
总算解决了。她想。
顾颢一路拖着菡菱,丝毫不管同学们诧异的眼光及起哄的怪叫声,他心中的怒气已经到了无可忍受的地步。
菡菱涨红着脸,极力想挣月兑他像铁条般的手臂,甚至用自由的右手去扳、去敲、去打他,可是他仍然不为所动,仿佛打不痛似的。她只好快步跟上他,与其被拖着走,倒不如主动跟上他,至少不会让人看热闹。
一直到楼梯口,顾颢才放手,却绷着脸不说话。
菡菱揉着发红的手腕,生气的责备道:“你究竟吃错什么药?你知不知道这样拖我出来会引起多大的谣言?就算你不在乎,也为我想想,行不行?搞不好现在同学已经误会了。”
“误会了又怎样?”顾颢没好气的说,“妨害到你交男朋友了,是吗?”
菡菱瞪大眼睛,吃惊的问:“顾颢,你在嫉妒吗?”
嫉妒?这下轮到顾颢愣住了,他真的是在嫉妒?可是,他不是喜欢邵茵吗?为什么又会在意菡菱有没有男朋友?
在邵茵坦白的告诉他,她爱的是邵纬时,他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的反应,只是觉得失意。可是现在他却近乎疯狂的扯着菡菱,巴不得将她锁起来,不让任何男人碰她、看她。
难道,他真的爱上菡菱了?
菡菱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叹着气。
“算了,等你想清楚再告诉我好了。”
说完,转身离开。
顾颢愣愣的看着她离去,忘了方才他急着拖她出来的原因。
“怎么了?”邵茵问着坐在一旁的顾颢。他已经整整发了三十分钟的呆了。而且,从他送自己回家到现在,他就一直心神恍惚的模样。
像现在,教科书摊开已整整半个小时了,他的视线还是茫然的在同一点上,问他话也像没听见似的。
邵茵拍拍他的手,引起他注意。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
“是吗?是不是在想菡菱?”
“哪有这回事?”顾颢否认。
“真的不是?”
他避开她洞悉自己的目光。
“真的不是。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呢?”
“我想问你一件事,可是又怕惹你难过。”
“什么事?你问,没关系的。”
“你和邵纬……不,我是指,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他就是你的将来呢?”
“我和纬哥之间,从小到大就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联系着,我一直相信,我始终是属于他的,从来就没改变过。”
“可是,你难道不会怀疑,或许那只是小女孩的一种迷恋、崇拜,甚至可能只是一种习惯、一种依赖而已?”
“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邵茵认真的回答。“顾颢,相信你的心,心会告诉你答案,只要你肯听,你会得到答案的。”
“可是,我确实心乱了。”
“不,你只是让自己的思想、逻辑弄乱了。别去分析感情,它是无法分析的,只要接受它。真的,任何的排拒都是没用的,只有徒增痛苦罢了。”
“即使对方不接受?”
“不,我是指对方接受、承诺,如此你才有机会,不是吗?”
“我不知道。”
“去找她吧!告诉她你心里的想法。”
顾颢摇头。
“别囿于对我的感情,那只是一种错觉,就像你在心目中早就描绘了一个偶像,而我恰巧符合那个条件,但那却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让我想想,好吗?”
“当然可以。”邵茵顿了一下,故意加了句,“只希望她也能等那么久。”
她几乎肯定顾颢已经爱上菡菱了,基于好朋友的立场,她可不愿意让菡菱等那么久。
“菡菱,有没有空陪我?”邵茵叫住急匆匆的菡菱。
“有事吗?”
“最近到底在忙什么?一下课就跑得不见人影?”邵茵抱怨道,“有事想跟你说,老是找不到人。”
“不就是社团的事?走吧!先陪我到课外活动中心一趟,然后,再找个地方聊聊,怎么样?”
“好啊!”
之后,她们在校园中找个角落坐下来。
“最近还好吧?”菡菱关心的询问,“伯母好些了没?”
“还好,只是医生说还得静养一段时间。”
“那就好。瞧你,脸色愈来愈差,别累坏了。”
“我知道。”
“邵纬还是没有消息?”
“嗯。”
“别想太多,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谢谢你,菡菱。老实说,等了这么久,我都有点失望了,能听你这么说,真好。”
菡菱有些懊恼,她不该再灌注邵茵希望的。
“对了,菡菱,我找你,是想跟你谈谈顾颢。”
“他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曾经告诉我,你不爱他?是真的吗?”
她当然记得,也就在同一天,她承诺自己,当顾颢完全忘了对邵茵的迷恋时,她要向他告白。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爱上他了?”菡菱紧张的问着,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困难,几乎窒息了。
邵茵笑了。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答案了。你爱他,对不对?上次是骗我的,对不对?”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想,或许你会爱上他。”
“所以,你就甘愿放弃?唉!你真是个大傻瓜。”
“没办法呀!他爱的人又不是我。”
“谁说不是?”
“谁都看得出来,他爱的人是你。”
“如果你还这么想,未免太看轻自己的魅力了吧!你什么时候看顾颢生气过?上次,他气急败坏的拉着你冲出去,到现在还被同学取笑呢!”
“那并不代表什么啊!”
“给他点时间,让他理清楚自己的感情。他告诉我,他的心乱了,那不就表示,他自己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爱我,对不对?”
“他才是个大笨蛋,不是吗?”菡菱突然叫道。
“大傻瓜配大笨蛋,不刚好是一对?”
“你还取笑我。”
“本来就是嘛!”
菡菱威胁的追着邵茵,校园中充满了两人的嬉闹声,仿佛酷寒的冬天远去,春色又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