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曹老爹的茅草屋前,绫儿仔细的用艾草和忍冬叶替不小心划伤手臂的曹老爹止血上药。
在这只有百来户人家的小村子里,绫儿是唯一跟着死去的马婆子学习草药知识的人。
马婆子在两年前死了之后,村子里只要有人生病、受伤,就全部得靠绫儿的草药偏方了。
在村民眼里,绫儿可比花大钱由外地请来的大夫厉害多了。
有一次,村长的独生子钱继组得了风寒,鼻子生脓,耳朵也听不见,吓得村长赶紧派人到县城里去请大夫来替宝贝儿子看病。
结果,请来了一位脸仰得老高,只看得到他鼻孔的大夫;他神气活现的开了药方,索取了大把的银子之后,一刻也没多留就拍拍走人了。
而那药方上开的全是一些昂贵的药材,什么人参、苍术的,光是一帖药就得花上十两银子。十两耶!够普通人家生活好些年了。
可村长心疼归心疼,为了宝贝儿子,也片刻不敢迟疑,赶紧差人去买药回来煎熬。可是,钱继祖吃了十几帖药,花了上百两银子,病情不仅毫无起色,还似乎愈来愈严重了。
后来,还是好心的村民们看不过眼,向村长建议不妨让绫儿试试,村长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勉强答应了。
没想到,绫儿只花了两、三天的工夫,就将钱继祖给治好了。从此以后,绫儿便成了村民眼中的神医,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她的医术比起县城的大夫要高超多了。
只不过是风寒嘛!喝些蛋酒不就得了?鼻子生脓、耳朵不灵,用蕺菜通通也就是了,哪需要用到什么人参啊、苍术的?
分明就是唬人嘛!
而唬人也就算了,连病都治不好才更糟糕呢!
唉!这外头的大夫,实在是不怎么样,绫儿得到这个结论。
她见的人少,村子里又没有别的大夫,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却不过尔尔,心里便认为外头的大夫全是一个样,没啥本事就爱哈大气,她也愈发觉得马婆婆教她的草药偏方了不起。
马婆婆老是说,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依她看,马婆婆根本就是天底下最高的山了,绫儿心里想。
用布条将捣成泥状的草药糊在伤口上绑紧,绫儿露出大功告成的微笑,嘱咐道:“好了,这几日可别让伤口碰水,否则,要是发起炎来可就麻烦了。”
曹老爹咧咧干瘪的嘴,布满皱褶的黑黝老脸上满是感激的神情。
“绫儿丫头,可真是多谢你了。屋里头那些青菜是我刚从田里摘回来的,你拿些回去吧!”
这便是绫儿为村民治病的报酬了。
“好的,谢谢你,曹老爹。我明儿个再过来替你换药。”绫儿进屋拿了够她和爹两人吃的分量后,向曹老爹告辞,“我到张婆婆那儿看看她的风湿好些了没,我先走了。”
“好、好,你去,前几天我就听张家婆子喊腿酸疼得厉害,可别又下不了床了。绫儿丫头,多亏了有你,不然,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还真是受不了这些毛病呢!”曹老爹嘴里嚷着叫她快去,可手里又拉着绫儿叨念个没完,“唉!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曹老爹,你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哪!咱们村子里要找出比你更会干活儿的人,那可不容易哪!”绫儿安抚道。
曹老爹嘿嘿笑了起来,要提起田里的粗活儿,那可真是没人比得上他。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不过,可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啦!”曹老爹笑呵呵的好是得意,“你那酒鬼老爹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烧了什么好香,才会有你这么一个既乖巧又聪明利落的女儿哟!”
提起她爹,绫儿的笑脸便僵住了。
在这村子里,人人都知道酒鬼李庆。打绫儿有记忆开始,她爹就像是一年到头泡在酒缸子里,从没见他有清醒的一天。
马婆婆说,她娘怀她的时候,她爹把家里的几分薄田全拿去卖了换酒喝,她娘为了生活,忧烦过度再加上没好吃、没好睡的,才会在生下她后体力不支的送了命。她娘死的时候,她爹还沉浸在酒缸子里,喝得酩酊大醉呢!就连她娘的后事,还是好心的村民们帮忙办的。
有时候,绫儿难免会想,有她爹这种丈夫,娘死了倒也是件好事呢!
可不是吗?像她活了十七个年头,若不是马婆婆,跟着她爹只怕早早给饿死了,就连她的名字,都还是替她接生的马婆婆取的呢!到今天,她仍然很怀疑,她爹究竟知不知道她有个名字?
“绫儿丫头,你发什么呆啊!我说的话,你是听见没有?”曹老爹用他的破锣嗓子大喊,人老了,提高嗓门叫还真不是普通的可怕。
眨眨眼,绫儿回过神来,因为曹老爹的叫声实在太过刺耳,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啊?对不起,曹老爹,我一下子失神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得留神,这几天村长家有风声传出来,说你爹已经同意把你嫁给村长的儿子,连日子都选定了,你知不知道这回事啊?”
绫儿错愕的瞪大眼,猛摇了下头,急急的追问:“我不知道,曹老爹,你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爹怎么可能会将我许给人家呢?”她爹喝醉时,甚至连有她这个女儿都不记得。
“我就知道你一定被瞒在鼓里,听村长家的长工阿福说,他家少爷看上了你,所以村长便设计请你爹喝酒,乘你爹喝醉时,要他签了婚书,这会儿你已经成了他们钱家未过门的媳妇了。”曹老爹气愤的说:“阿福还说,为了怕你知道后会不依,这几天,村长一直请你爹在他家作客,总是将他灌得醉醺醺的,才将他送回去,怕的就是太早被你知道,夜长梦多啊。村长打的如意算盘是,到时候花轿上门,有婚书为凭,不怕你不认帐哪!”
绫儿怔怔的心想,或许她该向钱家要来那张婚书,看看她爹是如何贱卖她的,也好彻底绝了她心中仅存的一丁点父女情分。
“绫儿丫头,你又在发什么愣?该不会是吓傻了吧?”曹老爹大着嗓门,忧心忡忡。
他也为绫儿不值,钱家少爷人懒身子骨又差,根本是十足的病痨子,而他的脾气更坏得不像样,前几年已娶了家中的童养媳阿娟,现在又打绫儿的歪脑筋,真是可恶!
可酒鬼李庆是绫儿亲生的爹,旁人除了惋惜又能说什么呢?
“我没事,曹老爹,我走了,张婆婆还在等着我呢!不跟你聊了。”绫儿朝他摆摆手,拎着菜,若无其事的踱开步,脑袋瓜子则不得闲的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一桩麻烦事。
她爹这些年来替她惹的麻烦事,就属这次最棘手了。
唉!有个嗜酒如命的爹也真是够累人的了。
或许她该每天在她爹张开眼醒来的时候,先一棒子敲昏他,昏迷和烂醉如泥应该没什么差别吧?
来到张婆婆家门前,里头的痛苦申吟声隐约传了出来,她立刻扬声往里头招呼。
“张婆婆,我进来模被安潘低辏人已经越过门槛走进屋内。
“绫儿姊姊。”张婆婆的孙女坐在床边,正拿着捣成泥状的老姜,打算用布敷在张婆婆的膝盖上,一见到绫儿进来,立刻乖巧的招呼。
“小玉乖。婆婆,你今天可有好些了?”绫儿宠溺的抚抚小玉的头,然后亲切的问候床上的老妇人。
“还是酸疼的难受,所以我才要小玉帮着换掉姜泥,看会不会舒服些。”张婆婆苦着脸道。
绫儿坐在小玉让出来的床沿上,示意小玉将姜泥先置于一旁,然后取出怀里的蝮蛇酒倒了些在手上,开始轻轻按摩起张婆婆的膝盖。
“小玉,这瓶药酒就留给你,婆婆若是酸疼得难受时,你先把酒温热,然后像我这样轻轻按摩,婆婆就会好过些了。懂吗?”绫儿细心的教导小玉照顾婆婆的法子,一直按摩到她的手掌心热了起来,才问张婆婆,“婆婆,有没有感觉好些了?”
“比较不那么酸疼了,只是皮肤热烫得难受,不过,我还受得住就是。绫儿,真是多谢你了。”张婆婆紧皱的脸总算放松了些。
绫儿点点头,像是十分满意药酒的疗效。
“那就好,多擦几次,你的风湿应该很快就会好了。你没事就让小玉帮你多擦几回,夜里睡觉前再敷姜泥,肯定过几日就可以下床干活儿了。”
她明白张婆婆和小玉祖孙俩是相依为命,张婆婆若是无法下田工作,光靠小玉是养不活她们祖孙俩的,所以,她才特地向沈大叔要来他去年浸泡的蝮蛇药酒,希望双管齐下,能让张婆婆的病情好得快些。
把从曹老爹那儿拿来的菜交给小玉,又吩咐了些该注意的事后,绫儿才告辞回家。
走着走的,她忽然想到,既然她爹在村长家喝酒,她也用不着赶回家做饭,不如上山去绕一绕,顺便采些药草回家。
☆☆☆
来到属于她的秘密基地,绫儿心不在焉的月兑下衣裳,走进温泉里,她的心思全放在要如何让钱家知难而退主动退婚的事情上。
钱家有财有势,再加上有她爹亲手盖印的婚书,恐怕她是想赖也赖不掉。
可要她心甘情愿的嫁给那个好吃懒做的钱继祖,她是万万不肯的。她娘就是因为嫁错人,才会年纪轻轻就送了命,她怎么会笨到和她娘走同一条路子?
离开村子,是她想到最简单的方法,不必争执,没有冲突,最重要的是,可以给成天浸在酒缸里的爹一记当头棒喝。她走了,不仅没人给他煮饭吃,钱家一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令她犹豫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
在村子里生活了十七年,她认识村子里的每一个人,也得到他们友善的对待。她知道村子里哪里有野菜可以采;哪里有野果可以摘;也学会布置一些简单的陷阱捕捉小动物;更可以用草药换得食物和白米,偶尔还能攒些银两。
总之,在村子里,她不必担心生计问题,地利、人和,足以让她养活自己和她爹两个人。
一旦离开村子,就表示她会失去这两项赖以维生的优势,而她爹……会乏人照顾。
唉!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
“啊——”
江玉纶不是故意要吓她的,实在是因为他憋不住了。在发现她走过来时,为了避免尴尬,他忙将自己沉进水里,原以为她只是路过,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荒山野地月兑光衣裳净起身来。
这可怎么得了?这池子不大,也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地方,如果他冒出水面,那……
他赶紧闭上眼睛,自我安慰着,或许她马上就会走了。
可是,一刻钟、两刻钟过去,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既不是鱼,又没练过龟息大法,再不换口气,可是会死人的!
尴尬就尴尬吧!总比他憋死后,光溜溜的浮出水面让人参观得好。
胸口的压力愈来愈大、愈来愈大……终于,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猛然冒出了水面。
这温泉不大,水也不顶深,最深之处仅及他的胸口,也就是他现在所站之处。而她,不知是因为受到惊吓站起来,还是想跑回岸边着衣,此刻正站在离岸边几步远的地方,水仅覆盖到她的膝盖和大腿之间。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他情不自禁地月兑口吟了起来。
绫儿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不过,他这一出声,倒提醒了她,连忙蹲下,将身子沉进水里,并警戒的瞪着他。
他这才从情迷中回过神来,对自己下半身不能自主的强烈反应,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忙将自己埋进更深的水里,希望她不会发现自己的窘况。
“姑娘,真是对不住,在下不是有意冒犯姑娘,实在是在下憋不住气了,所以……才不得不上来换口气。我马上下去,让姑娘起身着衣。”江玉纶说着赶紧又沉到水面下,他知道自己若再看到她若隐若现的双峰,他可不敢担保还能不能当个君子。
又过了一刻钟,他心想,她应该已经穿上衣服离开了吧?这才放心的再度冒出水面。
这回被吓到的人反倒是他了!
穿好衣裳的她,面色不善的坐在岸边的石块上,手上拿着他月兑下来的衣裳和包袱。
“姑娘,你……还有事吗?”他提心吊胆的问,她该不是要拿走他的衣裳出气吧?
“你不是村子里的人。”绫儿看着他说。
“对,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而且说不定这辈子我永远都不会来了。”他赶紧保证的说。
“真的?”绫儿闻言,脸上一喜。
江玉纶见状,忙加把劲,举起右手承诺,“我对天发誓。”
他是个外地人,而且以后不会再来了。绫儿愈想愈觉得自己刚刚想到的办法可行。
“村子里可有人认识你?”
“没有,我只是路过贵宝地,怎么会有认识的人呢?”好哩加在,幸好没有;不过就算有,此时此刻,他也不敢说啊!
“好,决定了,就这么办!”绫儿突然道。
“怎么办?”江玉纶心情忐忑的看着她手上的衣裳。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绫儿道。
“如果在下做得到,一定尽力而为。”江玉纶道。
“你一定做得到的,”绫儿开心的笑了,“我要你借我用一下。”
“哈?”江玉纶被吓到了,借……借她用一下?他没听错吧?
“怎么?不行吗?”绫儿倏地沉下脸。
“不是不行,只是……你确定吗?”他的脑海自动浮现出她姣好的身段,这令他才冷却的欲念又再度勃发了起来。
他虽从不碰良家妇女,不过,如果是她要求的话,他倒是可以为她破例。
“当然确定,只要你娶了我,我的问题就解决了。”绫儿肯定的回答。
“娶……娶你?”他高涨的热情立刻被一桶冰水当头淋下,迅速灭了火,连个火星都不复见。
“不然,你以为我借你干什么用?”
“我以为……以为……”能说他想到另一件事去了吗?她若知道不马上把他的衣服全拿走,让他光溜溜的见人才怪!“是……是我……我……我已经成过亲了。”逼不得已,江玉纶只好这么说了。
“你已经成亲了啊?”绫儿皱起眉头。
“是啊!所以,我只能辜负姑娘的厚爱了,请姑娘见谅。”他非常满意自己的临机应变。
“你成过亲也无妨,反正男人嘛!娶个三妻四妾也很平常。”绫儿考虑了一下后道。
“这……姑娘,以姑娘的容貌嫁给在下当侧室,未免太委屈姑娘了。”
“委不委屈是我的事,你到底答不答应跟我成亲?”绫儿不高兴的瞪着他。
“我……姑娘,婚姻是终身大事,你不觉得这么决定太草率了些吗?你甚至连我是谁、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就这么决定要嫁给我呢?如果你是为了今天的事,那么请你放心,我保证绝不会泄漏半个字出去,请你不必担心。”他好言相劝。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帮我的忙,对吧?既然如此,那我走了。”绫儿拿起他的衣裳和包袱转身就要走。
“姑娘,等等,你别走,我答应就是了。”江玉纶忙叫道,他可不想“果奔”哪!
“真的?那你发誓。”绫儿回头道。
“我发誓!”此刻他只觉得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