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烦死了。
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咳声叹气,右手小心揉着太阳穴,薛海蕾的内心有说不出的矛盾。
到底她该不该把这些资料,传给她父亲呢?
薛海蕾看着左手上的光盘片发呆,无意识的算起数来。
一、二、三……
她手上的订房资料,连同她之前在房务部偷拍到的照片,烧录起来足足有六张光盘之多,这样的成就,对于任何一个商业间谍来说,都是一种骄傲,可她却下不了决心。
让她拿不定主意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呢?
脑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侯衍的脸,薛海蕾又重重叹了一声,算是对自己投降。
就是侯衍,让她下不了决心。就是侯衍,让她一再改变心意。她原本该快速取得机密,然后拍拍走人,可她两样都没做,还赖着不肯离开。
不对,她已取得资料,至少她完成了其中一项。
无精打彩地更正自己的用词,薛海蕾的思绪又转回到侯衍身上,和他昨天弹钢琴的表情。
他的表情好快乐,嘴角像沉醉在某样事物似的甜蜜。尤其当他弹起慢板的「给爱丽丝I,她总觉得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总觉得她就是他的爱丽丝,可是酒保又说他这种举动从以前就有了,并不是从她来到饭店以后才开始的。这也就是说,她不是他的爱丽丝,可他凝视她的模样,好象她就是他的爱丽丝。可她明明就不是他的爱丽丝,他为什么又用那种她就是他的爱丽丝的眼神注视着她?她的英文名字虽然就叫爱丽丝,也很希望自己就是他心中的爱丽丝,可她到底不是他的爱丽丝,只是刚好名字叫爱丽丝,也很会弹那首「给爱丽丝」罢了……
唉,烦啊!
被自己想出来的绕口令团团围住的薛海蕾,再度匍匐在桌面上,整个人有气无力。正当她想自己是不是肚子饿,该去吃饭的时候,行动电话的铃声突然响起,她有气无力的拿起手机回话。
「喂。」她好烦……
「海蕾。」
一个不期然会听见的低沉男音,自话筒的另一边传来,薛海蕾当场跳起来。
「爹、爹地!」她瞪大眼张大嘴,他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干么这样大惊小怪?」电话那头的薛恒生很不高兴。「不是一直告诉-,女孩子就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是薛家的大小姐,不可以粗鲁。」
这是他从小到大不变的要求和训诫。从小她就被迫一定要穿上洋装,一定得在大家面前弹钢琴,动作绝对不能粗鲁。可她老爸难道不知道,她压根儿就不是当淑女的料?她最想做的是,拿着鸡腿大啃特啃,而不是像个木偶坐在餐桌上任人摆布。
「是,爹地,我会注意。」然而即使心中有再多的不满,薛海蕾也只能背着她爹地翻白眼,木然的道歉。
「这还差不多。」薛恒生咳了几声。「对了,-的资料搜集得怎么样了,可以传给我了吧?」
冷不防提起她最想逃避的话题,薛海蕾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办?她该将资料传给她爹地吗?这样做会不会对不起侯衍?
「海蕾?」电话那头的薛恒生等得很不耐烦,不明白她何以愣住。
「我、我在这里。」她紧紧地抓住手机,不晓得怎么回答她爹地。
「我刚刚跟-说的话,-听见没有?」他会被他这个胡涂女儿气死,迷迷糊糊的,也敢跟人去当间谍。
「听见了。」她偷偷吸一口气。
「什么时候可以把资料传给我?」薛恒生紧逼。
「什么时候啊?」薛海蕾傻笑,决定采用拖延战术。「恐怕还没办法耶,爹地。目前我手边只有零星几张照片,对酒店的帮助不大,给了也是白给……」
「-不是已经调到订房组了吗,怎么成果还这么差?」薛恒生无法相信他女儿的说法。
「没办法啊!」薛海蕾拚命找理由。「我虽然调到订房组,但我到底是新人,上头对我还不够信任,自然不会让我接触重要机密。」
这虽然是薛海蕾临时编出来骗她爹地的说词,薛恒生却深信不疑。就凭她迷糊的程度,她能调到订房组工作,已经算是奇迹。
「那好吧!-再加把劲儿,务必要在近期内探得一些消息,最低限度也要打听出,侯衍是否真的要到澳门开酒店,这样我们才有时间想对策。」说到底,薛恒生最在意的还是侯衍的意愿问题。
「知道了,爹地。」她心虚的回答。「我会想办法套出你要的消息,你等着。」
然后她就匆匆挂上电话。
这孩子!
薛恒生对着嘟嘟嘟的话筒皱眉,他女儿则是对着折叠式手机发呆。
完了,她又说谎。
自从决定当一名间谍以来,她天天说谎。现在她居然连对自己的父亲都说谎,老天一定不会饶过她的。
呜……
她自怨自艾的合上手机,正打算把它放进包包的时候,她的背后突然又传出一道声音,害她的手当场滑了一下。
「-还在这里。」
出声的人是侯衍,让她迷惘不已的对象。
她手忙脚乱的抓紧手机,想办法硬把它塞进包包里,然后转过身陪笑。
「对啊,我还在办公室。」她怎么觉得她越来越像古代的青楼女子,一天到晚笑个不停?
「要不要一起出去透透气?」她如果是青楼女子,那他就是嫖客,一天到晚勾引她出去。
「呃,这……」她思索着该怎么拒绝他,她对他已经越来越没抵抗力,最好少接近为妙。
「嗯?」嫖客依然带着诱人的笑容,等在门口。
要命,有没有哪个比较有志气的青楼女子,可以大声拒绝白面公子的?
「我、我还要上班。」她决定了,她就是那个意志坚定的青楼女子。
「现在是午休时间。」他指指墙上的钟,要她认清现实,别为了志气亏待了自己。
耶?难怪她会肚子饿,原来该是进食的时候。
「走吧!」他进一步引诱她。「鸡腿在等着-哦,不去太可惜了。」
举凡战败的一方,若深究,一定都有其原因,让她不战而败的原因就出在他手上的订购单上。
「鸡腿三只,够-吃了。」
她立刻拿起包包。
侯衍见状笑得极为灿烂。他早说过她不可能躲得过鸡腿的诱惑,他这着棋果然没错。
为了赶上快餐车收摊的时间,他们飞车赶往公园,在最后一刻抢下鸡腿,大啃特啃。
侯衍笑——的看着她啃鸡腿的模样,浅浅的笑容中有无限的满足。
「对不起,我的动作有一点粗鲁。」狼吞虎咽地啃着鸡腿,薛海蕾啃到只剩下鸡骨才想到要道歉。
「没关系。」他摇摇头,一点也不认为那是问题。
微风吹过他们的脸,撩动他们脚底下的野花。他们肩并肩的靠着栏干并列,日子说有多悠闲,就有多悠闲,薛海蕾却另有心事。
她一面啃鸡腿,一面偷看他的侧脸,脑中想的净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困扰她的问题。
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到底是谁?是不是那个「记忆中最重要的人」?那个女孩的名字叫爱丽丝吗?要不然他干么特别为她弹琴,还深情款款的注视着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个谜。
尤其他还一面弹琴,一面对她放电,让她更加迷惘,更加确定,她讨厌成为别人的替身。
那个教他念念不忘的女孩,究竟是谁呢……
「那个……」薛海蕾忍不住想问出口。
「什么事?」他亲切的回望她。
「呃,没什么……」她又把到口的话缩回去,不安和犹豫写在脸上,其中隐藏更多好奇。
他知道,她想探听他昨晚到钢琴酒吧弹琴的事。
她想问他,为什么用那么专注的眼光看她?为什么要对她提及「记忆中最重要的人」?她搞不清楚他的想法,她那颗小脑袋里塞满了问号,却没有勇气提出疑问。
「真的没事吗?」看在她求知欲甚强的分上,再给她一次机会。
「真的没事。」对方显然不领情,只顾着啃鸡腿,小脸都不肯抬高一下。
好吧,他耸肩。
既然对方倔强,那他也只好放任她继续迷惘下去喽!
当天晚上,薛恒生又跟她通一次电话,要她尽可能的加快手脚,在这两天把手边的资料整理一下传给他。她嘴里虽说好,心里想的还是大白天跟侯衍的对话。
「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
才怪!
她搂紧枕头抱怨。
她想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想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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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她来台湾的主要目的是当间谍,但间谍也有间谍的职业道德,其中一样就是演出逼真。
「Alice,这些资料麻烦-建文件一下。」
「Alice,通知柜台,今天下午三点半,会有一大票的客人进来。」
订房组内电话响个不停,薛海蕾的内线电话也接个不停,手脚忙碌的程度,可比八爪章鱼。
「感谢老天,终于忙完了。」
好不容易才处理完一叠厚厚的订单,订房组的职员个个莫不普天同庆,薄海欢腾。
「是啊!」其中一个职员累到一直捶背。「这几个月来都是这种状况,都快累垮了。」
「听说下个月更夸张,大家要有心理准备,不要到时候落跑。」组长在一旁叮咛,薛海蕾注意到大家虽然嘴巴说累,但表情却很愉快,不禁错愕。
好奇怪,一般公司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怨声载道,这家饭店的员工却一点抱怨也没有……
薛海蕾百思不解,不明白他们何以有如此坚固的向心力,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愉快的声音。
「林雅云小姐的花。」
送花小弟突然捧着一大束玫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来了,组长!」
大家兴奋得像中了乐透头彩似的。
「-的辛苦终于有代价,好漂亮的鲜花!」
尽管在场的所有女性皆齐声尖叫,薛海蕾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们看起来都有脑中风的危险。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兴奋……」她想办法挤到人堆里面。
「总裁送花来!」众女性七嘴八舌的说。「今天是组长的生日,总裁特别交代花店送花给她,-看,还有卡片呢!」
说时迟,这时快。
她才在抱怨冲不破人墙看仔细时,一张卡片就递至她面前,任她看分明。
「这是……」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是总裁亲笔写的卡片!」其中一个人解释。「这是我们的福利,我们可以为了这一天,咬牙撑过一整年,各位说是不是?」
众人点头,薛海蕾仍是听得一头雾水。
「这也算是福利的一种?」好奇怪……
「是啊!」一点都不奇怪,才棒呢!「这是我们饭店特有的传统,凡是员工生
日的那一天,都会收到总裁送的花以及他的亲笔签名,还有生日礼金。」
听起来很不错,但她有一点疑问。
「如果是男的员工怎么办,总裁也一样送花?」她实在无法想象男人捧着花的样子……
「才不呢!」众女格格笑。「如果是男性员工,总裁只会送钱和卡片,才不会送他们玫瑰。」
可爱的玫瑰花,娇艳的玫瑰花,代表至高无上敬意的玫瑰花,啦啦啦……
「也就是说,总裁是个色鬼。」薛海蕾为其它男员工叫屈,顺便呸了侯衍几声,那个到处留情的风流胚子。
「他才不是色鬼呢!」
众女抗议。
「他是有点偏心没错啦!但是老板对男员工也不差,虽然没有花,但最起码有卡片,而且生日礼金也比我们多几百块。」以补偿他们没有花的遗憾。
显然大家对「男女平等」的看法都不一样,对礼金的落差也不以为意,只要有侯衍的亲笔签名就行。
「我就是为了这项福利,才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进饭店服务。」订房部组长一面收起卡片,一面甜蜜回忆道。
「我也是。」另一个女职员亦同声叹息。「我以前在别家饭店服务的时候,就听说佳得饭店集团有这项传统,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跳槽。」后来果然让她逮到机会。
「真巧,我们的想法都一样耶!」
「对啊,都是为了总裁而来!」
众女格格笑。别以为童话已经过时,对于她们这群成天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人而言,还是很具吸引力的,至少,她们都是因此被吸引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我们都已经没有机会了,都是-害的。」
才不过一会儿时间,众女又把矛头转到她身上,磨刀霍霍向猪羊。
「呃,我……」她痛苦的陪笑,不知道是该逃,还是当场跪下认错,还在考虑之际,众女又开始谈论别的八卦。
「可是听说总裁对员工这么好,是有原因的。」到底是办公室文化,什么小道消息都挖得出来。
「什么原因?」八卦越多越好,众女又围成一团。
「我听说啊,总裁之所以对员工这么大方,全源自他少年时痛苦的打工经验,因为有了那次经验,他才订定一连串的内部政策,才有今天的福利。」率先提起这个话题的八卦女说。
「总裁也有打过工?」哇,这真是新闻,她们还以为他天生就这么好命呢!
「嗯。」一号八卦女点头。「我听说他约莫十七、八岁的时候,曾到澳门一处酒店打过工,当过酒店服务人员。」
「经-这么一提,我好象也曾听过这个说法。」八卦女二号响应。「听说总裁就是因为觉得那家酒店的老板太苛,对员工的照顾太差,他才下决心以后若接掌饭店一定要对员工好一点,给员工最大的福利。」
「对啊!总裁也因为这个决定,吸引了不少优秀的人才加入集团。听说我们饭店集团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扩大,终至今天的局面。」
说起公司的历史,在座的诸位八卦前辈们又有聊不完的话题,每个人都忙着把她们知道的消息掏出来,当做是午餐前的开胃菜,热闹得紧。
在这一连串五彩缤纷的讨论中,最引薛海蕾注意,也最让薛海蕾在意的,是侯衍曾到澳门打工这件事。
他竟然曾到澳门打工?
薛海蕾怎么也无法想象他端盘子的样子。
像他那种人,应该是穿著全黑的衬衫,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然后站在酒店门口招摇撞骗,当个专门吸引女人的自动贩卖机,干么还得费力在海边奔跑?
她想不透他的用意,也想不透这其中的关连,特别是他选择的打工地点,更让她百思不解。
他去过澳门的酒店打工,是哪一家酒店?难道这就是他为何要进军澳门的原因?为了报复,还是纯粹是在商言商,看中那边的市场,觉得有利可图而已?
「总裁他……」
「听说他……」
满天的八卦到处乱飞,和薛海蕾脑中乱成一团的思绪互相应和。侯衍真不愧是女性杀手,走到哪里都有人评论,连澳门的女客也不例外……
「铃--」
一个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间从她的抽屉传出,薛海蕾急忙打开抽屉拿出手机,偷偷看了周遭的人一眼,确定她们都没在注意她,才敢拿起手机。
「爹地。」她小小声的回话,因为在大伙儿的认知里面,她是个只剩母亲的孤女,嚣张不得。
「说话干么这么小声,做贼啊?」电话那头的薛恒生,显然一点都不了解他女儿的痛苦,劈头就骂。
薛海蕾掩着话筒苦笑,开始责怪自己干么这么多事,志愿到台湾当间谍。
「有什么事,爹地?」薛海蕾尽可能的压低音量,对着一脸好奇的同事微笑,就她们的表情看来,她们已经开始注意她不寻常的表现,她得更加小心才行。
「-说呢,笨女儿?」薛恒生很不高兴。「前几天-答应要给我的资料到底传来了没有?我已经等很久了。」
薛恒生不改严厉本色,一开口就要成果,薛海蕾的处境于是更加艰难。
「我现在有点事,改天再打给你。」快快挂上电话,免得被同事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敢挂我电话,看我怎么修理-!」不愧是她的父亲,她有什么把戏全都知道。
「呃……」惨了,大家全都在看她。
「赶快把资料传给我,听见了没有?」薛恒生才不管他女儿目前的处境有多艰难哩!他只知道过去那几天,她一直跟他打太极拳,他等得都不耐烦了。
「呃……」薛海蕾支支吾吾。
「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我若是还没看见资料,我会亲自到台湾把-揪回来,到时候看-怎么对大家解释。」薛恒生威胁。
前有饿狼,后有猛虎。众目睽睽,她又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大声喊爸,只得一直点头,一直说呃。
「呃……」她好想哭,好想直接变成鹅算了。
「后天中午十二点,否则-就等着接机!」
喀一声,她爹地已经挂上电话,她还在呃个不停。
「呃……」好恐怖的最后通牒,她该怎么办?
「Alice,-怎么啦?」同事关心地问。「从刚才就看见-拿着手机一直呃呃呃,是不是肚子饿,不然我这里有饼干,-拿去吃好了。」
同事将一大堆饼干拿出来,热心塞进她的手心,薛海蕾一时说不出话。
……她不是肚子饿,而是--
「看吧,我就说她肚子饿。」
「对啊,一大包饼干都快被她吃光了,她真的是饿昏了。」
既然无法明白解释,干脆就顺她们的意吃零食,反正她刚好肚子饿,顶多下次换别的话说就是了。
她吃得津津有味。
「不要急,Alice,我这里还有一包。」见她嘴馋,同事又把另一包不同口味的饼干拿出来。
「好。」她满嘴都是饼干的点头。
既给之,则吃之,跟她们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