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柳家宅院,才体会出爷爷叙述当年柳氏家族在上海的气派与尊贵,毕竟柳家在曾祖之前皆位于朝中受人敬重的八大学士之列,而今,虽无官宦之职,却转战于上海三十年代的商场之中,有富人的豪阔却也不失先族的雅士气息,因此,当一些富贵人家崇尚洋风,纷纷将房子换成西式欧风别墅时,柳知然却是以原有中国庭园建筑的屋子为不舍的最爱,而独子柳书严被允许进入上海艺术学院的美术系更成为名利追逐圈中的特例,这是柳知然颇具心思的教育,他不希望唯一柳家继承的子嗣,被世侩狡诈的粗俗掩盖了应有的高贵风雅之心。
正因柳父教育如此,所以柳书缦的衣橱里几乎都是旗袍,而鲜有的一、两件洋服都是被束之高阁的命运,听巧眉说那是巧眉家中的大哥刻意缝制赠予书缦姑婆的。
巧眉是柳书缦的贴身丫鬟,十岁就被送入柳家了,在影兰虚弱昏迷的日子,她负责全天候的照应,尔后,影兰因逐渐康复,便也增加了两人相互谈天的相处机会,影兰因为好奇,总爱问些令人惊愕的问题,开始时,大家总会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后来,经医生们证实她可能是患了“暂时失忆”的症状后,才松一口气。
毕竟,要比“精神错乱”要来得令人宽心了。
而影兰,也不再“胡言乱语‘了,她反正也厌倦了当柳影兰的角色,换种身份、换种心情,即使是梦,尝尝被众多爱慕眼光包围的滋味,也是受尽委屈的她不能错过的体验,今天起,她与书缦姑婆合而为一,至于何时梦醒,已早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二十年来,第一次用如此满足的眼光对着明镜,纵然那不是原来的自己。
“叩叩——”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影兰的顾影自怜。
“进来。”
只见一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子走进,而苍白的脸色中竟还挂着几颗泪滴,一见到影兰,她立即跪了下去——
“姐姐,都是我多嘴,不该告诉你葛少爷和紫萝小姐上戏院的事情,我真的是怕你受委屈,哪晓得你会——爹要是知道是我说的,一定会打死我啊——”她哭得心酸。
“别哭了,先起来坐着——”影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先安怃眼前的这位泪人儿。
“不,姐姐要是不原谅我,书屏就跪着不起,与其让爹打死还连累我娘,不如让我磕死这里——”说罢便顺势地往桌脚方向过去。
影兰手脚还是利落,一把便拖住了她,急忙地说道:“有什么严重的事呢?你不过也是好意嘛!”
影兰从她一进门说到现在,多多少少心里有个谱,便顺着情形应了话,再听听柳家始终不愿提的事情。
“可是,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自小他有最疼你,我这偏房的女儿,在他的眼中始终是不起眼的,要是再让他知道我的多事,我们母女如何在柳家待下去啊!姐——”
“他知道我是给车撞的嘛!这是意外,他不会怪罪于你的。”
“才不呢!你那封遗书他早看过了,他迟早会来问你是谁报的讯,那我——姐,求求你别说。”她早已泣不成声地紧握住影兰的手。
遗书?书缦姑婆竟是自杀?为着什么天大的事?与书屏口中的那位葛以淳一定多少有关连。
“碰——”门开了一声,虞巧眉端了盅炖汤进来了。
“兰姐——这——书屏小姐你也在这儿?!”巧眉见着了眼前令人疑惑的一幕。
“我不会说的,你大可安心回房吧!”影兰扶起了书屏,拍拍她的手,用肯定的言辞制止了她的啜泣。
“谢谢姐!谢谢姐——”她感激涕零地走出去。
“小姐,这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影兰故意叹了气,踱到了窗户旁哀伤的说着:“我的脑子根本一片空白,非但家里的人识不了几个,连自己做过啥傻事也没个印象,而竟然没有人愿意帮我恢复记忆,唉!早知如此我又何必醒了过来,倒不如——”
“兰姐别说——”巧眉急忙地月兑口而出,“你刚出院,别说些不吉利的话,老爷夫人听了会担心的。”
“可是我不想再过这种糊里糊涂的日子,巧眉,你说过我们虽为主仆却情同姐妹,但连你也不肯伸出援手,那我还指望谁?”影兰决意要问个明白。
“兰姐——这——”
“我只记得好象有封遗书?!”影兰试探的问,见了巧眉顿时泛白的脸色,影兰知道了答案,而更进一步地说:“我真那么蠢?!为了人家上戏院就寻死?唉!太没用了吧!我真唾弃我自己的行径啊!”她更加重语气说。
“这根本不是你的错,请你不要再自责了,都是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害的,把葛少爷迷得团团转,还在少爷的面前羞辱你,其实我们只不过是提醒他们,你才是葛少爷唯一能娶进门的——
原来如此!
真相大白后间是连接而来的心酸,倘若柳影兰被李彦民背弃是尚可理解的无奈,那美似幽兰的柳书缦被当众退婚的屈辱,既是可体会但——无法置信的悲哀。
除非,那位葛少爷是瞎子。
“为什么这倒霉事,全让我遇上了!”影兰心里不舒服地嚷着。
原来“背叛”有时是无关美丑的。
当夜,影兰心痛得辗转不能成眠,为她,也为书缦的傻,至少她不会为李彦民伤害自己。
她想,书缦一定深爱着那位令她心碎的负心人。
当夜梦里,她又看到画像中的书缦眼角下的两颗泪滴。
“或许,我能为她做些事情。”柳影兰自梦中清醒后,有感而发的自言自语。
接下来的日子里,影兰除了适应这个时代、这个身份及全新的生活起居之外,更从柳上上下下的言谈耳语间去搜集有关书缦的点点滴滴,虽不完整,但也有个轮廓三七分。
原来书缦天生就干脆得有如玻璃,虽然有令人为之惊艳的面容,但鲜少有外人知悉,因为柳书缦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名门闺秀,除了柳家几位往来的生意客户曾在柳父的寿宴中一睹书缦的庐山真面目外,就连葛以淳回国后也没再当面清楚地见过她。
然而也正因如此,更增加柳家千金神秘如纱的色彩,尤其是上海商场上的各家企业,莫不透过种种管道来促使自家儿子能获得美人青睐,也有助于利益相乘的潜在效应,毕竟柳家的绸布商在上海也是举足轻重,不容忽视,但,柳知然始终只中意葛隆恩的小儿子葛以淳,撇开两家的世代交情不谈,柳知然真的认为全上海也唯有葛以淳那般的出众外表才配得上他最钟爱的女儿。
讽刺的是,他的宝贝女儿竟差点为此丧命,但,对影兰而言,柳书缦也的确丧了命,就在心电图成水平的五分钟里离开了人间——为了葛以淳的无情。
“为什么要我来代替你?”影兰总是不解的自语着。
从医院的日子算起到今日,柳影兰已整整过了一个月的“复古”生活,虽不习惯,却还挺惬意的!
而这天,柳知然和柳方锦夫妇眉头深锁地来到影兰的房里。
“兰儿,这件事你要老实地说出来,爹娘才好为你做主!”
原来在这个把月中,葛隆恩多次想到柳府请罪,但在柳知然的爱女心切下,不愿再令女儿稍有半分激动与难过,因此总是拒绝葛家再三的请求,不准他们来探望书缦,然而,眼见着女儿日渐痊愈,而葛家的交情也不能说断就断,女儿的一颗心究竟是什么主张,若仍情钟葛家那混小子,他柳知然必定卯尽全力、用尽手段非促成这段姻缘。
“我?!”一时之间,影兰不知所措。
“兰儿,爹知道你很在乎这门亲事,否则也不会做傻事,这段时间我们啥都不敢向你提,为的就是让你能安静仔细地想个透彻。”
“都是你这老糊涂挑的亲事,全上海有多少的好人家都不中意,竟选上葛家那小子,出趟洋就眼高于顶,竟敢嫌咱们书缦小家子气,我倒是不稀罕结这门亲。”柳方锦话中隐含其意,身为母亲,儿女的幸福不能光凭世俗的评断,以门当户对为考量的中心,她明白强求的终归会失去,倒不如另觅良缘有情。
“夫人别说了,这件事得完全由咱们女儿决定——”柳知然关爱地望着影兰,“你要真非那小子不嫁,爹一定会全力送你进礼堂,但若你想开了,他们葛家对你的羞辱,你一句话,爹会马上替你讨回公道。”
影兰还是沉默不语,她实在不知如何决定,毕竟这是柳书缦红颜薄命的重要原因,在她尚未模透这件事之前,确实有义务为书缦保留些余地。
“这件婚事可否暂且放下不提?我目前真的没法子决定,但依此刻的心境,我是不会再考虑这门亲,即使,葛以淳回心转意;而且往后如果真要退婚,我希望能由我亲自退回信物,多少替咱们柳家留些面子。”
影兰冷静周详的考量,令柳氏夫妇始料未及,由以往的记忆中他们总战战兢兢地维护这个女儿,尤其是这次的意外,更令他们的心情沉重不已,而这件事也因此延迟了许久。
两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他们是预计会有声泪交攻的画面。
“那——明天你见不见客?我是说葛以淳?”
“那混蛋?”影兰月兑口而出,“免了,这等没见识的人,见他可真是糟蹋本小姐的眼睛,您说是吧,爹!”
“啊——喔——好好,那兔崽子不配见我的兰儿。”
悬于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柳知然与妻子如释重负地走出去。
“混蛋?!”柳知然满是疑问的叨念着。
“兰儿近日的用语似乎——开放了些?!”柳方锦回答。
“是不是后遗症啊?”
“管它呢!只要兰儿高兴就好。”
“喔,这倒也是,这阵子咱们俩又白了半边的头发,哎!希望以后平平安安,不要再出大乱子,否则,我的老骨头恐怕撑不下去了。”
望着步履蹒跚的柳家夫妇,影兰有切身的心痛与感动,为着她本身早年失去的悲伤,也为着柳氏夫妇仍不知道心爱的女儿在已撒手人寰的事实真相。
“我会替你孝顺这两位老人家的,请放心!”影兰衷心地喃喃低语着。
当天夜里,影兰心事重重地忽睡忽醒——
“勉强的婚姻绝对是悲剧——”
“可是,书缦不该受那样的委屈——”
“拒绝?!那书缦的死不就讨不回公理——”
“硬嫁?!那是我柳影兰的一生呢,不行!”
这些对话,盘绕在影兰昏沉疲倦的脑袋里。
“葛以淳——我一定要修理你。”她闷在被子里以几近哀嚎的下着结论。
反正是睡不着,影兰索性起了个早,硬是拖着巧眉上附近的市场逛逛瞧瞧。
“兰姐,这要是给老爷夫人见着了,非大吃一惊不可!”巧眉抱怨地说着。
“因为上菜市场?!”
“因为你这身粗布衣裳,还是我的呢!”巧眉嘟着嘴说着。
“还好书缦瘦得可以,否则怎么穿得下你那发育不良的衣服。”影兰难得溜出门,因此心情格外兴奋。
“兰姐你怎么可以取笑我?!人家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啊!还没长好嘛!”
“改天请你哥帮我做些平常衣裳吧!我不想老穿旗袍啊!”
“干嘛要穿得像我一样?你的身份不同吧!况且兰姐是全上海穿旗袍最有味道的美人——”
“我就是不想太招摇,你忘了前几天咱们不就在街上遇见几个大吗?还好跑得快。”
“谁叫你要这样就出门,以前都由老王负责接送,根本不会遇到这等吓人的事。”
“可是,我不能这样去找事做啊?”
“找事?我没听错吧?”
这是影兰在过了一个月安闲雅适的日子之后的决定,虽然在她以往忙碌沉重的工作中,总渴望着有个能够完全喘气的长假,而一旦面临目前的“如愿以偿”时,她又无法适应,虽然柳家不必指望她去宏扬家业,但她也领悟到“闲得发慌”的切身感受。
当然,她更想身入其境地体会这十里洋场的种种风情,毕竟这是她一直情有独钟的时代背景。
除此之外,她得“顺便”探探葛以淳的一切,找机会为书缦出口气。
“兰姐——你发什么愣啊?已经到了,这间文具铺子不大,不过基本的倒还有,我帮书严少爷来买过钢笔墨水呢!”巧眉的眼中闪过一抹光彩,但影兰却没发觉。
“爷——喔,我哥去天津都那么久了,还不回来——对了,听说你老家也在天津?”影兰挑着货架上的笔,顺口问着。
“嗯,当年是我娘拜托书严少爷收我为丫头,带我来上海的,日子真快,都过五年了。”
“那你没回去过吗?”
“前年和大前年去过,我自从我哥也搬到上海后,我就没再回家看过了,只是按时寄钱回去罢了。”巧眉的话中隐含着丝丝的哀凄。
“怎样?”影兰关心地追问着。
“你该知道的呀!喔!我忘了兰姐患了失忆症。”巧眉接着又说:“我爹赌博欠了一债,把我许给债主当抵押,我不肯,只得拼命攒钱替他还,就是因为如此,我哥也被逼着外地讨生活来还清赌债——总算可以松送口气了。”巧眉模模手中握着的布包,露出欣慰的神情。
“难怪你那么拼命地绣花、做手工,其实你可以先向我爹借啊!他不会小气的。”
“不!当年我爹已经向老爷开口要了一大笔钱,我不能再这么做,毕竟——我也有自尊。”
十六岁的小女孩,却早熟得令人心疼,那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岁月啊!
影兰结了帐,顺手将买主的纸笔塞进背袋里,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兰姐,咱们先上银好泄这款子,再逛逛如何?”
话刚出口,一个大汉瞬间从她们的背后窜出——
“啊——”巧眉被狠狠地推倒在地。
“巧眉——”影兰欲上前扶起巧眉。
“抢劫啊——”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呼救声,巧眉吃力地站起来,满脸惊慌与泪痕。
那个布包?!巧眉千心万苦的心血?!
太可恶的贼!追!
不顾街上人们惊讶的表情,影兰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一路上她只有看见巧眉熬夜穿针孔的吃力,说什么也得追上前去。
眼见着在巷口即将追到时,突然冲出一辆车,而影兰惊觉时欲已煞不住——
“吱——”惊心动魄的煞车声。
“碰——”影兰试着跳开,却仍擦撞了一声,再向路旁滚去。
“小姐,你要不要紧啊!”司机紧张地下了车问着。
惊魂未定的她,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见那车上又下来一位满脸怒容的年轻男子。
“你要寻死前面就有条小河,犯不着在大街上表演,还拖累我们。”
这等傲慢,影兰还头一次见到,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端庄形象,当下破口大骂:“你是什么混帐东西,撞了人还理直气壮,有钱人有啥了不起,没有良心还不是脓包一个,外加脑满肠肥的笑柄,哼!”
“哈哈——嗯,儿子,该问问人家伤哪儿才要紧,要不要去趟医院?”车内一位老先生探了头说着,而且是按捺着笑意的表情。
当然,这种形容词他是难得听到的,尤其是针对他那自命潇洒的小儿子,脑满肠肥?!哈哈。
“医院?不必了,我还得去追——糟了!”这时才想到巧眉的钱包。
影兰立刻跳了起来,正准备往前奔去:“哎呦——”脚踝竟刺痛得又再度令她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他冲上前扶了一把。
“都是你害的啦!那个强盗已经不见踪影,这下子全完了啦!”
影兰懊恼地表情,全看在他的眼底。
强盗?!她被抢了?!
“你是在追强盗?”他要确定他的臆测。
“废话,不然你当我奥运比赛呀!差一点就追到了。”她埋怨地说着。
“你脑筋有问题呀!追强盗?!你打得过他吗?”他一副不可思议的口吻。
“打不过也得打呀!那是人家的救命钱——”
因为一直记挂着那个布包,影兰根本没心情去留意自己手臂正渗着血。
“你在流血,我先送你去医院——”他俯检查她身上的伤痕。
“糟了啦——这可怎么办?!”影兰沮丧地叨念着,根本没去理会他的话。
“不过是身外之物嘛!看开点儿吧!”他随口应着。
“那是你们可以说的话,看开点?!”影兰沮丧地抬了头看着他,“那些钱对你们来说是微不足道,但是,对个小佣人而言,那是日日夜夜穿针引线,绣出来的血汗钱哪!更何况——”
曾在工作中翻滚的她,完全能体会这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压力与辛酸,虽然她始终弄不清楚三0年代的一千元究竟能折合八0年代的多少台币,但她却能预见巧眉那张再度受伤的稚女敕小脸,想及此,她激动得不禁红了眼眶。
“兰姐——”巧眉自远出跑了过来。
“先生,借我一千元好不好——”影兰情急之下,只得抛段向他请求。
他,只愣了一秒钟,随即掏出一小叠钞票,塞入了影兰的手中。
“兰姐,你伤到哪儿?都是我不好,哇——”巧眉神色惊惧地发现了影兰手臂、膝盖等出的血丝,吓得嚎啕大哭。
“巧眉,你别哭!我只是皮肉,不要紧的。”影兰随即将握在手中的钞票递给了巧眉,“你瞧——这是你的钱,还好抢回来了。”
“这不是我的——那钱是用布巾包着的,哇——”巧眉又哭得更严重了。
“这真的是你的钱啦,是我在与贼扭打时,从布巾里掉出来的,不信,你可以问他。”
影兰指着身旁的这位男子,并以乞求的眼光看着他。
“我觉得应该先送你上医院——”他故意岔开话题,并以奇怪的眼神看着影兰。
可恶!这家伙耳朵有问题啊?!牛头不对马嘴。
“哇——”巧眉的哭泣慌了影兰的脑筋。
“拜托!”影兰暗地以唇语夸张地向他说着。
美丽清秀的脸孔,扭曲成如此滑稽的表情,他真的觉得有趣极了,要不是那位叫巧眉的小女孩哭得令人受不了,他定要再作弄作弄,教训一下方才这位口出不逊的她。
“小妹妹别再哭了,这钱——”他的眼睛又瞄向影兰,“的确是你的,赶快收好别再弄丢了。”
影兰松了一口气。“看吧!我没骗你吧!”
“谢谢兰姐——谢谢葛少爷——”巧眉终于破啼为笑地频频喊谢。
原来巧眉认识他!想必是柳家的生意客户吧!当时的影兰只想到这样。
“来吧!”他抱起了影兰走向车,“我还有急事要办,不要再耽误我的时间。”
“我可以自己走去——”
不理会影兰的抗议,他径自将她塞进车里。
“爸,我先送您过去,免得让人家等太久。”
“不用啦!——一小段路就到了,我叫个黄包车就行了,赶紧送小姑娘去包扎吧!”
老人家的体贴与亲切令影兰颇为感动,为此她也不好再板着脸拒绝人家的心意。
医院其实不很远,过两条街就到了,只是车内沉默的气氛,老觉得时间走得特别慢。
“谢谢!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影兰先开口。
还好她坚持不让巧眉陪着,说是要她赶紧去把钱泄入银号以防万一,其实是担心这一路上她那善意的谎言泄了底,岂不白费苦心。
“不必了!就当作意外赔偿吧!”他耸耸肩,眼睛直视前方,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一千元你虽然不看在眼里,但,是我借的,我就一定会还你。”她的语气非常坚决。
好一个有骨气的姑娘!他此时才侧过头仔细地看着她。
细致的五官、白皙的肌肤以及那双迷蒙中透着灵气的丹凤眼睛,是古典温婉中蕴含着聪慧坚硬的特质。
好一个外柔内刚的小女子,而且觉得有些眼熟。
“我——脸上长麻子吗?”影兰感觉到他的注视,内心竟有着不安的悸动,只得用冷漠的语言来打破这困窘。
“哦?!”他愣了一下,才又清清喉咙地说:“你一个小佣人一个月能有多少薪水?!一千元恐怕是你负担不起,我可不希望背负着害人劳累致死的罪名啊!小姑娘!”
小女佣?!原来他竟误认为她的身份只是女佣?!
也罢!省得一再为柳家惹麻烦,因为以往柳书缦已经被不知其数的慕名者烦不胜烦,不必再多添一笔,反正也是商业利益胜于一切的是侩嘴脸。
财富第一、美貌第二、而真诚恳切的好心却不见踪迹,影兰逐渐能体会书缦郁郁寡欢的心境。
难怪巧眉说:“以前的兰姐总爱将平凡两字挂嘴边,说是平凡其实是幸福,不必承受太多的要求、期待与衡量。”
书缦的性子其实是高傲固执的,否则不会被自我要求的完美主义给击溃了,她希望自己的每一秒都是满分,却也因此从不敢鼓气勇气尝试跨出,唯一的一次,就是她主动前往戏院外找葛以淳的那次,结果确实惨遭滑铁庐——
车子不知何时已停在医院的门口,而她自然而然地抱起她往医院内走去。
没一会儿,影兰便又满身多处缠着纱布地被抱回车子里。
“我可以自己叫黄包车回去,不必——”
“你的脚裹得跟馒头一样,车夫只负责拉车,可不充当搬运工。”他嘲讽地说。
“谁说要到医院?!刚才不是有家治跌打损伤,那只要卟嚓一下就好了,哪需要当两天的瘸子——”
“卟嚓一下?!”他不禁摇摇头,说:“没知识!”
“什么没知识?!我以前不管是筋骨扭伤或关节月兑臼都是被他们治好的,这种技术是绝对有资格流传到二十一世纪的。”影兰忍不住动了气地反驳着。
他听完了她的话,笑笑地耸耸肩说:“随你怎么说吧!不过你得先告诉我,该送你去哪儿?”
看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影兰也懒得再多浪费唇舌,直想着早些月兑离这辆黑色轿车。
“光明街二号。”
“那是柳家——你住那儿?!”他有些惊讶。
难怪方才那位唤巧眉的小女孩认得他,原来她们是柳家的佣仆,而这位小美人大概是新雇的吧!似乎完全不认得他的身份。
“怎么?不行吗?”她一副不悦的口吻。
“只觉得好奇,听说柳二夫人绝不雇佣容貌姣好的女仆,除非是有特殊关系——”他说话的口气中,夹杂着一丝隐约的不屑。
原来,柳徐玉蓉当年是一个丫鬟,是柳老爷中意特别带进柳府上下的家务,而柳知然的正室,亦即书缦之母,曾为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毕竟她母亲也是满清皇族的一系,曾经顶着格格的尊贵身份,再加上方家在天津曾拥有雄厚的资产,她方锦儿也是被捧在手心养大的,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娘家后来家道中落,也不至于如此。
更绝的是,几年前柳知然又安排了另一位姑娘进府,这次却轮到徐玉蓉打翻醋罐子,硬是卯足全力赶走那位年轻貌美的女佣人,自此之后,柳府不雇美人胚子的规矩,便成为上海街头大伙茶余饭后的话题。
“龌龊!!”
影兰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她自然清楚柳家二娘的不成文规定,这下子她可得为自己找个好理由了。
“我是柳老爷的远房亲戚,来上海投靠他的。”她干脆先说明。
也对!她柳影兰的确是“远房”亲戚,她没有乱说。
“那你大概来上海没多久吧!”
“嗯——才个把月而已。”
“那柳家人当真苛薄?!要你这亲戚充当女佣?!”他不满地皱眉头。
他虽不算乐善好施之辈,却也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戚朋友,对柳家,他心里又多了份不屑。
“不——只是临时而已——”影兰不顾自个儿家的形象受损,忙接着说:“等我找到事情,就——”
“少胡扯!他们柳家的铺子有多少,随时都可以安插你一份差事。”
他不信。
搬砖头砸自己的脚!影兰暗暗地咒骂自己。
“我想凭自己的能力找事,再说柳家的事业里,我没有感兴趣的。”她只是实话实说。
“你倒有骨气,也很聪明,免得柳家有人会怀疑你想分一杯羹。”
有钱人的悲哀,就是对周围的人草木皆兵。
他,深陷其中,深受其害。
对于他的提醒,影兰倒是始料未及,毕竟“朱门恩怨”的情节,对出身小康家庭的她是遥不可及的。
“你家住哪儿?我好把钱还给你。”
掏出了背袋里的纸笔,影兰递了过去。
他动也不动,摇摇头:“你现在是寄人篱下,又没工作,就别逞强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有没有工作那是我的事,你只要告诉我到那儿还你钱就行了。”
他为着她的执拗有些高兴,但是他也想继续隐瞒他的身份背景,因为他实在不愿见到眼前这位独特的小女子,成了觊觎葛家财富而围绕于他身边的众多女人之一。
他会有心痛的惋惜!!
“你拿去百乐门交给尹紫萝小姐就可以了。”
“紫萝?!”影兰曾经听过这名字,“她是谁啊?”
果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他不禁笑了起来。
“尹紫萝是上海颇有名气的歌星,别让她知道你不认识她——她会气炸的。”
一想到紫萝扭曲的脸,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他原来冷峻的脸顿时染满笑意,影兰竟有份莫名的嫉妒。
车子在柳家的大门停下来。
“既然买了拐杖,就不用再烦劳你了。”影兰不愿被家中的仆人看见,省得泄露省份。
“也好,反正我现在也不方便抱你进去。”
他的确是有些顾忌,也避免她因此遭人非议。
虽然他的话令影兰送了一口气,但竟椰油一丝丝失落的感受自心中升起。
天哪!柳影兰是“久未食肉糜”了吗?竟如此?!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再见。”她极力掩饰方才的情绪,以自然平静的神情说着
“等一下——”他喊着她。
她在即将踏入侧门时,回过头看着她。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兰儿,大家都唤我兰儿。”这是唯一不撒谎,又不揭身份的名字,“你呢?”
“葛子谦——”对他而言,这亦是不撒谎、不泄底的名字。
葛子谦是葛以淳的字,熟识的朋友皆唤他如此。
一直到她进入宅院,他才收回眼光。
“葛少爷,我们该进去了。”司机方伯下了车,按下子柳家大门的门铃。
头一次坐黄包车的感觉,难以言喻!
自受伤后,整整闷了一星期不能出门,即使右脚踝早已痊愈,但看着柳家父母惊愕心疼的神情,影兰再怎么想出去走走,都得为此硬是忍住,乖乖闭门休养,当然,她还有两件事得柳知然商量商量。
“什么?!一千元?”柳知然疑惑地看着影兰。
“是啊!那人为搭救我,撞断了手臂和一条腿,我理当负起道义之责嘛!算女儿先向您借的。”
这个理由是影兰想了三天才出现的。
“什么借?我柳家的女儿不要说一千元,再多我也不吭一句——”柳知然果然爽快地应允。
“还有——”影兰犹豫着。
“什么?”
“我打算——找事儿做——”
此话一出,柳氏夫妇愣得不吭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神,掏掏自个儿的耳朵——
“女儿,我没听错吧?”
经过影兰口沫横飞的解释,以及泫然欲泣的故作哀伤,好不容易说服了两老,使他们相信一直孤僻自闭的爱女,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培养独立自主的坚毅忍耐,以便抚平心中深切难愈的伤口。
对书缦而言,这解释算是天方夜谭。
“还有——”
“还有啊——”柳氏夫妇已吓出一身冷汗。
“这两件事,是否请爹娘守口如瓶,女儿不想再让人家叨念着,说我只会惹麻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影兰的顾虑是周详的,既然有心瞒了巧眉就得做得更干净些,至于工作一事,她更不愿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毕竟换了个时代背景,她的信心还有待考验。
“小姐,百乐们到了!”
这就是上海夜生活的闪亮点?!
望着富丽堂皇的装潢,影兰几乎是目瞪口呆,原来当初爷爷描述的一切,竟真实得呈现眼前,她本来是不信的!
“你找我?!”一阵清脆的声音,唤回影兰的注意。
“你是尹紫萝?”
艳如牡丹的脸,梳着当时最流行的发型,黑色滚金线的旗袍,再有高衩侧开而露出的长腿。
一看,就是红牌歌星的架式。
“还好子谦曾提醒过,否则你是不容易见到我。”
她的高傲与那位葛子谦还满配的!
影兰对此,却早被磨得可以视而不见,笑了笑说:“那就麻烦尹小姐把这钱转交给葛先生。”
尹紫萝接下影兰递过来的牛皮纸袋,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你可以不必还的,只不过区区一千元而已——除非你是欲擒故纵?”
尹紫萝脾睨的眼神中竟闪着一抹惊惧。
算她没瞎,敢在上海三大美人之一的面前造次。
即使脸上未施半抹胭脂的柳书缦,仍是有倾国倾城的本事,此刻的影兰乐到心坎里去了。
“我有必要吗?”丢下这句,影兰从容优雅的离去。
“你算什么东西?子谦连柳书缦都不要了,何况是你这乡下来的草包——”尹紫萝咬牙切齿地在心中低语着。
一路上,影兰心中只有一个字:“爽!”
真是个美梦,她还真舍不得醒来呢!想着七年来被林茉莉欺负的委屈,总算有出头的一日,她不禁感慨——
柳影兰比柳书缦更适合当柳书缦!
“兰姐,什么事这么开心?瞧你笑得——”巧眉端了一盅炖汤进到房里。
“不,应该说什么事不开心哪?!莫得天天皱着眉,那不糟蹋这张迷倒众生加上气走西施的脸?”
“哈哈——好个比喻呀!”门口传来一阵笑声。
“爷——哥——”
影兰一回头,便见着了许久不见的柳书严,激动与思念之情顿时满溢,飞也似地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柳书严,口中频频念着:“我想死你了——”
好一会儿,才离开了书严的怀中,挽着他坐在窗台旁的椅子上,仔细的端详着对方。
“兰儿——你真的不一样了,我本来还不信的。”
“我也觉得你不太一样——真想不到。”
影兰本来就知道爷爷长得颇为潇洒,但没想到年轻时的他,更超出了影兰原本脑中勾勒的预期。
“你才想不到哩!竟也时兴西洋这拥抱的礼仪,以前不是听你说这太伤风败俗吗?害得我方才动都不敢动一下——”他是实话实说。
“你不是说上星期就该回来吗?怎么拖到今天?”
“这是因为巧眉她娘病了——”
“什么?!我娘病了?!严不严重啊?”巧眉急切地看着书严。
“感冒引起的并发症,怕是得休养好一阵子,所以我特地拜托当地熟识医院的朋友,替你娘安排住院长期疗养,不过,她很想念你。”
“那——我得赶回去照顾我娘,可是——我不能没有工作啊——”只见她泪眼汪汪地焦虑着。
“你放心回去吧!我留置了一笔钱在医院,并交代是付医药费用,你爹是完全不能挪用的,而我也顺道替你买了火车票,你可以即刻起程回天津。”
“那老爷——”
“我已代你向我爹说了,休你长假直到你娘病好,你再回来工作。”
“谢谢少爷,巧眉感激不尽——”
“别再耽搁了,火车可是不等人的。”书严扶起了跪着的巧眉,说:“我已经交代帐房准备些盘缠,你记得过去拿,虽然不多,但省着点用还是够的!”
又是一阵千叩万谢,巧眉才在书严及影兰的催促下,不舍地离开。
“哎!可怜的孩子,想想我还真幸运。”影兰说着。
“你果然开窍了,懂得什么是人在福中不知福罗!”
“只是巧眉这一走,我就寂寞了。”
“不会的!老哥从天津又带回个人,同你年龄相当,一定有话可聊的。”
而这个人,就叫季雪凝。
当天晚上,在柳家全家到齐的晚餐中,影兰才见着这位她引颈期盼的“季女乃女乃”。
“多谢书严哥一路上的关照,而往后恐怕得麻烦大家多包涵雪凝了。”
好个季雪凝!乌溜溜的大眼睛象征着她北方佳丽的率真聪颖,一副清脆却有劲的声音,是年芳十七的她快乐的洋溢。
难怪爷爷暗恋她足足六十年有余!!
“雪凝丫头,既然你爹把你交托给我,咱们柳家自然会尽心尽力,否则岂不辜负季老与我二十年的老交情。”
“是啊!你跟咱们兰儿年纪相同,住这儿便是一家人,我们就当你是自己女儿看待,儿你也千万别客气啊!”
今天起,上海热闹事又多一桩了。
影兰急急于想瞧瞧“季女乃女乃”当年轰动上海、敢爱敢恨的浪漫爱情篇,因为这事一直是爷爷不太愿意提起,而影兰始终听不完整的故事情节。
季雪凝的确比巧眉更能谈天说地,自从她搬进柳府之后,影兰终于有个谈心的知己,然而随着夏末秋初的季节脚步,伴随而来的是各大学校的开学盛产。
季雪凝上的是上海艺术学院美术系,是小书严两届的学妹。
“真羡慕你,我真想死了当学生的滋味。”影兰喝着茶,磕着瓜子。
“要不你也准备一下嘛!也不是很难考哇!试试看。”季雪凝怂恿着。
考试?!免了吧!
在影兰的记忆里,联考一直是她最恐怖的恶梦之一,况且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年代当个美女,实在没有必要把这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书本里。
眼看着每天清晨,柳书严便携同季雪凝高高兴兴地上学,柳影兰真是又好笑又感慨。
好笑的是,想到八十好几的爷爷和季女乃女乃皱纹满布的模样。
感慨的是,他们即将面临爱恨交织的未来。
那书缦呢?她想到了葛以淳。
那自己呢?她想起了李彦民。
真是绝?!原来倒霉还有默契呢!影兰想着。
也该是重现江湖的时候了!
换上了简便平常的打扮,柳影兰备了纸笔,轻松愉快地出门找事情罗!
事情没有如期般的顺利!
影兰疲惫地坐在夕阳笼罩的小公园里,懊恼得不发一语。
一整天下来,她面试了十家大小规模不等的商行,稍有名气的不是嫌她不谙人情关系,而小格局的也仅注意她的美貌,至于职务只是充当花瓶而已,几乎没有人相信她的能力。
“女孩子嘛!不适合这工作,那是男人的事情——”
“找工作?没问题,就帮我泡泡茶,槌个背就行了——”
在还是重男轻女的时代里,没有学历、不靠关系,再加上拒绝出卖自己的坚持,“书缦啊!书缦!你真的只能当个富家千金了。”影兰喃喃地念着。
一连五天,情形丝毫没有改善,气得影兰食不下咽,连带着家中的气氛也跟着缔造重起来。
“老爷,这可怎么办?这孩子怎地变了性子,拗得要命!”方锦暗地找柳知然商量。
“娘,兰儿这样是好现象,表示她不服输,有耐力。”柳书严说着。
“话是不错——可是她没经验、没学历,谁肯用她?”柳知然担忧着。
“可是——咱们有背景、有关系呀!”书严说着。
“那又如何?!”
“爹娘放心,我自有主张。”
书严胸有成竹地往书缦的房里走去,没多远,便听见一女子“慷慨激昂”的高谈阔论。
“都已经是民国时代了还存在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观念,兰儿呀,你就是太温了,人家才容易欺负啊!”
“咱们兰美人是不同你季姑女乃女乃的——”书严一踏进房里,便回到季雪凝的话。
“哥——”影兰早已适应了这个称呼,“季——姑女乃女乃?!”她皱着眉,莫名其妙地望着雪凝。
“柳书严——不许说。”季雪凝微红着脸,使着眼色。
“那又不是我叫的,是你自个儿逼穆教授叫的。”
穆教授,就是穆颖,是这学期新上任的美术系教授,也是季雪凝一生中的遗憾。
季雪凝算是个新时代女性,最看不惯重男轻女的社会畸形,因此,她在学校中的种种表现,皆是为了要替中国女性争口气,虽然才短短的开学一个月,却已经打响了季雪凝才气与美丽兼备的名气。
但,仰慕她的多过追求她的。
因为,季雪凝是不好惹的,若没些个大脑或本事的想去追求她,担保被碰一鼻子灰地自讨没趣,而她的勇敢与聪慧,更令许多难同学招架不住她的锋芒毕露。
当然,穆颖铁定地举双手投降了。
“我只是要求公平,不能有性别歧视——”
“是是是,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你,季学妹!”柳书严赶紧表明立场,免得被炮轰一顿。
“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影兰提醒着。
见着季雪凝,就忘了正事,这就是柳书严的弱点。
“听说咱们兰妹妹为了工作的事正烦心哪?”
“嗯——哎,烦心也没用啦。”
此事一提,影兰的脸又暗沉下去。
“这事儿急也急不得,要不你先找个临时的工作,一来因为是临时的,所以要求不会太严苛,二来你也试试自己是否适应这种辛苦日子,三则是一种经验的累积,方便日后你另寻工作时的条件资历,你认为如何?”
“好是好,可是我上哪去找这种差事?”她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我这儿就有呀!”
“我说过咱们家的铺子,我没兴趣。”
“是我朋友告诉我的,下个月份在上海将有一场为期十天的全国经济商业会议,会有来自全国个省重要的企业参加,而这次主办单位打算招募上百位的接待人员,如果你有兴趣,我就帮你报个名。”
“真的?!那就麻烦哥你罗!”影兰兴奋地跳起来,尔后又想到什么事地说着:“可是,我不想用柳书缦这名字,这名气太大了,会惹人侧目的。”
“那——你说呢?”
“用兰儿好了,较普通些。”季雪凝插着嘴。
“柳兰?!怪怪的——”书严歪着头念着。
“柳影兰好了,算我的字号。”
她还是习惯自己的名字,这是她唯一感觉到自己仍旧存在的真实。
果如预期,在柳书严的安排下,三天后,影兰即接到了报到通知书,准备前往受训。
“想不到书屏也被录取了,那我可就有伴壮胆。”影兰一面吃饭一边说着。
“是啊!书屏,你可得多照应你姐姐,免得她又被人欺负了,知道吗?”柳知然叮咛着。
“是——”书屏脸上看不出表情,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捧着饭碗。
“书缦哪怕人家欺负?!只要她少抢些风采,别人家就感激不尽了。”柳徐玉蓉话吸刺地说着。
“兰儿才不会有这心眼儿呢!”柳方锦不客气地说。
“是吗?那为什么老骑在咱们书屏的头上——”
“你胡扯什么?”
“胡扯?黄家和王家那两位年轻人不都中了你女儿的邪吗?”
“搞清楚呢!那是人家看不上你徐玉蓉的女儿,关我们屁事啊!”
自从进了柳家,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影兰早已习惯了,此刻,她正不动声色地与季雪凝溜回房,免得再遭池鱼之殃。
“你那位同龄的妹妹似乎对你有些怒懑?”雪凝说。
“嗯——找机会,我再好好与她聊聊。”
初秋的夜,有浪漫的感觉。
而浪漫的夜上海,柳影兰又想起一张俊逸绝伦的脸。
他呢?真实胡闹!怎地好端端的又管人家心里想谁。
尹紫萝也罢、柳书缦也好,不论他想着谁,都不会是柳影兰平凡的脸。对着星空,影兰心头一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