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吧……」我叩叩叩,连敲了三下玻璃。
事已至此,我似乎一点和玻璃再对立下去的立场都没有了。
「不行,你还不够诚恳,竟然还用手敲我。」玻璃仗着自己的重要性,竟然开始耍起任性来了。
不然,不然你想要我多诚恳?
「反正你也长得蛮可爱的,我就牺牲一点点,让你献吻罗,嘿嘿……」玻璃贼贼地笑道。
我还是把它打破好了。这种见风就转舵的玻璃,可能也无法真实地陈述事情的真相吧?献吻?想得美!
如果真的如此渴切人类的吻,我待会儿下楼叫光头上来代劳好了。他势必会非常乐意的。
「好好好好,我什麽都说……」玻璃的左上角出现了像是斜线的东西,声音变得有点颤抖:「只要你不要找那个不穿衣服的光头佬和拿鸡毛掸子的疯女人上来就行了,我什麽都依你……」
「我啊,我叫帕朗洛,芳龄二千三百二十五岁,未婚,无不良嗜好,」玻璃羞涩地说道:「星座呢,是踏实又有责任感的处女座,请各位未婚的女性好好考虑吧……I
我看过电视上许多失败的自我介绍,但这个实在是……
「咳,广告时间结束,」玻璃咳了几声。
一样,我还是找不到它到底是用哪里发出咳嗽声的。
「你先坐着吧。」玻璃的声音变得非常沉稳。
原本是站着的我,後方突然出现了像是沙发似的东西,不坐白不坐,我毫不客气地一坐了下去。
「这个故事很长,很长很长,你,你……」玻璃浑厚的声音,像是催眠曲一样。
让我的眼皮觉得好重,好重,怎麽会突然这麽累……这……
*********
「发什麽呆啊,笨女人……」一只手用力地叩了我的头好几下。
什麽嘛,扰人清梦,哪个欠揍的白痴乱打我的头!
我张开眼睛,目光所及,是一个紫色头发的男人。看他骄傲的眼神,还以为自己多帅呢!
不过,紫色的头发,是很劲爆。还是那种粉粉的紫,好玩,不晓得上了街以後会不会被警察捉……
「喂,不要取笑我的发色,」男人皱着眉头,很严肃地说道:「你现在已经进入我的领域了,你现在正在想什麽啊,我全都了若指掌。」
是吗?那我就不用真的笑出来了,只要在心里取笑你就可以达到我目的了!
呵呵,呵呵呵……耶,不对。
这个男人的声音和那片烂玻璃的声音怎麽一模一样啊?
「没错,我就是帕朗洛。」男子瞪着我,像是要把我盖上布袋来一顿好打似的。
「好吧,前面有一道门,你门开了之後,走进去,自然会明了一切的。」帕朗洛接着说道。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本是黑暗的彼端,竟然真的浮现了一道门的形状。一想到呵以明了一切,我是用着迫不及待的速度冲向那道门了。
门,渐渐开了。当我的眼睛适应了这种程度的光线之後,赫然发现这个场景,竟是我的房间?!这是什麽烂电影啊,我要退票出场!
「请帮我接何先生,就说,我是程静一……」有一个细细的女声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响起。
好耳熟的声音。我走到声音的来处,恍然大悟。
当然耳熟了,因为正在说话的人,不就是我吗?
而那一个我,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一个我的存在,正皱着眉头,像是在等着电话那一端的人过来接起话筒。
「何先生说他在忙,不方便。」我听见话筒传来了另一端的回答。
正握着话筒的那个我,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软软地呈大字形瘫在床上。
「Snake,为什麽不接我电话……」我听见我用着无法置信的哀伤语气对话筒那端说着这样的话。
「Snake,你明明在家。」
「Snake,你不是说你要永远像蛇一样缠着我吗……你说的话真的无法相信吗……」
我难以相信自己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但看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的女孩,表情是如此认真……
「我好寂寞,我被遗弃了,爸爸和妈妈巳经好几天不曾踏进家门了。」另一个我继续说道:
话筒那一端其实已经因为被切断了而发出嘟嘟嘟的声音了,另一个我仍然握着话筒像是在说梦话似地喃喃自语。
「我,我为什麽要生病,为什麽偏偏是我……」另一个我开始轻轻地哭泣了起来。
「你很想知道此时此该的Snake在做些什麽吧?」帕朗洛突然从旁边冒出来。
「我用膝盖想都知道,那个何蛇男一定在外面把其他的美眉……」我有点生气地说道。
何蛇男,真是顺门啊。念快一点就像「垃圾男」……人如其名。
「我来解说一下好了。」帕朗洛像是按下了影片的暂停键般,另一个我突然停格了。
「你并不是从来没有爱过Snake喔,你根本就是爱惨了,爱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
我是没看到什麽愤怒的人还是神的,但是帕朗洛就像是他们推派出来的代表,非常生气地说道。「但是呢,你的命运就是如此坎坷,偏偏脑子里长了一颗瘤,啧……所以怕麻烦的Snake就拍拍走人啦。」
这种垃圾,早点离开反而还比较好。我真无法忍受看着另一个自己如此思念他的模样!
「够了,别再说了,我看不下去了……」我吼了一声。
「喔?看不下去了吗?那你想看哪一段?」帕朗洛像是早就料准我会受不了这种程度的情节,老神在在地问道。
想看哪一段?想看关於Tatsuya的部份……全部都想看。
「你想看主人的部份啊,呵呵呵……」帕朗洛用手肘顶了顶我,笑了几声。
他叫Talsuya主人?难道他是Tatsuya的笼物吗?
我後退了几步,看着眼前这位发色淡紫色的男人,Tatsuya养了一片玻璃当宠物?
我只能说……绝配。真的是绝配。我摇了摇头,忍不住竖起了我的大拇指……
场景突然一变,我们来到了闹区。
我看着比较苍白,比较虚弱的我,像个浮游灵一样,慢慢地行走在人群中。
--那女孩,就要昏过去了吧。看着那种模样的走路方式,任谁会在心里这麽想的。
不过,只限於在心里想而已,四周的人仍然是视若无睹地往前往後往左往右地各走各的路。
「喂,我该不会就这样倒下去,然後被那群无情的路人踩得像水饺皮一样扁吧?」我转头瞪着一旁的帕朗洛。帕朗洛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像是在说着:「吵死了,你自己不会看吗?」
好,很好……非常好。
看着自己昏过去的这种经验可是非常难得的。一百万个人里面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会有这种千载难达的机会喔……我对自己这麽说。
脚步已经紊乱到像是在打醉拳一样了,这……就算我冲出去,我也没有办法扶自己一把的啊。
然後,另一个我来到了闹区里的这栋百货大楼。
如同失去记忆之後的我,另一个我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反映着各种光芒的大楼玻璃……在一层又一层的光晕当中,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广场的磁砖上……
同样地,路人仍然来来去去,没有人看见眼泪的存在。
就在另一个我身体往後塌的同时,後面突然有人早一步叭地一声像是昏过去地,趴在广场的磁砖上。正因如此,另一个我和磁砖之间多出了一个肉垫。
毫发无伤。被另一个我压在下方的人体抖动着,抖动着……
「我,我我……」微弱的声音从人体发出。
啧,该不会是被压得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吧……真是夸张。
「我,我想吃章鱼烧……」是那种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人体一边发出这样的低鸣声,一边从另一个我的压迫下爬了出来。
「帕朗洛这个混蛋,没事用章鱼烧诱惑我作啥……」人体很生气地指着我所在的地方,用力地咒骂着。
虽然知道只是碰巧的,但是站在我旁边的帕朗洛这是习惯性地抖了一下。
「竟然骗我台湾到处都是章鱼烧,骗人骗人骗人……」人体完全不顾另一个我面无血色地躺在冷冷的磁砖上,迳自像个傻子似地乱骂着。
「那个白痴是谁?」我指着那个哇哇叫的人体,用着最不屑的眼神看着帕朗洛。
「你不是说想看主人的吗?」帕朗洛好整以暇地用小指挖了挖耳朵,说道:「你现在就在看罗。」
啊?那个像白痴一样的生物竟然是……Tatsuya?
仔细一看,的确是。虽然比我所认识的Tatsuya大了一号,讲的中文也不甚标准。但那的的确确是Tatsuya!
「喂,女人,」Tatsuya像是突然意识到另一个我的存在,蹲去:「喂喂喂喂,女人,你醒一醒……」
另一个我在历经这麽无礼的呼唤之後,仍然是无动於衷。脾气还真好啊……
「喂,女人,你睡了我,你要负责……」Tatsuya继续疯狂地叫喊着。
此时,终於有几个路人发现了这场闹剧正在上演,停下了脚步。
人啊,这是什麽跟什麽?谁睡了谁啊?只不过是小小地昏倒了一下,不小心压到而已……
「你,你是谁?」
连我都没注意到,另一个我不知在何时已经睁开了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正在哇哇叫的Tatsuya。
「我是,」Tatsuya扶起另一个我的头,说道:「别问我是谁,我只是一个很想吃章鱼烧的人。」那个章鱼烧还是用日文发音的装模作样的TAK0YAKI。
这是什麽回答啊,真是欠揍到了极点。要不是我知道这是虚拟的画面,我可能会气得立刻从他後面狠狠踹他一脚!
不过,生气的不是只有我。
原本兴致颇高的路人们,听到了这种冷得都要下起雪的回答,竟然立刻消失得一乾二净。
「真的吗,章鱼烧。」没想到另一个我竟然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反而还很可爱地笑了。
--原来我也可以笑得这麽可爱啊……是连我这个本尊的心中都出现了这种感叹的可爱程度。
「这是你的愿望吗?吃章鱼烧?」另一个我很认真地问。
「嗯,自从离开了日本之後啊,我就一直念念不忘章鱼烧……」Tatsuya一看到有人愿意听他说话,竟然毫不客气地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日本?」我狐疑地看着一旁的帕朗洛。
「嗯,主人在日本待了好些年的时间喔,」帕朗洛说着,双眼都发亮了:「因为那里有青春洋溢的水手服女孩……」
不不不,我当然知道那个像个色老头似的男人应该会喜欢水手服美少女的,我想知道的是类似「待在日本的目的」或者是「为什麽要离开日本」。最想知道的当然还是……Tatsuya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喔,主人是从火星来地球做研究的学员,他必须要在地球待满十年的时间,才可以回到火星去的……」帕朗洛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让我根本就无法相信的话。
火星?白痴啊,连我这个失去所有记忆的人都知道,火星上面什麽都没有的。
这个满头紫发的家伙竟然讲得颇像一回事的。
「我们火星人的本质和地球人是不太相同的,我们把全部精神用於科学研究上,而你们地球人呢,总是花许多的时间作些无聊的蠢事,所以一直到现在都还自以为聪明地说『火星上面什麽也没有』……」帕洛朗指着我的脑袋,开始骂了起来。
喂喂喂,你才无聊咧。明明是人,干嘛变成玻璃……根本就是心理有问题!
--因为知道帕朗洛可以直接听见我心里面的声音,所以我故意在心里面取笑着他。
「你,你这个女人,」帕朗洛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着我:「你无知!你愚蠢!你歧视玻璃……」
懒得理他,我冷漠地将视线移开了帕朗洛的一举一动。
没想到一回还头,我已经跟不上剧情的发展了……
「那我们就去吃TAKOYAKI吧。」另一个我已经试图从地上站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太虚弱了,一度又坐回地面上。
「女人,你怎麽了?」Tatsuya非但没伸手扶一下还是怎麽的,还冷眼旁观。
「因为我是从乡下来的,第一次看见这麽高的大楼,所以很感动喔……」另一个我偏着头微笑着,用了这个很牵强的理由。也许是因为另一个我的笑容实在太甜美了,就算是我,也几乎要相信这个理由是真实的……如果真的是如此……
刚才滴落在磁砖上的泪水……难道都是假的吗?
「乡下来的,」Tatsuya像是找到新大陆似的:「以後我就这样叫你吧,乡下来的……」
「随便你罗,」另一个我眨着圆圆的眼睛:「如果我还有以後的话……」
--如果我还有以後的话。
竟然是用着很平静的假设语气说。平静得像是在说着「如果赶不上公车,就搭计程车」这类轻松的话。
我很强烈地感觉到,很深很深的绝望,从另一个我的每一寸存在,慢慢地冒出来,然後包围了一切。「接下的那一段是我个人最讨厌的一段,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用快转的……」帕朗洛把这样的场面当成看了好几次的录影带一样,完全没有被失望的气氛影响。
快转?其实我根本就看不下去了。
我很痛苦。但是我的痛苦并非因为看到另一个自己痛苦,而感应到的任何病痛。
对於我来说,另一个我就只是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即使是找一个阿猫还是阿狗来扮演我,我仍然会有同样的感受。
是……残忍?!没错,似乎是太残忍了。
我不相信另一个我曾经做过什麽伤天害理的事情喔,但是同一时间被身旁的所有人抛弃,实在是……好吧,你就快转吧。有劳你了,帕朗洛。从刚才开始,就隐约觉得心神不宁的。
是因为和这一片玻璃共处太久了,所以我也变得神经兮兮的吗?
「这里的疯子只有一个。我相信那个疯子是你,不是我。」帕朗洛听见了我的心声之後,立刻反击,还用着得意的眼神瞄着我。
喔?说我是疯子啊,等会儿疯子一抓狂啊,搞不好会下楼叫光头和拿着鸡毛掸子的女人上楼来喔,这些事情我无法保证不会发生的……
「唔……」帕朗洛抱着头,像是非常努力压抑自己骂出任何不雅字眼。
我看着眼前所有事物全部以快了好几倍的速度进行着。我看见了Snake开着不晓得哪儿来的跑车,上头戴个超辣的美眉。
我看见了自己哭得几近休克。
我看见了空荡荡的我的住处。
我看见了医院。
我看见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的Tatsuya。
「暂停!」我对帕朗洛说道:「为什麽那个家伙一直死赖着不走啊?」我指着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的Tatsuya,忍不住发出抗议声。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彻底讨厌这一段!」帕朗洛双手抱拳,让我很担心他会把自己打伤。虽然这样的担心有点多余。
--主人是我的!是我的!谁也不能独占他!帕朗洛的心里面大概是在狂喊这样的话吧。
「你知道就好,好啦好啦,接下来让你慢慢看好了……」帕朗洛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来。
哇,不会吧,真的被我猜中了。
「你为什麽一直都在啊?」另一个我问着坐在病床旁边的Tatsuya。
「因为你实现了我吃章鱼烧的愿望,所以我要报答你。」Tatsuya仍然是用着贼贼的表情回答。
「所以,你有什麽愿望吗?」Tatsuya,这种问话方式,让我联想到电视上常看见的那些卖药的广告「你有什麽烦恼吗?xxx可以让你药到病除……」之类的,只是,听说那些广告没有一个是真的就是了。
「什麽都可以吗?」另一个我天真无邪地问。
在我这个本尊看来,这真是无法置信啊,是因为脑袋里长了瘤,所以智商变低了吗?否则,怎会认真地问了这样子的问题呢?
「什麽都可以。我的公主。」Tatsuya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还真不是普通笨啊。什麽愿望的,根本就不可能,偏偏一个这麽认真地想愿望,另一个还不自量力地想要替人家实现。
「我想要活下去……」另一个我露出了完全相信Tatsuya的笑容:「然後老爸和老妈天天都陪着我,还有……」
「我希望Snake爱我……」另一个我像是在说梦话似地,说出了这句话来。
这是哪门子的烂愿望!
希望病好起来,希望有温暖的家,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希望和何蛇男在一起……这一点我反对。举双手反对到底!Tatsuya定定地看着另一个我,眼神,像是听见了另一个我最後不经意说出来的那句话。那种不小心窥见人家隐私,很尴尬的样子。
「还有呢?!」Tatsuya问道。
「没有了,就这样子。」另一个我摇了摇头。
「呜……」帕朗洛突然发出了啜泣声,把我吓了一跳。
帕朗洛竟然,哭了?!好蠢。
我看见一片玻璃在哭。这可是我这辈子连想都不会想到的句子呢。如果有小学生在作业上面造了这样的句子,搞不好会立刻被送去做心理检测。
「我每次看到这里,就会打从心底恨你,」帕朗洛抬起满布着泪痕的脸(哇,不会吧,真的哭了……),恶狠狠地对我说道。
「你为什麽蠢得没有发现主人的心意呢,为什麽你的愿望里面,完全没有他的存在呢?」帕朗洛像是在控诉汁麽不平似的,指着我狂骂。
啧,此一时,彼一时……拿这种事情来定我的罪,不公平。
我看着沉默不语的当时的Tatsuya。心想,他不晓得会做出什麽事情来。、
只见他慢慢地欺身向前,吻了另一个我。
那是非常温柔的亲吻。
「这是我对你起誓,我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尽我全力……」Tatsuya意气风发地笑了。
这个笑容和我认识的Tatsuya的笑容相同度是百分之百的。
但我却觉得,心痛得要滴出血来了,我好想冲过去抱住Tatsuya。
他是这麽痛苦,又这麽坚决。如此坚强,却又像是随时要崩溃……
Tatsuya转身走出病房之前,另一个我唤住了他。
「你,」另一个我,仍然是天真无邪地说道:「你要快些回来,不可以偷偷去吃章鱼烧喔。」
「嗯,我会的-」Tatsuya愣了一下,还是笑了。**********
「喂喂,喂喂喂……」不晓得是谁,猛在我的耳朵旁边喳呼着。我可是有名字的。
回过神来,HelloKitty女孩正睁大眼睛瞪着我。
「你为什麽拿着筷子发呆,饭菜都凉了。」
HelloKitty女孩言下之意像是要叫我赶紧把饭菜吃完,但是她却是一边说着,一边把我眼前的食物悉数收拾乾净。
不唬人,-颗饭粒也没留给我。真是了解我,HelloKitty女孩。
现在的我的状态,是吃不下任何东西的。
曾经我说过,我不会害怕任何东西,我想要的只是真相。
而当真相将要活生生地摊开在我面前时,我却逃了。逃得远远的。
我害怕知道真相。我逃出了那个充满金属色调的房室。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破解帕朗洛高明的催眠术,我找到了那扇当初引领我进入记忆的门,然後很夸张地破门而出。
「老姐,同样身为女人,我了解你的感受……」诞诞不晓得什麽时候来到了我旁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啥,总觉得这小鬼的确有超乎年纪的成熟度。
「你不懂啦,走开走开。」当然,如果把这样的一个小鬼当作倾诉的对象,是我个人绝对不容许的事情。我作势把她赶开。
「你可以把我赶开,但是你不可以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赶开啊。」
一边被我推出门外,诞诞一边像是在布道一样地说。
好好好,我知道,我了解。这种道理谁不知道?
就好像每个人都知道3x7=21,但是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孤注一掷的?
我把餐厅的门用力地关上,锁上。就让我在这里渡过余生吧……叩叩叩……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我不会开门的。我要隐居在这里。谁也休想我把门打开。
「小艾,是我……」一个听起来像快要饿死的声音穿门而入。
「Tatsuya?!」我立刻飞扑向无辜的门,差点又上演破门而出的情节。
在我扭开门把的时候,竟然还很白目地咒骂着,到底是哪个白痴把门给锁上的……
站在门外的Tatsuya,一脸的倦容。
「不是叫光头把你藏起来吗?怎麽跑到餐厅来了?」Tatsuya有些生气地说。
总不能说我是连滚带爬地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的吧,这样实在是颇尴尬的。我已经可以想见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了……
「其实我深爱的人一直都是另一个你……」搞不好他会这麽说。
要不是Tatsuya突然蹦出来,我真的完全忘了几个小时前我差点死在长毛男手上这件事。这麽一想,我的注意力还是很容易被其他事物给分散的。
我是注定做不了大事的那种人。
「累死我了。」Tatsuya没有发现我的神情有异,顾自解开了衬衫的前几颗扣子,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像瘫痪了般往椅背靠了上去。
这时候我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开心?刚才好像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把那些黑夜男引开的。好像。
啧,为什麽我要用这种不太肯定的语气。
「竟然趁我还没有把姜汁豆花准备好的时候突袭,那群混蛋!」Tatsuya仍然没有发现我正在羞愧当中。
对啊,我一直很想问的,姜汁豆花到底有什麽好吃的?
我完全感受不到。
为什麽光是听见了铃声,那群黑衣男子就像一群看见蜂蜜的小熊维尼一样,全部冲出去呢?
-群维尼同时冲出去,是很可爱的景象。若是一群高大得像摔角选手的男人同时冲出去,那景象是很伤眼的,如果有人不小心看见的话。
「你不觉得姜汁豆花和人的脑子看起来很像吗?」Tatsuya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头。
耶,这麽一说好像有那麽一点共同之处,虽然我没看过人的脑长啥样子,似乎都是有点白白的,然後用汤匙搅一搅就会碎开……
不过,这又和那群男人的喜好有何干?
「那群人,是吃脑子维生的。」Tatsuya站起身来,从冰箱里拿出卖剩的姜汁豆花来。
「要来一点吗?虽然不是热的。」Tatsuya拿出两个大碗,熟练地装着大约五分满的量,推到了我面前。
出乎意料……味道竟然,还不错。
「帕朗洛应该播了那段宣导短片给你看了吧。」Tatsuya慢条斯理地吃着,一面说。
「噗……」我差点把东西全部喷向粉红色的那道墙。
他怎麽会知道?
这这这……是宠物和主人之间的默契吗?
「别傻了,我和他之间有通讯装置,就装在这里……」Tatsuya指着自己的脑子-
「所以,连你破门而出的那一幕,我都尽收眼底的。」Tatsuya用着「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的眼神说着。
「他原本是被用来监视我的,却被我……收服了。」Tatsuya用了「收服」这两个字,让我很讶异。
像是,帕朗洛原本是什麽妖魔似的。
「他啊,他的构造很奇特,有点像是……」Tatsuya顿了一下:「你们这里有个故事,有个卖苹果的欧巴桑要毒死继女的……那是什麽?」
什麽欧巴桑,那个是坏心的母后,而那个继女是白雪公主。X士尼频道有播过……
「对对对,白雪公主,那里面不就有一片和帕朗洛很像的玻璃吗?」Tatsuya说到激动处,还狂叫了好几声。
那面比人还要像人的镜子吗?呵呵呵……真是奇像无比啊。搞不好这是真人真事喔,白雪公主的故事。
我的思绪突然晃到这里来。
「如果你再坚持一点,你就会知道那群男子是什麽样的狈角色了。」Tatsuya一边洗着碗,说着这样子的话。
我可不这麽想。
如果刚才就知道那群男人是外星球来的食脑怪,我看到姜汁豆花就会开始狂吐吧。也不可能会打从心底觉得其实Tatsuya的手艺算是不错的。
话说回来了。世界上的脑子何其多,为何偏偏挑中了我的脑子呢?
我不见得特别聪明或者特别美味。想法又很别扭的,也许他们吃了之後还会食物中毒。「因为你的脑子本来就是他们的食物。」Tatsuya用手叩了叩我的脑壳:「实际上,你的大脑只是饲料而已。」
饲料?!
我的眼前突然浮现村姑打扮的欧巴桑一边喂鸡吃饲料,一边骂儿子不孝、老公不回家吃饭的镜头-
我的大脑原来是这种东西啊,切……要影射我的脑容量也不是用这种方式吧!?
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我用着俐落的身手站起身来,打算走人。隐居在这餐厅里的计画,只能被迫暂停了。
「你站起来也就算了,还打算连房子一起拆了吗?呵呵呵。」Tatsuya嘲弄着我不如他俐落的身手。
如果我的大脑是饲料,他的大脑应该也逃不过变成肥料的命运吧。
「真好,」Tatsuya笑着,伸手扳我的肩膀:「能够看见你哇哇叫的样子,真好……」
那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像是任务圆满达成,回去可以领到奖品的那种有点轻松,有点骄傲,有点……
「告诉我,」我握住Tatsuya的手。
那双手出奇的粗糙,像是经历了许多的沧桑的掌心,还有相当粗大的指节。就算是我的脑子不存在这样的记忆,但我的手却记得……
那也是很温暖的手。告诉我……我最害怕面对的真相吧。
如果由Tatsuya来告诉我,我会试着勇敢一点。
「你没有把它看完,其实我松了一口气,」Tatsuya认真地说道:「当你知道一切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你会恨我的。」
我瞪着Tatsuya瞧。瞪着他最引以为傲,但是在我看来很滑稽的脸。
「乡下来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Tatsuya是用什麽样的心情呼唤完全不记得他存在的我?
「你叫什麽名字?」
--我原本以为是他无礼的搭讪,现在回想,似乎又不是那一回事……
好吧。其实我不想反驳他。
就算我怕得要死,不敢听得太仔细……就算我知道了真相会恨他……
没关系。如果我恨他的点数是50点,我将会用500点的爱来弥补。
用很多的爱,来淹没自己的恨意-
我勾住Tatsuya的脖子,像他亲吻着另一个我那般……
轻轻地吻了他的嘴唇。
姜汁口味的吻。
「这是我向你起誓,如果我恨你,我会用更多爱来补强的……」
应是要很严肃、很沉重地说出这样子的话,不知怎的,我竟然笑了。宛如失去了很久的东西,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就算下一秒死了,也没关系喔。
我的心里面有一个声音这麽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