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世纪的日常生活令格蕾忙碌不已,但却没有任何压力。唯一令她感到难以忍受的,是洗澡的问题。由于准备热水相当费时,这个时代的人很少洗澡。格蕾一个星期入浴三次,却已被红娜认为太过频繁。
格蕾终于为这个令自己万分头痛的问题找到答案。一日,红娜带她参观一座四周以格子状木条做为围墙的花园。围墙上爬满着各色鲜艳的花朵,四面花墙所围绕的,是一座小水池,水池里有一座喷泉。泉水的开关,可由人工控制。
「太棒了。」格蕾说道,「就像一座瀑布,也像……」她忽然双眼一亮,「也像一套淋浴设备。」这个时候,一个点子已在她脑中成型。她私下找来照顾这座花园的小男孩,他知道如何操作开关喷泉,格蕾要求他次日凌晨四点钟时来此与她会面,她将以一便士作为报酬。
小男孩睡眼惺松地依约前来,但脸上却带着童稚的喜悦,格蕾痛痛快快地洗过一个澡之后,神清气爽,外加兴高采烈地向主屋走回去。天色犹未天亮,她或许是欢喜过度,竟然在行进中撞上一个人。
「葛莉!」格蕾大叫一声,接着才发现对方是那名法国富家女。格蕾并不常见到她,但每回看见她时,她身边总是跟着那位监护人兼护士的高大女士。
「那只母狮子呢?」格蕾月兑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我无意──」那名富家女趾高气昂地与格蕾擦身而过,座根儿没在听她说些什么,「我有能力照顾我自己。」格蕾看着小女孩臃肿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这个年龄的孩子们,都以为自己具有通天的本事。
「偷溜出来的,对不对?」格蕾笑着问道。
女孩猛地转过来,一脸尽是怒容,不一会儿,她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下来,「她会打鼾。」她说,眼中闪动着一丝乐意,然后回头望一眼喷泉,「妳在这里做什么?」格蕾这才发现,小小的水池里满是肥皂泡沫,她简直吓坏了。在她眼中,这不啻是环境污染,但小女孩却兴匆匆地掬起一手掌的泡沫把玩着。
「我刚洗过澡。」格蕾说道,「妳想不想洗呢?」小女孩浑身轻微地颤抖一下,「不行,我身体不好。」「洗澡并不会损害──」格蕾说到一半便突然住口。她曾经提醒过自己,此行可不是来做劝世的教师。格雷于是走到女孩身边,借着曙光仔细打量对方,「谁说妳身体不好?」「雷小姐说的。」小女孩看着格蕾,「就是那头母狮子。」他的双颊上绽出两朵可爱的酒窝。
「雷小姐这样说,是为着能让妳乖乖地听她指挥,妳认为对不对?」女孩张大了口,随即脸色一正,「雷小姐是为着保护我不受低等劣民的影响打扰。」她将格蕾从头到脚看一眼。
格蕾并不以为忤,反而笑咪咪她笑着问道,「妳喜欢奇克吗?」小女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格蕾觉得她似乎有些脸红。「有那么糟糕吗?」格蕾柔声问道。
「他的眼中根本没有我。」小女孩的声音好轻,而且听得出来她此时眼中必然合着泪。抬起头,她投给格蕾充满怨怼的一瞥。这个模样的她,简直就是葛莉的翻版。「他只会盯着妳看。」「我?」格蕾大感诧异,「奇克对我不会有兴趣的呀。」「每一个男人都喜欢妳。」小女孩十分委屈地说道。
.格蕾不由得感到有些心疼,「妳叫什么名字?」「爱格拉.露西达.尼可雷特小姐。」她神气十足地说道。
「朋友都怎么称呼妳呢?」女孩先是有些茫然,继而开心地一笑,「我的第一位护士称呼我「露西」。」「露西,」格蕾笑着重复一遍这个名字,然后抬头看看天色,「我们快点回去,否则会有人找我……我们。」露西一惊,撩起裙摆,转身便跑,显然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偷溜出来。
「明天早上。」格蕾在她身后高声说道,「还是这个时间。」早餐过后,格蕾避开众人,在一间看来像是办公室的房里找到尼凯。他坐在桌前,似乎正在演算某些数字,见到格蕾进来,他只抬头望一眼,复又埋首纸堆之中。
「尼凯,我们必须谈一谈。」「我很忙,没空听妳那些三姑六婆的胡说八道。」「三姑六婆!胡说八道!」格蕾不自觉她提高嗓门。
他白了她一眼,示意要她别吵,然后再度低下头忙着手边工作。格蕾对纸上那些数字毫无概念,因为它们全是罗马文。她打开腰间的一只小锦囊,取出里面的太阳能计算机放在尼凯手边。
「奇克是否已经告诉你贝尔伍德堡里的那扇秘门?」她问道。
「妳应该称呼他『克伯爵』」尼凯以强调的口吻说道,「更何况,他、我、我们家的任何事,都与妳无关。小姐,这里并不欢迎妳。」格蕾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尼凯在气愤中顺手拿起计算器,不暇思索地使按动上面的数目及运算键。他一面说话,一面加减,一面将数字写在纸上。
「还有──」他说话的同时已动手加总第二栏的数字。
「尼凯!」格蕾以不可思议的语调说道,「你仍旧记得。」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稍稍大声地说道,「你没有忘记。」「我什么也不记得。」尼凯气鼓鼓地说道。但是,他的目光却已移向手中的计算器。
转眼间,彷佛计算器是个邪恶的东西,他一把将它扔下。
目睹他毫无困难地使用计算器,对格蕾而言,真是一大鼓励,她不问为什么,因为,这一切根本没有常理可以解释。既然尼凯记得如何使用计算器,他必然也还记得她。
格蕾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以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尼凯,你真的记得。」尼凯想推开她,但却没办法做到。这个女人究竟有何魔力?她长得不错,但尼凯却也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她的身影总是萦绕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求求你,」格蕾轻声说道,「不要拒绝我,只要你给自己机会,你或许会记起更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他以肯定的口吻说道,并低头望向她。
「你当然记得,否则你为何会使用这个计算器?」「我不──」尼凯瞥向桌上的那玩意见。尽管他嘴里不肯承认,但心里却有数,自己确实知道如何使用那东西。尼凯用力甩开她的手,「妳少烦我。」「尼凯,请听我说。」她苦苦哀求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奇克是不是已经带你去看过那扇秘门。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知道还有多久他才会……意外溺毙,也许是几个星期,或是几个月。
不过,若是只剩下几夭,你可不能瞒我呀。求求你,尼凯,这件事真的非同小可。」「我不知道有什么秘门的事。」尼凯就是不肯说实话。
格蕾放心地吁出一口气,「那就好了。」她轻轻地说道,「那就好了。.」「妳这么开心我哥哥?」尼凯问道,两眼紧盯着她。
格蕾嫣然一笑,「他似乎是个好人,但他永远不可能……」她没有说出下面这句话:
他不可能成为我生命里的最爱。格蕾望着尼凯那双湛蓝的眼眸,脑中浮起他俩共赴云雨的那一夜。地想起他的笑声、以及对摩登世界的梦般好奇。格蕾不自觉地将手伸向他,尼凯握着她的手举到唇边。
「可林。」她梦呓般地轻唤道。
「爵爷,」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对不起打扰您。」尼凯迅速地松开她的手。格蕾心知这一刻已成过去,她起身抚平裙子。「那扇门的事,你会告诉我的,对不对?我们得随时注意奇克的安危。」尼凯根本不理会她,他心中想道:这个女人讲来讲去都是有关奇克的事情。尼凯满心满脑全是她的影子。而她似乎完全没有把尼凯放在眼中。
「妳走吧。」他先是喃喃地低声说道,继而稍微提高嗓门,「去唱妳的歌给别人听,若想迷住我,可不是靠一、两首歌便可以办到的。还有,把那玩意见带走。」他瞥一眼计算器。
「你可以留下它,需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用。」他白她一眼,「我不需要。」格蕾叹口气。拿起计算器走出来。她已试过各种办法想说服尼凯相信她的话,但每一次的尝试都宣告失败,今天,她好不容易借着计算器唤起他些许的回忆,但却在最后关键的时候被打断。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牵引出尼凯更多、更深刻的回忆呢?
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闪过了格蕾脑际:食物:她曾听说嗅觉及味觉上的刺最能引发人们的回忆。格雷想起她曾为尼凯所烹调的那一顿美国式野餐:炸鸡、洋芋色拉、煎蛋、以及巧克力蛋糕。
对,何不试试看这一招呢?.取得玛芝夫人的允许后,格蕾开始动手准备餐点。一方面由于府中入口众多,一方面这个时代的食物形态都相当原始。格雷必须将之进行某种程度的加工后才符合她的烹饪条件。如此一来,她所准备的东西,几乎可以喂饱一支军队。
晚餐直到下午六点才开始,府里的每一个人都爱极了格蕾所做出来的食物,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她坐在尼凯对面,格外专心地留意牠是否有被唤起回忆的迹象,可惜,什么也没发生。餐宴即将结束,仆人端上精美的巧克力蛋糕。
尼凯咬一口蛋糕在嘴中咀嚼着。然后,他缓缓地抬头望向格蕾,她的心一下子跳到喉咙里。
尼凯放下蛋糕,不由自主地月兑下左手上的戒指将之递给格蕾。
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戒指──它正是尼凯在二十世纪送给她的那枚翡翠指。此刻,她看得出来,尼凯的神情中充满了迷惑和不解。
「你以前给过我这枚戒指。」格蕾柔声说道,「我第一次为你调制这种餐点时,你便是以送我这只戒指做为答谢。」尼凯望着她,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正准备开口要格蕾说得更清楚一些,奇克却在此时笑着说,「我不会怪妳,这些蛋糕此金子还珍贵。来,这个送妳。」奇克月兑下一枚金戒指递给格蕾。
格蕾笑着接过戒指,「谢谢你。」她轻声说道,然后向尼凯望去,但他却在看别的地方。格蕾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老弟,你太安静了。」奇克突然笑着对尼凯说道,「格蕾今晚要教我们玩一种名叫「扑克」的牌戏。你应该过来如人我们。」
尼凯转开视线,脑海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问题。今晚有太多事情令他不明白,他只不过吃了一口那滋味绝佳的巧克力蛋糕,脑中便闪过了许多奇怪的书面:他看到她披散着头发骑在一种有着两个轮子的东西上,他看到清水自她赤果的胴体上泼下,他看到格蕾将戒指捧在胸前,然后以充满爱意的眼光凝视着他。
「尼凯?」奇克说道,「你没事吧?」「噢,」尼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没事。」「你要一起来吗?」「不。」尼凯先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才定一定神,对奇克说,「不,我不去,今天晚上还有事要做。」「工作?」奇克以一种有趣的神情看着他,「该不会又是女人吧?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自从格蕾小姐来了之后,你可曾和女人上过床?」「她才不配被称为──」尼凯正待辩驳,另一个影像却忽然闪过他的脑际。他看见格蕾秀发披肩,笑咪咪地低头看着他。
奇克以十分了解的口吻笑着说道,「我没说错,对不对?老弟,我不怪你,她实在是很美。你是否有心在婚后把她当做情妇呢?」「不!」尼凯大声说道,「我不要她,也不想再见到她,更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你喜欢的话,她便是妳的,我页希望这一辈子从没见过她。」奇克向后退一步,脸上仍旧满布笑意,「这么说来,你的确被电击中了。」他似乎存心想捉弄弟弟。
尼凯自椅中一跃而起,有心和兄长门上一斗。但奇克都已退到门边了,尼凯冲上前时,他早已关上房门,扬长而去。
清晨四点,格蕾再度来到喷泉池畔。昨天,已有几位女士谈起池中出现泡沫的事,玛芝夫人听了之后,只是用一种了然于心的眼神望向格蕾,但却并未表示任何不允许的意思。
格蕾见露西已在池畔等候,于是笑着向她打招呼,「吗。」露西出于本能她笑得好开心,但随即板起脸孔,「早安。」她非常正式地说道,「妳又要再做一遍?」她看见格蕾动手褪去睡袍,于是这样问道。
「每天一次。」格蕾跨进他中,以口哨声示意小男孩打开喷泉。
浴罢之后,格蕾走出他中,以毛巾擦干身体,然后转身面对露西,「今天早上我们要玩比手画脚猜字谜的游戏,也许妳可以一起来玩。」「克佛伯爵也会参加吗?」露西立刻问道。
「噢,」格雷说,「恐怕不会。」露西一下子跌坐到长椅上,「那么,我也不去。」格蕾以毛巾擦拭着湿发,并若有所思地凝望露西。
「他时常谈起妳。」露西以酸溜溜的口吻说道。
格蕾在她身边坐下,「奇克谈起我?妳常和他见面?」「他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我。」不错,奇克为人体贴而善良,他的确会这么做。「奇克对妳谈起过我,妳呢,都对他说些什么?」露西绞弄两手,「我什么也没说。」「没说!他天天来看妳,两妳却像木头似地一言不发?」「雷小姐说我不应该──」「雷小姐!那个老怪物?她丑得连后脑勺都能令一面镜子为之碎裂。」露西噗嗤一笑:「有一回,一头老鹰没有回到训练师身上,反而向她飞去了。我猜想,那头老鹰是将她错看成另一头雌鹰。」格雷大笑起来,「我能够体会。」露西笑得更加开心,然后以手掩住双唇,「我页希望能像妳一样,如果我能使奇克欢笑「说不定,我们能找出让他开心的办法。我正在考虑要和红娜一起表演杂耍,也许妳我能合作呢。」「杂耍?雷小姐一定不会──」「露西。」格蕾握起小女孩的双手,「妳若想得到他,就必须努力去争取。妳如今所想要的,是能够引起奇克的注意,而妳所需要的,则是,一点点自信心,并且要学着信任自己的判断力──而不是别人的。我们携手共同设计一项表演,好让奇克看出来,妳并不是一个小女孩。妳认为如何?」「我……我不知道……我……」「妳绝对办得到。」格雷说道,「而且会做得很好。现在,让我们动动脑,我们何时开始排演?别担心,妳是主人,雷小姐只是为妳工作的人。」格蕾回到主屋时,天色早已大亮,她心中有数,府里的人大都知道她每天清晨的行事,但他们都很有礼貌地并未当面追问她。通常,玛芝夫人一上午都会很忙,格蕾因而来到花园中教小孩子们认识英文字母。一转眼,便已是午餐的时间。
饭桌上,不见奇克及尼凯的影子。格蕾暗暗发誓,吃过饭后,她一定要去找尼凯,再试着说服他。回到房中,红娜试着教她将麻布制成蕾丝。红娜的手艺相当出色,她将「格蕾」的字绣在成品之上,图案设计得相当精致。格蕾低着头,专心在女红上面。
此时的她,觉得好平静、好安详,因为,她不但即将开始帮助露西,而且还一点一滴地唤醒尼凯的回忆。慢慢来,这一回她定能办成在二十世纪弄砸了的事情。
尼凯昨夜一直难以入眠、脑中频频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耳边也不断响起她的声音。此刻,他的头好疼,而且步履也不太稳。然而,在心情上,尼凯却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怒,因此在练剑时。便表现得比平日具有攻击性,令对手诧异不。
「爵爷?」随尼凯练剑的武士愕然地唤道……
「你到底要不要好好地陪我练剑?」尼凯一脸不耐烦地说道,一面举剑再刺。他心里想到,如果能练得精疲力竭,或许便不会再听见、或看见那个女人。
尼凯连续击退三名武士,第四名对手上阵后,尼凯原本应该刺向左方的一剑,却不知怎么地刺向了右方。对手的剑刃到破了尼凯的左臂,伤口深可见骨。尼凯站在原地望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剎那间,他感觉有如在梦中,他正走在那名红发女子的身旁,两人在一栋有着玻璃窗户的建筑物前停下脚步。尼凯对四周许多奇怪的事物一点都不惑兴趣,一心一意只想和她谈天。他告诉她有关手臂上伤疤的事,告诉她奇克在他手臂受伤的那天溺毙。
一转眼,尼凯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手下全焦急地围在他的身旁,其中一人在设法为他止血。
尼凯可没有时间管手臂上的伤,「备马!」他沉着地说道,「两匹,其中一匹配上女用马鞍。」「骑马?」一名手下问道,「你要和女士骑马?妳的手臂──」尼凯以冰冷的目光望向那人,「那匹马是为姓孟的女人所备,她──」尼凯站起身来,「替我把手臂绑紧以免血流不止。然后备妥两匹马──两匹供男士的马。现在就去办。」尼凯说道,「不准浪费任何一点时间。」「要不要我去带她来?」另一名手下问道。
尼凯抬头望一眼主屋的窗户,「她自己会来。」他以充满信心的口吻说道。
格蕾一面专心于刺绣,一面听着某位小姐谈论着某位女士的风流韵事。忽然,一股椎心刺骨的疼痛里向她的左上臂。格蕾痛得大叫一声,自椅子跌到地下。
「我的手,有人伤了我的手臂。」她紧紧地抓着左臂,眼泪终于瞬间夺眶而出。
红娜急急奔到她身边蹲下,「快揉揉她的双手,别让她昏过去。」红娜迅速地褪下格蕾的衣袖,但却发现她的手臂完全没有异状,甚至连红肿都没有出现。
「没什么呀。」红娜说道。
格雷疼得无法忍受,「感觉上,似乎被人割伤了。」她低声说道。这时,她忽然听见尼凯的声音:他俩正躺在床上,格蕾模着他左上臂的疤,就是奇克溺毙那天尼凯受伤后所留下来的伤疤。
格蕾立刻一跃而起,「男士们在哪里练剑?」她问道。
红娜回答道,「迷宫的后面,从东北角的那个门出去。」格蕾点点头,旋即抓起裙摆朝外奔去。一路上,在大厅里撞倒一名男仆,在厨房里撞翻一排货架,跳过五只圆桶。在迷宫外面,她与玛芝夫人擦肩而过,但却没有向对方打招呼。迷宫后方的门卡住了,她提腿一踢,便将那扇门给踢开。出到花园外,她更加没命地快跑。
尼凯的手臂已经缠上绷带,他坐在马上,正低头看着她。
「奇克!」格蕾一面跑「一面高声大叫道,「我们得去救奇克。」一名武士走上前,利落地抱起格蕾,将她送到马背上。格蕾抓起辐绳,转头看着尼凯。
「我们走!」他大吼一声,然后策马向前飞奔而去。
三名武士紧跟在他俩身后,五匹马的速度均可用「风驰电掣」来形容。格蕾没有间尼凯何以知道奇克在哪里,因为,她非常确定尼凯一定知道,就如同他在手臂受伤时,知道格蕾一定会来。
穿过原野、田地、及森林,一行人来到一座为树丛包围的湖边。尼凯的坐骑尚未停下来,他便已翻身下马,格蕾亦有样学样。
她朝湖边奔去,眼前的景象令她浑身发冷。三名男子正将奇克一丝不挂并且毫无反应的身体抬上岸边。
尼凯站定脚步,两眼盯着自己的哥哥,「不!」他大吼道,「不!」格蕾推开尼凯,然后对那三人说道,「把他放在这里,脸朝下。」她的语调中全是命令的意味。
奇克的手下有些迟疑不决。
「照她的话去做!」尼凯近乎咆哮地吼道。
格雷跨坐在奇克背上,以现代的技巧逼出他肺中的积水。她用力挤压奇克的肺部,然后抬起他的双臂以使空气进入他的胸腔中,她试过一次、两次、三次,但却看不出奇克有任何反应。
「快祷告,」她对最靠近自己的那人说道,「我需要一切可能的帮助,快析祷能有奇迹发生。」三名武士不约而同地跪下,他们双手合并,低下头开始祈祷,尼凯跪在奇克冰冷的身躯旁边,并将手按在奇克的头上。他紧闭双眼,垂下头。
格雷没有灰心,仍然继续在努力。「奇克,求求你。」她低声说着,「求求你一定要活过来。」正当她准备放弃时,奇克却咳嗽了。
尼凯立刻抬起头来看着格蕾,她则继续方才的动作。奇克发出一连串的剧咳,然后吐出一堆肺中的积水。格蕾自他背上滑下来,双手捧着脸,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尼凯扶着兄长的双肩,一名武士以自己的斗蓬裹住奇克的下半身,其它的人则目瞪口呆地望着格蕾。她秀发披散,衣衫凌乱,赤着一只脚,一手衣袖上沾着尼凯的血迹,另一手的衣袖则不见踪影。
奇克终于止住咳嗽,虚弱地靠在弟弟胸前。他抬起眼,看见尼凯紧抱他胸前的那只手臂,鲜血自奇克胸前流下。他抬起头,奇克看见六名武士都呆若木鸡地看着孟格蕾。
她呢,则正掩面哭得似乎很伤心。
「你们就用这种场面欢迎一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吗?」奇克勉强挤出一点声音说道,「我弟弟把血流在我身上,一名美丽的女郎伤心落泪。莫非没有人为我的生还而高兴?」尼凯抱着奇克的手臂更加用力。格蕾抬起头,用手背拭去泪水。一名武士将手帕递给他。
「谢谢。」格蕾轻声说过。
「她救了你。」一名武士说道。声音有敬畏、有恐惧,「真是奇迹。」「根本是巫术。」另一人却这么说。
尼凯抬起头望向说话之人,「你胆敢再说她是巫婆,我就让妳看不见明天的太阳。」那人立刻紧闭双唇。
格蕾看着尼凯,心知他心里对她的仇恨已成过去了:也许,他现在会愿意听她所说的话。她试着站起身,一名武士立刻趋前扶她。这些武士看她时的表情,好似她既是天使,也是魔鬼。
「老天:」格蕾说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在我的国家里有不少湖泊,因而常常发生溺水的事情。这种急救方法很普遍,并不是什么奇迹。」她低头看看,然后按着说道,「你们别是光顾着站在那里,赶快动手帮忙呀。可怜的奇克一定冻坏了!尼凯,你的手臂简直是一团糟。」她转向朝武士们说道,「你们两个去扶奇克,其余的人去看看有没有干净的绷带替尼凯裹伤;同时,检查一下马是否安然无事。动作快一点!」回到伯爵府,格蕾受到玛芝夫人的热切欢迎及感激,老夫人甚至同意让格蕾为尼凯疗伤,格蕾命人备妥她所需要的肥皂、清水、干净的麻布、最好的丝线,以及最细小的绣花针。
房里只剩下她和尼凯时,她将尼凯里着绷带的手臂浸泡在一只盛满清水的钢盘中。
尼凯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身上,「说说我们以前的事,好吗?」格蕾将水壶放到炉火上,「你去过末来──也就是我的那个时代。」她走回尼凯身边,发现凝固在绷带上的血迹已逐渐化开,于是以小剪刀小心地剪开扭曲约绷带。
「我们曾是一对恋人吗?」尼凯柔声问道。
格蕾猛吸一口气,「你苦不生好别乱动,我便没法工作。」「我没动,是妳在动。」尼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我们在一起很久吗?我们非常相爱?」。
「喔,尼凯。」不争气的泪水再度涌进她的眼眶,「不是那样子的。你来到我的时代,是为着某个原因。你被人指控叛国,你为着玛芝夫人的信件去到未来。我们两个想尽办法要找出陷害你的人。」「我们成功了吗?」「没有。」她轻声答道,「我们没有。不过,我后来却找到了答案,那是在你回去之后,在…」她抬起头看着尼凯,「在你被处决之后。」尼凯靠回枕头上,「妳还知道什么?」「我以后会慢慢地告诉你。」格蕾说道,「现在,我得看你手臂上的伤。」格蕾手边没有麻醉药剂,只得让尼凯服下两颗她随身掳带用以抑制紧张时胃痛的镇静剂。感谢老天爷,他不久便沉沉睡去。格蕾为他洗净手臂,然后指导红娜以精细的女红功夫为他缝上伤口。一切弄妥之后,她屏退众人,独自坐在壁炉前的一张椅子里看着尼凯。
格蕾正打着磕睡,开门声将她惊醒,只见红娜捧着一件深紫色的丝绒礼服进来。
「玛芝夫人要我把这送来给妳。」红娜轻轻地说道,她唯恐吵醒熟睡中的尼凯。
格雷接过礼服,「奇克的情形如何?」她压低嗓门问。
「还在睡呢。他说有人想害死他……嗯,有人在水里将他的脚往下拉。」红娜看一眼格蕾,「妳也该休息一下,顺便换一件衣服。」
格蕾望望沉睡中的尼凯,「我得留在这里陪他。他醒来时,我希望自己就在他身边,以免他发烧了我却不知道。妳想,玛芝夫人会介意我留在这里吗?└
红娜微微一笑,「现在啊,就算妳要求戴氏一半的家产,我猜老夫人都不会拒绝的。」
格蕾笑着说道,「我只要泥凯平安无事就好。」
「我替妳拿一件睡袍过来。」红娜说完后便走出房门。
一个小时后,格蕾已换市一件红色睡袍坐在炉边。每隔几分钟,她便以手试一试尼凯的额前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