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借光,请让一让。”
玫琪一路拨开人群,试着冲出这一大群在登机门口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旅客。大部分旅客脸上都明显露出“我在生气,我非常不满意起飞时间一延再延,不要惹我”的神情。
排在她前方的是一位圆脸蛋、面容愉快的女士,她同情地看了玫琪一眼,“我的感觉跟你一样。”队伍前进的速度比时针还慢。每移动一寸,那位女士便用脚将她的行李向前挪动一点。“要远行吗,亲爱的?”
“从此再也不必了。”一股解放的感觉冲进心中,她将已经揉得皱巴巴的登机证塞到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顺便将手上的汗抹在大腿上。“我要退掉去波士顿的票。我决定不去了。”
“你住在波士顿吗?”
“对。不对,我是说,我家以前……”
“家就是我心所属的地方,”那女士很聪明地接下她的话。“我是要去达拉斯看我姐姐。”
“达拉斯!”一位男士刚到玫琪后面就大叫起来。“我以前就住在达拉斯,我不太喜欢那个地方。”
以她为核心,似乎形成了一个谈话中心,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队伍以蜗牛的速度前进。玫琪将身体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外一只脚,再移回来,感情与理智在内心交缠不停,到底应该在这里等办票务,还是回到她心所属的木屋呢?她和杰西之间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她应该让杰西知道她的感觉后再逃走。但每次她决定要掉头就走时,队伍就轻轻移动一点,使得她欲走不成。
“你要去哪里?”
玫琪楞了一秒,才知道这问题是排在她后面有三四个人距离的一位年轻人问的。
“波士顿。”她前面的女士多嘴地为她解答,“回波士顿。”
“其实,”玫琪微笑道:“应该说我是不——”
“其实什么?我简直等不及想知道。”
杰西严厉的声音让她毛发直竖。在她能够做出任何回应之前,他抓紧她的肩膀,把她转了个180度。然后她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杰西愤怒的眼神,虽然他双眉倒立、眼睛冒烟,令人望之生惧,但她的心中却扬起愉悦的歌声,因为她看见了在这世界上她最想看到的人!
他做了一件她最没把握他会做的事:他追来了!
“杰西!”她发出来的却是微弱的耳语。
他加重在她肩上的力量,“你不需要飞机票。”
“可是……”
“闭嘴,吻我,”他说。
他的唇重重地落在她的上面,狂放的吻道出多少饥渴。她的双膝几乎无法支撑。她虚弱地靠在他的胸前。
他深呼吸一下,把她从身上推开。“我们离开这儿再说。”
她摇摇头,想说话,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杰西身子向前,表情僵硬:“想都别想。”他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气说:“如果你去波士顿,我还是会追去的。你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的。”
她又摇摇头,想要向他保证,她并没有打算做任何他以为她要做的事。但是她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但他无法理解。“你听我说!”他愤怒的声音,震惊了所有原来在排队等待的人们。四周围谈话的声浪骤然停止。但是他的注意力只在她一个人身上。“我不怪你生气。可是我不会让你再从我身边逃跑的。”
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杰……杰西,我一定要——”
“不,你不要!难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是无辜的。现在我的好朋友有话要说。我只求你好好听。”
杰西回头对乔依使了个眼色。玫琪一直没注意到他也来了。她的眼神和心思显然只顾及到她丈夫。乔依显然也是一副只想当背景、不想出场表演的样子。
既然被指名发言,他只好向前走了一步。玫琪看了他一眼,不禁倒抽一口气。
他看起来好似刚从哪儿逃出来一般。两只眼睛都肿了,一只发红,一只发黑。下巴附近还有明显被揍过的痕迹;衬衫掉在裤头外面,好几个扣子不见了,帽子也被压挤变型。
斗败的公鸡,就是专门为这种人的这个样子发明的,玫琪心想。
玫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杰西,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你出车祸了吗?”她问道,心想只有这种可能。
大个子从喉头发出一声怒吼,“老天,是车祸也就罢了。以杰西刚才开车的方式,没出车祸真是奇迹。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从地狱钟谷到圣安东尼,只开了不到一小时车的。”
他摘下帽子,摇摇头,肩膀拱着,好似随时有人要揍他一样,双手不停地把玩帽缘。他吞吞吐吐地说:“杰西打得我落花流水。是我自找的。”
“你是说……”她一脸惊异,“你们两人打了一架?”
“我们没打架。”杰西纠正,“不是那种我们从穿开档裤起就打的那种架。我只是——代天行道,给他一点教训。”杰西不耐烦地低吼:“告诉她呀!废话少说,你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对的,当然,”乔依的脸垮下来,“你说的对,杰西。嗯,反正,你把他气走的那个晚上,他来了,而我正好有……有客人。所以,我就把一些朋友的东西塞进他的口袋。我以为他看到的时候,会大笑一场的。哈、哈、哈……”
站在玫琪前面的女士几乎将身子倾倒在玫琪身上。“是什么东西?”她讶异地低声问。“哇,这简直比连续剧“朱门恩怨”还要精彩。”
乔依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位女士,你也未免管太多了吧!”他责怪地说,“这是我和朋友之间的事。”
那位女士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有你这种朋友,谁还需要敌人?”
“下一位!”票务柜台小姐大声地叫。这早已不是她第一次叫了。那女士狠狠瞪了乔依最后一眼,终于向前走,办理她的票务。
“全讲出来。”杰西命令道。他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玫琪。
“对,我正要讲。”乔依把重心换到另外一只脚,更努力地把玩帽缘。“他以前都在我那儿洗衣服。不是我帮他洗,是他自己把脏衣服带过来,和我的脏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里去洗。”
他用力深呼吸,看得出是想提高自己的勇气。“老天,玫琪,我真诚地要向你道歉。妈的。如果情况是反过来的话,我就没话可说了。可是我真他妈的——”
“在女士面前不要说脏话。”
“我认真道歉,我对不起你!我想告诉你,我只是想开个玩笑,博他一笑——你了解的,对不对?”
她慢慢地将头从一边摇到另外一边。那绝对不是一个善意笑话,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根本就是恶作剧!乔依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他的童年伙伴,即使那个人是那伙伴崖妻子,尤其不幸的是,那女人还是个新英格兰出身的北方佬。
这名北佬女人可以让自己被人摆布、玩弄,可是北佬女人可不会轻易相信“只是一个善意的玩笑”之类的谎言。那么她现在应该拿乔依怎么办呢?
“下一位,”票务柜台的小姐又在呼叫。玫琪感激有这个暂时缓解的机会,冲到柜台前面。在她还来不及踏出第一步,杰西就抓住她的手腕,她奋力抵抗。
他皱着眉:“你不必站在这里排队了。”他生气地说,心中的疑虑逐渐升高。
“我当然要排队,”她的声调非常平静。
他畏缩了一下,脸色惨白。“你是说,在我做了这么多以后,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他难掩震惊之色。“好吧,那我只好告诉你全部了。”
“上帝保佑!”乔依申吟道。
他们三个人围成小圈圈,音量虽然压低,但是仍然充满了激烈的感情,只偶尔有一两次,声调会升高一些,又立刻恢复到低声耳语。他们谈得如此专注,完全无视队伍从他们旁边擦过前进。玫琪心目中只有一件事,她所爱的男人愿意为她开口,谈一件会令她非常、非常局促不安的事情。
“对,那天晚上我的衬衫领子的确沾了口红印子,”杰西承认,“那天我从牛仔表演会场出来,才刚应付完1500磅重的公牛,疲累不堪,突然来了一个牛仔表演的跟班大队小妞,一把把我抱住,浑身贴着我。”他嘴角向上扬,两手往外摊开。“她是个牛仔表演迷。我们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老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乔依像裁判一般的点头附和。“一点没错。她们一看见他就缠住不放。牛仔碰到她们,绝无生路。我是说真的。”他好像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妥,又匆忙加上一句,“我的意思是说,普通牛仔碰到这些女孩的话。不过杰西不是泛泛之辈,他从不和她们来往。”
“闭嘴,乔依。”
“当然,杰西,都听你的。”
“去买杯咖啡来,不,我看,你最好还是开卡车先回去,”杰西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丢向他。
乔依一把接住钥匙。“那你怎么回去?”他看到杰西脸上不屑的表情,只好把没有说的话硬生生地吞回去。“对,对,对,不关我的事。我现在就上路。”好像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他返身加上一句:“真高兴和你说话,玫琪。”眼神中带着期待,然后立刻回过身去。
“乔依。”玫琪叫住他,他的身体不禁一僵,肩膀抬起,好像准备接受挨揍似的。“看着我,乔依。”他慢慢地回过身。玫琪真诚地对他说:“你一点也没骗着我,乔依,我是说,我也许不是德州人,但我也不是刚从新英格兰来的。我并未真的相信你的每句话,我不觉得你是在开玩笑。”
他的脸垮下来,下颚因失望而颤抖。他的目光从玫琪脸上转移到杰西,发现还是找不到一丝鼓励之色。“对,好吧,谢谢你告诉我。”他的口气非常认真,毫无油腔滑调之嫌。
“我不吐不快,不过既说出来了,”玫琪重重地叹口气,接着说:“我愿意和你重新交个朋友。”
“你是说……”
“我是说,我愿意让过去种种的不快都过去。不过,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再耍任何花样,那我……我可就不客气了。我现在想都不愿意去想,到时候我会怎么做。”
他的表情兴奋,好像随时会抱起她在空中转上一圈的样子。她则自卫地伸出右手说:“一言为定?”
“喔,当然。一言为定。”乔依用力抓住她的手,用力地甩。“玫琪,好女孩,你也许不是我们德州人,不过,你一定是最好的北——”
“别太过火。”杰西警告他。
乔依不敢逾越,立刻转过身子,一溜烟地跑走了。只听见他大叫:“哟嗬!”
杰西看着玫琪,舌忝舌忝嘴唇。“你实在太好了,玫琪。给他一个机会。我很高兴与你……你不是那种会跑上去搂抱一个陌生男子亲吻他的那种女人。”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屑,她终于知道,她是多么不能了解陌生女子会对他那么热情的原因,而她却能够明白为什么她们被他所吸引。
他还在说话:“我从来都不懂那些牛仔玩意儿。牛仔除了每天骑在马上,追逐牲口讨生活以外,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那些女人……”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连看到我的结婚戒指,也不知道收敛。”
他伸出左手,用大拇指转动着结婚戒指。玫琪下意识地去模她手上的婚戒——不禁倒抽一口气。她在离开前,把戒指丢弃了!她抬起眼看他。
杰西拿起她的手,拉到他的胸前,伸手探进口袋,拿出她的婚戒。在套进她的手指之前,小心翼翼地看着玫琪。
“说你相信我。”他声音低沉地说。
“我相信你。”
她的确相信,她终于知道杰西真真正正是她的,全部属于她。他将戒指缓缓套入她的无名指时,她知道她将永远相信他的好、他的善。他只是和她一样无可救药地固执而已。
“你知道吗?”他说,眼光留在那已经套回结婚戒的手指上。“我以前做错很多事情。上次你走的时候,我想如果让你知道我很伤心的话,你会回来的。但是我不想让你知道,因为我不希望你是可怜我才回头的。”
她点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错了,”他突然抬起头来,“无论如何,我都要你回来,我都要你。”
他圈住她的腰,将她拉近,然后吻了她。
她用手臂圈住他,再一次降服在他的魔力之下。现在,她终于回到她所属之处了。全世界的男人中,她只要他。只有他的双臂中,才可能感受到这种兴奋。
她感觉到四周排队的人都带着赞同的眼光。从票务柜台的工作人员,到周围来去匆匆的旅客,无不抱以微笑看着他们。她的脸涨得通红。不过除了窘迫以外,还有更多的骄傲。她仰起头,让他能够看见她的脸,“我爱你,”她说。“而且我终于确定你也爱我了。”
他的微笑扩大,“你终于想通了!”他的手从她的手臂滑到腰际。“我们快离开这儿吧,亲爱的。”
“下一位!”票务小姐又在叫唤。
“等一下,等一下!”她焦急地看着队伍,并试图挣月兑他的手。“我还是要……”
放下双手,向后倒退一步。他看起来好像被击败了。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被马狠狠在肚子上踢了一脚似的。
“如果你爱我的话,干什么还要排队?”他大吼。
几个站在附近的人,即使没有故意在听,也无法错过这场好戏。他们都抬起头来。怎么戏还没演完啊?
玫琪一句话也没说,趋前至柜台,将她的票扔在柜台上。“我想要退掉这张去波士顿的票。”她故意一字一句地说。
她回头用充满笑意的眼神寻找杰西,而周围的旅客突然响起一阵掌声。她摆出最性感的笑容,用食指勾他。
他走到她身旁,深受刺激一般。她用指尖轻柔地划过他的脸颊,“我一定要先退票才安心,”她温柔地说。“我不去波士顿,我只到你去的地方。”
杰西“哟嗬”大呼一声,把她举得高高的,原地转个大圈。她用手抓住他的肩膀,笑个不停,快乐得不可名状。
他放她下来,广播器又传出“搭乘第333次班机的旅客请准备登机”。票务人员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满脸笑容地将票款交到玫琪手上。杰西则是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对不起,小姐,我们马上上路。”杰西抓起玫琪的手,两人朝着出口方向快步走去。她几乎是用跑步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你把卡车给了乔依,”她惊呼:“那我们怎么回小屋呢?”
“我们不回去,至少今天不回去。等明天要走的时候再担那个心吧。”
“可是——”玫琪闪身,躲过一个几乎要撞上她的一个正在学步的小男孩,很高兴看见他妈妈适时地将他抱起。
杰西捏捏她的手。“不要和我争,”他发令道。“我们拦一辆计程车到门歌。”
“门歌是哪?”
他突然停下脚步,扳过她的身子面向他,抓住她另外一只手,脸上笑容荡漾。
“是圣安东尼的一家旅馆,也是我心目中的天堂。”他的声音混浊,“俯视阿拉莫的夜景,由你提供焰火。”
她用同样混浊的声音回他,“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第二天早上,他们从旅馆打电话给小迪。玫琪抢到告诉儿子好消息的权利。当她开口时,却发现自己因情绪过分激动,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爸爸有话对你说,”她终于迸出这句,将电话筒交给杰西。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帘,俯视阿拉莫商场。大楼屹立在耀眼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象征着德州不屈不挠的精神。就是这种精神,将杰西锻炼成今天的模样——固执、骄傲、尊荣。
“你说得对,”她听见他说,“嗯,我们也想念你……对,没错,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了。”他看了玫琪一眼,给她一个性感的微笑。“再过两天。我和你妈还……有些事要处理。”他对她眨眨眼,她觉得全身发热。
他还在和小迪讲话,“对不起,孩子,可是你还要再耐心等一下。相信我,我们很快就会团圆了。”他脸上挂着笑容,倾听了一会儿,说了声“好”就挂上电话。
“他说什么?”玫琪走过房间到他身旁,抱住他的腰,她的胸部抵住他的胸,感受那金黄色肌肤的触觉,满意地叹口气。
杰西用手臂抱住她,紧紧地搂着她。“他说,你这次总算做对了,爸爸。”
玫琪大笑,“说得没错呀,你知道。”
“对,”他稍微退后,以便看见她的脸蛋。“玫琪,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我必须确定你了解。”
“噢,”她闭上眼睛,“还有什么要告白的?”
“我不是因为小迪,才让汤姆协助我参与这疯狂计划的。你以为是这样,对不对?你以为我只是因为小迪才来的,对不对?”
“嗯……”
他摇头。“那不是真正的理由。如果我只对孩子有兴趣的话,我尽可以打官司、争取他的监护权。”
“你……你考虑过要争取他的监护权?”说出这几个字,令她觉得喉咙酸痛。
“不能这么说。我是想过,不过没有认真思考过。你知道我发现什么吗?”
她摇头。
“我发现我来这里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爱小迪,但更重要的是我爱你。若不是如此,汤姆即使用枪抵着我,我也不会屈服的。我想你也会为了同样的理由而来。”他略带担心的眼神扫过她,“你怎么说,蓝玫琪?”
“在我丈夫与儿子神圣的誓言下,”玫琪踮起脚尖,“我只有说是了!”她揽住他的脖子,吻他,直到——虽然花了一整天和第二天的一部分时间——他讨饶为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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