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后的几天,取得了毕业证书的学生们,陆续开始返乡。吕童订了第二天的车票,邵岑提前回宁波老家了,只有郑思会留在北京继续求学。木晚诚也已结束了他在这里的生活,回家去了。
郑思一直把吕童送进站台,那辆停靠在月台旁的列车,即将带他离开这充满眷念的城市,返回自己的故乡。
两个朋友相对无语,学校生活的点点滴滴,一下全部涌上心头。郑思家在西安,邵岑在宁波,吕童最远在云南大理,木晚诚在北京。大家谁都知道,虽然现在的交通十分发达,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这次分别后,天各一方,以后再见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所以心中都很是酸楚。
郑思把吕童送上列车,帮他把行李放好,吕童又把郑思送了下来。
“车要开了,上去吧。”郑思不再像平时一样和吕童嬉闹,他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
“好,我走了,你多保重!”吕童的眼中仿佛有光芒闪动。
“你也保重!”郑思的声音有些哽咽。
两个朋友紧紧的拥抱在一起,郑思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吕童重重的在郑思的肩上拍了两下,头也不回的踏上了列车,回到座位之前他暗暗的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花。
窗外,郑思还在那里,挥着手等火车开动,吕童在车里摆手让他回去。火车缓缓开动,带着友情与梦想,吕童离开了这个他永远思念的城市。
郑思的电话响起,是吕童。
“别忘了帮我向木告别,我打电话一直没找到他。”
“我也见不到他,木回家了,不会再回来了。”
“哦,那不用了,我到时再打给你们。”
“木怎么没来送你?”
“那家伙也许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来送站的话一定会哇哇大哭吧。”
“哈哈。”
月台另一边,一个男人一直远远的注视着,郑思和吕童的离别场面。两人洒泪惜别时,他也默默的拭着眼角。火车轰鸣启动,卷起的强风拂乱了他漆黑的长发。
吕童走后的第三天,又是一个周末。
午后三点,木晚诚家。
“铃铃”的电话声响起。
雅枚正在洗衣服,赶忙擦干手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请问木在吗?”
“哦,他正睡觉呢,我帮你叫他。”
“嗯……不用了,你是雅枚姐吧?”
“是啊,你是——”
“我是木的同学段薇。”
“噢!段薇呀。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我挺好的,雅枚姐,木怎么现在还在睡觉?他不舒服吗?”
“哦,不是。他今天早上才回来,好像还喝了点酒。呵,这家伙这两天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你有空过来玩吧。”
“有机会我一定去,我今天晚上就要回上海了。”
“哦,这样啊,你等一下,我帮你去叫他。”
半分钟后,木拿起了电话。
“喂,段薇。”
“木……”
“不是后天才走吗?”
“我换票了,这边没什么事,爸妈让我早点回去。”
“哦,你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在车站了,再过几个小时就开车了,我只想和你说声再见……”
“应该早点告诉我……”
“……别总熬夜,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了。”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一直等到你出现……”
“嗯……”
“认识你是我这一年中最大的收获。再见了,木。”
“再见,段薇。”
挂断电话的木坐在沙发上,不言也不语。仿佛同时被挂断的还有那一年的欢乐、喜悦、幸福,紧随而至的是孤独、失落、和无尽的思念,思念充满热血的友情,思念单纯甜蜜的爱情,思念各奔天涯的义气兄弟,思念即将离去的知己红颜。
雅枚站在他身前,看着陷入沉默的弟弟,轻轻的把木的头倚在自己的身上,怜惜的抚着他的长发,喃喃道:“看到你走出从前的阴影,再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儿,我真的很为你高兴。不过怎么每次你都会喜欢上一个,不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雅枚蹲来,双手扶着木的肩膀,说:“离别并不代表结束,打起点精神来,不要坐在这里一言不发。”
“别搞错了,我只是还有些宿醉未醒罢了。”木嘴里虽然这样说,还是感激的拍了拍雅枚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电话挂断后的两个小时里,木在家中坐立不安。
三个小时,段薇静静的坐在靠窗的候车楼里,看着渐渐暗下的天空。
三个半小时,木说出去一下,匆匆的跑下楼去。雅枚摇头叹道:“现在去不会太晚了吗?”
木冲出楼门,差点和一辆车撞上,木说了声“对不起”,就又要跑。听到后面有人叫他:“木,要去哪儿啊?这么慌慌张张的。”听到声音,木回头,发现自己差点撞上的车原来是孟菲的,孟菲正从车窗里向他招手,她把车迅速调头开到木的身旁,让他上车。
“你要去哪儿?”孟菲很奇怪,她印象里从不记得,木如此慌张过。
“去火车站。”木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
“来不及了吗?”孟菲看出木脸上的焦急。
木摇了摇头。
“去送站干吗不早点出来?”
“恐怕赶不及了。”木前言不搭后语。
孟菲瞥了他一眼,不再追问,只是把车开得飞快,在车流中穿梭。木让她不要开这么快,孟菲好像没听见一样。他们很快到达了车站,途中孟菲连闯了两个红灯。
车刚停稳,木说了声“谢谢”,拉开车门跑向进站口。孟菲在他身后喊道:“我在停车场等你。”
木买了送站票,直接奔向站台。月台上一列长长的列车停靠在轨道上,马上就要启程。站台上旅客们熙来攘往,纷纷拥向自己的那节车厢。木不知道段薇在几号车上,根本无从找起。他拿出手机拨打段薇的手机,段薇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木边沿着列车的车窗找寻,边不停的拨着同一个号码,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居然也没有信号了……
咫尺天涯,难道就这样失之交臂?难道临别前的一点心愿也无法达成吗?木心急如焚。
对,公用电话!木想起了吕童走的那天,他在站台一角看到的投币电话。他飞奔向月台上的那个角落。
蓦然间,一个熟悉的倩影出现在他眼中。投币电话前,段薇背对着他拨着号码。木慢慢的走近她,嘴边挂着一抹喜悦。木的手机响了起来,看来信号恢复了。木按下了拒听键,径直来到了段薇的身后。段薇一心等木接听电话,毫不理会身后的来人。木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贴在段薇的耳边轻轻的“喂”了一声。
听到木的声音,段薇连忙对着话筒叫道:“喂……”,不过立刻就察觉到电话并没有接通。她挂上话机猛的转过身来,发现木竟然真的就站在自己眼前,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惊喜的笑容,如花般的笑面紧接着又被激动的泪水浸透。她一头扑进木的怀抱中,紧紧的抱着他的身体,尽情的感受着木带来的温暖。木温柔的拥着段薇,脸依偎在她的发上,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背。
这一刻短暂又似是永久。
火车的轰鸣声唤醒了宛如身处梦幻的二人,段薇拭去包含了太多情感的泪水,微笑着牵起木的手走上月台。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因为我的手机也没信号了。”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投币电话。”
“那天我就是站在那里,目送吕童离开的。”
“你没有和他话别?”
“没有。”
“为什么?”
“我很害怕和朋友离别的场面,会很难过的。”
“那今天又来送我,难道和我分别你不会很难过?”
“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啦。”
“啊?你居然承认了!好过分啊!”
“哈哈,开玩笑的,纯粹的玩笑。”
“哈哈,讨厌。”
最后的几分钟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住的说笑。试图用玩笑抵挡那沉重的离别。
“到底为什么赶来嘛?”段薇想听到木说“舍不得”之类甜蜜的话。
“记得我还欠你一个拥抱,今天特地赶来还上。”木还在继续演绎着,‘轻松’的离别。
“你真是个守信用的男人,不过你欠的时间也太长了吧。我要收利息的,可以吗?”
“可以啊。”
“好,那你亲我一下。”
“……”木接不下去了。
“哈哈。”木的窘态让段薇觉得很好笑,就玩笑般的,催促他要做个守信用的人。
“我欠你一个亲吻可不可以?”
“可以,但是你一定要还。”
两人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场纷飞大雪中,同样的对白,不同的场景。
夜色温柔,却怎么也化不开这淡淡的离愁。带着记忆中最美好的片段,段薇踏上了归程。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身影,她的心比逆风中木飞舞的长发还要零乱。离别虽然不是结束,泪水却止不住。
出了车站,木正准备叫出租车回去,忽然想起自己是和孟菲一起来的,急忙来到停车场。找到孟菲的车子,她却不在车里。
木正奇怪孟菲去哪儿了,就看到孟菲远远的走了过来。两人上了车,孟菲说自己去买水喝了,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路上,孟菲约木去酒吧,说今天来找他本来就是有事要谈的,木没有拒绝。
两人来到了木和小金常去的那家酒吧,木要帮孟菲点软饮,孟菲却要了啤酒。
“你还要开车,别喝酒比较好吧。”木阻止她。
“呵呵,我今天只想喝酒,最多不开车了。”孟菲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木总觉得她今天很古怪。
“好,那你随兴吧。今天找我什么事?”
“你现在学业结束了,我找你当然是说你工作的事了。”孟菲已经自顾自的喝上了。
“工作的事啊,我也正好想跟你说呢。”木举起杯,在孟菲伸过来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好,那你先说,有什么问题我来补充。”
“嗯,关于你们公司的那份工作,我不是很感兴趣,所以我不准备去了。”
“什么?”孟菲差点呛到,咳了一会儿,说道:“开什么玩笑!你上这么久的学为的是什么?一句不感兴趣就不想去了!”
“我不愿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越往后学,我越觉得没意思。”
“你怎么还是这样?生活中不可能全是你喜欢的事情,你数一数我们身边的朋友,有几个人工作是为了兴趣?”
“我算一个。”木其实心里并不讨厌这份工作,甚至还有些期待。这是个非常不错的职位,是个多少人翘首祈望在大公司里谋求的职位。木不是个愚蠢的人。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孟菲对他的感情,可他现在心里已经接受了段薇。他不想伤害孟菲,不能给自己有伤害这个,真心帮助自己,关心自己的多年好友的机会。他宁可她认为他无可救药,不思进取,也不愿将来当面拒绝她对他的情感。
“你真是无药可就了,花费一年的时间和精力到底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结识漂亮女孩儿吗?”孟菲有些生气了。
“什么?”木听出了弦外之音。
“没什么?”孟菲又灌了一大口酒,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当时也跟进了站台,只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让平素一向冷静的木如此慌张。可如今脑海中,却怎么也挥不去木和段薇深情拥抱的画面。
她又斟了满满一杯酒,说道:“公司早已步入正轨,我从下个月开始,就要去外埠就一个新的职位。所以希望在我离开之前,把你工作的事办理好,请别拒绝我的好意。”
总公司的领导很看重孟菲的工作能力,早就提出让她独自拓展一个区域。孟菲一直不置可否,现在她知道了木的心意,所以下了决心。
木一时无语,他看出孟菲在赌气。
孟菲看木一言不发,接着说道:“记得一年前我说过,希望你和我作同事,现在我还是这样。因为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最欣赏的男人。你清高淡薄,不屑周旋于人们的勾心斗角、虚情假意之间,这些都是我所欣赏的。可一味孤芳自赏的在这个社会中生存,只会让你陷入窘地,举步唯艰。当初我不愿看到你颓废消沉下去,后来见你上进求学,我确实很为你高兴。可现在的你却让我很失望。就算你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难道你也不为父母想想吗?我知道你对父母很有孝心,可也只是有孝心而已,并没见你尽过什么孝道。想想你除了在心里不违逆父母之外,可曾在物质上给予过父母什么吗?虽然他们在物质上可能并无缺需,可你应该能让他们过的更加舒适的,不是吗?你有能力做的更好却不去做,这就是你所谓的孝顺吗?这样继续下去你于心可安?”
木听到孟菲的最后几句话,想到自己多年来,确实像孟菲所言,心中实在不免汗颜。
孟菲又干了一杯,借着酒力说得兴起,又道:“现在的人们为了生存的更好,难免有时虚与委蛇。身边也不乏趋炎附势之徒。你尽可以鄙视他们,不与他们为伍。但你毕竟不能与世隔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这点道理你难道真的不懂?”孟菲这番话,其实是说出了在心中埋藏了很久的郁闷。多年来她的许多言语行为,甚至穿着打扮,都是木并不喜欢,并不认同的。这也让她和木长久以来,都有些难以跨越的隔阂,相互之间很难真正理解对方的心意。
木不语,陪她干了一杯,又一杯。
孟菲自斟自饮,酒到杯空,已经半醉了,木杯杯陪她,也已微醺。
孟菲伏在桌上,手中还握着酒杯。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腾的直起身来,负气一般说道:“你不愿作我的同事,我们就绝交。”
木吓了一跳,虽然酒醉之言,却看不出她在开玩笑。木还没来得及开口,孟菲嘴角向下一撇,就快要哭了,道:“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都说我马上就要离开这边了,你还是不愿来吗?怕我缠着你吗?”孟菲误解了木不想去公司的初衷。
木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不要小看我!”孟菲喊道。
木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孟菲噙着泪水的双眼中满是委屈。他按下了她又欲举起酒杯的手,自己却独饮了一杯。
孟菲渐渐恢复了平静,望着这个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对自己看似无情,却又在无意间流露出关怀的男人,心中充满矛盾与挣扎。
忆起曾经共同度过的学生时代,不免温情暗涌,柔声说道:“还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一次你和高年级的学长打架,被叔叔阿姨惩罚你画十张自画像的事吗?”
“记得,爸妈还要求必须能从自画像上的表情,看出我对错误的认识。还真是很难完成的功课呢,因为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最后还是我和雅枚姐帮你完成的呢。”
“是啊,连我都没想到,自己对错误的认识居然还能如此的深刻。只是至今还不明白,爸妈怎么会知道我在学校打架的事。”其实木早就清楚是孟菲打的小报告。
“那是我告诉叔叔阿姨的,我不喜欢你和别人打架,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他们背后胡言乱语议论我时,被你听到了。哈,因为我害你被罚,真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那时我也早就看那几个家伙不顺眼了。”
“还记不记得你被叫做‘铁面骑士’的那段日子?”
“哈哈。”
“那天你在水房打完开水不直接回教室,去操场干吗?”
“老师让我叫球场上的同学回去晚自习,我打完开水就顺路去叫了。”
“当时幸亏你飞身跃过来,帮我顶开了那个球,不然受伤的肯定就是我了。”
“那时可没有你现在形容的这么精彩。当时我确实想象你说的那样顶开那个球,只是两手都提着水瓶,移动不便,再加上计算错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球砸到脸上。”
“哈哈,你的眼睛一个多星期才消肿,女生们叫你‘铁面骑士’,心里都可羡慕我这个被勇敢的骑士拯救过的女孩儿呢。”
“呵,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那个球是谁踢的,那家伙的射门技术也太差了。”
“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可惜那时的我却体会不到。我知道你最烦别人对着你喋喋不休了,可我还总是忍不住对你说教,惹你生气。”
“没有。我嘴上虽然说不喜欢,但我心里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却总是让你失望。”
“你说的是真心话?”
“是。”
“你真这样想,我还能抱怨什么呢?我很任性,从来也不听你的话,也许我们就只能做好朋友吧,但现在的我已经很满足了。直到有一天你把我忘记,那样也很好,不是吗?”
“不是。作一天朋友,一辈子都是我的朋友。”
“永远都是?”
“永远都是!”
“为了永远,再干一杯!”
“为了永远!”
“为了朋友!”
“为了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