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在生什幺气呢……
杨牧淮斜倚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肘则靠在扶手上面,撑住自己的下巴思考着。
难道是气自己不告而别?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父亲派人硬把他架了回去,自己也不至于连纸条都没留的走掉。
「我说话你有在听吗?」
眼前的人面色严肃的训斥。
这里是影德集团总裁的办公室,杨牧淮很讨厌这里,因为这里简直像动物屠宰场,墙壁四面除了一面是窗户,不能挂东西之外,其它都挂了兽头当作装饰。
杨牧淮一直在猜那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光叫保育人士来瞧就够看的了。除了兽头之外,为了展现一点文化气息,还挂了几幅字画和书法。
董事长座位之后,挂着一幅超大的山水画,还是父亲特地去大陆请国宝级的大师所绘,每当有人来这间办公室参观时,父亲都得意洋洋的夸耀自己是多幺的重视传统文化。
「坐要有坐相!翘着二郎腿是什幺样子!出去一年,你是变得越来越粗俗。我当初和你妈生下你、养你,不是为了要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父亲尽管讲着这幺毒辣的话,表情却还是那幺平静,毕竟是在商场上被人称作鬼一样的人。他从办公桌上的一个纸盒中拿出雪茄,点燃后抽了起来,瞬间雪茄的香味弥漫在密闭空调的室内。
「算了,现在还来得及……我帮你替国外的大学打通关节,你直接去做做样子申请就可以了。荒废了一年,我也不指望你能考上程度那幺高的大学。」
「我不想去。」杨牧淮冷冷的说。
「为什幺不想?把理由说给我听。」父亲的眼神很严峻,杨牧淮突然发觉自己的眼睛长得是这幺像他,如此的严厉无情。
「我根本就不想再念书。我一点都不喜欢念书,你想过吗?」
「别闹了。」他不耐的说。「这是一个文凭至上的世界,为什幺不想念书?多少人想要无后顾之忧的去留学,你为什幺不想要?就为了这种喜欢不喜欢的无聊理由,你就要放弃进修的机会吗?我无法把公司交给一个像你这幺任性的人。」
父亲烦躁的把雪茄燃息。
「我老了……公司需要接棒者。你是我的儿子当然由你接棒,可是你连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到,我无法信任你,这样下去,我可是要把公司交给别人了,到时你一毛钱都拿不到,就不要怨我。」
听到父亲说他自己老了的时候,杨牧淮心里有一丝丝的不忍。
真的要说自己有什幺想做的事,其实是想不到。但是一旦答应父亲接下这个担子,那幺接下来的责任和要求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自己负担不了的地步。
而父亲总是搞错方向般的在说服自己。就算自己是他的儿子吧,但才能并不会因为血缘关系而遗传的,难道只因为自己是他的儿子,就有能力撑起这家公司吗?他撑不住,也不想撑。
老实说,和苏宇墨一起生活的这一段时间,还远比过去那种豪华的生活好过多了。
奇怪?为什幺又想到苏宇墨去了……杨牧淮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在想什幺。
「到底要不要?」父亲终于忍耐不住的快要拍桌子了。
「让我想想。」
杨牧淮自行起身,也不管父亲的话说完没有,就直接走出门。
去留学能做什幺呢?现在自己要的到底是什幺?如果连自己都无法了解的话,
不管再花多少年,自己还是会这样虚无的活下去,不是吗?这种日子,光想到可能得过七、八十年,就让人沉闷得想自尽。
走到走廊外,要进电梯时,看到观景窗的杨牧淮,忍不住走到窗前,往下看。
从高处往下看可以让人感觉自己的无力和渺小、空虚和痛苦,可是如果往上看天空的话,就会觉得开阔一点。
为什幺刚刚要叫苏宇墨呢?为什幺要离开苏宇墨呢?为什幺当初要答应他的无聊邀请呢?为什幺既然现在都没关系了还要去想……简直讨厌透了,让自己这样想的苏宇墨,让人厌恶得不知如何是好。
杨牧淮心中想着厌恶,却又忍不住依恋的模着观景窗,或许就是这种依恋才让人愤恨自己,他不曾喜欢什幺,也不知道这种牵挂的感觉,所以一旦来袭,伴随牵挂而来的懦弱感便便他厌憎。
「少爷。」
于至成从后方走了过来,看来是见自己从办公室走出后才追过来的。
杨牧淮看着他走向自己,心里调闷他叫住自己的动机。
「老板刚刚跟你谈留学的事是吗?」
杨牧淮更加奇怪了,于至成不是个会去这幺刻意打探别人事的人,更何况是上司说的话,但他还是点头。
此时电梯来了,于至成接住按钮,让杨牧淮先进去之后自己才又跟着进去。
「你想接受吗?」
「我还在考虑……」
「你知道老板为什幺这幺急着要你去留学?」
于至成话中有话的言语让杨牧淮抬起头惊讶的看他。
「老板跟我提过……想要收我当养子。他这幺注重血缘关系的人,居然跟我说想收我当养子。」
杨牧淮从没听过这件事,这是假如自己不听话的第二个方案吗?
「老板不是个不能等待的人……他给过你一年,要给第二年,照理来说不是难事,但他却这样不择手段的弄你回来,还要你马上选择。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是有一点……你到底想说什幺?」
当电梯门要打开时,千至成却突然把电梯门接住关上的键,但也不按楼层,就让它这样关着。
「这些话不能给别人听到,也不能泄漏出丢……所以我在电梯里跟你说。你知道影德的最大客户是美国的厂商吧?几乎占了百分之八十的收益来源。但最近有好几个合作的大客户都突然抽资,或是改和其它的厂商合作,本来就已经很不景气,又突然发生好几件这样的事……
「最糟的是,公司一年前开始做扩厂的准备,结果现在的出货量大为减少,扩厂的资金等于全部付诸流水,即使卖掉已建好的厂,也回收不了多少钱。」
越听越觉得全身发冷,杨牧淮回来才没几天,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父亲也没提过。
公司表面上看起来依然是这幺的正常,所以杨牧淮从未曾去想过这个像巨人一样的公司或父亲居然也可能会有撑不住的时候,而自己的全副心思只放在自身的事情上。
这就是他不适合当一个领导者的原因吧?
一个完美的领导者,应该是能够体察细微,并且带领大家走出困境的,他……没有这种本事。他想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事物,然后为了他生活,即使一辈子平凡也不要紧。
「今年的亏损太大,即使裁员也无法补回多少,所以简单的来说,公司陷入了经营危机。这是连老板都快要无法可想的情况。现在消息还压着,所以可以靠周转维持营运,外人看不出来……但一旦让媒体知道披露出去,其它投资人发生信心危机,一起抽资的话,公司就完了。」
于至成终于把接住电梯按钮的手放开,门打开后,外面一群不耐烦的员工,大半都是影德科技的,发现是于至成,都把不耐烦的表情压了下去。
两个人出了电梯后,其它人鱼贯进入,电梯门关上。
这栋办公大楼的一楼相当于平常楼层的一层半,天花板上镶满金色的艺术灯,金碧辉煌。
于至成走到大厅中央,用手指着旋转玻璃门。
「每天,有超过上千人从那扇门走进来,经过这个大厅,搭电梯上楼来为影德工作。一旦影德完蛋,代表的不是一家公司的毁灭而已,而是上千人的失业。一个人有四到五个家人,这等于是五千人的家庭危机。」
透过于至成的话,这些利害关系展现在杨牧淮的面前。他当然知道于至成想说什幺,他想说的,便是要他多站在公司的立场,为公司想想。
尽管如此,杨牧淮还是想逼他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
「你到底想说什幺?」杨牧淮打断他的话。
于至成用脚踢了下地板,脸上似笑非笑的说:
「我想说的是,对你来说,这只是你父亲逼你去留学的问题,可是对你父亲来说,是要抉择该把公司交给谁才能继续下去的问题,而对这里的几千个员工来说,却扩大成为有没有饭碗的问题。如果你不行,或是根本不想,干脆就早点说。」
「好让父亲把公司交给你?」
「为什幺不?我有能力,这点相信你也知道,否则你父亲不会叫我当他的私人秘书,把最亲信的事都告诉我,而我也有意愿。我唯一缺少的,只是没有一个给我这种环境的父亲。
「你有,可是你不想,那何不给别人呢?那幺,你可以不要去留学、可以不要被逼去做你不喜欢做的事,喜欢的事情,可以慢慢花时间找,不是吗?」
杨牧淮惊愕的看着他。
于至成都说得很对……
在这种情况下,想也知道能解决公司困境的一定是他,不是自己,而爸爸说不定也比较信任他,自己唯一占优势的,不过就是血缘这一点。
「你考虑看看好吗?毕竟最后还是要由你做决定,我只是提出一个对彼此都好的方法。」
「你说这番话,到头来不也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吗?」杨牧淮冷冷的提醒他。
于至成失笑道:
「你跟你爸真的很像,无论是长相,还是个性。」
我跟我爸像!?这怎幺可能,自己明明是最讨厌-的,那个人是这幺的自私、冷酷……杨牧淮还在咀嚼他的这句话时,于至成却又继续说:
「我当然有私心,人怎幺可能没有私心?你不妨将这用利益王义来想,最多数人得到的最大利益即为『善』,如果一件事能够让你我都能得到好处,那这就是一件好事。既然是好事,有没有私心又如何呢?」
于至成绝对是说服的高手,而杨牧淮向来就一直对公司的事、父亲要自己做的事……这许多都感到难以忍受,这是解除他伽锁的最好办法。
「如果没有这一层需要你继承公司的问题在,你父亲和你,就只是普通的父与子。你可以去寻找你想要的东西。你有什幺想要的吗?」
瞬间闪过了些什幺,杨牧淮默然了会,才说:
「我没有想要的……所以这些都给你也没关系。」
***
这绝对是讽刺的一件事。
高中联考前,因为压力过大,不止一次在日记上发泄般的写着要全部的人都去死,对眼中除了成续之外什幺也没有的父亲感到恶心,总想着父亲就是这样子,冷酷、势利、自私、任性、为所欲为,即使是对自己的儿子,说话也总是狠毒的让人无法承受。
不过血缘这种关系不是很奇怪吗?不知不觉间,就会越来越像给予自己DNA的人,某天突然发现,自己最讨厌的特质一样样出现在自己身上。
父亲总是用不耐的语气叫自己别闹了,当自己有不想做的事的时候,即使讲出理由,也会被说得一文不值,简单来说,他根本没在听人说话。
如果说自己和他相像,那幺每当和他相处,就有如在照镜子般面对着镜中的影像,讨厌的话语、无情的行为举止,就像刻印在血液中注定的宿命一般,会再一次重现,这就是血缘。
某方面来说这算是一种幸运,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清楚的这样看出自己的缺点,正因为如此,很容易被蒙蔽,直到从第三者的口中说出。
如果说这就像一串链子似的,可能在一千多年以前自己的某位祖先就是这种个性,然后再以这种个性养他的孩子,而他的孩子又成了这种个性,就这样一路循环下去,最后终于到了自己的身上,难道不能改变吗?
自己明明是这幺讨厌拥有这种个性的父亲……如果这样想来,事实上和父亲相像的自己,也绝对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类型。
这样一想,苏宇墨会在今天拒绝自己的理由就显而易见了……
毕竟连自己都体会过这种讨人厌的地方不是吗?走出影德科技时,杨牧淮觉得好象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讨厌的事情、喜欢的事情,都变得很模糊。
***
「宇墨。」
有人在叫着自己,苏宇墨原来无意识的咬着笔尖,一听到对方的呼唤,便抬起头来。
高念瑜站在自己面前微笑。
「怎幺搞的?今天一直发呆。要下班了喔!刚刚我去传公文时,你哥哥特别要我跟你说,今天晚上我们三个去大吃一顿,明天就要签约了不是吗?」
苏宇墨脑子这才开始转动。
前几天去影德做了简报后,昨天这件事就走了下来这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但自己的心情却还是平平淡淡的,感觉不到什幺起伏。
「别再咬笔尖了。坏了还得去申请一枝。」
高念瑜头也不拾的收拾桌上的物品,苏宇墨突然说:
「我不想去,你们两个人去吧!」
听到这句话的高念瑜,放下正在收拾的桌面,挑起眉毛。
「怎幺突然又说不想去……都订好餐厅了。而且,只有我跟你哥哥两个人去不是很奇怪吗?」
苏宇墨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两个人一起去吃饭或许会被传成什幺难听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你最近都闷闷不乐,出去玩一玩不是比较好吗?」
「-不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出门玩固然快乐,但一旦恢复成一个人时,就会更痛苦?」
「那幺你就要因为这样,然后逃避一切享乐吗?你根本是悲观主义者嘛!那个家伙有这幺值得你念念不忘?」
高念瑜哪壶不提开哪壶,一句话像针一样的刺了过来。
是念念不忘……苏宇墨倒想知道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迅速忘掉的?
自己对他绝对是喜欢的,要不然不会再看到他时还忍不住的心跳,即使被吻也不会推开对方,如果杨牧淮不要说出这幺过分的话,或许自己又软弱的被他吸引过去了。
他无法忍受的是,对方先前那样提防着自己,似乎把身分当作一种很重要的东西,这种事也要看在别人眼里是不是有同等的价值吧?其实他的所作所为并非不能原谅……糟糕的是他的态度,让人心灰意冷。
「我会忘记他的。」苏宇墨喃喃的说。就像忘记先前的情人一样,第一个骗自己的并不是他,只是为什幺这样难以忍受呢?
「那就好。」高念瑜开心的说:「我们要出去大疯一场,庆祝我们的事业,也预祝你早日再找到一个好情人!」
苏宇墨也顺着她笑了起来。
「我也这幺希望。」
高念瑜听到他的话,就知道他还在介意。
不过不是常听人说,要忘记上一场恋爱,最好的办法就是谈一场新的恋爱吗?
***
结果,三个人整整闹到半夜才各自回家。
连平常不苟言笑的哥哥,今天都破例喝了一堆酒,最后是被自己和高念瑜撬扶上了车,然后将他送到家,接着再送高念瑜,等到自己回家时,早已过了深夜十二点。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苏宇墨因为停车场的寒冷而打了一个喷嚏,这才想起自己出门时应该带条围巾的。
脖子的部分特别容易怕寒,当受寒时,就很容易咳嗽。苏宇墨用手覆在自己的颈项上,想要压下那种咳嗽的预感。
半夜十二点的大楼早已没什幺人在进出,等到他回到自己家所在的楼层,整条走廊只听到自己皮鞋的喀喀声,还真是冷清得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苏宇墨远远的看见自己家门口坐着一个人。
这幺寒冷的天气、这幺深的夜,那个人居然就这样坐在自己门口的地板上吗?
苏宇墨不知该走还是该停,但自己的脚步声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那个人影站起来后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对自己打招呼。
「……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