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敏从没想过是在这种毫无预警和任何心里准备下,见到叶耘的生父的。
那日她恰好没课,抓了自己的大背包,连交代一声也没,就骑着她的车,冲去找叶耘,自从她和叶耘把话说开后,两人顿时明朗起来,叶耘不好公然出现在她的学校中——一方面两人都觉得时机不对,还不想公布他们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是怕遇见熟人,为敏家就住在学校附近,而且还有一个张常忻呢!
想到张常忻,为敏原本兴致勃勃的情绪,顿时冷了一截,她心有愧疚,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坦诚她和叶耘的事!两个人在一起,为敏始终心虚得紧,在毫无应对计策的窘况下,她只能用一个笨法子:躲开张常忻!明知道这是治标不知本,迟早有天要被拆穿,她也只能暂求一时的平安了!事实上,她也毋需费心去闪躲张常忻,每天一下课,她就急急忙忙想去找叶耘,溜得不见人影,只怕张常忻要寻得她也不太容易呢!
平素要好的那一伙死党们,没有一个知道事实的真相,除了王蔚晴!其余的人都知道她是何张常忻在一起,平常玩笑打诨,也多半针对着她,为敏心中倒真有些过意不去,拿了他做挡箭牌。
相较之下,王蔚晴的玩笑话儿,就每每显得话中有话,犀利无比,令她招架困难,像刚才,讲台上的老师一宣布下课,她已经收拾好书本,准备离去。王蔚晴一把扯住她背包的袋子:“下次上课不要忘了阐述一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微言大义呀!”瞧她一脸的古灵精怪,顽皮调侃,当真又对她无可奈何,又是好笑,“我会记得你的话的,改天风水轮流转,转到你时,再好好向你讨教讨教!”
说完便飘然离去,王蔚晴望着为敏匆促而渐行渐远的背影,脸色一瞬间黯淡下来,她的脸上怔忡的浮起一丝怆然的笑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怕我是‘花自飘零水自流’、‘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而这些,沉浸在爱情愉悦中的为敏,自然是听不到。
为敏连跑带跳,三步并两步的冲进叶耘的实验室,兴高采烈的打着招呼,“有人在家吗?瞧我给你们带来什么?”她展示着手上大包小包的食物。这个实验室根本就是叶耘的半个家!他待在这儿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多,小小地方里,吃的用的一应俱全,最近还添了为敏的物件,她也爱腻在这儿,就算叶耘不在,没空招呼她,她独自儿窝在沙发上看看自己的书,做做作业报告,倒也怡然自得。很奇怪!只要和叶耘在一起,她就莫名心安气定。前两天,她还扛了两本厚重的大部头文学史来念了,杨恬如开玩笑地说他们的实验室,最与众不同了,不但着重“科学精神”,兼具“人文素养科”!
提起杨恬如,她心中的那抹混合了好笑和抱歉的心情,就更昭然了。前几天,只有她和叶耘在实验室中,她硬着头皮,对叶耘坦诚她的罪行。
“你知不知道恬如在繁叶山庄受伤的事?”为敏小心翼翼地问。
“唔!”他应着,“我问过她,她说是去爬后山时,不小心摔下来的。”
“不是的——”为敏慢吞吞的说,看看叶耘,她细声的接着道:“恬如不是自己从山上摔下来的,是我故意推她,她一个不留神,才从山上摔下来的。”
听了这段话,叶耘停下手边的工作,意外的抬起头,等着她的下文。
“我以为她是你的女朋友,后来不小心又看见她和为禹亲热……所以对她一直很不好,那次大伙一起去爬后山,我实在忍不住了,一失控就把她从山上推下来,摔个鼻青脸肿。”为敏声音越来越小,脸上惶惶不安,就好像个做错事等待受罚的孩子。
叶耘盯着她,没有吭声,她的心情就更加忐忑了。
“你生气啦?”为敏绞着手,可怜兮兮地辩驳着,“对不起,我知道这听起来和可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害别人的事……”
叶耘轻轻走到她身旁,扶起为敏因惭愧而低垂的头,眼里的神色是动人的,出奇的温柔,“你生恬如的气,是因为觉得恬如和为禹在一起,背叛了我,还是因为认为她是我女朋友而不高兴?”
为敏一怔!
她之前对恬如的敌意,真是处于“主持公义”的立场,还是——自己的私心?她容不得叶耘身畔有其他的女人!
猛地一抬头,叶耘深黝的眼神,闪动几许晶亮的笑意。
“啊!”为敏不依的喊了出来:“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要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才不会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你要负责啦!”她索性赖皮起来,把所有罪过都推在叶耘身上。
叶耘笑着拥着她,:“哇!好一个刁钻的家伙,做错事还要别人负责。”
“咦?你该不会是故意带恬如上繁叶山庄来气我的吧?”为敏想起那阵子的不是滋味,剔了叶耘一眼。
“我才舍不得这样整你呢!”叶耘放缓了语气,无限宠爱的望着她。
“唔,这倒平白便宜了为禹!”她想起为禹为了恬如对她张牙舞爪。
“你还敢说这种话呀!你可是欠恬如一次人情哦!就爱屋及乌,对为禹好一些吧。”叶耘点点她的鼻尖。
“唔!”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不过,事后,她曾向杨恬如正式的道歉。
杨恬如倒是爽朗的很,摆摆手,要她别介意,“不过,你得负责当我们实验室的义工!嘻,这样我们就轻松许多呢!”
为敏猛地一头冲进去,赫然立定时,才发现实验室里,除了叶耘何杨恬如外,还多了张陌生的面孔。
“哎呀!”她惊叫出声,止住鲁莽的冲动,这位是叶耘的指导老师吗?惨了,这回糗大了。她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杨恬如却一把将她推倒那陌生人面前,笑嘻嘻的介绍她,“这位是叶为敏,就是和叶耘做‘爱情实验’的搭档。”
天哪!杨恬如这是哪门子的介绍词?她可被为禹教得越来越八婆了!她面红耳赤的抬头要向那位长辈问好,才一接触到那陌生人的眼神,她就陡然一愣,那样熟悉的眉眼神情!像极了叶耘。
为敏疑惑的回头望了叶耘一眼,只听见叶耘走过来,揽着她的肩说:“我跟你提过的。”
“夏伯伯?”她试探的说,但两者神态的那份类似,正是不言自明。
“你是为敏吧?常听他们提起你,今天总算一睹庐山真面目了。”眼前这位和叶耘极为酷似的夏伯伯,温和的对她笑笑,丝毫不见半点长辈的架子。
为敏反而有些局促,瞥见自己的白衬衫,破牛仔裤和那双旧旧的高筒布鞋,一双手更是不知要往哪处摆才好!早知道她就穿件像样的衣服来!她第一次觉得衬衫牛仔裤,实在是很糟糕的装扮!
“夏伯伯,您别再盯着为敏看啦!再看,她可要夺门而逃了!”杨恬如半开玩笑的替她解了围。
随后,这位夏伯伯便提议请他们去吃中餐,杨恬如推辞有事不能去,为敏扯住她,不让她离开,杨恬如凑近为敏的耳旁,戏谑地调侃着,“人家公公来看未来的儿媳妇,我跟着凑什么热闹?”说完,给她鼓励性的一眼,拍拍她的背,向叶耘他们道别后,就径自离去了。
为敏带点忐忑不安的心情,同叶耘和这位“夏伯伯”一同去用餐了,这回可真是明白了什么叫“丑媳妇终究得见公婆”了!
席间,这位夏伯伯倒是很开朗地和她闲话家常,谈天说地的,令为敏初时的紧张,消散不少,只是隐隐她仍感到夏伯伯若有所思的眼光,在她脸上流转着,端详着,令她纳闷。
趁着叶耘离座上盥洗室的片刻,夏伯伯说了,“你有对和叶定明一样的浓眉和挺直的鼻梁。”
为敏一愣,“这是叶家逃也逃不掉的遗传,不想要都不行!”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眉毛不够秀气。
为敏的直言不讳,令坐在她对面的夏伯伯不由得笑了,好一个不矫饰的天真女孩!
“您认识我二伯?”为敏忽然问,她从对方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丝讯息。
“叶耘该告诉过你我们的故事吧?我们都是同学。”他若有所思的说。
一个念头,闪进为敏的脑中,“夏伯伯,叶耘说你一直都是住在洛杉机,这次回国……”她还没想到适当的措辞,来询问他的动机,除了和叶耘见面,还有没有别的?
“我是回来看叶耘的,这几年我定期会利用谈生意的闲暇,顺道在台湾逗留几天,和他聚聚。”对方含蓄的说着,他焉不知为敏的意图!
“他跟着我的姓,是叶耘提出来的,我想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你吧?”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沧桑和落寞。
“他也知道您一直没有再娶!”淑寒伯母也知道吗?为敏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她的二伯会不会在一瞬间,失去了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和相依的妻子!
“有时候爱情其实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它紧紧的跟我们的家庭脉动结合在一起。人家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爱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他突然有感而发的说着。“我和淑寒什么都没有!”
“淑寒知道吗?您始终没有再娶!”她忍不住要问,直呼着二伯母的名字,当着夏伯伯的面,那“二伯母”三个字,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他摇摇头。
“如果她知道呢?或者她会重新回到你身边?”为敏觉得矛盾极了,这算什么?叶耘一家三口圆满团聚,那二伯呢?
“时间会改变许多事的!我没打算告诉她,许多事情,一过了那个适当的时机,就再也追不回来了,弥补不了了。为敏,你学文学的,听过一句话吗?‘相见争如不见。’人的一生不能回头的事太多了,有时相见也只是徒增惘然,平添落寞吧!况且,她现在过得很好,我又何必去打扰破坏?你很幸运,掌握了爱情的天时地利人和!不要辜负它哪!”
和叶耘回学校的规程中,为敏不断思量着夏伯伯的话:天时、地利、人和地爱情,她真的有吗?有那么幸运吗?她脑中不自觉浮出张常忻的身影和叶耘回去面对二伯的困难,她的心上陡然一紧,握紧了叶耘的手。
“叶耘!”为敏喊道。
“唔?”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爱你!”为敏突然说,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找不到原因的。
叶耘用力握住她的手,“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今天回家,我就立刻和爸妈说,他们会乐意成全我们的。”
但愿如此!
为敏哼着小曲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时钟里的时针,游移在数字十一和十二之间。
“为敏!”
当她蹑脚的月兑下鞋,拉开客厅的纱门,耳际突然出现了父亲的叫声。
“爸。”为敏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你看看现在几点啦?”叶定选皱着眉头,“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出门也不交代一声,你妈妈担心死了。”
为敏吐吐舌头,对于父亲的训话,默默承受,心里不免心虚。
“下次不敢了,我先洗澡睡觉罗?爸!晚安。”为敏急忙认错,希望父亲别问些什么,她提着自己的鞋,往楼上奔去。
“喔!常忻有来找你,留了张纸条在书房,你自个儿去看!”
“喔!”为敏应着,突然有些心虚,到书房中,大而光洁的书桌上,用镇尺压着一张纸,她轻取出便条签:
为敏:
找你又不在,心情有些落寞。晚上六点,来敲一次门,你不在;七点,再敲一次门,你也不在;八点;九点;十点,你都不在;不敢再敲门了,老师师母也该睡觉,扰人清眠不道德。
回来时,打通电话给我好吗?看不到你的人听听你的声音也能聊慰相思。
常忻
为敏觉得头皮发麻,张常忻用情深挚,令她对之前自己不负责的行为,感到罪恶深重,不能任他这样沉沦在与自己这种无望的感情漩涡中,她没理由让他被蒙在鼓里的,但是要如何告诉他呢?他觉得无力之至。
她不想伤害他的。
慢慢踱回房间,才刚阖上房门,属于她私人专用的电话,便铃铃作响。
“喂?”为敏接起电话,疲累的感觉,侵袭着她。
“为敏,你终于回来了!没事!我只是担心你。”张常忻清晰而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字敲在她的耳膜上,令她有些难受。
“常忻!”她长长的吐了口气,想跟他摊牌,却不知从何开口,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毕竟是痛呀,她开不了口,无法在这个真心爱他的男孩子心上剜个伤口!
“没事就好,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课呢!”张常忻的声音轻轻柔柔传来,为敏心上的压力更添了几分。
“常忻,我有话要告诉你。”不能再拖了,她勉强的开口,心里觉得好无助,好软弱。
“明天再说吧!那么晚,你也累了。”张常忻依旧体贴。
“不!不!”为敏喘口气,拒绝给自己规避的理由和借口,“不!我现在就要告诉你,再拖我就会越来越怯懦……”她的声音渐渐变低。
听筒的那一方是一片静默,许久,张常忻才说:“好吧!你说。”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是她的错觉吧?
为敏狠下心,怵然闭上眼,“常忻,对不起。”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无声无息,一滴眼泪从为敏的脸庞掉落。
“对不起。”她又说。
“为什么?”他的声音苦楚,“我对你不够好?”
“不!不是!”为敏急急摇头,摇散了脸上的一片泪渍。“是我自己不够好!常忻,对不起。”
“是谁?叶耘吗?”
她有些意外,常忻竟然猜中了。
或许,他一直就知道的吧!
在繁叶山庄中,她的表现那样露骨,除了为禹那个迷迷糊糊的家伙外,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吧!
“嗯。”她坦承的应道。
张常忻在电话中沉默,令她惶惶不安,沉重的压力,几令她喘不过气。
“他是你堂哥。”他仍留有最后一丝希望。
“他不是二伯的亲生儿子,今天我才和叶耘的亲生父亲吃过饭。”虽然艰难,到底还是说出来。
“那么我是毫无希望可言罗?”他有点自嘲的,分明疼痛在胸中扩散,他却只能苦中作乐,只为了不想给为敏太多负疚的罪恶感。
“常忻,对不起。”新的泪水又再度涌出,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的重复着心中的抱歉。
“还记得在繁叶山庄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张常忻突然说道。
“什么?”为敏止住抽气,哽咽着问。
“Ifyoulovesomethingveryverymuch,letitgofree。Ifitdoesnotreturn,itwasnevermeanttobeyours,ifitdoes,loveitforever。”张常忻念出一段句子,“我想我从没有真正拥有过你,这些日子的经验,就像一场令人心动的梦,而现在梦醒了,我也该回到现实生活中了!”
“常忻,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为敏有些担忧的问。
“当然。”常忻保持着他的风度,略带幽默的说:“最起码我们还得当邻居吧?我总不能强迫我老爸搬家吧?更不可能翻脸不认‘老师’!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有一天你要是和叶耘结婚的话,我可不包红包,总不能让我‘人财两失’吧?”
“我会记得通知服务人员,你有礼金豁免权。”为敏被他的话逗笑了。“常忻,谢谢你。”她真挚诚心的说着,这样的好男孩,会找到匹配得上他的好女孩的。
挂上电话,为敏整个人虚月兑的摊躺在床上,瞪视着天花板,心中有些空洞,和解月兑后的飘无,张常忻的谅解和大度,让她由衷的感动,她的确是天之娇女,可不是?她嘴角挂着笑,想起今天中午时,夏伯伯说的话:“爱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她有这分幸运的,是吧?
也许是心上卸下一件重担,迷迷糊糊地她竟睡着了,直到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她的好梦。为敏从床上惊跳起来,朦朦胧胧中还绊了一跤,半梦半醒地爬到搁置电话的梳妆台旁。
“喂?“她含糊不清地应着,眼睛还睁不开哩!
叶耘气急败坏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寥安适,“为敏,我妈吞了大量的安眠药,现在送到医院去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