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天,终于,饥肠辘辘的两人得以饱餐一顿。
他们坐在一间外表虽然不起眼,可是内部装潢非常典雅舒适的小餐馆里,现在的景况对照今天白天的惊险经历,让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只不过……
虽然孙拓所推荐的好菜酥炸鲈鱼就摆在眼前,但范逸红有些难以下咽。
她瞄了瞄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便衣刑警,他们正露出一脸垂涎却又故作正经的模样,真是让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我们真的不请那些警察们吃点东西吗?”她握着刀叉,问坐在对面正准备大快朵颐的孙拓。
“你不觉得应该是他们要请你吗?”他看向她。
她一脸不解。
“你可是他们宝贵的诱饵,以你这么伟大的贡献,应该也要请你吃顿饭吧。”
是吗?她很怀疑。
“再说你也请他们每个人喝一杯酒了。”话说到一半,他叉了一块鱼肉塞到嘴巴里,嚼了嚼吞下去后才又道:“所以我们就别理他们了。”
看范逸红终于开动,孙拓边为自己又叉起一块鱼肉,边跟她解释这道菜的特色,“这道酥炸鲈鱼是用加了啤酒的面糊去炸的,外酥里女敕,乍吃之下,很像是上海名菜面拖黄鱼喔。”
接着,他端起眼前的葡萄酒,道:“虽然人家说,吃红肉配红酒,吃白肉配白酒,不过对我而言配什么酒都一样。”他手上的高脚杯内是琥珀色的酒液,“这叫做Tokaji,中文翻译为‘托卡依’,是世界三大甜酒之一。”
“甜酒?甜酒通常不是用来当饭后甜点酒吗?”
“是啊。”他点点头,“不过托卡依葡萄酒有好几种口味,有甜的,有不甜的,也有半甜的。我比较喜欢边吃这道菜边饮这种酒。”说着,他一饮而尽,“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我从没听过托卡依葡萄酒。”范逸红喝了一小口,有点甜甜的,是很适合女士们喝的酒。
“那是因为它的产量有限,很少外销,所以台湾人喝过的并不多。”孙拓又继续道:“匈牙利是以农立国的国家,农产品多样而新鲜,酿酒业也发达。
“托卡依本是地名,在匈牙利的东北部,是世界上最早的贵腐葡萄酒发源地。Asuzu在匈牙利语的意思是‘蜂蜜’,指的是‘味甜如蜜’,所以TokajiAsuzu是一种贵腐葡萄酒,也就是我们现在喝的这一种。”
“什么是贵腐葡萄酒?”
“一种高糖分的酒。”孙拓又继续道:“另外有一种叫做TokajiEssencia的葡萄酒,是由百分之百的高糖分贵腐葡萄所酿成的,不过因为它的价格昂贵,因此在市面上相当罕见。相传这种酒在中古世纪的欧洲因被认为具有长生不老的疗效,常引起贵族相互争夺。”
“喔。”看着讲得眉飞色舞的孙拓,范逸红问道:“你懂得真多,是因为常旅行的关系吗?”说实在的,她有点佩服他。要知道这种事,不仅要常旅行,更要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良好的记忆力,才能将所见所闻记下来。
“当然!”孙拓点点头,“我研究所毕业后,大概工作个两、三年,便开始在国外游历了。”
“你念到研究所?”她有点惊讶,问道:“你是念哪一方面?”
“不足挂齿。”他摆摆手,脸上的表情摆明了不想谈这个话题。
“哪所学校?”
“台湾某间英文缩写为N大的学校。”
“台湾的大学里校名以N开头的不少耶。”这样可真是难情了。
“那就别猜。”
“那你就说啊,免得我乱猜。”范逸红追问。
“这没什么好说的啊,而且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当然有用处了!”范逸红连忙说道:“我可以更深入的了解你。”
听到这句话,孙拓的眼神变得有点促狭,“想深入了解我做什么啊?”
他的眼神和语气让她没好气的道:“我们两个同行了一天,总会聊一些自己的事情来增进彼此的认识吧。”
“可是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声音好无辜。
“是你自己不问的!”
“喔……”孙拓又吃了一口鱼肉,表情很满足,“我只对我未来老婆的事情有兴趣,除非你要当我未来的老婆。”
“啥?”范逸红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相对的,”他很理所当然的继续道:“我也只告诉我未来的老婆,关于我的过往和经历。”说到此,他将脸凑向她,“所以,你要当我未来的老婆吗?”
“你、你……你去死啦!”她结结巴巴的骂道,别过头去。早知道就别因为一时的好奇,问了这个没一刻正经的男人关于他的事。这些事运用她范家的情报网不就可以手到擒来吗?问他这么多,只是害自己短命而已。
“好凶喔。”孙拓一脸受伤的无辜表情,“你怎么可以残忍的叫我去死……”
呃,她快没力了,要是再跟这个男人继续这个话题,她铁定会吐血而亡。
范逸红连忙换另一个严肃一点的话题。“你还有回台湾过吗?”
“有,换护照、重新申请签证的时候。”
原来如此!看样子回台湾之后,她要尽量远离境管局和机场,免得跟这个男人不期而遇。
“你不想家人?”
“我是个孤儿。”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尴尬。
“喔……”范逸红迟疑了一下,虽然她很希望该严肃点的话题,不过那并不代表要让气氛变得这么严肃。现在她不知道该不该像电视剧演的一样,加句“我很抱歉”之类的话。
“你不用感到抱歉。”看到她的表情,孙拓又猜到她在想什么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很可怜,所以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那这时候她该说些什么呢?
“呃……”她迟疑地道:“你真是个坚强的人。”想来想去,她只好随便接个话。
孙拓一听,差点笑出来,他觉得自己实在太了解她脑袋瓜子里的思绪了!
他笑道:“从小我就什么都是自己来,遇到了事情总是要解决,无所谓坚强不坚强。而且我的个性不爱受拘束,随性所至,没有家人的牵绊,对我这种人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所以你就选择出国流浪?”
孙拓笑笑,“研究所毕业后,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不过工作的那几年,我深深体会到自己不是乖乖坐在办公室的料子,所以我辞了工作,从一个国家旅行到另一个国家,学习该国的语言、文化,遇见了许多不同的人,碰到很多奇怪的事情,游遍千山万水,看尽人间百态,我真心喜爱这样的生活。”
“你旅游多久了?”
“嗯……”他想了想,“从二十六岁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四年了吧。”
“你的年纪跟我哥哥一样。”范逸红说道,看着孙拓。
“赚老吗?”他笑问道。
“不会,还很年轻。”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的端详孙拓,眼前的他虽然穿着普通,却自有一番爽朗之气,面如冠王,目若朗星,身形颀长而匀称。除了那张常常让人气死的嘴之外,孙拓也算是很不错的男人。
“看我看傻了眼?”孙拓夸张的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她连忙回过神来,说道:“实际上你长得也还算斯文。”
对于这个说法,他倒是挺满意的,“这是当然的!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外加我这个人月复有诗书,见闻广博……”
看孙拓眉开眼笑的又开始自我吹捧,她忍不住翻白眼。
这人有没有正经的时候?
停止了自恋之词,他突然正襟危坐。
他正经八百的表情让范逸红停下手中的刀叉,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把我的事情告诉了你。”
“然后呢?”
“虽然我没有娶你为妻的意思,不过为了满足你想嫁我为妻的心愿……”
孙拓正要继续向下说,范逸红连忙打断他的话。
开玩笑,再不快速换一个话题,她这顿饭就甭想再吃下去。
“我们今天晚上住哪?还没有订房呢。”
“我话还没说完啊!”孙拓忙道。
“那不重要。”范逸红连忙抢白,一手遮住他的嘴巴。
孙拓突然感到一只柔女敕细致的手捂上了自己的嘴,他微感惊讶,眼睛顺着那只白皙的手看过去,对上了范逸红的双眼。
忽然,他放下手中的刀叉,一手执起她捂着他嘴的那只手,轻轻的吻上。
范逸红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她连忙抽回手,另一只手按住刚刚被孙拓所亲吻的地方,不知所措。
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厉害,脸颊也越来越热。
很满意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孙拓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方才握着范逸红的手。他的手掌现在似乎还留有她的余香。
暗笑了一下,他装得若无其事的说:“安啦!这种偏僻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太多观光客来抢旅馆。”
“是这样吗?”她还无法从刚刚的肌肤相亲之中恢复,有点傻愣愣的。
他点点头,凑近她身边,靠在她耳边喃喃的说:“你不信任我?”
这个亲蔫的动作马上又让她脸红。
她连忙跳离孙拓一公尺远,红着脸,双手捂着脸颊,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他则继续对眼前的大餐大快朵颐,“包在我身上,绝对没问题!”
包在我身上,绝对没问题?
骗也同耶!
怒视着房间里惟一的一张双人床,范逸红真的很想一刀毙了方才那个拍胸脯保证的家伙。
孙拓正瑟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
吃完饭后,他们在这个小城镇找寻可以暂住的地方。一间旅馆、两间旅馆、三间旅馆……一直到第N间旅馆,每一间旅馆给他们的答案都是一样,客满了。
因为他们刚好遇到镇上一年一度的宗教庆典,来自匈牙利境内各地的游客们都聚集到这里来,使得原本就不多的旅馆房间变得千金难求。
他们差一点就要流落街头,还好最后在便衣刑警协助下,终于找到一间还有空房的旅馆。
姑且不论设备新旧,这间旅馆竟只剩下一间房。
见鬼了,她居然要跟这个男人共享这张床?
范逸红瞪着他。
杀千刀的……
“呃……”孙拓实在不想招惹这座正蓄势待发的活火山,可是如果他再不让她收回那一身的杀气,他今天晚上大概就甭睡了。
他这辈子真的没遇过脾气这么坏的女人,以后他绝不相信什么“温柔又有教养的千金小姐”这种鬼话。
“做什么?”范逸红回以两道犀利的目光。
见状,他吞了一口口水。“那个……”
“请你现在不要说话!”她马上制止,不想在这种濒临失控的情况下,再听到他说出气人的话,否则不是她把他掐死,就是她被气死。“我现在需要冷静一下!”
孙拓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你先去洗澡吧。”说这话时,她的视线还是死盯着那张双人床。
得到圣旨,孙拓如释重负的赶紧溜到浴室,以龟速慢慢的洗,希望出去以后,维苏戚火山已经喷发完毕,一切回归宁静。
二十几分钟以后,他围着大浴巾慢慢走出浴室,看见范逸红正背对着他,将棉被摺成一长条,将双人床隔成两半。
“你在做什么?”画楚河汉界是吗?
“我在……”她转过身来,迎面便看到他赤果的胸膛。
她眼睛倏地睁大,下巴差点掉下来。
“怎么了?”他疑惑的看看自己,顿时了解她异样的原因。他脸上浮起一抹邪恶的微笑,坏心的更向她靠近一步。
好一会儿,范逸红才回过神来,却发现孙拓的胸膛近在眼前。
“你要干什么?”她花容失色,不假思索就是一记飞踢——“啊——”
天,很蓝。
太阳,很大。
白桦树,叶子很绿。
小鸟儿在林子里嬉戏唱闹,好快乐。
“哎哟……”杀风景的是身后传来男人的哀叫声。
范逸红叹了口气,离开窗户,转身看着倒在病床上正在申吟的男子。
“你这个女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孙拓不住的申吟。
“谁教你要故意吓我。”她在病床边坐下,一脸的无辜,“对不起嘛,是不是真的很痛啊?”
看到她无辜的表情,孙拓差点吐血。他实在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会不顾相识一场的情谊而痛下杀手!
“哼!”他很想动手教训她一顿,只可惜他只能躺在床上。能表达他不满的举动,就是别过头不看她。
昨儿个晚上在旅馆里,范逸红的那一记飞踢正中“目标”,孙拓当场飘下英雄泪,惨绝人寰的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惊动旅馆里面的客人也就罢了,连在旅馆外面守着的便衣刑警也以为发生了杀人命案,个个持枪快速冲进两人的房间,结果只看到孙拓赤果着身子,双手和大浴巾遮住重要部位,跪倒在范逸红的面前,范逸红则双手捂脸,背对孙拓站着。
顿时,大家只觉似乎有只乌鸦从众人头顶上飞过。
看到这个情况,他们心知肚明,救护车来到后,众人便忙将哑巴吃黄连的孙拓送进救护车,到附近的医院急救。
他能不哀叹吗?他被人视为登徒子耶!
喔……好痛啊!
这个女人一定会有报应的!
这时病房的门被敲了两下后打开,上次在警局里为他们做笔录的警官出现在门口。
警官一脸同情的看着孙拓,一边用公式化的声音以英文说道:“我是来……嗯……调查这起伤害事件。”
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同是男性的警官相当能体会他的痛苦。
闻言,孙拓翻翻白眼。
“这是个意外。”范逸红连忙用英文对警官道:“一个不小心的意外。”
警官如释重负的点点头,“我就想,应该是你们小两口吵架,不至于跟那两个人口贩子有关。”
小两口?
两个人同时瞪大眼睛,不及细想便异口同声道:“才不是!”一个用英文,一个用匈牙利文。
两个人对看一眼,又同时发言。
“我要跟这女人是小两口,十条命都不够赔!”
“我怎么可能会跟这个男人是小两口,你少没眼光!”
说完,两人同时瞪着对方。
“哼!”相看两相厌,他们干脆各自别过头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警官夹在中间很尴尬。
“呃,我们认为……”他咳嗽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经过昨夜的喧腾,那两个人口贩子应该知道你们身边有便衣刑警,所以可能已经逃跑,抓不到了。”
抓不到?
范逸红看了看孙拓,发现他一脸铁青。
看到他的表情,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窃喜。“你在为我担心吗?”她小声的问。看到他怔了一下,她想自己果然猜中了他的想法,心里一阵甜蜜。
这个男人还是担心她的。“抓不到就算了。等你伤好了,我们找人多的时候离开这里,谅那两个人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找我们的麻烦。”她柔声的对他道。
“昨、夜、的、喧、腾!”孙拓一字一句的哀叫道:“你是没听懂吗?因为你,我要在这个小镇上名留青史啦!”
啊?没料到他的反应是这样,范逸红有点惊讶。
孙拓继续哀叫道:“我不要再跟你同行!跟你在一起,我有几条命都不够!”
“你是说真的吗?”范逸红问道,心里半是发怒,半是发愁。
怒,是认为这男人从来没有正经的时候;愁,却是担心这男人这次可能难得正经。
“你当我在开玩笑吗?”孙拓冷着脸道:“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多待在这里一刻,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至于我,”讲到此,他看了看棉被下的自己,一脸无奈,“目前身受重伤,保镖一职,只得请小姐你另请高明,小生的命只有一条,不能舍身陪小姐了。”
“真的?”心底的焦虑渐渐凌驾于原本波涛汹涌的怒气,范逸红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以为这次她又要河东狮子吼,孙拓忙道:“难道还有假的不成吗?”他指着躺在病床上的自己,“你害我害得不够惨?得要我把命赔给你,你才认为不蚀本?”
闻言,范逸红只是直愣愣的看着他,不语。
看到她的样子,孙拓闭嘴了,心中暗自高兴。
哈哈哈,他终于也有在这个跋扈的女人面前扬眉吐气的一天!
好爽!真的好爽呀!
再次得意的看向她,他不由得愣住。
只见她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泛滥成灾,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落在病床雪白的被褥上。
孙拓顿时不知所措,原本以为终于在她面前扬眉吐气的得意心态顿时全消,要不是身体动一下,命根子会疼得紧,他早跳下床了。
感觉到自己落泪,范逸红自己也很惊讶。看看孙拓,又看看旁边的警官,只见两人都看着她,她连忙用手背擦掉眼泪,但眼泪却不争气,止也止不住。
她竟然为这个男人掉了两次泪……
“对……对不起。”范逸红低着头,语带哽咽,“我……先出去一下。”话落,人已经消失在病房外。
看着范逸红的背影消失,心中的震惊让孙拓完全无法言语。
他们认识不过几天,可是他却让她哭了两次,更该死的是,她的眼泪竟让他感到心痛!
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恢复,他听到警官以匈牙利语絮絮叨叨的说着,“……虽然我是听不懂你们说什么,也不太了解你们这两个东方人在想什么,不过感情这东西,东西方都一样,小两口吵吵架就算了,可是小兄弟你这样把女人弄哭,算什么男人……”
警官念个不停,孙拓的脑子也一团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