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秀不愧是武林新生代中最光彩夺目的存在,当他一出现,云初不自觉地转眼扫了一遍,似乎觉得连外面原本暗旧积灰的走廊墙壁,都发出微微的光亮。
夜色很暗,可是他亮得就像一根蜡烛。
所以即便半个时辰前,他们已经见过一面,云初还是有些怔忡。
等她回过神,又未免尴尬。
为什么她在南宫秀的面前,总是表现得这么不得体?
云初偶尔也会想,倘若再给她一个偶遇的机会,她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到时落落大方地拱拱手,笑着招呼一两句,然后潇洒豪迈地策马离开,不带走一点遗憾——
当然,这种念头她也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而已,因为很多事需要熟才能生巧,可是她和南宫秀碰面的机会,十根手指头数得出来。所以,到目前为止,云初自认表现得差强人意,充其量只比其它女人好了一些而已。
不过她并不知道,在南宫秀的心中,又另有一番不同的想法了。
他既不觉得云初表现得笨拙,也不觉得滑稽,看到她两眼发亮、张口就问点心的样子,除了一分吃惊,剩下满满的竟全是觉得可爱。
南宫秀看着她,笑咪咪地道:「点心没有,只有一封信。」
他是特地来送信的。
见他一提而过,换了话题,没趁机追问或调侃什么,云初松了口气,尴尬顿时减去了大半。「哦,是别人托你带的?」
她和他虽然认识,但并无多少交情,不可能是他自己给她的,可是能劳动南宫秀带信的人……
云初刚问完,自己便已猜到了。「是姑姑?」
南宫秀点点头。
云初接过信,忽而又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说,信既然送到,就两不相干了,她该不该再请他进去呢?
倘若请他进门,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传出去不好听呀!
倘若不请他进门,却又显得她对他存有戒心,不拿他当正人君子来看待,别人也就算了,但像南宫秀这种人,又怎么可能不是君子?
云初内心「交战」了片刻后,抬眼见面前的人笑得温和客气,一身整洁坦然,自己若存戒心,反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
于是一狠心,挤出笑脸。「多谢南宫公子送信,那……我请你喝一杯吧。」
她请他喝的不是美酒,只是一杯茶而已。
而且还是冷掉的。
客栈里免费提供的粗陋茶叶泡的茶。
不过饶是如此,南宫秀的风度依然很好,他喝了茶,然后微笑着感谢云初的好意。
云初「呵呵呵呵」笑得牵强。
唉,这天底下有些东西,虽然近在咫尺,却偏偏又离得很远……
她好想吃绿荷小包子。
好想吃。
想吃。
吃……
但是客人还在房里。
出于礼貌,当着客人的面,她不能一个人独吞,但一碟总共才五个包子,个儿又小巧,一口见馅、两口没影,倘若要分吃的话,是一四分还是二三分?
若一四分……总不能只让客人吃一个;二三分的话,是她二、南宫秀三,还是相反?
唔,这是一个很艰难很艰难的问题。
云初拿不定主意。
最终,她决定试探性地问一句:「这些包子快冷了,你要不要吃?我可以分给你——」
南宫秀把她方才郑重其事、纠结难断的神色,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含笑摇了摇头。「我入夜后,很少再吃东西。」
云初听完怔了一下,尔后,喜出望外。
面对美味的时候,她的表情常常很诚实。幸好她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赶紧收敛,又口是心非地补充:「你不用跟我客气,这碟包子是客栈三周年庆,免费赠送的小点心。」
「我知道。」南宫秀颔首。
有关这碟小包子,云初知道的他都知道,不过他所知道的,云初就不一定知道了。
譬如这个理由是潘安帮忙想的,伙计也是他出面买通的……至于这份特色小点心嘛,整个客栈上下,其实只送给了云初一人。
而这一切,归根究柢,皆是出于南宫秀的心意。
云初嘴馋的小毛病,在她姑姑托他带信时,就曾当笑话提起过。
「我差点忘了,伙计说过,每位入住的客人都会有一份。」云初一想起这点,不好意思的感觉一扫而空,心情顿时松弛下来。
真感动,终于可以独占小包子了!
她一放轻松,忽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姑姑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碰上?若是碰不上,南宫公子打算差人把信直接送去云岫宫?」
南宫秀道:「我去钱塘办事,顺便也要给月华阁主拜寿,原本是想请阁主代为转交给妳。」
云初顿时有小小吃惊。「原来你也要去姨妈那儿?」
怎么先前潘安问了她半天,他们自己倒一直隐瞒着?
不过她转念一想,先前自己又没问,既然没问,他不主动说出来,也很正常。
见他点头,云初又问道:「既然你们也要去,潘安居然不知道要拜寿的是什么人?」
南宫秀笑而不语。
云初等了等,见他似乎并无回答的意思,不由纳闷了。「我问得不妥吗?」
烛火摇曳,满室静谧,隔着桌子,南宫秀始终温和地笑看着她,看得云初的心中擂起小鼓,他才淡淡地答了句:「他逗妳玩的。」
「咚」一声,小鼓被擂破——
云初眉一挑,受打击了。
逗她玩?
逗弄她很好玩?
真是人不可貌相,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真是……有其仆必有其主。
云初气闷之下,胡思乱想,回过神,又不免两颊微热起来。
算了算了,当着南宫秀的面,她老是容易失神!
云初急忙吸了口气,克制住思绪。
「云初——」南宫秀笑看着俏丽容颜上闪过的各样神色,开口唤了她一声。
无论是第几次,每当云初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语声、神态永远是那么自然、柔和,相比云初那一声「南宫公子」,实在显得亲近得多。
云初心头一凛。
夜深人静,孤灯如豆,偏偏他还对她笑得这么好看,分明是一种折磨啊折磨~
「我听妳姑姑说,妳长年闷在云岫宫中,对外面的世界很向往。」
云初一愣。「姑姑怎么什么都对你说?」
南宫秀眸中的笑意愈加温暖。「妳不喜欢别人谈论妳?」
「也不是。」云初稍嫌别扭地转开视线。「只不过……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姑姑不必逢人就说的。」
尤其是……告诉南宫秀。
倘若换了别人,或许还好一些,可偏偏是他。
如此一来,云初会觉得自己始终要比南宫秀矮上一截。
他名声响亮,光彩照人,对比自己,净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姑姑与其说那些,倒不如说一说她去年比剑赢过七星门弟子的事。
不过……
唉,算了算了!
那些跟南宫秀的事迹比起来,也不过小巫见大巫,无足轻重的!
不知是不是到了夜间,人容易多愁善感,犹记得白日里云初还有些心高气傲、闷闷不平的,见到南宫秀本人,居然意外泄起气来了。
「妳姑姑不是个多嘴的人——」南宫秀仍然笑看着她。「她没有逢人就说妳的事。」
「可是却告诉你了。」
「这不算坏事。」他的眸光温暖。
云初摇摇头。「可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不提也罢。」
南宫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在妳这样的年纪,对外面心存向往,是很正常的事。」他说着顿了顿,似乎在思索什么。「云初,妳觉得丢脸?」
云初在心里叹口气。
唉,丢脸倒不至于……只不过……这总是一个令人泄气的事实——
她长年闷在家里,没见过多少世面。
南宫秀宽慰她。「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四处见识的,妳不必介怀。」
他的声音温柔又好听,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具说服力,就连云初也觉得舒服,忍不住回了一句。「你去过的地方倒是不少。」
不是反讽,她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即使见面的次数很少,但凭江湖传闻,云初也能听到许多有关南宫秀的事。他的年纪并不大,但已经走南闯北见识过好多地方了。
一个人见识得多了,修养、气度自然也会变佳,不会沦为井底之蛙。
南宫秀笑了。「想不想听我过去的一些见闻和亲身经历?」
乍听到他这提议,云初微微一怔,然后诚实地点点头。
「之前有一次,我和朋友去到大漠,由于路不熟,他们走着走着,竟整个人陷入了流沙中。我把他们从沙堆里救出来后,大家歇了歇,才蓦然发现天色不知在何时已经暗下来了。云初,戈壁沙漠中的夜色妳想象不到,如果没有星月之光,那种黑暗无边无际,会让人心生绝望。可是那一晚我们的运气不错,月光很亮,照得整片沙漠像填满了水银……那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景色之一,云初。」南宫秀边说边温柔看向对面的秀颜。
云初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正锁视他。
原以为大略听一听就罢了,谁知一听之下却入了迷,直到夜风远远地吹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云初才惊觉已过二更天了。
她居然和南宫秀共处一室到二更天?!
可怕可怕!
倘若这事传到江湖上,她的名声事小,南宫秀的清名被玷污,只怕她会被那伙吃醋的女人当成公敌了!
云初一想到那种场面,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是,话说回来……从川滇的茶马古道、岭南的泽国瓜船、陕北的黄河渡口,还有茫茫戈壁沙漠中的鸣沙山、月牙泉……这些或险要或珍奇的风景,听南宫秀娓娓道来,无一不勾得云初心驰神往。
就算那些女人再可怕,但能听到这些新奇的见闻,也不枉费她耽误深夜安睡的时间了。
「好了,故事还有很多,但夜色已深,先到这里吧。」南宫秀戛然而止的一句话,把云初的心思亦带了回来。
「嗯?」她意犹未尽。
南宫秀看着烛火旁的俏丽芙蓉面,笑意更浓。「云初,来日方长。」
他一语双关。
她想听的故事,来日方长;他和她之间的故事,亦可以来日方长……
见他说完便起身要走,云初仍有些呆呆的,月兑口叫:「南宫秀——」
他笑咪咪地回首。「云初,我想我们从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了。」
朋友之间忽然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对方,未免就显得生疏了。
云初对上他的视线,才蓦然间醒悟过来,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他一遍。
嗯……白衣鲜亮,满身光华,整洁得连她这样的女人都要自愧弗如,不如就叫他……
「那就叫秀秀姑娘?」她扯唇,笑容带了几分……促狭。
既然他说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可以开开玩笑的。
云初端起茶杯,等着看南宫秀的表情。
可惜出乎她的意料,南宫秀既没有吃惊也没有生气,他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依旧笑着淡淡地回应了一声。「云初兄。」
「噗!」
云初一口茶不得体地喷了出来。
而且全数喷在了那一碟她想留起来独享的美味小包子上……
南宫秀这个人不是真的脾气很好,而是很会掩藏,当他想要回敬别人的时候,绝不会失手。
这是云初想了一夜后得出的结论。
当天光亮起来的时候,云初和两个随从已收拾妥当,准备启程了。
当然,出于礼貌,她还是去向南宫秀辞别。
站在房门前,云初欲敲门,又猜或许他仍在睡梦中,正犹豫不决,忽然见门一下子打开,潘安的脑袋露了出来。
「哟,溪姑娘,妳这是来向我家公子辞行的吗?」潘安鬼灵精,一眼就看见了她背上的小包袱。
云初点头,正想随口应声,却听房内南宫秀的声音响起。「潘安,是云初在外面?」
潘安笑嘻嘻地回头。「公子,是溪姑娘。」
南宫秀问:「你怎么不请她进来?」
「这就请了,请了。」潘安边说边滑稽夸张地学着唱戏的,一甩并不存在的长袖。「溪姑娘,我家公子请妳进去一叙呢!」
云初忙摆手。「我就不进去了,同你家公子说,我们先——」她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戛然而止。
因为南宫秀已走了出来。
「云初——」他含笑看着她。「妳们准备启程了?」
云初一对上他幽远柔和的目光,原本清明的心湖竟变得几分混沌,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只点点头。
南宫秀笑着道:「我们不能同行了,我要先绕路去淳安一趟,拜会家父的一位故交,然后再去钱塘向月华阁主贺寿。」
云初不由微微一怔。
其实,他要去哪里、行什么路线、见什么人,本不必告诉她的,可是也不知为何,出自他的口、入了她的耳,却显得这般自然……
她心中怔忡,不解其中意味,便随口道:「可惜,可惜。」
南宫秀的笑意因而愈浓。
潘安多嘴地插进话来。「怎么,溪姑娘,妳觉得可惜吗?」
「嗯?」云初被他这一问才蓦然醒悟。「呃……我?」
她方才说了什么?
潘安故作质疑。「妳方才不是说﹃可惜可惜﹄吗?」
云初惭愧。「我说了?」
潘安认真点头。「妳说了。」
云初不禁倒吸一口气。
她居然说了可惜?!
真是要命,她怎么会一时失口,说出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见潘安仍死死盯着自己看,云初的目光投向南宫秀,但他只是站在门后笑而不语,袖手旁观。
她只好自己打哈哈解围。「客套话而已。」
潘安居然立刻转头「告状」。「公子,溪姑娘方才说的是客套话,你不必放到心里去。」
云初差点跌倒。
这个潘安……凭南宫秀的人品,怎么会有这么滑头的仆从?
唉!祸害啊!
南宫秀总算开口教训家仆了。「一大早你就多嘴多舌,留点力气在路上,省得到时又向我叫苦。」
潘安顿时改扮成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连连摇头。「唉,我们家公子对谁都好,偏偏对我……」
云初看见他这副模样,又忍不住想要笑。
真是一个活宝!
南宫秀不再理会他,眸光明澈地锁视着面前的俏颜。「云初,既然妳是来辞行的,我也就不耽误妳了。」
听他这样说,云初才如梦初醒。
惭愧惭愧,被潘安一干扰,她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当下她收拾心情,简短告辞后,转身先行离开。
南宫秀并没有立刻让潘安关门,他静静地站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云初,直至她的身影在楼梯拐弯处消失不见。
如此便足矣。
因为过不了几日,他和云初又会在钱塘重逢的……
云初到达姨妈家时,离月华阁主的寿辰还有几日,于是她便在月华阁中住了下来。
月华阁主比云初的母亲云宫主长两岁,姐妹俩虽都有点年纪,但风韵犹存,无论外貌、脾性,就连彼此的人生际遇也都差不多。
她们年轻时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后来各自有了意中人,各自和意中人两情相许,再后来,又各自分开。
说来倒也凄凉,两个男人一死一叛,有生离的,有死别的,姐妹俩偏偏又都怀了身孕,再再后来,历经十月怀胎,便分别有了揽月和云初。
很小的时候,揽月问起爹到哪里去了,得到的回答是:「妳爹为了荣华富贵,抛下我们跟着别人跑了。」
很小的时候,云初问起爹到哪里去了,得到的回答则是:「妳爹不想要荣华富贵,想陪着我们,结果死了。」
云初想不明白。
荣华富贵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表姐的爹为了得到它要抛下妻女?
为什么自己的爹不想要它就会死?
一开始,她还颇羡慕揽月,她的爹虽然跑了,但起码还活着,活着就有相认、相聚的希望,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她忽然不羡慕了。
生离和死别,不见得活着的就好。
关键还是在于一颗心。
相爱的心若是忠诚的,死了也不可怕;心若是背叛了,一切都灰飞烟灭,活着亦同陌路人。
所以,当云初见到姨妈的时候,一眼就看出姨妈眼角的细纹比娘多出好几条。
这一日,当揽月进门时,云初刚巧在收拾书信。
「偷藏了什么?怎么一见我就掩起来?」揽月笑吟吟地故作质疑。「难不成是江湖中有人爱慕妳?」
云初气定神闲。「是我姑姑托人捎来的家信。」
「哦,哪个姑姑?」揽月走近她。
云初一边顾自把信放回包袱中,一边道:「就是嫁去南宫家的那个。」
揽月听见「南宫家」三个字,心中一动,嘴里却仍戏谑道:「信上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问妳相中了哪一位世家公子、风流少侠,何时准备嫁人呀?」
云初大摇其头。「表姐,妳脑子里难道成天就想这些东西?」
唉,上有日月星辰,下有灵山秀川,外面明明大好风光,想什么也比想男人来得强。
再说了,姑姑的信中一如往常,全篇絮絮叨叨地,只问了一些她和娘的近况而已,只不过在文末有提到一个人——南宫秀。姑姑说,她已托了南宫秀,若他在钱塘碰上云初,代她照顾一下。
但像这种小事嘛,也没什么可告诉表姐的。
揽月一时被她反诘住,俏靥微微泛红。
她的心事冷不防被说中了……
「笨丫头,我开玩笑而已。」为夺回面子,她只好仗着姐姐的身分勉强解释。「何况,我帮着我娘打理月华阁,整日忙得很,可不像妳,逍遥自在的——」
云初收拾妥当,抬起眼看向她。「逍遥自在?」
「可不是?」揽月笑咪咪。「啧啧,妳看看妳,一身俊俏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名门大派里的小师弟呢!」
云初纳闷。「为什么是小师弟?」
说起来,虽然她出门在外时一贯喜欢穿男装,不过却从没留意过自己的装扮。
惭愧惭愧,难道她看起来仍嫌青涩稚女敕?
见她认真思索的模样,揽月「噗哧」一声笑出来。「哟,难道妳还想扮成大师兄不成?」
她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小姐,表小姐,寿宴快开始了,阁主让我来叫妳们去前厅——」
「知道了!」揽月应声,继而拉起云初的手。「既然娘在催了,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去吧。」
云初爽快答应了。
等到这一对表姐妹携手现身前厅的时候,厅堂内外顿时为之一静。
云初的大气明秀,揽月的娇媚艳丽,美得各有千秋,各夺人眼。
一看见双姝倩影,原本正唾沫横飞、说得热闹的众人一个个瞠目结舌,看得目不转睛,唯恐落下一丁点衣角。
云初并不在乎什么,顾自落落大方地跨过门坎,揽月虽然表面上也不甚在意,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表妹一眼。
只看了一眼,她忽然觉得自己已先输了几分。
云初这丫头什么都不计较,但自己却很计较周遭宾客对于她们美色的反应,以及云初在这么多人面前的表现。
江湖中年轻的美人还有很多,但她们往往不惯于大场面,揽月一向是以此自傲的,没想到今天……云初一点也不比她逊色。
可是……
揽月想到另一点,又重新自信满满。
今天前来给娘贺寿的宾客以男人居多,男人嘛,绝大多数都是贱骨头,容易对付得很,相较于云初的缄默少语、又有穿男装的怪癖,他们当然更欢迎巧舌如簧、千娇百媚的自己。
何况,论起名号,她还是江湖第一美人呢!
「月儿,初儿,过来——」月华阁主朝她们招手。
揽月噙着笑,拉着云初一起走过去。
彼此亲亲热热地话了些家常后,月华阁主正想抱怨云宫主不来钱塘给她这个当姐姐的贺寿,却忽然听不远处一桌宴席旁,有人故作风雅,说什么「所谓美人者,应当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柳为态……」
那人是霹雳堂一个新入门的弟子,素来爱慕揽月,写过好几首字迹歪扭的情诗给她。
揽月一见是他,便笃定他口中的美人必定是指自己,愈加得意。
果然,对方假斯文地说了半天,最后评价道:「依我看,今日在场能称得上美人的,只有一位。」
别人便纷纷问他:「哪一位?」
他伸手一指,引导众人朝揽月和云初所在的方向看过去。「答案就在眼前,一目了然,这还需要我说出来?」
有人插嘴道:「在江湖美人排行榜上,习揽月是第一,但溪云初排行第二,要说容貌,我看两人也相差不了多少,你小子凭什么说只有一位称得上是美人?」
「笑话!」霹雳堂弟子眼看着厅堂内大家都转而关注自己这边,打定主意要趁机拍一下揽月的马屁。「别说是美人,单单要论女人,凭溪云初眼下这副打扮,只怕也称不上吧?」
他这么一说,原先欲替云初打抱不平的人,也只好闭嘴了。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啊!
只见揽月和云初两人并肩携手站在一起,一个身穿绫罗长裙,巧髻串珠,纤眉朱唇,一眼便知是精心梳扮而成,另一个仅着素色衫袍,束发淡妆,简朴到让人扼腕!
他这句话说得很响,不仅周遭那几个人,差不多大半个厅堂内的人都听见了,就连月华阁主母女和云初也都清楚听见了。
云初的脸上没有表情。
她方才仍在思索自己像小师弟这事,没料到程度一下子变深,她居然已经不像个女人了。
按正常的反应,她应该及时表现出悲愤和遭受奇耻大辱的神色来。
可惜云初有时反应会有些迟钝,迟钝到她看起来像无动于衷。
于是有一小部分人认为,她这是冷傲淡漠的姿态,视他人于无物,不愧是江湖传闻中的冷美人;当然,也有人把她的反应理解为太过羞愧、无言以对。
总之一句话,一样米养百样人,江湖中人心难测啊!
趁大家一时静默的工夫,揽月笑得很美。「乌少侠,你这么说,未免有失偏颇了,我家云初是个道道地地的姑娘家,怎么不像个女人了?」她出声维护。
霹雳堂的乌少侠见她开口,骨头都酥了,赶紧再接再厉继续拍马屁。「揽、揽月姑娘……在下认为,身为女人,就算不抹胭脂、不戴首饰,好歹要穿得像个女人吧?」
揽月瞟一眼自己,又瞟一眼云初,得意之余笑意愈浓。「我家云初素来爱穿男人衣裳,江湖中人人皆知,你又何必挑在今天揭她的短?」
她嘴里虽亲热地说着「我家云初」,但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承认女扮男装是云初的短处。
方才外人刻薄,云初还没在意什么,但此刻连表姐也这样说,就未免有些尴尬了。
在场的人听见揽月的挖苦,一个个也想趁机看看二姝争美的热闹。
就在这时,小丫鬟的一声通报却使气氛陡变。
「阁主,南宫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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