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能够原谅我,不再视我为敌,愿意让我爱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健人,答应我好吗?
答应我……
答应我好吗……
陶宇桓的声音仿佛魔咒般不断敲击在耳畔,如一块巨石掷入心湖,激起一片水花,涟漪层层荡开……
狄健人在洗手池扑了好几次冷水,脸上仍是火辣辣的,烫得发麻,两片红云久久不消,害他根本不敢出去见人。
天啊,怎麽可以红成这样?他是不是得了脸充血?还有心跳,比跑了三千米跳得还要剧烈。
闭上眼,脑中又浮现出那双深得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眼眸,吓得他赶紧睁眼,继续扑水冷却脸颊的温度。
好不容易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水,却瞥见镜中出现了另一张脸。
“敬辉?”
他忙回过头。
“维拉醒了吗?”
严敬辉阴著个脸,遍布寒霜,眼神冷得不似平常的他。当两人目光相接时,狄健人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惊慌地发现自己居然莫名心虚起来。
一定是看错了!敬辉不可能给人这样的感觉的!
他慌乱地想。
敬辉却开口了:“你要答应他吗?”
突忽其来的一问令狄健人一愣。
“答应什麽?”
严敬辉眼底掠过一道阴狠的光芒。
“刚才……陶宇桓不是向你表白了吗?”
“你听到了?!”
狄健人瞪大眼,不良的预感立刻袭了上来。
这种话也被人窃听了去?!
对了,那可是公共场所,随时都有人会经过!他怎麽这麽不小心?除了敬辉,不会还有别的人吧?
那样他脸岂不是丢大了?!
心惊得不敢再想下去,狄健人为自己的失策而捶胸顿足。
“你会答应吗?”
严敬辉不理会他的反问,紧紧逼问道。
“答应?”
狄健人回过神来,气得叫道:“答应什麽?这种事怎麽可能答应!我是男的耶!”
他又不是女人,要他答应一个男人的求爱,睡觉都会被祖宗打断腿!
然而敬辉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叫他懵住了。
“那你这是什麽反应?!”
敬辉几乎是深恶痛绝地说著。
狄健人怎麽也不可能会想到,此时红霞满面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沐浴在爱的光辉里的新嫁娘,妩媚得惊人,看在严敬辉眼中却嫉妒得几欲抓狂!
他痛恨能够令狄健人如此的陶宇桓,也痛恨自己没有让狄健人失控的能力,更痛恨每次出事在狄健人身边的不是他而是那该死的陶宇桓!
怔了好半天,狄健人总算拾回了该有的威严,眯起危险的眸子问向严敬辉:“你说什麽?”
他哪里搭错线了?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出乎意料的,敬辉并没有被吓倒,反而还一径与他对视著,眼中的柔弱完全为一股急速升腾的妒火所替代。
愈见浓烈的火药味前所未有地在两人之间摩擦……
突然,严敬辉咬牙迸出一句话:“如果你答应他,我将不惜与邵云同路!”
狄健人一窒,瞳孔倏地收紧。
“你再说一遍!”
敬辉无畏地反瞪著他。
“我说我会死!如果你接受陶宇桓,我将不惜以死相拼!邵云可以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我会从六楼……不!我会从更高的楼层上跳下去!你就等著看……”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夹杂著冷气响起。
严敬辉脸上冷不丁地挨了一个狠狠的耳光。剩下的话语连同周围的空气一起冻结。
他直著眼,缓缓抬起头看过去,但却没有哭。
狄健人气得发抖,等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甩了出去。打了敬辉的手此刻又痛又麻。从小到大,他骂过敬辉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动过手,而这……是第一次!
敬辉却像他完全不认识似的,非但没有哭,连丁点眼泪也没有,只直直地盯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麽,脸色比医院的床单还要惨白,眼中焚烧著从未有过的且令他备感惊怵的灰暗元素,陌生得令人无法捉模!
良久,一句低得仿佛海风吹过地面的话语响了起来。
“阿健……你好过分……”
一瞬间,狄健人似乎看到敬辉的脸抽搐了一下,正要说什麽,却见他猛地掉头就走,慌忙夺步上前抓回他。
“你去哪里?”
“不要你管!”
敬辉大叫一声,竟甩开了他的手,转身残忍地盯著他,语气激烈而又决绝。
“你可以舍命救我,也可以救维拉,救邵云,不论什麽人,是不是连同陶宇桓,你都可以不顾一切地舍命相助?!我在你心里根本就不是特别的!每个人都一样!就算不是我,你也会去照顾去关心,可是……可是那不是我要的!我不要那样!我讨厌这样的阿健!我讨厌不是我一个人的阿健!我最最讨厌你了!”
喊到最後,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控制不住地扭头就跑。
“敬辉!”
狄健人忙要追上去,脚下忽地一软,差点扑倒在地上。抓住门边支持著站住,却只瞥见敬辉消失在走廊拐弯角处的背影。
连头也没有回。
怔了许久,他慢慢走出来,摇摇晃晃的,目光也聚集不到一块,心好像被什麽细细啃咬著,是一种蛛丝般绵长而又空洞的疼痛。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生气……痛到最後,竟麻木得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步伐不稳地走了几步路,全身突然被抽空似的,狄健人一下跪倒在地上,望著打了敬辉的那只手,被敬辉甩开的那只手,发现有一种透明的液体正大滴大滴地落在上面,湿漉漉的,不断扩大……
我讨厌这样的阿健!
我讨厌不是我一个人的阿健!
我讨厌……
讨厌……
好奇怪……为什麽会有那麽多的水……
把他眼前的世界都涂满了,害他什麽也看不清楚……只有水……一层层的水……
滑到唇边,还是咸涩的……
这些东西……不是应该属於敬辉的吗?为什麽全都跑到他的身体里去了……?
“讨厌我……是吗?呵呵……你讨厌我……”
“健人!”
陶宇桓想也没想到,他过来找狄健人,却看到他的小虎皮猫跪倒在地上泪流不止。
“怎麽回事?发生什麽事了?!”
握住狄健人颤抖的肩膀,陶宇桓急迫地追问著,为小虎皮猫麻木的泪颜又惊又怜又痛。
是谁?!是谁那麽大胆令他的小猫变成这样?
想到有人伤害了狄健人,他就忍不住煽起一股急欲杀人的怒焰。
狄健人并没有看到他,脑中交替的是敬辉不同的面孔,害怕哭泣的,撒娇赖皮的,乖巧柔顺的,天真娇憨的……却从没有那一张会像刚才那样令他感到无比的陌生且痛心疾首!
什麽是特别?敬辉在他心中不是特别的吗?除了爸爸和康人,最让他操心的就是敬辉了……不!确切说,他花在敬辉身上的心思比谁都多!他宠他,他保护他,他照顾他,这样还不行吗?
什麽才叫特别?为什麽又要特别?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敬辉的信赖与撒娇,可是……为什麽那麽轻而易举地就被打破了呢……?
最叫他伤心的是,敬辉居然用“死”这个字来威胁他!如果不是经历母亲的那一场误会,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邵云坠楼,也许他还没有这麽深刻的认识。第一次,他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同时也深深感到恐惧,幸好母亲平安无事,而邵云,是否能熬过生死一关,还未成定数。不管怎麽样,只要一想到周围的人都极有可能在他不注意的情况下死去,他就一身冷汗。
他不喜欢死!
他讨厌死亡!
而这样的话出现在敬辉口中,更是令他无法忍受!
一时间,身体好冷,仿佛血液也结了冰,无法遏止地发著抖。
这时,一个温热的物体靠近,狄健人下意识地扑了上去。
“健人,不要哭,告诉我发生什麽……”
陶宇桓话才说到一半,忽然脖子一紧,立刻惊讶得止住了呼吸。他不敢相信地看著耳边黑亮的头发。
身上的这个触感……颈边的眼泪……
这究竟是……
小虎皮猫居然主动抱他?!
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陶宇桓受宠若惊地慌忙也回拥住这具身体,抓紧来之不易的机会,享受这难得的一刻。
一遍一遍地抚摩著肩上柔顺的头发,他差点感动得跟著流泪。
“不要哭……没事的,有我在,一切都没事的……”
狄健人什麽也没听到,什麽也没看到,敬辉的声音不断在脑中回响。
我讨厌阿健!
最讨厌了……
我说我会死!
我会从六楼……不,我会从更高的楼层上跳下去!
冷冷地打了个寒战,心口一揪,涌起一股不良的预感,狄健人突然推开仍沈浸在柔情之中的陶宇桓,跳起来就往外边冲去。
“健人!”
怀中的实感在一秒锺之内消失,陶宇桓顿感一阵空虚,忙也追了出去。
***
而这时校医院的大楼顶层,严敬辉正站著发呆,夜风吹起发丝纤纤。远处陆续亮起重重叠叠的灯光,犹如五彩的莲瓣,一层层打开,遍地流金。起初他还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来到这里的,待冷风一吹,才慢慢想起刚才和狄健人吵了一架,还被打了一个耳光……
脸颊……还在隐隐作痛……
不觉伸出手来模了模被打的那边脸,想起狄健人愤怒至极的眼神,心就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眼眶也热得发胀……
“好痛……”
一滴,两滴,三滴……干燥的水泥地上出现了许多小水花。一点一点的……
“好痛……好痛啊……阿健……”
敬辉拼命咬住嘴唇,不让哭声泄出来,眼泪却碎了一地,胸口好似被什麽堵住似的又痛又沈。
疼痛的,不是脸。
是心的这一边。
“阿健……好痛,我真的好痛……”
邵云跳楼之後,高彬像疯了一样哭喊咆哮,那般激烈的感情吓住了不少人,而那个样子也决不是在平常可以看到的,如果……仅仅只是如果,跳下去的是他的话,阿健会不会也和高彬一样……?
为了狄健人,他曾请教了邵云不少事,这次邵云虽然什麽也没说,但却用行动教会了他一件最可怕却可能是最有效的东西……
死!
死是什麽?
是不是就是从这里跳下去……?
敬辉恍恍惚惚地向前走了几步,在可以看到楼下的地方停了下来。
朝下望去,仿佛失重似的,一阵头晕目眩。
好高……
跳下去一定很痛……
邵云不怕痛吗?流了那麽多的血……会不会真的死掉呢?
可是,他不想死啊……他只想成为阿健的唯一,成为阿健最特别的人……
这个“特别”要是死掉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可是……可是如果不死的话,又如何得知特别……?
忽然严敬辉被人向後拉退了好几步。
“你在这里做什麽?!”
司马鸿飞惊悸甫定地喝道。
在手术室外守得心慌,又不想看到高彬那失了魂的模样,那会令他想起邵云狠心的拒绝,拒绝的原因却不是高彬,从严格意义上说,他和高彬其实都是这场爱情追逐中的失败者,於是他强迫自己移步走廊的另一侧。
而他也只不过不经意地往窗外的天空瞄了一眼,却以他2.2的视力瞄到对面大楼上那一小点摇摇晃晃的黑影,当下大惊失色。无法容忍邵云的悲剧重演,他立马冲了上来,却发现站在楼上的竟是严敬辉。
看清是司马鸿飞而非狄健人後,严敬辉先是一愣,继而气愤地挣开他。
“放手!不关你的事!”
用力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他此刻就像一头充满攻击力的小狮子。
“那你先下楼去!”
司马鸿飞没想到天使变脸竟变得这麽迅速,心下也有些暗暗吃惊。
敬辉毫不领情地把脸别到一边,语气完全没了平日的客气与礼貌:“要你多管闲事!走开啦!你不去守著邵云,跑来管我做什麽!”
“这里太危险了,快下楼去!”
司马鸿飞也不知该怎麽解释这忽来的忧心,只一个劲地命令道,伸手要去拉他。
“不要你管!”
严敬辉赌气地说道,索性大步向楼的边缘走去。
“你疯了吗?!会掉下去!”
司马鸿飞气急地一把抓回他,对著他大叫。
“我就是要掉下去!”
敬辉大吼一声,摔开他的手,把司马鸿飞给震住了。
“你……”
司马鸿飞不可思议地瞪著他,好似在看一个怪物,不敢相信那一天夜里的天使竟会变得这麽偏激。
敬辉的眼神无比倔烈,毫不避他的瞪视。
“我就是要从这里跳下去,有什麽不对吗?如果不这样,根本就不知道谁才是最在乎的!你和高彬还有邵云不就如此?!”
阿健如果有心,一定会来,如果没有,那麽他一死反倒得了解月兑。明明一直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守护神,为什麽要被别人夺去?!
如此一来……他还不如……
还不如……
司马鸿飞还想说什麽,身後却响起狄健人充满怒意的声音。
“如果你敢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一步一步地逼向严敬辉,狄健人无法形容胸中的愤怒,所有的担忧在找到敬辉那一刻全部转化为熊熊怒焰。没有哪一次,他会对敬辉产生这麽大的怒气。
惊觉狄健人散发出来的怒气不是一般的浓烈,敬辉在那如鹫鹰般凌厉的目光下也不由震慑了一下,原先理直气壮的气势也被压了下来,但他还是鼓足勇气迎向那足以令世界冰冻三尺的怒眸。
“你想要成为特别吗?你所谓的特别就是要从这里跳下去,然後要我像高彬那傻瓜一样在手术室外痛哭流涕?”
狄健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每走近一步就问一句,而每句都夹满了冰冷的怒气。
“你以为我会吗?你以为这样就够特别?那为什麽不干脆撞墙算了?或者用剖月复也可以,医院的刀子多得是!这难道不比跳楼更特别吗?”
敬辉心口一紧,疼痛得连呼吸窒住了。震惊地瞪著狄健人,无法相信这麽绝情的话竟是从那打小就护著自己的人口中说出来。一口凉气灌入胸中,全身都冷了下来,但为了不显示自己的懦弱,他还是更紧得咬住了下唇,舌尖尝到了血的咸涩,绝望一点一点地从背後爬起。
狄健人愈来愈靠近,怒火愈旺,声音也愈冷。
“邵云为什麽死,我是不知道,但你想要效仿他,至少也要掂掂自己的斤两!你有那个跳楼的勇气吗?就算有,你又有那个资格吗?就为了一个所谓‘特别’的烂理由,你想成为天下的笑柄?如果是这样,那你就马上跳给我看!”
闻言严敬辉眩晕了一下,向後踉跄一步,天地在眼前旋转起来。
他的阿健啊……就算生气也不会丢下他不管的阿健……
如今真的要抛弃他了吗?
疼痛一直痛到脚底,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悲哀地发现自己依然深深地眷恋著这个不断用言语伤害自己的男孩──他的青梅竹马……
他的唯一……
他永远的……永远的……
最爱!
用力闭上眼,在泪水狂涌而出之前,狄健人忽然扯过他就往大楼另一侧边缘走去,步子又快又急,他几乎是被拖著走的,差点没有给绊倒,而狄健人却不予理睬。
走到楼边上,狄健人方停了下来,转过神面对他,盯著他的眼,面无表情。
“我来告诉你什麽才是特别!”
敬辉还没弄清怎麽回事,话也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狄健人双手搂过,跟著往楼下一跃而去……
“啊──”
惊叫声撕开了静寂的夜空,有正在下坠中的严敬辉的,也有楼上没来得及阻止的司马鸿飞的……
更有後边追上来的陶宇桓的。
“健人──!”
***
他们……跳下来了!
重心急剧地下坠,头朝下,脚朝上,世界在他们眼中颠覆。风声凄厉地划过耳膜,看不见周围的景色,所有都被抹作一团模糊,惟有眼前的这张脸,是静止的……
阿健?
敬辉惊惧地对上那双距离不足两寸的眼,意外地发现之前的怒气全都消散了,代之以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温柔与宠溺。
这怎麽可能……?
眨了眨眼,生怕只是眼花,但那温柔若水的双眸依然真实地停留在他的眼前。
四只眼睛近距离地对视著,莫可名状的情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相互传递著,听不见、看不见一切,惟有彼此,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自己……心好似贴到了一块,下坠中,彼此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距离!
一瞬间,敬辉似乎明白了什麽,泪水夺眶而出,迅速地倾身抱住狄健人,紧紧地将头埋在那温暖的肩膀上。
空中,闪亮的珍珠在飞舞……
一生一世!
他们只属於彼此!不管发生什麽事,不管身在何处,在这幸福的下坠中,他们的心只有彼此,不需要任何的诠释!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在彼此的心中都是最特别的!
我不怕。
我不怕死。
只要有阿健,我愿意去任何地方!
扑通────!
鲤鱼池中激起一大片雪白的水花,高达几米,惊得路过的护士和病人们纷纷尖叫。好不容易平息之後,水面露出两颗湿淋淋的人头。
看著同样一身狼狈且头顶上还有几条倒楣的鲤鱼挣扎著跳下来的敬辉,狄健人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怎麽样?够特别了吧?”
敬辉已完全处於石化状态,无措而困惑,脑子全被刚刚那一声落水的撞击震呆了,不明白跳楼怎麽一下成了跳水,也不明白为什麽他们会浸在一个大池子里,周围还有许多受惊的鲤鱼四处游窜。
听到狄健人说话,他忙要张口接话,池水的寒气却窜了上来。
“哈秋!”
听到敬辉打了个不小的喷嚏,狄健人这才意识到在水中待久了会染上风寒,忙带著他朝岸边游去,却被他扑身抱住。
“阿健!”
“敬辉?”
狄健人忙不迭地接住他冰冷的身子,不由得泛起一丝丝的心疼。
是吓坏了吗?
他开始有些懊悔开这麽大的玩笑了。从那麽高的地方跳下来任谁都会被吓住,也不能说是他胆大,著实是方才气昏头了,才会出此下策,也不多做考虑地就跳了下来。现在想想,确实挺惊险的,虽然他算准了这一头的下边是鲤鱼池才跳的,但也不敢保证有个万一,那他俩可就真死翘翘了,幸好他一向都很命大。
敬辉则用尽全力地拥著这个身体,温热的泪水与冰冷的池水混合在一起,於空中升腾起一曾薄薄的雾气,在旁人看来竟飘渺得宛如仙境一般。
“已经没事了,我们快上去吧,不然会感冒的。”
狄健人像安慰个小孩子似地拍拍敬辉的背,要把他带到岸边去。
然而敬辉伏在他肩膀上的头颅却用力摇了摇,埋得更深了。
他不要离开!即使再多一分锺也好,他要用心品尝这从天而降的幸福,牢牢地印在脑海里,记一辈子。
察觉到他的想法,狄健人轻轻地拥著他,脸上挂著无奈但却乐而受之的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拌著气急败坏的叫喊靠近,一群医护人员团团围到了鲤鱼池边。
“你们在干什麽?快点上来!”
校医院的工作人员们急得向他们大叫,陶宇桓与司马鸿飞也赶到了,还有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一时之间,鲤鱼池边乱糟糟一片。好不容易上了岸,医院本来要追究是怎麽回事的,但看到有两位不可得罪的名师随侍,便也只得不了了之,让他们快点回寝室去处理一下,以免受寒。
***
待赶回寝室冲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也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
狄健人关上热水器,肩上搭著一条宽大的毛巾,边擦头发边走出浴室,却见先洗好澡的敬辉正像一个等著受训的小学生一样中规中矩地端坐在椅子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头发还在滴答滴答地淌著水,整个人看上去单薄而又脆弱,好像一个苍白精致的冰女圭女圭。
狄健人眉头一拧。
“过来!”
他在自己床上坐下,对敬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到这边来。敬辉乖乖地站到他面前,又像被罚站似地手也直腿也直。
狄健人挫败地叹了口气,补充道:“去搬张椅子坐到对面来。”
敬辉坐下後,还是局促不安地望著他,青葱般的手指绞在一块,泛著淡淡的粉红。本来好不容易才将外界的一切锁在门外,恢复到难得的两人世界,应该高兴才对,可一进门他立刻感觉到气氛又再凝重起来。虽然狄健人不说什麽,但他很清楚该来的还是会来,因为狄健人向来属於秋後算帐的类型,所以从踏进寝室开始,他就在努力地作好挨骂的准备。
狄健人一句话也没多说,就著肩上的毛巾为敬辉擦起头发来,因这一举动,两人的距离靠得更近了,尤其是脸,还可以感觉到彼此的气息。
敬辉的心突突跳得厉害,忧喜参半,被看得脸红心跳,感觉整个儿都要融进了那一潭可与星月争辉的湖水之中,如此的温柔,如此的深沈,又是如此的……醉人……
怔怔地看著,仿佛中了魔咒,连呼吸也不敢大气,相同的洗发水香味带著体温从对面阵阵袭来,和著那沈稳而又有规律的气息,一层层地撩起内心深处那源源流泻的暖意。
狄健人擦著他头发的手是那样的暖和,轻重有加,热气透过毛巾,透过发丝,透过头皮,直直渗入他的心里,通过每一根纤细的血管,侵入身体的每一寸,令他无法不想象著是在接受情人的。犹如喝醉了酒般,红云悄悄地从脖子晕染开来,使得那清灵剔透的白皙肌肤愈加动人。
而狄健人也是这麽大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严敬辉,发现这个从小就可爱得每个人见了都想抱上一抱的天使,而今出落得更美了。水珠滴在脸颊上,就好像珍珠点缀於白玉之上,顶著个犹带水滴的头发,更显得出尘月兑俗的灵秀,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仙子,纯粹中性的灵性美,不论男女老少,皆可一眼折服。
他这下总算明白为什麽会有那麽多人成天追著他喊天使了,敬辉,确实是一个不小心坠入凡间的天使,世俗的情感对他而言,都太逊色了。被一股没来由的怜惜驱动著,他擦著敬辉头发的手劲不知不觉放得更轻了,仿佛在拭擦一件最精美最宝贵的东西。
正当来自两人心底的暖流静悄悄地流淌时,敬辉不小心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哈秋!”
他立刻懊悔得想要给自己一棒,这麽甜蜜温馨的气氛可不常有,却被他一个该死的小喷嚏给破坏了。
狄健人却停住了擦头的动作,关切地问道:“感冒了?”
敬辉忙摇摇头,一脸的傻气。
狄健人则借题发挥地教训起来:“看吧,洗完澡也不晓得要擦干头发,衣服也不多加一件,不感冒才怪!这麽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说出去丢不丢人……”
絮絮叨叨地说了老半天,实际上心里还是愧疚万分,毕竟是他让他落水的。
敬辉也不反驳,只乖乖地任他骂,待骂完了,才文不及题地小小声来了一句:“我喜欢阿健……”
狄健人的目光霎时柔了下来,他定定地看著眼前这对他表现出无限依赖的男孩子,那张灵秀的脸美得令人心疼。
半晌,他深深叹了一声。
“那就不要做傻事,我不喜欢敬辉说那样的话,就算是赌气也不可以。”
敬辉自知理亏地低下头,惭愧不已。
“对不起……”
他早就知道自己错了,对狄健人说那样的话,他的心比谁都要难受。
狄健人凝视著他,神色沈重。
“我不喜欢有人死,不论是谁,我都希望他活得好好的。因为什麽事情都可以解决,惟有死亡,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一切痛苦之中最大的莫过於生离死别,一旦死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纵然再怎麽悔恨也无济於事。我不想尝到那样的痛苦,你能了解吗?”
存在的时候就像空气,不被重视,不被注意,甚至视之理所当然,等到失去得失後,才惊觉不可缺少。现仍在医院抢救当中的邵云对高彬而言,想必就是如此吧,或许一开始就不是以工具待之,只是互不承认。但他不是高彬,敬辉也不是邵云,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他们走到那一步。
敬辉的眼泪扑扑直落,美丽的大眼睛水雾氤氲。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说那样的话了,对不起……阿健……”
他真的後悔了,当时那些话完全是在情急之下月兑口而出,压根没有顾虑到狄健人的心情,现在想起来就真恨不得割掉自己这张幼稚又任性的嘴。他明明说过要学会成熟一点,不要造成狄健人的负担的,可现在看来,他不但让狄健人劳神,更让他伤心,想起来就好讨厌自己。
“你说得对,我根本没有寻死的资格……就算死了也只会成笑柄,而不是什麽‘特别’……全是我在庸人自扰,是我太笨,太任性,太不听话,太自以为是……还让阿健劳神……呜呜……对不起……阿健,我错了……”
敬辉咽不成声,哭花了一张脸,所有的懊悔都在其中。
狄健人缓缓抚上他的脸,为他拭擦著眼泪,手指的触感仿佛电流,一道一道。如此的灼热,敬辉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在接受著这料想不到的温柔。
“你确实没有资格一下带走两条生命……”
敬辉一怔,不解地睁大泪眸。
“你没有资格把我的生命也赔进去,因为你的命搭在我的命上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小时侯有过约定,一方去的时候绝不能丢下另一方,要走一起走。”
敬辉浑身一震,无法置信地瞪著他,激动的泪眸霎时间放出了异人的色彩。搞不清楚是什麽,惊愕、狂喜、困惑、不解以及更多的期盼等等各种各样的情感都纠结在其中。还有一种奇妙的东西迅速在胸口膨胀开来,窒闷得令他无法呼吸,但这绝对不是难受,而是……而是一种超出想象的难以置信的幸福!
狄健人只盯著他,一字一句。
“所以,敬辉死,我也会死,只有敬辉好好地活著,我也才能好好活著,因为……他是生命的全部承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天使,也是我胜过一切的最特别的存在。”
“阿健!”
震惊与狂喜顿时席卷了敬辉的身心,浑身的细胞都在为狄健人的这番话打著抖,过多的喜悦令他的心差点因负荷不了而停止跳动。
他听到了!
这原以为只有在想象和睡梦中才能听到的话竟会从狄健人口中说出来!竟能这麽真实地传入自己的耳朵!如果这一切只是梦,那麽他宁愿永远沈浸梦境之中再不醒来!
激动得正要拥上去,却被狄健人格开了。
“听我说完。”
狄健人冷静地道。这些话是经过几番细心地思考之後才得到的结果,所以他要认真地说完每一句。
“或许我不能对你产生你所希望的那种情感,但我绝对可以说,我喜欢敬辉,非常喜欢,甚至胜过喜欢爸爸,喜欢康人,而且也不仅仅止於朋友、兄弟、亲人,这是一种超越所有更胜於爱情这等俗物之上的无可替代的情感,日後纵使是我的亲人,我的恋人,我的妻儿,都绝对不会超过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阿健!”
敬辉已是泪流满面,太多的感情盛在心中,涨得满满的,已经不能简单地归为感动和欢喜了,复杂得说不清,道不明,只有化为不尽的泪水,一泻而出。
够了!有这番话,他还求什麽呢?
他是阿健的唯一,阿健也是他的唯一,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得知他在最心爱的人心中的地位是如此的独一无二,超乎所有,甚至凌驾於爱情之上,他又何必自寻烦恼?
他愿把所有的生命献给他!
“阿健!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不管发生什麽事,我都会一直一直爱你,直到老死,不!一千年,一万年,永远永远都不会改变!”
在狄健人怀中,他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不管阿健对他有没有爱情,他都会永远地爱著他!
他要这份爱成为一个永恒的定律,亘古流长!
生生世世。
***
第二天一大早,把敬辉劝去上课後,狄健人自己却匆匆赶往医院的方向,怎料在半途中被某人劫持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
“你干什麽!我要去医院看病人耶!”
狄健人边挣扎边叫。
陶宇桓的脸色不能说不好,而是非常非常的不好。他丝毫不理会狄健人在後面的叫骂,硬是将他给拖到树林子里去了。
“喂!”
等他大爷终於停住脚步後,狄健人气得丢开钳制,一边甩著被揪疼的手,一边不客气地瞪向他。
一大早发什麽神经?摆这种棺材脸,他是哪里得罪他了?
陶宇桓不言也不语,一双阴霾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擒住他,浓郁得仿佛没有搅开的黑咖啡,有一种无名的情感正在里头慢慢蒸腾。好似要被吸进去般,狄健人竟差一点移不开目光。
气氛不佳地对看了N秒之後,狄健人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有什麽事?没事的话,我要赶去医院看邵云!”
他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浪费时间就等於浪费是生命!
陶宇桓却预防他溜走地率先扣住他的手腕,沈声道:“放心,那个人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现在急於解决的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不容许他心有旁骛,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叫什麽邵云的就先闪一边去!
什麽叫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他可不可以说话不要那麽刻薄!
狄健人恼恨地给了他一眼,口气不善地道:“那你想干嘛!”
把他拉到这来就为了给他脸色看?
瞥向那只被扣住的手,忽然气恼地发现陶宇桓的手比他的大好多,难怪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制住他。
真是不甘心!
越想就越不爽,更不爽的是从那掌心传来的热度竟趁他不备之时窜入了他的心底,迫使他想起昨天由於他半途逃跑而没来得及完成的对话,脸上立刻闪现两抹红云,快得想掩饰都掩饰不了。
陶宇桓的目光紧锁著他,忽然拿起他的一只手按到自己的心口,惊得狄健人忙要抽开,却被按得死紧。
“你、你做什麽!快放手!”
不知怎麽搞的,从那一天雨夜起,他觉得陶宇桓越来越奇怪了,加上昨天的事情,连他自己也变得奇怪起来。或者该说,奇怪的是他对陶宇桓的反应?
本来就不怎麽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现在更是浑身不对劲,因为面对任何人,他都能够镇定自若,一切尽在掌握中,惟独面对陶宇桓,他不得不方寸大乱,因为他压根猜不透对方下一步将要做什麽。正是这种无法掌控的心慌令他难受,而且非常非常的……
不舒服……
不对,还是用奇怪这个词比较准确!
陶宇桓不放手,仍盯著他。
“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麽?”
狄健人胡乱地说著,使劲想把手抽回来,陶宇桓却坚实地握著不放。
“我的心在和你说话。”
他说,眼里浮现出一缕莫可奈何的悲苦。
狄健人一呆,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那仿佛被烈火焚烧过的沈痛表情。
“我的心在问,为什麽我爱的那个人总是不懂得爱惜自己,为什麽可以这麽轻易地就把我的告白丢到脑後,为什麽他看不到有人在为他伤心流泪,为什麽他老要做一些让人为他捏一把冷汗的事情,为什麽他总非要我心痛不可,为什麽……”
狄健人听不下去地大叫起来。
“拜托别那麽夸张好不好!我又还没死……”
他那该死的是什麽表情?好像他欠了他几百万似的,尤其那双眸子瞅得他的心竟也背叛地跟著内疚起来……
内疚?!
他干嘛内疚?他又不是他生身父母,要内疚对象也不该是他呀!
莫名其妙,他都说没什麽了,他还那麽激动干嘛?
“不准说死!”
陶宇桓暴喝一声,双手越过狄健人的耳边,将其困在自己与树干的狭窄空间内,紧逼著那双错愕的眼,他的心狠狠揪痛著。
“这一点都不夸张!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个万一,你就……”
害怕地无法说下去,一想到有什麽意外会在狄健人身上发生,他就痛得直抽冷气。
“为什麽你要做这麽危险的事?!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不会心痛不会在乎吗?或者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爱你?!”
更过分的,他居然还是和严敬辉那白痴小子一起跳!
这算是殉情吗?
“如果你正是要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我,那麽我求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做?!我真的会为你疯掉!你是不是真的恨我恨到非要我心痛而死不可?!”
捉著他的手,陶宇桓心寒地嘶吼著,惨痛欲裂。
仿佛被龙卷风侵袭过似的,狄健人完全被那揪心的痛喊与因愤怒和悲伤扭曲的表情惊呆了。面对一声声几欲泪下的疯狂质问,他竟一句也无法反驳。而最令他震惊的,是那双眼,黑到地狱深处的眼,被怒痛与狂乱席卷的眼,因生生不息的焰火,四处飞烟。
他从没认真想过陶宇桓的感受,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麽强烈,更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欲死不达的痛苦神情。虽然陶宇桓说过爱他,但狄健人还是情愿认为这是一时的错觉或是误会,毕竟他们的关系还称不上改善,而且相处的时间顶多也只有半年,一个人怎麽可能会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对另一个人有如此深的情感?
突然呼吸一窒,一股巨大的力量将狄健人压进了一堵坚实的肉墙中,一种强劲有力的,狂乱的,炽热的,难以平复但又无法爆发的气息瞬时困住了他。
仿佛来自海底的火焰。
被这火一般的气息扰得心神紊乱之时,耳边又再度响起阵阵如泣如诉的乞求,低哑有如海兽的哀嚎。
“拜托……!再也不要……再也不要那样做了……我求你!算我求求你!”
他的心……真的无法承受这麽多的疼痛啊,目睹狄健人跳楼的那一幕,他几乎想立刻杀了自己!
那种被野兽撕咬的痛苦,被刀刃穿透的绝望,在那一刻,从头到脚贯穿了他!
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被这麽个大男人抱著哭泣,不知该说滑稽还是恐怖。
狄健人一下慌了起来,忙推拒著他。
“喂,你、你没事吧?除了跳楼我可什麽都没做,你又何必……”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
什麽叫除了跳楼什麽都没做?这只笨小猫!他把该做的不该做的统统都做了,竟然还敢强词夺理!
气愤於狄健人的话,陶宇桓本想藉由吻来给予一点小小的惩罚,但当触到那两片如泉水般甘甜的嘴唇後,大脑就立刻忘了一切,径自沈浸在那如天堂般美好的感受之中。
竭尽一切温柔地吻著,小心翼翼,生怕亵渎了这份难得的圣洁,又难掩激情,一寸一寸地深入,找寻到那甜蜜的来源……
如此的销魂蚀骨,如此的意乱情迷,却又如此的令人身心皆痛!
只为了那躁动不安的情河欲海!
怀中散发出来的气息诱人得令他差一点兽性大发,恨不得马上剥去一切束缚,深深地进入到这完美无暇的身体中去,尽可能地掠夺一切甜美的甘泉!
但同时他也为这越矩的想法感到羞愧,曾几何时,他竟这麽不懂得控制自己!
一碰到狄健人,什麽理智都飞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碰不到的时候只渴望著能触一触那只手,一旦碰到了又渴望著抱一抱那令他梦萦魂牵的身体,一旦抱到了又渴望著吻一吻那两片对他而言是致命诱惑的嘴唇,一旦吻到了又渴望著能够进一步地深入……
简直与禽兽无异!
然而小虎皮猫又是如此的保守与纯洁,使得他愈发为自己难以控制的而羞愧万分!
狄健人则当场傻了眼,如遭五雷轰顶般动弹不得,嘴唇上传来的温度与力度是如此灼烫强劲,令他无法做出任何思考。
这是什麽样的感觉?
不同於以往经历过的吻,犹如春雪融化,带著温阳的味道,一点一滴,沁入心底……
融入每个细胞的最深处……
一直触到神经的末梢……
不同於亲情的温柔……
不同於友情的模糊……
不同於敬辉所带来的安心……
不同於……
细细的吻渴求地来到颈脖周围,不知餍足地留下一个个粉红色的印记,脸颊、耳朵、锁骨……
还有……
狄健人陡然惊醒,一把推开了陶宇桓,疾步後退,一脸的惶恐与不信,不信自己方才居然任由摆布而毫无反抗,不信自己居然没有产生受到侵犯的愤怒,不信自己居然也耽於其中,不信自己体内居然……居然有一种奇妙的东西随著这个男人的吻而慢慢撩起……
天!
他忙打断思绪,痛恨地大骂著自己不知廉耻,想要极力恢复正常的自我,然而那吻的灼热却依然在唇上残留不去。再看陶宇桓,那又是什麽表情?一脸的受伤,两只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包含著数也数不清的自嘲、失望、懊恼、气愤、伤心……
以及无限的苦痛……
心神一震,狄健人忙移开目光,不敢直视那眸中无言的质问。忍住想要用力抹去唇上残留的那股燥热的冲动,他如锋芒在背,热流正迅速地扩张到全身,感觉整个人在那无声的注视下都化为了一簇炭火。
怎麽会这样呢?
又羞愧又害怕,脑子全乱了套,张口也骂不出任何的话。更令他害怕的,他居然没有感到生气,什麽感觉都有,惟独没有针对陶宇桓的气愤……这是什麽道理?!
他侵犯了他耶!为什麽他不生气?
一时间,狄健人只想尽快地逃离这个怪异得令他毛骨悚然的男人身边,才转身提脚要跑,身後却传来一句低沈的问话。
“你是纯粹讨厌我还是因为我们同是男人才感到厌恶?”
狄健人的步子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
陶宇桓掐紧了拳头,心碎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痛得眼前一黑,腿也差点软了下去。一心念著狄健人的他,昨晚根本没有回去,一直在外边徘徊到天亮,就为了等狄健人出现,为了等这只狠心而又残酷的小猫……
强迫自己站稳,闭了闭眼又睁开,一抹精光乍现,他语气坚决地道:“不管是哪种理由,也不管你躲到何处,都休想我会放弃!我会一直追随到底,至死不悔!”
他一生一世的爱恋,绝不可以这麽轻易就夭折。错过将是不尽的遗憾,放弃将是无穷的愧恨,因此不管小虎皮猫身在何处,纵是到地狱,下黄泉,他也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追上去!
因为他不相信有人比他更爱他,也不相信有谁可以比他更好地保护这只暴烈的小猫,更无法忍受小猫爱上其他的人,惟有在他的视线之内,方可令他放心。
像听到了一个骇人的新闻,狄健人仿佛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逃出了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