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
我醒来後第一眼就看到装潢大方而又不失高贵的的天花板。倏地坐起,一种不解身居何处的不安擒住了我。慌乱地看看四周,好像是一家饭店的房间,而且还是高级套房的那一种。这个认识让我立刻反射性地看看身上,除了外套不在以外,其余都穿得好好的。松了一口气後,我马上又意识到这种行为的多余和愚蠢。彼此都是男人,我干嘛紧张,神经病!
“醒了?”
低沈而带有磁性的声音陡然冒出来。忙望过去,只见陶宇桓穿著浴衣一副刚沐浴完的清爽样子,脖子上搭著一条毛巾,未干的头发还滴著水。我愣了一下,怒气油然而生。
“这里是什麽地方?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麽?”可恶!看他那悠哉悠哉的样子就忍不住冒火。
陶宇桓轻扬薄唇。
“睡饱了?开始有力气骂人了吗?”
我不受影响地坚持原先的疑问。
“你究竟想干嘛?”别想转移话题!
陶宇桓边开著一瓶不知哪里来的冰啤边道:
“这里是新城区的市中心,离学校约有一个半小时车程。”
我的脑子足足用了两分锺来消化这个消息。
新城区?这是另一个市区耶!在我睡著的时候竟然跑了这麽远!等等!既然我是睡著的,那又如何走进这家饭店?难不成是陶宇桓直接把我扛进来的?我一下绿了脸。
“你要不要?”
正当我脑子一团乱时,他好整以暇地向我扬了扬手中的啤酒。
“我要回去!”谁有时间陪你喝酒!发觉还坐在床上,我赶忙跳起来。
“你要怎麽回去?”
怎麽回去?废话!当然是搭汽车。我可没求他送我回去。
“这个时间汽车早停班了。”
陶宇桓看出我的心思道。
我怔了怔,忙看向墙上的挂锺。九……九点?
怎麽会这麽晚了?我以为我只是睡一下子而已。这种时候最後一班汽车早没有了,坐计程车的的话……好贵!
回不去的话,难道要我和这魔头在同一个房间待上一夜?
我不要!
“你不饿?要吃点东西吗?”
相对於我的慌乱,陶宇桓时不时地问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吵得我火大。
对了,有件事要确认一下。
我抓起沙发上的外套找手机,翻了两遍还是没找到。放哪去了?
“找这个吗?”
手机不知何时出现在陶宇桓手中,我立刻一把夺过来。
“你居然乱翻我的东西。”
那家夥的反应只是摊摊手。
“我怕它会吵,把它关了而已。”
我气不过地瞪了他一眼,迅速点开一个号码。
“爸?康人他……回来了?不,没什麽……他回家了就好办……没什麽事,就这样。”
生怕爸爸追问,我匆匆挂断。
瞪著机子,我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遭康人误会,但他还肯回去,这多少让我放心了。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误解,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让他谅解我的。像我这样不堪的哥哥,也许康人早就失望了。妈妈他们也一样吧?无所谓,好儿子只要康人一个就行了,不是吗?
我暗自苦笑。
啊,还有另一个。我抬起手却迟迟按不下去,在心里挣扎了几下後,还是拨了寝室的号码。
只响了一声,电话就接起来了。
“敬辉!”还好,他回去了。
一听到是我的声音,敬辉几乎是马上放声大哭。
“呜……阿健……呜呜……”
虽料到可能是这种反应,我还是措手不及。
“怎……怎麽了?”这也太夸张了吧,哭得耳朵离了一米远都听得到。我偷偷看向陶宇桓,正好和他的目光撞个正著。我忙拉开最大距离,我可不想他当免费听众。
“呜……你怎麽还不回来……阿健不要不理我……”
天啊,哭得肝肠寸断。寝室没被水淹吧?
“不要哭,我没有不理你。”我尽量按捺住性子道。
“你说……我是个大麻烦……呜……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你的手机都是关了的……呜呜……”
“那……那是意外!”我给了陶宇桓一个责怪的眼神,一边忙著安慰敬辉,“总之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为什麽到现在还不回来?”
“我……”我怎麽跟你说我在离学校一小时车程的市区?
“呜呜……阿健快点回来啦……”敬辉的眼泪似乎有继续泛滥的趋势,“不要不理我……阿健……”
从小我最没有办法应付的就是敬辉的眼泪和哭声,所以我非常非常地不喜欢他哭。他真正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搞得我心情上上下下极度不平稳。那种感觉相当的不舒服。
“好好,你不要哭,我马上就回去。”
我妥协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敬辉挂上电话乖乖在家里等,我转过身,万分不愿地对陶宇桓道:
“拜托你,请送我回学校。”
如果他不愿意的话,我也只能搭计程车。
陶宇桓只定定地盯著我,在我还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忽然说:
“为了那个爱哭的傻小子?”
我慢了一拍才回答道:
“我不能丢下敬辉,我有义务。”
要是我不回去的话,只怕那家夥会哭上一个晚上,等著明天变兔子。
“因为那无聊的监护人工作?”陶宇桓又问。
“你也知道?那我就不多说了,算我拜托你。”
为了敬辉,我再次低声下气地请求。
要是校长忽然心血来潮探望敬辉,发现他的宝贝孙子哭成个泪人,我确实会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只消老太爷一个电话,整个严家马上出动男女老少通缉我,到时一定死得很难看。
陶宇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一阵沈默後,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好,我送你回去。”
想不到他会这麽爽快的答应,惊讶之余我紧绷的心弦也有些放松了。
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家饭店相当高级,没有五星级的也有四星级。陶宇桓去把车开出来,我在停车场外等。一晃眼,我好像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走进饭店大堂。
高彬?邵云?
我看花了吗?他们怎麽会出现在这里?我探著头准备再看,陶宇桓的车子开到身边。
“你在看什麽?”他摇下车窗。
“啊?”我看看他,又回头看去,人已经不见了,“……没什麽,我看错了。”
“上车。”陶宇桓也没多问。
由於路上塞车,将近十一点半我才回到学校,还好公寓周末十二点才关门,否则我在进去之前得先遭受楼管的一阵盘问。
虽然觉得没必要,但我还是勉强地向陶宇桓道了声谢。谁知他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看得我毛骨悚然。
“没什麽,反正我已经提前把谢礼收下了。”
丢下这麽一句他便走人了。
谢礼?
我什麽时候给了他谢礼?
我愣在公寓楼前,直到管理员问我要不要进去,我才忙不迭地往寝室冲去。
这麽晚,敬辉一定哭死了。
我的钥匙刚插进去,门就猛地从里边打开,接著我被一把抱住。
“阿健!呜……你怎麽现在才回来……?”敬辉边哭边指控著。
我忙关上门,这样子被人看到实在太难看了。
敬辉抱著我不肯放,还使劲哭使劲哭。我好不容易移开了一点空间,发现他的眼睛红红肿肿的。
“我不是说要回来的吗?你哭什麽?”看样子哭了起码有几个小时了。
“你说……马上就回来的……却这麽晚……”
敬辉的眼泪一时间还停不下来。
我叹了口气。
“敬辉,你先放开我好吗?”
抱得那麽紧,说句话都难。
“不要不要!”敬辉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没等我说话,他又呜咽著道,“阿健,我以後一定都听你的话,不和高彬在一起,你不要生气……今、今天是因为我想给你买生日礼物,才瞒著你出来……我不是故意要找高彬的,是在校道上遇到的……”
生日礼物?我这才想起来下个星期三是我的生日,难怪妈妈也要挑这个时间见我。
“敬辉,你不放手,我怎麽好好说话?”
心里有些愧疚,我把声音放柔了不少。
敬辉放开我,一脸的泪雨缤纷。
与其让敬辉什麽都不懂,不如直接和他说清楚好了。
“我之所以不让你接近高彬是有原因的。”我决定开诚布公。
敬辉茫然地看著我。
“高彬他,性向和我们不太一样,”我小心地选择恰当的词语说,“他好像喜欢同性,比如说像你这样的男生,所以要让他误会你和他一样就不好办了。”
敬辉果然听得一脸迷糊。
我只得再解释得详细些:“就是说,那个,男人喜欢男人,似乎和大众不符,可就有这麽一小部分人有这方面的嗜好,虽不能说不正常,但终究不太好,你若是与高彬太接近的话,只怕他会误会你对他也有意,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尤其是高彬这种道貌岸然的家夥,我以我的第六感打赌,他绝对不是好人!
敬辉总算有了点反应。
“你的意思是说高彬喜欢我?”
“对,”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表示我刚才不是在对牛弹琴,“而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喜欢,高彬是男生,你也是男生,被他喜欢并不是件好事,他要单恋是他的事,可你千万不要误导他,也别给他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
“哦~~~”敬辉的反应好像不是很强烈,“可是,那有什麽关系,我有喜欢的人了。”
拜托!我有些被打败地道:
“他怎麽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就算他知道如果他不打算放弃怎麽办?”
“他知道呀。”
敬辉语出惊人。
什麽?我愕住,瞪著他。
“你愿意告诉他而不告诉我?”我的声音阴沈起来。亏当初我问他时还忸忸怩怩不肯说,现在居然告诉高彬?
“不是这样的!”敬辉急了起来,“就在我跑掉的时候,高彬追上来,他送我回来,我当时没想那麽多,不小心就说出口了,他也说他早看出来了。”
早看出来?我跟敬辉这麽久,都看不出来他喜欢的女孩是谁,高彬那没认识几天的小子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一肚子的问题不知从何问起,只狐疑地看著敬辉。
敬辉在他的床上翻了翻,拿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有些害羞地道:
“这个是我今天在街上选的,本想留到下星期再给你,不过现在也一样,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接过,却没有拆开。
“是什麽?”敬辉每年给我的生日礼物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玩意,我并不指望能收到什麽好东西。
敬辉的脸顿时红得像发了烧般,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道:
“是戒指……”
“哦。”……等、等一下!不对!
戒、戒指?!
“你要高彬带你去买这玩意?”我吃惊不小。
“阿健你不喜欢吗?”敬辉紧张地道。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啼笑皆非地说,“戒指这种东西不能随便送人的,要送也应该送给你喜欢的人才对,你拿来送我……男人送男人戒指?多麽不伦不类!”
“可是……阿健你就是我喜欢的人啊。”
啥?!
我是不是听到什麽不该听的?
我惊愕地面对著敬辉一脸害羞而又紧张的神情。
倒带!
“你、你刚刚说什麽?”
局促不安的敬辉抬眉看了我一眼,才迅速地小声重复了一遍,整张脸红彤彤的。
“阿健,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啊。”
……?
半天我清醒过来。笨!紧张什麽?不能拿敬辉当一般人看待,他说的话十有八九跟平常人的意思不一样。
我赶紧笑笑,企图化解尴尬。
“这样啊……嘿嘿,我也很喜欢敬辉呢……”只要他不惹麻烦的话。
听到这句话,敬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我话没说完,继续给我听下去。
“不过,我刚才跟你说的和这个是两码事,你要送的应该是真正爱情意义上喜欢的人,而不是我们说的这种喜欢……”
“我的喜欢就是爱情的喜欢呀!”
敬辉赶忙抢著说,生怕我不理解。
咳,果然还是鸡同鸭讲。
“爱情意义的喜欢,应该发生在男女之间,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你对我的喜欢就勾不成什麽爱情,充其量不过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情结。你总都要和女孩子交往,谈恋爱,我也一样,不可能一辈子守著你,所以你今後也要慢慢习惯没有我的存在。”
这些话早就想说了,现在有机会不如就全说出来吧。
哪知敬辉听了惶恐不已地再度抱住我,口中一个劲地喊:
“不要!我不要你离开!阿健不可以离开我,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也只想和你交往!”
“敬辉!”
我刚才说了这麽多难不成都是在自说自话?
“你说男人和男人之间勾不成喜欢,那原先你又说高彬喜欢男人!”
“高彬那是另类!那叫同性恋你懂不懂!更多的人把那叫做变态!”不是我搞歧视,实在是解释得有些不耐烦了,不放一点重话不行。
“那,我也和他一样,我喜欢你,你是男的,我喜欢的就是男的!”敬辉固执地道,还补充一句,“不过,只限你一个!”
开玩笑!
这回我真的是哭笑不得。
严家把敬辉送到我手上,到头来告诉他们说你们的宝贝孙子儿子侄子外甥是个同性恋,他喜欢的是我──绝对会被一脚踹下阿鼻地狱。
笑话到此为止。
我使了点劲把敬辉推开,特意板起一张脸。
“敬辉,别闹了,我跟你说认真的。就算你现在还不懂何为男女情事,也不能拿那种事开玩笑,别人可一点不觉得那很好笑,要是被你爷爷知道更是不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告诉别人你送我戒指,以後也不准随随便便跟我说什麽喜欢交往之类的,你得先弄清楚友情和爱情!”
“我懂啊!”敬辉激动地喊,“我才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你的喜欢就是爱情!”
“敬辉!”屡教不改!我开始阴下脸。
“你不信,那这样你总该相信了吧?”
敬辉忽然扑向前,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一个温热的东西就压上我的嘴唇。
我深抽了口气,瞪大眼睛,面对眼前超特写的熟悉脸孔,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忘了反抗,忘了挣扎。只定定地沈浸在震惊当中。
直到敬辉主动离开我的唇。
我像是傻了,一动不动。
“朋友之间总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敬辉深深地凝视著我,那向来澄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瞳此刻竟掺入了一点点浓得教我看不清的东西。
我没来由地一抖。
敬辉会有这样的眼神吗?
那种暧昧得化不开的眼神……叫做……
!
我如临大敌地弹跳起来,避到门口,无法置信地摇著头。
怎麽可能?纯洁如敬辉,怎麽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况且还是对我……?
“阿健!”敬辉不安地叫了一声。
“不要过来!”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这怎麽可能……?真是太可笑了……”
下一刻我竟选择落荒而逃。
用力甩开门,撞开正准备锁铁门的管理员,我没有勇气回头,没有勇气面对那样的敬辉,只顾逃命般地朝茫茫夜色中冲去。
***
午夜十二点半,我拍开柯卿远的家门。
开门一见是我,柯卿远半惊讶半不满地嘀咕著。
“拜托!我这好歹也是教师宿舍,你干嘛这麽晚拍得叫魂似的,影响很不好耶。”
“借我住一晚。”
我一开口便说。
“啊?”柯卿远总算注意到我的异样,“喂,发生什麽事?你的脸色这麽难看?”
“借我住一晚,”我重复著,“打地铺就行。”
教师的待遇优不优厚,从房子就可以看得出来了。一间斗室,客厅只容得下三人式的沙发,卧室只有一张单人床,不像陶宇桓那宽得不象话的高级套间,每次都打扫到我手麻。
柯卿远倒了杯水给我。
“不好意思,只有开水,将就点。”他拉了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可以告诉我发生什麽事了吗?和陶宇桓有关?”
我摇头。
“你不回寝室……莫非是和敬辉吵架了?”
柯卿远还不算太笨,一下子抓到了重点。
我不吭声。
“哇,好稀罕啊,平常都是你在骂,怎麽今个儿沦落到被敬辉赶出来的境地?”
柯卿远的脸上写满了问号和不信。
“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为免柯卿远猜来猜去的令我心烦,索性主动说出来。
“什麽?你就这麽跑出来,不怕寝室闹水灾啊?”敬辉的哭功柯卿远也早有耳闻。
我没答话。
“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说呢?你好像从不会这样的,就算再怎麽生气,也不会丢下敬辉不管,这次怎麽……”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正地了解敬辉了。”
我打断他的话道。
那样的敬辉,我从未见过,更不晓得他还有那样的感情。
那种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我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可这次我真的吓到了。
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
这个认识让我如同看著一个婴儿忽然之间吹气球般地变成一个男人一样惊异。
或者是我认识错误,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把敬辉当孩子看,忽略了他内心的成长?
可是,也不应该是这样啊。
敬辉喜欢我……敬辉喜欢男人……敬辉是同性恋……
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