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总是先说出来的会被当成真的。
所以,不仅罗熙阳那样认为,连司徒炎恩也开始怀疑自己夜晚的是因为那名叫严烈的美丽男子而燃烧的了。
虽然,其实并不是,其实从头到尾,严烈的影子一直都很模糊,鲜明的是罗熙阳的模样。
司徒炎恩自然无法分辩,这种事情是越抹越黑的。
第二天,他决定去花店一趟,如果他真的对严烈动了心,那倒也没什么,反正人生才刚刚在他面前打开,他还有的是选择机会。
第二天,是一个淡凉的傍晚,下午刚下了一场细雨,应该算是第一场春雨吧,空气中还弥漫着清新的气息。花店中那些红红蓝蓝的说不上名字的花儿,微微的展开了自己的瓣儿,欲语还休着,上面盈盈滚动着的水珠儿,仿若前世的情泪。
司徒炎恩在那些花朵前逡巡了许久,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罗熙阳平素买的那两种花草,然后拿起来,交给严烈:“买花。”
严烈看着他,目光中有不可置信的光彩,非常明亮,像雨后的晴空一般,他笑起来,唇角的酒窝又一点点加深荡漾开去,他打了个手势,然后开心地去帮司徒炎恩整理花束。
司徒炎恩怔住,他走上前,在严烈背后说了一句话,严烈毫无反应。
当严烈转过身,把弄好的花束交到司徒炎恩手上时,看到司徒炎恩诧异的目光,他的笑意越发加深了,干脆走入内室,拿出写字板,在上面快速地写:“我是个聋哑人^.^”
司徒炎恩几乎不能说话了。
“这没有什么,我会读唇语,我的朋友都看得懂手语,所以没什么不方便的。”这样写着的时候,严烈的笑容真纯而自然,那是发自心底的明亮笑容。
司徒炎恩叹息一声,上帝果然是残忍的,不会容忍任何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存在。
“你是司徒炎恩吧?阳阳每天都在说起你。”严烈看看司徒炎恩,继续写。
司徒炎恩更吃惊:“每天都在说起我?好吧,我招供,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买花的,我……呃……能约你去喝杯咖啡吗?”
严烈略微游移了一下,随即欢快地点点头:“稍微等我几分钟,我关店门。”
“打扰你做生意了,真是不好意思。”
严烈笑了一下,没有再写什么,只是手脚麻利地开始打点那些花束,司徒炎恩也伸手帮忙。
二十分钟后,他们已经坐在街角的咖啡屋。
严烈点的咖啡是Espresso,他问司徒炎恩要什么,司徒炎恩犹豫了一下,点了和他相同的。
“Espresso咖啡,男人的最爱。”严烈在随身携带的写字板上写下这样类似广告语的话。
司徒炎恩笑了笑:“Espresso意大利特浓咖啡,用小杯品尝,一杯完美的Espresso要使用深妙的咖啡豆,用蒸汽压力原理酿造,饮用之时,无须加糖加女乃,净品其中之味。”
严烈的眸子闪亮着:“你很懂得咖啡哦。”
“因为熙阳喜欢咖啡,所以也就随意浏览了一下有关咖啡的资料。”司徒炎恩笑着说,这样说着的时候,忽然觉得罗熙阳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他太多东西,“我更喜欢Cappuccino一些,因为歌里就在唱‘爱情像Cappuccino,浓浓的眷恋泡沫。’”
“Cappuccino其实就是在Espresso上加鲜女乃泡沫而成。”严烈莞尔一笑。
“你写字的速度很快。”司徒炎恩冲送上咖啡来的侍者点点头,绅士十足地举止。
“磨练来的,因为他说话速度很快,而他一点都不懂得手语。”严烈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里闪出一丝落寞的光,却又带着无比的亲昵。
“他?”
“嗯,我的BF,一个意大利人。”
“哦!意大利人?”
“很帅哦,有罗马角斗士的神勇——当然是指在床上。”
“哈哈……”司徒炎恩笑起来,脸蛋却有些发烧,不知严烈是不是和外国人呆久了,竟然这么开放。
“小家伙,还会脸红!”严烈突然伸手拍拍他的脸,细腻的手指在脸上滑过,带着些微冰凉的惬意。
“我快十八周岁了。”司徒炎恩认真地说,“你也大不了多少吧?”
“我?快二十九岁咯。”
“啊?!”司徒炎恩再次张大嘴巴。
“很幼齿的样子吗?看我的眼角,多少皱纹啦!”严烈把脸靠前来,可是越靠近看,那张脸越是完美无瑕到让人汗颜。
司徒炎恩噘起嘴巴,有些受挫的感觉:“有没有搞错?你骗我玩的吧?你和熙阳站在一起,感觉差不多大,和我站在一起,人家都认为我大耶!”
“那真是太幸福了!”严烈做了一个幸福的笑脸,“他喜欢幼齿的小孩,真希望我能永远不老。”
永远不老……怎么可能呢?
司徒炎恩突然觉得严烈那明媚的笑容恍惚掺杂进了无数的阴影。
“他呢?”
“回意大利了,大概要结婚了吧,他有个庞大的家族体系,无法自由的。再说,你看我……陪着一个聋哑人是很辛苦的,我自己都觉得厌烦了,何况……”严烈无声的叹息着,写不下去了,就低头喝咖啡。
司徒炎恩皱皱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还太小,从未领略过情场的无奈,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严烈,可是,能把严烈给舍下的男人,还真他妈不是普通的混蛋、白痴加瞎眼!
“说说你们吧。”严烈喝完一口咖啡,神情又恢复了明朗。
“我们?”
“你和阳阳啊,阳阳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你可不能欺负他。”
“哪里有?是他在欺负我。”司徒炎恩这样说着的时候,已经自己心虚起来,想罗熙阳到底哪里欺负他了?
“我是说,你要好好保护阳阳,他可和你不一样,纤细得很。”严烈用了一个非常挑剔的词:纤细。
司徒炎恩开始觉得头大,纤细的生物最麻烦了,还是恶魔好一些。
“你觉得你们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呢?”严烈问。
“我们?”司徒炎恩陷入沉思,孽缘很早很早就开始了,一直没什么好感觉,他简直就是个大麻烦,一个男生还那么爱哭,又喜欢惹是生非,净给他添麻烦,明明大他一岁,却像个事事依赖他的小孩子……
“他虽然个子比我矮,但是年纪比我大,却总觉得他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这是司徒炎恩的第一个反应。
严烈似乎觉得很好玩,专心地听他讲下去。
“他是那种你绝对不能跟他共同生活的家伙,什么都会被他搞得一团乱,他还觉得很开心似的。”
“好吃懒做。特别会赖床。休息日的时候叫他起床比杀了他还难,起来了还要生气。”
“不过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看他吃你做的东西算是种享受吧。”说起这个,司徒炎恩的面容稍微柔和了一些,“他是那种只要是认定的事情就很执着的人,明明身材瘦弱,不适合在球场上打拼冲撞,他还是一口气踢了十几年。”
“死都不肯认输。骄傲得要死。那么拽,脾气又大,说话还没有分寸,从来就不晓得给别人留情面。”想起那次搅散他和茜茜的约会,司徒炎恩又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挺笨的,却总自以为是。天真幼稚的要命,只长年纪不长心智……”
“可是,”一直静静聆听着严烈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他很爱你,对不对?”
司徒炎恩愣住了。
好多东西一下子涌了起来,把他的胸口堵住,让他难受得仿佛半天喘不过气来。很久,他才缓缓地点点头。
是吧,他如果不是爱他,就是恨他,可是恨,可能吗?
想想那张灿烂无比又略微带些愚蠢的脸,司徒炎恩除了点头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那是爱,那种爱就像是带着整个生命的力量的,所以,才无法承受吧?
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我和他是在花店认识的,前阵子他几乎每天都来买花,还详细询问了每种花的花语,对了,你知道他买的是什么花吗?”
司徒炎恩摇摇头。
“那种像菊花的叫‘扶郎花’,不过,这是它比较正式的名字,大家通常叫它‘非洲菊’。”严烈莞尔一笑,“阳阳喜欢叫它‘扶郎花’,说这名字非常别致,它的花语是:热情、追想、可靠的爱情、请相信我。和‘扶郎花’搭配的是‘天冬草’,‘天冬草’象征粗中有细,外表‘气宇轩昂’,内心却‘体贴入微’。”
司徒炎恩怔怔地看着在严烈的笔下一点一滴呈现出来的事实,宛如揭开了罗熙阳的一层一层面纱一样,让他有些惊喜,又有些惶恐,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阳阳很可爱,他毫无顾及地和我攀谈,甚至不怕死的对我说,如果我能说话该有多好啊,那样他就有一个十全十美的朋友了,他真恨死了我的不会说话。”这样写着的时候,严烈的目光非常温柔,“我简直爱死他这样的直爽,你知道的,正常人会很自然的把我归类为‘非正常人’,高尚的人,会以一种慈悲怜悯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就是叹息,一般的人就是冷漠的看我两眼,恶劣的人就会嘲笑我或者幸灾乐祸……”
严烈依然是无声的叹息:“在我的世界里,虽然被鲜花包围着,却是死寂一片,尤其是他走了以后……说不伤心是骗人的,可是没有人能分担这种绝望,阳阳的出现,就像打破死寂的百灵鸟,带来一片鲜活的生活气息,他每天很晚才回家,是为了学习手语,为了更方便的跟我交流。”
司徒炎恩诧异的听着,罗熙阳把严烈当作什么样的人看待呢?
不过,罗熙阳确实像是会做这种出格事情的家伙。
“呃……他是怎么跟你提起我的?”这才是司徒炎恩比较关注的问题。
“你啊?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严烈快速的写下这句话,让司徒炎恩又吃一惊。
“我?温柔?”他笑起来,那个怪小子真不是普通的怪异,连感觉都那么奇怪。
“很喜欢照顾人,把形象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做什么都特别认真,把学习当乐趣,很有才能。”
“其实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强,尽管这样还总是一个人死撑着,老是把熙阳当做小孩子,从来不懂体会别人的感情,不管对方多热情,只要自己没感觉,你还是会无动于衷。”
呃……在罗熙阳的眼中,原来自己是个这样的人。
“阳阳说,他只愿意和你做兄弟。”
兄弟——
那个词宛如利箭穿胸,司徒炎恩浑身冷起来,果然是自己多情了吧,他只不过把自己当作兄弟!
司徒炎恩挥手招来侍者,买单。
严烈抢着付钱,被司徒炎恩制止:“是我请你来的,不要客气。”
严烈怔了一下,又微笑起来,便不再争抢。
司徒炎恩送严烈回他的花店,跟他告别,严烈看他肃穆的表情,知道他肯定又误会了些什么,可是写字板太麻烦,在大街上又如何写呢?他只有不停地向司徒炎恩用手语表达着他的感觉。
他说:熙阳很爱很爱你,可是他更胆小,他喜欢海龟,有个坚硬的外壳,受到伤害可以躲藏在里面……所以,他宁愿选择做兄弟。
严烈一遍遍地打着手势,那是最普通的手语,也是最有意义的:很爱很爱你。
只是——司徒炎恩不懂,一点点也不懂。
◆◆◆
回到家的时候,除了罗熙阳,还意外看到父亲,以及一个女人。
那女人衣着很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短短的头发,头发已有银霜闪烁,满面的愁苦,眼角的鱼尾纹让人惊心岁月的无情。
“啊,这是我儿子。”司徒宇闻看到儿子走进来,终于展开了一些笑意。
女人站起来,向司徒炎恩点头微笑,很是惶恐的样子,看她脚下的鞋子,还带着些泥土的痕迹,应该是个乡下人吧,这样想着,司徒炎恩却还是冲女人微笑:“您好。”
“炎恩,这位是阳阳的姑母罗雪秋女士。”司徒宇闻简单扼要的进行介绍。
司徒炎恩怔住:“熙阳还有亲人?”
罗熙阳冲他做个鬼脸:“你以为我是孤儿么?没人要的么!”
“姑姑好。”尽管心里受到的冲击不下一场中等地震,司徒炎恩还是很有礼貌地招呼罗雪秋。
“您真是好命,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罗雪秋艳羡般地对司徒宇闻说。
“爸,我还有作业没写完,去做功课了。”司徒炎恩说,司徒宇闻点点头,“罗姑姑,您请便,我去写作业。”
“唉!唉!你去忙。”罗雪秋满脸堆笑,却让人感不到一点点的温暖。
因为罗雪秋的到来,罗熙阳的卧室让给了她,两人不得不再次同居一室。
罗熙阳又猴着要抄袭司徒炎恩的作业,司徒炎恩不给:“你总是这样抄袭,正式考试的时候怎么办?”
罗熙阳怔了怔,随即笑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考大学呢,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呗。”
司徒炎恩恼怒起来:“你总是这样混天聊日的,能不能为自己的将来做做打算?!”
“耶?你关心我吗?”罗熙阳笑起来,一副很得意的样子,“我好感动哟。”
拿他这种不知所谓的态度没辙的司徒炎恩自动放弃,转身出去,他决定找父亲谈谈,总感觉罗雪秋的到来不简单。
“她?”司徒宇闻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司徒炎恩拿了电吹风给父亲吹头发,在父亲乌黑的发丝下,竟也隐藏了不少的银丝,司徒炎恩的心一点点疼痛起来,却没有说什么。
“她是来要熙阳回去的。”司徒宇闻叹息着坐在椅子上,“她的丈夫在建筑工地上摔伤成了残废,瘫痪在床上,只有一个女儿又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生活失去了保障,他们想过继熙阳做他们的儿子。”
司徒炎恩拿吹风机的手开始颤抖:“混蛋!”
“炎恩?”司徒宇闻诧异的回过头来。
“混蛋!”把吹风机扔在床上,司徒炎恩走到窗前,背对父亲,“这么多年了,才想来过继,这算什么?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当年为什么不领养熙阳呢?过继做他们的儿子?还不是找个饭票?!他们有没有为熙阳想过一点点?!现在有难处了才想起他来,熙阳那么小的时候呢?混蛋!八嘎!”
父亲的手从背后揽住他的肩膀:“傻小子,你哭了?”
虽然快比父亲都高了,在父亲面前,司徒炎恩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他转身俯到父亲肩上:“熙阳是我们家的,不是吗?虽然父母生了他,可是他是在我们家长大的,不是吗?我不想把他给任何人,不想……”
司徒宇闻长长的叹一口气:“我一直知道自己有两个儿子,我疼你们是没有差别的,你说,我不难过吗?可是,熙阳已经到了成人年龄,选择权在他那里,懂吗?我们要尊重他的选择。”
“他是个笨蛋!”司徒炎恩近乎绝望的说,“一定会做出让人生气的选择。”
“那才是他,不是吗?”司徒宇闻拍拍他的头,“即使熙阳离开我们,他还是我们家的孩子,不是吗?”
“可是……”司徒炎恩不知该说什么,只有转身离开,他想有必要和罗熙阳谈谈。
◆◆◆
“我?”罗熙阳从书桌上抬起头来,眼睛眨了两下,“你想不想让我走呢?”
“我怎么可以左右你?”司徒炎恩恼怒地回答。
罗熙阳轻轻地嘘口气:“你就不能开口挽留我吗?”
“我为什么要挽留你?”
“因为我那么喜欢你,我对你那么重要呀。”罗熙阳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展露一个天使般的笑脸,“嗯?难道不是吗?嘻嘻。”
“别臭美了!从小到大你给我带来多少灾难啊,好吃懒做,自私任性,我早巴不得你离开我了!”
“真是的,口是心非的小孩,明明心里不舍得吧?”罗熙阳垫起脚尖,在他下巴上啜吻了一下。
“别岔开话题,你到底去不去?”
“你说:我爱你。我就不去了。”罗熙阳笑眯眯地说。
“你到了十八岁就可以自由支配当年你父母那笔价值不菲的保险赔款金吧?现在你刚十八岁,那女人就要来领养你,除了贪图钱还有什么?你有点脑子好不好?”
“不许你这样诋毁我姑姑!”
“她不配做你的姑姑!”
“血缘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我和她流着四分之一相同的血呢!”
“你这个傻瓜!”
“她需要支撑,否则一个家就要毁了,她需要一个男人的支撑,你懂吗?”
“就你?被男人拥抱还快乐得哭泣的人,也可以做男人?”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在司徒炎恩的脸上,空气陡然间冷冽下来。
司徒炎恩低下头,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熙阳垫起脚尖,伸手拥抱他的颈项:“最后几天,让我们好好相处,好吗?”
司徒炎恩闷闷地说:“你爱走就走好了。”
“我放不下他们。”罗熙阳拍拍他的脸,“如果有一天小惠有困难了,需要你了,你说你会不会帮助她呢?”
“那不一样!”
“一样的,只不过程度的深浅而已,小惠是你的妹妹,而雪秋是我的姑姑,一样的,是男子汉的,就不能让我们的女人受了委屈,是不是?你知道,我是个很爱很爱花的人,女人都像花朵一样的。”
“笨蛋!”
“来,笑一个?”
“我们永远是兄弟吧?”
罗熙阳吃惊得抬起头来,看了他很大一会,才笑着说:“最后让我们做一天情人好不好?我还从来没玩过爱情游戏呢。”
游戏……
司徒炎恩觉得自己又被激怒了,却在罗熙阳灿烂的笑容里受蛊惑般地点点头。
“嗯,情人们会做些什么呢?”罗熙阳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在司徒炎恩的耳边悄声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