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彩霞艳影倒映江面,使江水彷佛烧丁起来似的,也成红炽炽一片。舟船纷纷向着江岸划去,船后拖着悠长水纹,交织成网,罗成暮色。
沿江一排房屋面水而筑,多是酒馆客栈,高挑起的灯笼在幽蓝的浓暮里亮着。江上停泊了各极人小船只,舱里的灯火和岸上的灯笼相互辉映.行人或结伴或独行,在船里岸上来来去去,有下船觅食的,也有买办了菜肴上船享受的,饭馆小二高声吆喝着招揽生意,整条街上吵闹烘烘。
燕拂羽和武叔崇杂在人群中一前一后地走着。燕拂羽一身典型江湖侠客装扮的黑衣惹来不少注目,武叔崇的穿著是普通的书生样,但俊美斯文的脸蛋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停留,因此,他们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燕拂羽随便挑了间客栈就走了进去,武叔崇当然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
「掌柜的。」燕拂羽丢了锭银子在柜怡上,「给我间房。」
掌柜的看银子不多,料想燕拂羽要的是普通小客房,但见他身后跟着武叔崇,心想那么间小薄板房怎么挤他们两个大男人,因此一时不禁有些儿反应不过来。
掌柜的挤出笑容,问道:「两位要不要住间大房?」
这时武叔崇也掏了银子出来。
「我跟他不是一道的,但我也要问房,在他隔壁。」说着,武叔崇又掏出了几个钱,算是麻烦掌柜帮忙的小费。
掌柜的露出狐疑的神色,实在猜不透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说他们是结伴同行的嘛,没见过同行的人房钱分开算的;但说他们不是同行的嘛,他们却又是一道谈说着进店里来的,更要两间房相邻……实在奇怪。
「对不住,客倌,小店现在没有相邻的两间空下,请两位稍待,我让人挪一挪。」
「真麻烦,那得等多久?」燕拂羽讨厌等待,伸手将柜怡上两锭银子抓到一处,「一间大房。」他自作主张,转眼瞥见武叔崇瞠目的愕然,便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大姑娘,跟我同房瞪那么大眼睛做啥?」
「说的是。」武叔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请两位客倌这边走。」掌柜的心里怪异,脸上堆着笑,高声招来一个小二,「阿福,领两位客倌进去。」
小二阿福哈着腰跑过来,武叔崇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燕拂羽走前面。
两人让小二阿福领着穿越饭堂走向后进,只见天井两边是一小间一小间的单人房,上了楼后就是大房,再往后是独院上房,小二阿福领着他们往二楼走去。
房间不大,两床一桌就塞满了。
燕拂羽掏出一吊钱给小二阿福。
「弄两个菜,两大碗饭,晚点儿打热水来。」
「是了。」小二阿福拿了钱,喜孜孜地应着,「饭菜马上来。」随即退了出去。
武叔崇看着燕拂羽,实在弄不懂他。
早先还那么不想他跟着呢!现在倒同住一间房都没关系了……这可以说是他获得了他的信任了吗?
武叔崇想着,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毕竟他跟燕拂羽怎么说都算是初识,在他身怀流星剑的时候,轻易对人付出信任是太危险了些。
这几天相处下来,武叔崇发现燕拂羽是个没心机的人,脾气躁、性子冲,脸上藏不住心事。说实在话,跟燕拂羽在一起让他感觉很轻松,可是,也让他忍不住为燕拂羽担心。
只见燕拂羽伸着懒腰,在桌边坐下,拿了杯子准备给自己倒茶,却发现茶壶是空的,只好讪讪地放下茶壶。
这时小二阿福走了进来,提着手中大铁壶在茶壶里加满了茶,还拿块干净布帮燕拂羽擦了杯子,随后又退了出去。
武叔崇走了过去,拿过燕拂羽手中的杯子,用衣袖擦着。
「这杯子才刚擦过,你又擦它做什么?」燕拂羽莫名其妙地看着武叔崇。
「吃我袖子上的灰尘比较安全。」
听武叔崇这么一说,燕拂们想起在茶棚里发生的事情,不得不佩服武叔崇的细心,但又觉得他末免小心得有点儿太过。
「我就不相信这十几间客栈,我随便挑就挑到黑店……再说,如果真的被下了毒,用袖子一擦就擦得掉吗?」
「行走江湖,多一分小心是一分。」武叔崇也坐了下来,没打算告诉燕拂羽他在擦杯子的时候袖子里藏了颗祛毒丹。
不过,他实在也纳闷自己会有这种举动出现,因为这等于是帮燕拂羽避免中毒,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这也算是一种干预,违反了他武家的规律──不干涉任何发生在眼前的事件发展。
「你的口气跟我师父一个样儿。」燕拂羽笑说,「他常说,在武林间闯荡,小心一百次不为过,粗心一次也嫌太多──」
「这话是正理,等你跑老了江湖就知道了。」武叔崇笑着答腔。
这时小二阿福端着方盘送上了两大碟子菜跟一大锅饭,安碗置着,服侍得甚是妥贴。
「客倌用完了饭招呼一声,小的就来收盘子。」说完,小二阿福退了出去。
燕拂羽这次不急着动筷子,等候武叔崇慢条斯理地擦干净碗筷之后,才给自己添饭来菜,吃了起来。
武叔崇看着不禁摇了摇头。
「怎吗?」燕拂羽问道。
「你还是不够小心。」武叔崇边说边替自己添饭。
「我怎么不够小心了?这次我不是等着吃你袖子上的灰尘吗?」
「万一我是在作戏骗得你相信了我,然后才暗暗对你动手脚怎么办?」
「你不是那种人。」燕拂羽回答得万分肯定。
武叔崇一愣,对燕拂羽推心置月复的信任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
可燕拂羽愈是这样就愈让他担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都不懂吗?
「你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了?你明白我的底细吗?我跟你说我这样跟着你是为了记录你的事迹你就信了?万一我骗你呢?」武救崇的眉头皱了起来,有点生气。
燕拂羽要是再这样轻信人,等他哪天奉兄长之命不再跟着他,到时他可怎么办?随时有被骗的可能。
「你真奇怪!」燕拂羽含了满口食物含混不清地说,「难道要我怀疑你?」
「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一片心。」
「这种事我做不来。」燕拂羽摇着头,「对每个人都要怀疑东怀疑西的,不累吗?」
「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才这么劝你。」
「你既是为我着想,自然不会害我,所以我相信你有什么不对?」燕拂羽扬起脸,得意地微笑。
武叔崇沉默,也觉得自己违反本性说了这么多话是在自打嘴巴,但……他真的很担心。
虽然不明白这担心是打哪儿来的,总之他就是担心。
武叔崇讪讪地将饭菜扒进口中,不再说话。
燕拂羽端详着武叔崇的表情,知道他生气了。这让他有些纳闷也有些开心,他居然这么关心他这个初相识的人……
「是,我以后会小心防着人的,好不好?」燕拂羽陪笑着,才让我叔崇眉宇间的怒气稍霁。
「这才对。」
听见武叔崇这样回答,燕拂羽忍不住大笑起来。
武叔崇也发现自己实在颤倒,既要燕拂羽对他保持戒心,却又要他听他的话……可真说不过去了。为此,他不由得让赧色上脸,跟着也笑开了嘴。
这一笑之间,两人的情谊在无形中增进不少。
看着燕拂羽充满稚气的笑容,武叔崇少见地武断起来,心想,郭怀义绝对不是他杀的。
清澈无瑕的眼眸在他眼底亮着没有心机的笑,武叔崇温蔼微笑地举署夹菜,和燕拂羽讲述起一些武林轶事,不自觉地将他大哥武伯屹的叮咛-到脑后。
一只大鹰扑扑拍翅,飞进武家宅院后园的高阁里。
武伯屹将鹰脚上的信筒取下,抽出里面的一张小纸条来看。
那是武叔崇的回报,简单地写着燕拂羽的出身来历,一旁正在研究典籍资料的武季凑过脸来。
「三哥真是了得,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嗯。」武伯屹点点头,将纸条交给武季,「这个归档,然后找老五来,让他跑一趟青瑶山,去查查燕拂羽的师父到底是不是当年失踪的公孙宁。记得,让他从公孙宁失踪的地方查起。」
「要让五弟去?」武季惊讶,「还是我去吧!那冲动的小子一出去就闯祸,还是让我去好了。」
「我是想这件事情比较简单,让他出去跑跑,省得整天在家里闹得我不安宁。」武伯屹苦笑着。
他那不安分的五弟武孟岫简直像条野狗,在家里拘着会闹着家宅不安,放到外边去却又屡屡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咬……但无论怎么说,有机会还是得让他历练,所以武伯屹设法拣些简单一些的、比较不会和江湖人物牵扯上关系的任务给他。
「这样?」武季垮下肩膀,「好吧!」
「你也别叹气。」武伯屹拍了拍武季的肩,「你有别的事要做。」
「真的?」一听到可以到外边去,武季的眼睛就发亮。
看得武伯屹无奈地摇头苦笑,除了武叔崇以外,他这些弟弟们总是在家待不住。
「燕拂羽那里有老三盯着,所以没问题,但我希望你去注意『白虹山庄』,据我所知,白述天对流星剑相当有兴趣,而『白虹』、『紫电』两派又素有嫌隙,要以动机论,白述天最有杀郭怀义的可能……这次流星剑现世,我料定白述天会有所行动。」
「好,我知道了。」武季高兴地点头,将武叔崇寄来的纸条又塞回武伯屹手里,「我这就出发。」说着,他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看着武季的背影,武伯屹握着那张纸条,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最后,总是个一个人留守在家里。
唉~~谁叫他是大哥呢?
武伯屹摇了摇头,自己去做资料归档的琐碎工作去了。
金铁交击,铮铮连响。两匹马横尸路边,是晌午打尖时被毒死的。
武叔崇打了个大呵欠,懒懒地啃着手中的馒头,看燕拂羽横剑削断一人手中长剑。
一路上,这种零星打斗多不胜数,有的是栏路打劫、有的是为流星剑而来,还有一些燕拂羽自己去招惹的拔刀相助。
一开始武叔崇还看得有味,但随着次数愈来愈频繁,他也腻了,连记都懒得记,反正那些多是名不见经传的二、三流角色,没有记档的必要。
燕拂羽收了流星剑,看着被他打败的一群人狼狈窜逃,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回武叔崇身边。
「没什么好手。」嘴唇微嘟,燕拂羽为着没能棋逢敌手而丧气。
「高手通常都不轻易出手的,沉着些。」武叔崇拍拍燕拂羽的肩,视线落在那两具马尸上头。「唉~~我看以后靠咱们自己的两条腿走路得了,省得枉送马命。」
只见武叔崇捡起先前那帮人掉在地上的一把斧头砍下树枝盖在马身上,再掘些泥土盖上去,打算简单地掩埋起两匹无辜的马。
燕拂羽过去帮忙。
「你这人真奇怪,连马的命都这么爱惜……可真不像个跑惯了江湖血路的人。你怎么看都不像江湖人,你混了这么些年,都没想过要为自己闯番事业?」
「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啊!」武叔崇发出慨叹,下一瞬间猛地被自己月兑口而出的话震住。
自步入江湖以来,他一直是依着他大哥武伯屹的指示行事,恪守家规祖训,真的从头到尾没想过自己的事,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涉足武林这样的问题都没想过,只是每天这样日复一日地记录所见所闻的事迹……
凌霄剑客灭阳山七霸、「白虹」、「紫电」两门的连环仇杀、芙蓉女英雄会上败群豪……等等,他看着每个人为各人的坚持与理想闯荡南北,有的头角峥嵘、有的死、有的隐……覆雨翻云,掀涛起浪震江湖,成一页页说不完的传奇。
然则他自己呢?
一直是个单纯的旁观者,这持续不断写下去的笔,最终将怎么写自己?武叔崇茫然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
看着燕拂羽,他不禁羡慕起他有梦。
「怎么了?看我做啥?」燕拂羽抓了抓自己的脸。
「没什么。」武叔崇敷衍地笑笑,「打我投胎在武家,就注定了奔波武林的命,所幸我也没有什么其它念头,才能好好他当个孝顺子孙,不然就会像我二哥、五弟……」惊觉自己一个不防又说太多了,他连忙转个话题。「不谈我了,倒是你,要真有一天当了第一剑客,你打算做什么?」
「那当然是等着后起之秀来挑战我这个传奇,然后我再一一打败他们!」
一句话逗着武叔崇笑了。
「怀抱雄心壮志是好事,可要,万一堕入名利的圈套,可就不好了。」
「呵!」燕拂羽淡淡一笑,「跟你在一起,老让我想起我师父。」
听见燕拂羽这么说,武叔崇突然不安起来。
该不会他像个老头子一样-唆吧?燕拂羽会不会嫌他烦啊?
「记得有一次,我问我师父怎么不下山闯一番事业,我师父的话就跟你刚说的差不多……他说名利腐化人心,看多了恩怨杀戮,让他觉得倒不如窝在深山里来得清静自在……」
「那你怎么没听他的话?」
燕拂羽笑了笑。「学了一身本事,当然得出来闯个名号,才不辜负我师父的一番栽培啊!再说,这一身本事不用于行侠仗义,却躲在深山里独善其身,也太自私了点儿。」
「呵呵……这话可骂到你师父-!」
武叔崇这话一出,立时让燕拂羽变了颜色,急忙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着急的模样让武叔崇暗暗自责,不该拿这开玩笑的。
燕拂羽自幼被他师父扶养长大,又授以一身武艺,对他师父只有加倍地孺慕景仰,又哪敢对他师父有任何微词呢?
不过,就这几句话看来,燕拂羽的师父应该曾在江湖上混过一阵子,绝非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山野鄙人。
若非有切身之痛,又怎会有这番感慨?
「我说笑的,你别介意。」
燕拂羽看了武叔崇一眼,随即笑笑,耸耸肩。
「不过,我也的确违背师命。」吐了吐舌,「我师父不希望我下山闯江湖的,可是我却还是下山了……」
「幸好你下山了,不然,我们就无法像现在一般一起行走江湖了。」
「你很高兴能跟我一起闯江湖?」燕拂羽闲着,眼里不掩热切。
这句话问得武叔崇一愣。
他很高兴吗?
看着燕拂羽期待答案的神情,武叔崇不禁微感不安。
高兴?似乎……是的。
这是怎么回事?对自己现在这陌生的心情,武叔崇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打断了武叔崇的沉思。
只听着马蹄声如滚雷般急骤,不一会儿就到了武叔崇和燕拂羽身边,一群莫约二、三十人的马队将两人团团围住。
似是感染到马上人的肃杀,几匹马儿轻踏四蹄,踱出不安的拍子。
武叔崇和燕拂羽抬头看着马上的人物,为首者身上一袭白衣,是戴孝的装扮。略圆的脸蛋显得稚气,梨形眼眸中满是愤恨,正是「紫电门」的刘若冰。
原本刘怀恩和武伯屹决定等查明燕拂羽的确是杀死郭怀义的凶手后,再加开一次公开的邀会解决这件事,但年轻的刘若冰沉不住气,便带着门人追了出来。
刘若冰投梭一般飞身下地,冲着燕拂羽就喊:「姓燕的,还我师叔的命来!」说着,剑光一闪,剑尖已指向燕拂羽。
武叔崇看见刘若冰手中薄剑,是「紫电门」镇派宝剑──「紫绡」,立时认出他的身分。
燕拂羽胸膛一挺,俐落地将流星剑握在手中。这些天来格斗不断,说累倒也真的有些累了,但他生性好勇斗狠,兼之又有初生之犊的傲气,因此遇上了挑衅总是挺胸前迎,从未退却过。
「你师叔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燕拂羽微笑着耍了个剑花,横移一步,「反正打我手持流星剑步入江湖以来,不知多少恶霸宵小死在我的剑下,杀了你师叔我问心无愧,你要报仇,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胡说!我师叔为人一向仁义,江湖上哪个人不敬重他?你居然敢说他是恶霸宵小?看剑!」刘若冰一脸怒容,挺剑疾刺燕拂羽。
这一剑来得又快又凶,燕拂羽心中一凛,凝神抵挡。
双剑相交,燕拂羽手中流星剑如急湍贴着刘若冰手上的剑身刷下,刘若冰翻腕荡开流星剑,抓住空隙刺他小月复。
剑势稳而辣,燕拂羽暗暗叫好,只觉此人比「白虹山庄」的凌康更胜一筹,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碰到最好的剑者,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那种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更该杀。」燕拂羽口中说话,手中剑势丝毫不停,连起流星掩日剑法,使剑圆转如意,三尺红光幻出一圈圈野火般连环光圈,缠住刘若冰的手中剑。
「原来你是『十二快剑门』的人。」长剑被绕圈红光黏缠上,刘若冰顿觉手中剑势沉重迟滞。
「紫电门」的剑法以狂迅刚捷见长,招快如电,若由掌门刘怀恩舞将出来,气势真个有如滚石奔车,惊蛇走马。
刘若冰功力虽不如刘怀恩深厚,但也是「紫电门」后辈中傲视群伦的,这会儿见自己的剑势受燕拂羽牵引,遂改招换式,招与招之间严谨得泼水不进,而又了了分明,稳守抢得先着。
「什么十二快剑?没听过。」燕拂羽见火红流星剑竟然砍不断刘若冰手中「紫绡」,诧异之余不免有些心浮。
两人功力旗鼓相当,但刘若冰挟恨进击,气势胜燕拂羽三分,但若以剑法论,则燕拂羽的流星掩日剑法要高出刘若冰几分,因此两人打了个难分高下。
一旁武叔崇静静观战。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在燕拂羽身边,看了数十场武斗,他可以说是最了解燕拂羽功力的人。
平心而论,刘若冰的内力比燕拂羽跟凌康都要高出一截,但燕拂羽仗着流星剑之力,刘若冰败在燕拂羽手下是一定的。
但他只担心这些天来燕拂羽连战末歇,精神气力未得充分养足回复,怕耐不得久斗……这可怎么办才好?
只见刘若冰斜削燕拂羽右肩,燕拂羽沉肩闪过,手上稍缓,数茎断发散入风中。
「刘世兄。」武叔崇情急踏前一步发话,却有刘若冰的两个同门双剑交叉,阻止他的行动。
「你们别动他!」燕拂羽见那两人拔剑,就想舍刘若冰前去护卫武叔崇。
但刘若冰手底下不弱,容不得他分心旁顾,「紫绡」险极地自燕拂羽颊边划过,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刘若冰抓住这个机会,剑招去斧凿转圆融,式式抢快,进攻不留余地,「紫绡」运使如飞,形如霹雳连响,紫电漫空,迫得燕拂羽着地滚开,避得狼狈。
却见燕拂羽双眉一轩,挺腰跃起,鼓劲发招,手中红色流星剑芒闪耀如星,直扑刘若冰。
刘若冰见剑的来势凶猛,凝神改采守势挡下,却不料以内力化作剑气的红芒竟能弯曲,穿破刘若冰的剑网,如流星般窜入。
燕拂羽原拟可以一招得手,却因连日来的疲劳而致力量拿捏不稳,剑芒偏了些许,没能刺中穴道,仅在刘若冰肘上划过,衣袖裂了个口子。
「两位请先停手,听在下言。」武叔崇不愿燕拂羽和「紫电门」结下不可解的仇怨,因此再也顾不得其它,脚下一动,轻轻巧巧地便穿过阻拦,那两人只觉得眼睛一花,武叔崇就到了燕刘两人身边。
适才燕拂羽那招让刘若冰吓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没想到流星剑的剑芒竟能弯曲,觑空进袭。因此他乘机停剑,退后一步,藉以镇定心神。
「你是什么人?」刘若冰打量着武叔崇,若他以神奇的速度与身形步法月兑出他两名同门的阻拦,心下不禁提高警觉。又想以燕拂羽武功,该杀不了他的师叔,但若有此人帮手,那就有可能了。
再者,适才那招流星剑芒实在诡奇,他能避过那招真是祖上积德。所以地想,说不定他师叔就是被刚才那招奇招给出其不意地伤了的。
「在下武叔崇。」武叔崇拱手为礼。「家兄武伯屹,与刘世兄见过。」
「你是武家的人?」刘若冰惊讶,「那你为什么还帮着他?难道你武家……」
他气了,想不到武家竟然玩两手策略,一边答应帮他们查清郭怀义之死的真相,另一方面却派人帮着燕拂羽。
「刘世兄切勿心急。」武叔崇暗暗叹气,这个刘若冰也是个急性子。「在下一直在旁边观战,可没出过手,说我帮他从何说起?再说,在下觉得这之中有蹊跷,在事态未明之前,为免造成遗憾,还望两位能心平静气,暂时罢斗,是以出声阻止。」
「会有什么蹊跷?」刘若冰瞪大眼,「我师叔死在流星剑下可是你四弟武季说的,而流星剑又在他手上,不是他杀的会是谁杀的?难道世上还有第二把流星剑不成?」
「流星剑只有一把!你以为流星剑是打铁铺里卖的菜刀,到处有的?」燕拂羽不满,举起流星剑,「这种神兵利器,哪有可能有第二把?」
「你看,他都这么说了,我师叔铁定是他杀的,刚刚他自己也认了。哼!」刘若冰一把推开武叔崇,挺剑就要扑上去,「你这个卑鄙小人,一定是使什么卑鄙手段才杀了我师叔,我要为我师叔报仇!」
「你骂我是卑鄙小人?」燕拂羽不甘示弱地持剑吆喝。「来呀!剑下分高低,我不在乎打败你来为我的战史多添一笔漂亮的成绩。」
武叔崇撑开双手挡下红了眼睛的两人,「两位,请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让开!」
「你说过不干涉我的,闪边去!」
刘若冰和燕拂羽同时要推开武叔崇,但武叔崇只是端立在两人中间,「依在
下所见,燕少侠光明磊落,不会以卑鄙手段杀害郭怀义大侠,这点在下可以肯定。」他转向燕拂羽,「你确定你杀了的人里面有个叫郭怀义的人?」
「我在江湖上闯了个把月,杀了无数地痞流氓,我哪有闲工夫一个个去问名字?我没好心到杀了他们还负责帮他们盖坟墓,问名字干啥?」
「那你所杀的人当中,有武功高过这位刘少侠的吗?」
「这倒没有……」燕拂羽老实承认,「不过……哼!他师叔如果真是死在我剑下,铁定不是好东西!」
「你!」刘若冰听见燕拂羽再次辱及他师叔,气得目眦欲裂,「我一定要杀了你!」
「刘世兄,以郭大侠的武功,只怕令尊要以区区两剑取他性命都难,而燕少
侠刚才也说了,刘世兄你是他截至目前为止遇到武功最高的,因此,是不是燕少侠杀了郭大侠,还有探究的必要。令尊既以委托我武家代为调查此事,还请刘世兄尊重我武氏一门,暂时不要插手。」
听武叔崇这么说,刘若冰自觉也不该再缠夹下去,否则万一武叔崇一状告到刘怀恩那里去,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紫电门」不想和武家交恶。
「好,我听你的,先饶这小子多活几天。」刘若冰还剑回鞘,瞪视着燕拂羽,「哼!要不是我爹担心江湖中说我『紫电门』觊觎流星剑,坚持要查个证据出来,好请江湖中人见证,再料理你这小子的话,我今天就拿下你的头,把你的破铜烂铁丢到海里去。」不知怎的,他就是看燕拂羽那张狂的样子不顺眼。
「我的剑是破铜烂铁的话,你手里的东西就是朽木粪土!」同样的,燕拂羽看刘若冰也是讨厌得很。
「两位请停止这种无意义的口舌之争吧!」武叔崇的语气里有满满的无奈。
刘若冰看了看武叔崇,又瞪了眼燕拂羽,强忍怒气翻身上马,举臂一挥,带着门人驾马离去。
看着前方飞扬的尘沙逐渐平静,燕拂羽这才收了流星剑,看了武叔崇一眼。
「你早就知道他师叔死在流星剑下的事?」
「嗯。」
「跟着我,不单纯是因为我是流星剑的持有者,要记录我的战史?」
听着燕拂羽的声音愈来愈冷,武叔崇的心不知怎地也跟着冷下来,但他还是淡淡地应了声。
「你怀疑我杀了他师叔……那个什么郭大侠的?」
武叔崇看着燕拂羽,陶出手帕递给他,让他擦拭颊上的血痕,再简单地将郭怀义横死、刘怀恩至武家求助的事说了。
燕拂羽面无表情地听着,擦了脸上的血。
「但后来,对你有了深一点的了解后,我就认定郭怀义不是你杀的。」
「那也难说……」燕拂羽接过武叔崇递过来的伤药,犹豫了下又还了回去,「说不定真是我杀的呢!流星剑就这么一把,说不定真的是我杀了他。」
「以你的武功……」武叔崇握着那装着伤药的小盒子,心里百感交集,这下燕拂羽知道不可完全信任一个人了吧?心情惆怅起来,武叔崇忍下叹气,将伤药收回怀里。
「万一那个什么郭怀义生病了,或者小看我,或者……」想不出其它可能,
燕拂羽不耐地挥了挥手,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拔着草,「总之……说不定他就这么糊里胡涂的死在我手下,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把药收起来干啥?不帮我敷吗?」
对上燕拂羽瞪大的双眼,武叔崇愕然,「你要我帮你敷药?」
「我伤在脸上,看不到怎么敷?半边脸都在痛……我哪知道那一剑划在哪里?」
「很痛?」武叔崇问了个笨问题,为着心中莫名的激动。
「废话!要不要我在你脸上划一剑试试?」
武叔崇笑了,蹲下来细心地替燕拂羽敷上伤药。
「刚才谢谢你护着我……不过你不该管我的,不然,你脸上也不会挨这一剑。」
「挨就挨了,无所谓,倒是你这么好心肠的人要是被他糊里胡涂地宰了,就可惜了。」
燕拂羽微笑,笑容单纯而澄净,将武叔崇的视线黏住。
「到现在你还觉得我心肠好?我隐下了郭怀义的事没说,怎么也算是骗了你。」武叔崇勉力别开头去。
「你这人连马的性命都爱惜,又老劝着我『别杀人,断个手惩戒那些坏蛋就好』……这么爱惜别人性命的人,自然是好人。」燕拂羽说着,但下一刻眉头却揪了起来,「那个郭怀义……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嘛……一个人究竟是好是坏,大概只有老天爷知道……不过,他是很受敬重的,为人排难解忧的事做过不少,做人端方持平、重义气……该算是个好人吧!」看燕拂羽神色不豫,「怎么?你怕你误杀了好人?」
「嗯。」燕拂羽老实点头。「万一要真是我杀了他,而他又是个好人……杀了好人,我不就成了坏人吗?」
武叔崇垂下眼睫,叹了口气。「这世间是非真伪本就难辨……做人做事,也只能问着自己的良心了。」
「也许你那种凡事给人留个余地的作法才是正确的。」
「可你嫉恶如仇、除恶务尽的行事作风,也不能说不对,只是我们毕竟都是凡人,很多事一时参不透……世上伪君子多,也不是每个都会被揪出来。」见燕拂羽垂头丧气,武叔崇拍拍他的肩,「别想那么多,这可不像你了……如果真是你杀了郭怀义,我也相信其中必定有误会。」
听见武叔崇这么说,燕拂羽脸上的忧虑随即消退。
「其实,要知道我是不是其是杀他的凶手也容易,让我看看他的尸身,名字我不知道,但脸总认得出来。」
「你要愿意主动去查清这件事也好,不如你先跟我回武家,找我大哥参详一下,如何?」
「好。」燕拂羽高兴地站起身来,「咱们这就走吧!」
他伸出手,拉着武叔崇站起,两人相视一笑。「若到时我看了尸体,发现我没有杀他,那我说的你信吗?」
武叔崇看着燕拂羽,只觉胸口一阵热气上涌,遂冲口说道:「我信!」
闻言,燕拂羽笑了,像艳了天空的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