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所有奉命寻找北宫青枫和西门紫菀两人的人三三两两地回到大厅,东方素芹也杂在人群中一同进入。
「人呢?他们人呢?」北宫雪鹫和西门寒鸦在大厅里跳脚。
所有人互相看看,耸了耸肩,东方素芹也跟大家一起摆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
「唉!他们会跑到哪里去呢?」北宫雪鹫坐了下来,颓然敲着桌子,暗暗后悔自己当初不应该为了跟人比房子大而盖了这么大一座城。
西门寒鸦愁眉苦脸地在厅内来回踱步,一步一摇头,一顿一叹气,所有当人子女的有的暗暗怨怼、有的暗骂两老活该、有的心急如焚、有的无关痛痒……西门朱槿摇头晃脑地在心里轻哼着小曲,这副不痛不痒的模样一进他老爹的眼里,就让做爹的忍不住开骂:
「你这是什么样子?紫菀现在人不见了,你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你像个作哥哥的么?」
西门朱槿斜目睨了他老爹一眼,随即轻描淡写地说: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都几岁了,又不会搞丢。」
「你这是什么话?他……他可是跟青枫在一起啊!万一……万一……」西门寒鸦在脑袋里做着恐怖的幻想,只怕西门紫菀一负气之下,就跟北宫青枫发生了什么,那……那他怎么办?一时三刻间就要他接受自己的儿子爱上男人的事实,他自认做不到。
「我就不懂你跟北宫伯伯这么担心着急是为了什么,」西门朱槿在两旁的椅子上坐下,「反正他们都是夫妻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也是天经地义的,不是吗?」
「这是什么话?」西门寒鸦还没发飙,北宫雪鹫就发难了,「他们俩都是男的,自古雌雄成配、凤凰成对,哪来两个男人相爱的事?」只见他的胡须怒张,但随即又垂了下来,「玩玩也就算了,偏偏……」想到他自己儿子的认真个性,他的声调就哀怨了起来。
「哼……」西门朱槿冷笑着,「两位老人家,作晚辈的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当初您们在逼他们拜堂时,可就不在乎这些,现在却口口声声凤凤不能成配,不是自相矛盾吗?」
两个老人被他这么一逼,都说不出话来,原先只当是戏,谁晓得假戏成真的滋味竟是这般?本来他们都想好了,所谓的拜堂成亲,不过是作假,两个当儿子的还是有空间可以拥有自己的家庭,只不过在名分上委屈了他们的原配当妾而已,谁知现在竟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事。
「再说,就算您两老拿世人的悠悠众口难防也当不成借口,谁叫您们当初设想得太周到,散播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大家都相信菀弟会变成女人,这一来,谁还当他们是异类看?全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西门寒鸦和北宫雪鹫互看一眼,随即低头反省自己。一旁的众子女深觉此言有理,开始认为这全都是他们两个老人作茧自缚,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这时,砰砰咚咚的脚步声传入,东方绿荞脸色苍白地跑了进来,在跨门槛时还摔了一跤。东方素芹内心偷笑,刚才他在走廊上遇到东方绿荞时,就叫他朝北宫青枫他们在的厢房方向去找,看样子,东方绿荞找到了,而且,受了不小的惊吓的样子。
「…………」东方绿荞的震惊一时无法平复,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猛灌着茶水,刚才看到的景象对他而言刺激真的太大了,吓得他到现在还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只能用手拼命指着外面。
众人一惊,纷纷朝外走去,东方素芹硬把东方绿荞从椅子上拖起来,拉着他在前面带路。
当众人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们都患了跟东方绿荞一样的失声症。
只见北宫青枫背靠柱子坐着,而西门紫菀就坐在北宫青枫大腿上,一手揽着北宫青枫的颈子,头枕在他肩上,而北宫青枫则是一手抱着西门紫菀的腰,一手放在西门紫菀的大腿上,两个人都衣衫不整,还纠缠成一副已完事的模样。
刚才因为脚步声的关系,此时两人微睁惺忪睡眼,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状况,只看到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两人看,因此不由转头看着彼此,才发他们是在这么亲密的距离下被众人找到。
在弄清现场情形后,北宫青枫和西门紫菀飞也似地分开,微赧着起身。
这一站起来,两个人就发现自己的裤子往下掉,便连忙用手拉住,完全弄不懂裤腰带怎么会不见?
这一惊之下,睡意全消,被吓得完全清醒了。
怎……怎么会这样?西门紫菀双眼着急地搜寻着他的腰带,这才发现自己的腰带落在地上,北宫青枫也看到了,便弯身捡起来,两人忙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而所有人全呆若木鸡地怔在一边,不敢相信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北宫丹菊用着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北宫青枫,北宫青枫瞥见他的眼神,正想开口对他解释时,北宫丹菊转身缩进北宫雪鹫的怀里,拼命捶打着,说:
「爹!都是你害的!现在大哥……大哥变成这样,要怎么办嘛!」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北宫雪鹫愁眉苦脸。
「我们……」西门紫菀红着脸,急于想解释,却被北宫青枫拉住了。
北宫青枫不由低下了头,虽然他们什么也没做,一切都只是个误会,但是,这时候事实真相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家对他的感情的看法,因此就算他开口解释也没用,毕竟他们不是因为目睹这令人胡思乱想的一幕而反对,是本来就不能接受。
「你……你们……」西门寒鸦指着北宫青枫和西门紫菀的手指拼命颤抖着。
西门紫菀皱着眉头,完全弄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刚才只是在睡觉而已啊!怎么会突然间裤腰被松开?总不会是他在半梦半睡之间跟北宫青枫……可是……他又不觉得痛,那应该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才对啊!总不会……痛的是北宫青枫吧?因为做着恐怖的猜想,他的脸色开始发青了。
「我不管!你要想办法……我不要大哥是个变态……」被宠溺惯了的北宫丹菊在北宫雪鹫身边拼命磨蹭着,「我不要这样的大哥啦!爹……」
看着北宫丹菊的举动,北宫青枫只觉得心伤。
为什么……会这样呢?以往总爱缠着他的弟弟、视他为天般崇拜的弟弟,却为何会在此刻表现出对他的鄙夷?现在的他跟以前的他并没有不同啊!唯一的差别只是他的心意以前没有被知道,而现在被知道了而已,难道……有时候说谎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是他不想说谎,因为这才是他,他并没有改变。
「哥哥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你当你是谁?」冷冷的话语发自西门朱槿的口中,同时,东方素芹也说出意思差不多的话:
「笑话!你说不要就不要?」两人为此不由相视一眼。
北宫丹菊怒瞪着两个也当人哥哥的人,胀红了一张小脸,大吼着:
「总之我就是不要!我不要那样的大哥!我不承认那个人是我大哥!」
听见这句话,北宫青枫只觉得心猛然一痛……
西门朱槿只睨了北宫丹菊一眼,摇摇头,庆幸自己没这么娇纵的弟弟,但东方素芹却是走过去,朝着北宫丹菊就是一巴掌打下去,北宫青枫随跨步而出意欲阻止的手慢了一步。
北宫丹菊-着脸颊,含着眼泪躲进吃惊的北宫雪鹫怀里。
「任性也要有个程度,大家都知道你大哥多疼你,你现在说这种话不怕伤了青枫的心吗?」
「他要是个那么懂事的小孩就不会这样撒赖了,」西门朱槿在旁边冷言冷语,「唉!昨天还大哥长大哥短地叫、在青枫前后地跟……现在想想,还真替他觉得丢脸……」他不怀好意地看向北宫丹菊,「青枫可不是今天才爱上我老弟的喔!」他脸上还摆出一副想故意弄哭小孩的恶劣嘴脸,弄得北宫丹菊一听,眼泪就掉了出来。
西门朱槿的言下之意是再清楚也不过了……是啊!变的不是北宫青枫,而是他自己……可、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北宫青枫,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由于西门朱槿的这番话,大家也都自省起来,是啊!昨天跟今天的北宫青枫都是同一个人,那为什么他们要因为知道事实真相而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只因为他所爱的对象跟一般人不同,这样大家就有借口去鄙视他吗?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西门寒鸦斥责着西门朱槿,「这种事你也好这得意?紫菀可是你弟弟耶!他惨遭后庭花劫你还觉得光荣啊?」他差点冲口而出地骂西门朱槿变态,但硬生生地忍住了,一个儿子沦落为孪童已经够面目无光了,如果连剩下的另外一个儿子都是变态,那叫他怎么活啊?
「爹,我没有……」西门紫菀出声抗议,但还没说完就被西门寒鸦打断。
「你给我闭嘴!当着大伙儿的面被捉奸在床……」话说到一半,他发现自己又误用成语,连忙煞车,「这一次就当栽了吧!好在你是男的,还不会捅出些什么后遗症……我们立刻回寒鸦寨去!就当从没来过这里!」
西门寒鸦说着便拉住西门紫菀和西门朱槿,硬把他们往外拖。
「不要!我不回去……」西门紫菀挣扎着,但老爹用足了蛮力,他说什么也挣不开,只能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北宫青枫。
「快滚回去!当你们从没来过这里最好,以后我们北宫、西门两家毫无瓜葛。」北宫雪鹫对着西门寒鸦大喊,伸手拉住北宫青枫意欲追上的身形。
北宫青枫看着北宫雪鹫,又看了看西门紫菀,视线在两者之间游移不定,略一犹豫,他猛地甩月兑北宫雪鹫的手追上,却听到西门寒鸦背对着他说:
「青枫,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该懂得我们两个做爹的心情……不负于人与自己是很好,我也欣赏你这个优点,但是……你就不怕负了双亲么?」
北宫枫闻言不由得停下脚步,为什么……这对双亲而言,会是种背叛呢?爱上什么样的人、选择什么样的人与他携手共度人生,不都是他自己的事么?却为什么要受到其它人的想法牵制?
看着西门一家人愈行愈远,西门紫菀的频频回顾,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很无奈……
而东方素芹呆呆地看着事态演变向跟他原先所设想的相反方向,不禁楞呆,怎么会这样?女人有贞操问题,那难道男人就没有吗?难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他们还能让北宫青枫和西门紫菀去另行婚配?那样未免太没有清洁概念了吧?这下可好,弄巧成拙,连他也要下地狱了……
「哥,你怎么了?」东方绿荞拉扯着他的袖子。
东方素芹脸色恶劣地睨着东方绿荞,话声从他的唇缝间迸出,说道:
「我被你连累得要下地狱,这下子你欠我的可多了,你给我仔细想想要怎么还吧!」说罢,他自顾自地拂袖而去。
「为什么你要下地狱?又为什么是我连累你的?我到底做了什么了?」东方绿荞满脸恐慌地看着东方素芹的背影。
由于正值雪融时节,路上泥泞难行,因此西门一行人的行程非常地慢。
马车摇摇晃晃,配合着蹄声缓缓,拖磨似的速度让心情本就低落的西门紫菀情绪更加恶劣,整天拉长了脸闷不吭声。
车窗外的景色相较于来时,丰富了许多,青绿的女敕草自皑皑白雪间冒出头来,梅树上也抽出了新芽,河面上碎冰浮流,相互敲击出玲琅脆响,奏着春光序曲。
但是,西门紫菀的心却比来时更沉,无视于阳光在窗前喧闹,只是一径沉默着……原该让人活力四射的天气,他却只觉得整个人懒懒的,什么事也不想做,连对他老爹抗争撒赖的力气都没有。
东方素芹说谎。他在心底这么埋怨着,谁说告白之后能够无悔的?现在的他根本后悔得要死,要是他自己当初没有拉着北宫青枫跑,没有明白表现出他对北宫青枫的感情,也许他现在人还待在雪鹫城里,还可以跟在青枫身边、还看得到青枫温柔的笑……
可是现在……他总觉得自己好象少了些什么,心空空的,只能感受到无止的烦闷,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丧失了。
西门紫菀将双手盘放在窗槛上,呆望着窗外一会儿,随即将脸埋进臂弯中。
为什么人生这么无趣?他从不知道,没有了北宫青枫的生活竟会是这样,连跟他一起铲雪,彼此间没有任何交谈,都让他觉得那时的感觉比现在听他老爹说笑话要好玩得多……光是看着青枫偶尔投来的一瞥,他也会跟着笑……
而那天,缩在青枫怀里的感受更是平静,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吧!只是听着他的心跳,感觉他胸膛的起伏,也会让他忍不住露出微笑……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心窍像被根针刺着,不是痛,但却是种难耐的酸麻。
为此,西门紫菀的双肩不由得微颤。
西门寒鸦和西门朱槿一看,也都皱起了眉头。西门寒鸦完全没有料想到西门紫菀会变成这样,虽然担心,但他还是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任何伤口,而且西门紫菀的感情在他想来,也只是青涩时期的偶像崇拜,算不得什么,如果因为一时的眩目,误将这样的感情认做是爱,而一头栽进世人所不能认同的感情模式里,他觉得是很不值得的。
「菀儿,你现在年纪还轻,难怪你不懂,等你大了之后,你会了解爹为什么这么做的。」西门寒鸦模着西门紫菀的头安抚着他,同性间的情爱,除了彼此的心之外,没有任何外物可资保障,一旦童稚梦醒,人生就只留下刷洗不去的瑕疵。
身为父母的,也只能采取这种长痛不如短痛的极端作法了。西门寒鸦想着,叹了口气。
西门朱槿瞪视着西门寒鸦,对于西门寒鸦的行事感到万分不能理解,他本以为他老爹够开通,才能容忍那样闹剧似的婚礼,但现在看来,西门寒鸦跟一般老顽固没什么不同,一样地自大,总认为自己的人生经验胜于一切,并足以以此来为子女铺排人生……但,所谓的人生,不该是由自己来掌握的吗?
为此,他也生西门紫菀的气,为什么现在他就会逆来顺受了?他以前的冲动暴躁到哪里去了?看着自己弟弟反常的举动,实在很想揍他一顿,把他以前的气魄打回来,总好过他现在这种要死不活的德性。
但西门紫菀只是当车内其它人完全不存在似的,持续他没有反应的模样。
「大少爷最近怪怪的……」自从西门紫菀一行人离去之后的几天,雪鹫城里到处散布着这样的言论。
虽然每天早晨还是可以看到北宫青枫跑到城门口去扫雪,他对大家也都还是跟以前一样地温和平静,但是,大家总觉得他的背影带着落寞的气息,也许是因为他总是会扫地扫到一半就开始发呆,也可能是因为他最近去撞门帘的次数比以前更频繁……
总之,大家都感觉到以前那木讷的北宫青枫怪怪的,而且,比以前更沉默了。
由于他这种明显的转变,所以使得众人的目光这几天都聚焦在他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北宫青枫的额头上贴着药布,正拿着大剪刀修剪着庭院里的树木,只见一大堆枯枝散落在他脚边,而他正在修剪的那颗树已经可怜兮兮地像个秃子一般,连刚抽出的女敕芽都被剪落到地面了。
「可怜的新芽……觉不觉得那些女敕芽就像刚萌芽的爱情?就这样被硬生生剪断……」东方素芹突然自言自语地说着,但其实他是故意说给旁边的人们听的。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心里突然都萌生一股罪恶感,好象他们就是北宫青枫手中的那把剪刀,而坠地的新绿是北宫青枫的爱情……
如果今天北宫青枫是借酒浇愁、或每天嚎哭,他们可能都还不会觉得这么心酸,但,就是因为北宫青枫还是一副行若无事的模样,看他那强自压抑、逼迫自己坚强起来的模样,却更让大家替他伤心,北宫青枫愈是不怨天尤人,他们愈是自责。
因为他们都知道,北宫青枫不愿让大家心里不好过,替他担心,所以就一个人把所有的愁闷往心里吞,因为他的体贴,大家不由得也跟着体贴起来……本来嘛!面对一个好心温柔的人,任何人都会跟着温柔起来的。
「唉!可怜的青枫大哥……」东方素芹摇头叹气。
「是啊!青枫真可怜……」其余的公子小姐全都有着这样的感觉。
渐渐地,这样的情绪弥漫了整个雪鹫城,上自北宫雪鹫,下至看门的黄狗,无一不为北宫青枫感到怜惜,只可怜这样一个认真的好人,只怕他这一生就要这样失去生命中挚爱地终老一生,及至两鬓斑白,仍是望着天空云彩,遥想那身着大红艳服的美丽身影……
「无论怎么说,青枫是我的儿子,我只希望他活开开心心的,管别人说什么?他自己活得坦荡,就够了……」当母亲的从一开始不打算背弃自己的儿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唉!罢了……」北宫雪鹫也软了立场。
「大少爷是好人,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为什么上天要这样亏待好人呢?」
「唉!那个西门臭乌鸦,居然狠心拆散鸳鸯……」
「哼!从此以后咱们尽心服侍,绝不能让西门家仆人的服务品质胜过我们!」
这样的言论开始在雪鹫城中散播,不知怎地,大家心中对北宫青枫的恋情从一开始的讶异、不能接受……渐渐地转变成同情,之后更进一步地为之扼腕,仆人们更是把西门家当成了唯一死敌。
这一些北宫青枫也知道,面对众人的同情,仆人们的殷勤和善,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可以获得大家的谅解,但不知……紫菀怎么样了?
仰望着天空,云彩飘移,被和暖东风吹得漫向西天而去……不知这风,是否能替他将思念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