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熙仍然是一身黑衣,刚毅俊美的面容凝重庄严,强健挺拔的身躯威武安然,豪迈狂放的气质分外彰显,黑色大氅随风而舞,未穿一片铠甲,却更显得威风凛凛、英武不凡。
他摆手叫众人噤声,抬头看着我,缓缓道:"你竟然来得如此快。"
我点头:"这一仗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你我一战论输赢如何?"
宗熙大笑:"此城被我围困,不日便可拿下,我何必与你决胜负来定两军输赢?"
我微笑:"别忘了我们还有十几万兵马,他们岂能不来救驾?"
宗熙冷笑:"荐清当年在相黎坡以一万人困住西璜十万精兵,今日彭凉山谷便是那十几万人马的葬身之所。"
彭凉山谷正是回兵相救的必经之所,倘若不走此路,最少要延迟五天才能到。所谓救兵如救火,所有人都料定他们会走那条路。
他话音一落,城上瞬间骚动起来。
瑞只是看着我,神色平静,目中却浮上愧疚和紧张。
战场之上一个疏忽便可能会断送无数条生命,是不能拿来戏耍的。
远处突然有火光闪动,我不禁大喜,悄声道:"相信我,不会有事。"
然后朗声笑道:"确是好计,可惜你漏算了我。宗熙,何不回头看看?"
红红的火光划破浓黑夜色。
正是南越屯粮之所,我叫萧雨霁传令,命张金华和赵洪成不来救驾,直接去烧南越的粮草。
宗熙一贯谨慎,粮草都有重兵把守,但是再严密的防守,又哪里挡得住十几万人马?
宗熙看着那火光,沉默了片刻,回头道:"不错,我若早知你已经到了,断不会犯此错误。但是,若我现在全力进攻钜州,擒住齐瑞,仍是你输。"
我点头:"的确如此,但是你可知那十几万人马下一步会做什么?何况,就算你在士兵饿死之前,打下钜州,我们也不会留下粮草供你二十万大军所用。宗熙,这两败俱伤的结局是就你要的吗?"
宗熙看着我,缓缓道:"你想要什么结局?"
我断然道:"我要和,要两国罢兵,互不侵犯。"
宗熙沉吟了一下,爽快说道:"好,和就和,齐瑞,你我的赌约要如何算?"
瑞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缓缓道:"你违背了誓言,那么荐清对你许下的誓言也可以不必遵守,还谈什么赌约?若非要论的话,当然是你输了。"
宗熙纵声大笑,赞道:"好个齐瑞,你还是立于不败之地与我谈判,竟敢如此耍弄于我,两国虽然讲和,你我之间却还有帐要算。"
说罢深深看了我一眼,冲我做了个手势,打马而去。大军随后撤去。
李长庚看着宗熙的背影,赞叹不已:"南越宗熙果然是世间少有的英雄人物,进时气势如虹,退时严谨有度,胜时慷慨激昂,败时沉稳持重,连讲和都是这般爽快潇洒,放眼天下,也只有将军能与他相提并论。"
瑞倚着城墙,微笑着倾听,听到最后一句,脸色突变,目光凌厉起来,我忙支走自知失言,正自惶恐不安的李长庚,握住瑞的手,悄声笑道:"小心眼。"
他嗔怒地瞪我一眼,也不禁笑了。
他可以允许别人说宗熙好,却无法容忍将我和宗熙相提并论,可是恐怕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摆月兑了。每个人提到我,都会想到宗熙,反之亦然。
冷风起,吹得如丝的细雨和碎乱的冰粒满天飞舞,空气中弥漫着如烟如愁的轻雾。
乱石沟,锁着两个少年初次相识的记忆,如今依然是乱石嶙峋,流水潺潺。
我低头专心致志得用树枝在地上摆阵,摆着摆着不禁自嘲一笑,冒着雨只身跑到这里来,做这等无聊之事,还当自己是十几岁的少年吗?
将手中树枝向后一抛,直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前已站立一人。
他抱胸而立,白眼看我,嗤笑道:"喂,如此精妙的阵型怎么可能是如你这般连男女都看不出的人所摆?"
我怒道:"我虚心求教,你竟然如此无理?敢与我较量吗?"
他纵声大笑:"原来你是男的,一个男人长得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已经令人难以置信了,还开口便要打架,真是——,真是——,哈哈。"
我一拳打过去,他抬手抓住我的手。我二人相视大笑,仿佛又做回九年前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少年。
良久,又同时叹了口气,我正色道:"谢谢你,宗熙,那天你要是攻城的话,我输定了。"
宗熙瞪着我,恨恨道:"你竟然骗我,你没有烧光我的粮草,也没有派大军奇袭我的城池,却逼得我讲和。"
那天我只叫他们拿出一部分粮草,点着火做做样子,大军原地待命。
我大笑,悠然道:"宗熙,难道你希望我真的烧光你的粮草吗?你既知道我说的是假话,为何不进攻呢?"
他临走时那个手势,告诉我,他已经识破了我的谎言。我自问毫无破绽,不知他是如何识破的?
他笑道:"你连我的粮草都不舍得烧,难道我就舍得逼死你吗?我终于知道我们两个人多年暗中较量,却一直没有真枪真刀的打一场的原因了。"
"什么原因?"
"因为太了解,好象自己和自己打一样,又做不到狠心绝情,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他不顾地上的湿冷,直接坐上去,见我皱眉,狂笑起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爱干净的男人。这段日子和齐瑞打仗倒是极为过瘾,真没想到他如此厉害,有机会还要找他较量一番。"
我冷冷道:"我劝你最好绝了这个念头,他落下风是因为不懂得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一旦谙熟了这些,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宗熙取笑道:"你越来越会撒谎了,放心吧,我不会再找他打仗。经过这一战,他恐怕也不敢再惹我。不过,我突然对他很有兴趣,不如这样——"
他突然顿住,诡笑起来,我不禁退后一步,头皮发麻,他每次要整我的时候,都是这般表情。
"荐清,你那个陛下够强,也挺有意思,颇合我的胃口,反正你我做不成情人,那么做情敌如何?"
这个宗熙,又要出言无状,我怒吼一声,抬腿横扫,他跳起来回掌相击,我二人各自拿出看家本领,战在一处,直打到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才停手。
宗熙往地上一坐,笑道:"果然用他就能激怒你,荐清,咱们好些年没这么痛快的打一场了。"
我看看银色衣衫上遍是泥痕污迹,不由怒道:"无聊,我要回去了。"
说罢转身便走,却听他在身后迟疑的叫住我:"荐清,那天解毒,我——"
我身子一震,口中微微发苦,粗声道:"你救我,难道还要报答不成?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道:"为何不要?就怕你不敢给。"
我松了口气,佯怒道:"你把我的名誉败坏成这样,我还未找你算账,你倒有理了,哼,这次暂不与你一般见识,下次再论是非。"
说罢,上马疾驰而去。
朗朗笑声从身后传来,一切阴霾俱烟消云散。
那天他说:"我保证,我们的情谊永远不会变。"他做到了。
回到太守府,先清洗干净再去见瑞,还未进门,就听到他低低的申吟声,似痛苦万状。
见我进来,立即抿唇不再出声,凤目之中水波荡漾,含怒带怨地瞪着我。
我过去抱他,他转头不理。
我耐下心,柔声诱哄,他却蹙起眉头,不时手扶伤口轻咳,看也不看我一眼。
看来他一心赌气,我怒气上涌,起身便走。
他一把拉住我,愤愤道:"我痛成这样,你还去见伤我的人,一走就是一天,现在哄我几句都不耐烦,你怎能如此无情?"
见他无限哀怨气愤的样子,不由叹气,轻拍他的脸,正色道:"瑞,不要演得太过火,南越治伤灵药天下闻名,宗熙派人送来的更是珍稀无比的灵丹妙药,你的伤昨天就该不疼了。"
他脸一红,恼羞成怒,抓住我的手,用力咬下去。
我含笑抱住他,滚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