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在驿车里彷若数月之长,但当寒气卷着残留的冬日气息,自揭开的布帘扑入,她才隐约忆起不过是十数日工夫。
大街上各式各样美丽精致的灯笼,带来了新年的另一波喜气,也彰示了元宵节就在近日,等问了丫头,才知道确切的日期是明天。
十九年来,她是第一次对“团圆”这个词有了这般深切的体会及渴切,因此,由着丫鬟搀扶,在夜色间看到熟悉的府门,原该微笑相对的,却无法抑制地让眼泪自眼眶溢出。
瘦小的身躯出现在府门,扬着熟悉的笑脸。
“爹……”以为是眼迷蒙之故,才会在离开不过一个多月的爹脸上,看到憔悴的老态。
“怎么一见面就泪涟涟的,被休回家了?”萧老爹一瞪眼,手怜惜地为她拭去眼泪。
“呸呸呸,什么话,小姐好着呢!”后方的流丹悍狮子似的一擦腰,凶巴巴地立刻招来萧老爹敬畏不已的咋舌。
萧韶九破涕为笑。
“九妹!”另一条人影奔了出来。
“方表哥。”
“石崖呢?为什么他没有送你回来?”秦方握紧拳头往后打量,在看不到应有的人影时,咬紧了牙根,“难道他没有好好待你?”
狠狠地,萧老爹送去一拳,成功地让口没遮拦的秦方捣着痛处到角落申吟。
“来,咱爷俩进里面去,别理他。”
“嗯。”萧韶九笑开了眉眼,深深地吁出一口长气,一吐心中的闷积,“真好,到家了,咱们一家也可以好好吃一顿团圆饭了。”
团圆?难道她当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吗?没有开口质疑,但早一刻还愁眉苦脸的秦方闻言,傻子似的笑开一张脸。
当晚,萧韶九在进行了简单的梳洗后,便倦极而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正要找父亲一谈别后情,却在院子里看到打理旗下生意的两名掌柜,一脸焦急地站在那里,频频摇头叹气。
“两位管事,怎么了?”
两人一看到她大喜,其中一个道:“阿九,你来得正是时候,铺子……”
“多嘴!”房门匆地开启,萧八两含糊地喝了一声,两名掌柜噤声,化成一声大叹。
萧韶九眉锋一拧,房里的萧老爹背着她。
“爹。”
她出声唤了一声,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
“什么怎么?你多心了。”
“你的嗓音怎么哑哑的?”她吃了一惊,捉住父亲手臂,他忸忸怩怩地转过身,现出一脸的青白,萧韶九一采他的额头,语气转为严厉,“你病了,为什么要瞒我?”
“女儿……”
“有多久了?”怪她太粗心,没有在昨夜就发觉爹的异样。
“不过是昨夜着了凉……”萧八两小声抗议。
“老爷都病了十数天了!”端着盆子进来的管家张妈忍不住说道,惹来萧老爹的瞪眼。
“为什么不叫大夫呢?”
“这……”萧韶九在府中的权威可比萧老爹高得多了,张妈迟疑了下,不顾萧八两在一旁的威胁,说道:“老爷一直不肯看大夫,起初表少爷硬是请来了一位,可老爷等人家开奸药之后,就将人赶出去,又拿人家开的方子去抓药,现在城里没有一位大夫愿给老爷看病了。”
“爹,你连一点点诊金也吝惜吗?”萧韶九不敢置信地瞪向父亲,瞪得他连连摆手。
“你别生气、别生气,瞧我不是好好的吗?其实真的没什么……”
“张妈,你现在就去请那位大夫过来。”她接替了张妈的工作,拧湿毛巾覆在老父额上。
“可是……”
“你去帐房领了银子,先把诊金付了,大夫若还不肯过来,把他招牌拆了。”她冷冷地笑,从萧府培养出的人,可是个个出了名的泼辣难缠,聪明一点的大夫,不会在这当口上为难的。
“我真的……”萧老爹开始心疼银子,萧韶九一瞪,他立刻像做错事的小孩般低下头。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铺子里的事了吧?”
“这……”再隐瞒也是徒劳,他叹了口气,说道:“年岁将近时,爹接了一批丝绸单子,规定交货期在元宵前,可货物经扬州府时,便被扣了下来,听说跟宫里的一个失窃案子有关,现在那边已开始催单了,逾期交纳的钜额违约金,恐怕会让铺子的资金因此难以周转……”
“爹。”她敛下眉眼,“石崖的十箱白银,你都按我的意思投到铺子了吗?”
“投了啊,怎么了?”萧韶九沉默了下,给了父亲一个宽心的笑容,“你在府里尽管安心养病,被扣的货,由我来想办法。”
“爹不想你一回来就操心……”
“别忘了九儿从十二岁开始,便是你得力的左右手,况且,这事还非得我办不可,因为扬州府洛大人的千金正是我的手帕交,找她可比你们直往官衙里跑有用多了。”
“对、对!”萧八两兴奋地一拍手,父女俩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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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在灯山人海、欢歌曼舞中到来。受邀请前来扬州府台洛一砾府中观赏花灯的,无一不是显赫一方的权贵及其亲眷。
贵宾楼里,歌舞甫歇,座上男子匆“咦”了一声,顶了顶旁座之人,问道:“听,这箫声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调子是商调,好像是诗经的‘鹿鸣’”石崖侧耳听了下,“相当雍容喜乐的曲子,可惜,吹奏者显然没有乐曲中的好心情。”
洛一砾陪笑道:“想必是小女所宴请的一班好友在作乐酬答吧,如果扫了你的雅兴,可以叫她们停下来。”
唐煜笑道:“不必,我可没这么不识趣,只是最近对箫声莫名地特别注意。对了,将近两年没见到表妹,想必是益发标致了吧?”
“标致不敢,倒是出落得大气了些许,我一早就遗人让那丫头前来请安,人也该到了。”
“不忙。”唐煜朝石崖招手道:“公事已毕,今晚良辰美景,怎么还板着一张脸?快过来瞧瞧彩灯美人多好啊……”他匆地顿住,一双兴味的眼飘向窗外。
“怎么?”
“我猜,那位白衣姑娘肯定是刚刚吹箫的女子。”他不自禁地两眼发亮,“一直以为钟爱病美人是一种病态的审美观,但是石崖,我现在不得不承认这种女子的确妩媚娇妍,更能打动人心……”
石崖没有动,显然所谓的美人对他不具诱惑。
倒是洛一砾好奇地往外探,沉思了下,说道:“这一位是小女的闺中密友,好像姓萧……”
“萧?最近好像常听到这个姓氏。”石崖微微一顿,忽然有了起身的想望。
庭院之中,一名白衣飘然的女子持箫俏立于花荫彩灯之旁,此时箫声已歇,女子缓缓转过一张雪白的容貌,石崖于阁楼之上惊鸿一瞥,立刻震住了。
“这女子不是一干闺秀中最美丽的,但绝对是最出色的,瞧那神韵气质,柔弱得让人想永远保护在怀里怜惜,我敢打包票,全场的男人的眼光都在痴看着她……”唐煜纯粹欣赏式的评语,猛断于发现石崖铁青的脸色下。
“石爷?”洛一躁也被石崖的脸色吓了一跳。
几天来在公事上与石崖接触,不仅深深佩服于这名年轻卓绝的男子,所表现的精明干练与冷静自持,原想大概不可能有事能让这男子喜怒形于色了,没想到……正犹豫该不该往下追问,外头人影甫动,他一见,正好转移话题,“来,盈儿,快来见你表哥和这位洛阳钜富石官人。”
洛盈盈生得娇俏讨喜,出身官家,却难得没有骄纵习气,一脸明媚的笑让人一下心生好感。
石崖忽然想起,萧韶九也是常笑的,可她的笑容却不真切,眼光不自觉瞄向窗外,却见女子早已芳踪杏然,
“见过石官人。”洛盈盈的眼光多定在石崖身上一会,诡异的神色一晃而过。
唐煜兴匆匆地说:“表妹来得正好,你快说一说,刚刚吹箫的萧小姐是哪一府千金?”
洛盈盈奇怪地望了他们一眼,“你们不知道她是谁吗?”
“我们该认识吗?”唐煜一头雾水。
旁边石崖匆站了出来,揖手道:“抱歉,在下失陪一下。”
“石崖?”
“王爷表哥。”洛盈盈笑谵的声音传了来,“别妄想了,人家萧小姐可是罗敷有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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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之中,萧韶九悠然俏立于元宵彩灯之下,脸上笑容不变地迎着往来的夫人、千金们,身后的两名丫头却板着俏脸。
“小姐,我们回去吧,这群表面矜持有礼的女人们,根本是一群尖酸刻薄的三姑六婆,你不知道她们背地里将你讲得多难听!”
才嫁出一个多月的新妇萧瑟回家,会有难听流言是应该。搞不好隔两天便有想讨填房、续弦的人往她府里说媒了。因为早有人言之凿凿地传出,她被石崖休掉了。
她笑道:“她们这是护嫉我有个有钱的相公。瞧瞧,上青楼狎妓,一出手便是一百两黄金。”
“你还说呢,那天可把我们两个吓死了!还好没露出什么破绽。”
没有吗?那么如何解释出现在石崖眼中的深思与探索呢?
自那日之后,她的心情总有莫名的沉滞,直觉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了……希望是自己多心吧!
“萧小姐,一个人孤伶伶地赏灯多寂寞呀?不如让几位公子爷陪陪你……”眼前匆地人影一闪,三名流里流气的男子倏近。
“放肆!你们谁敢无礼?”两名丫头护上前。
“我们当然敢无礼啦!现在整个扬州城可传遍了萧韶九下堂的消息,公子爷有钱有势,难道连调戏一名弃妇的胆色都没有?
啧啧,可是我不明白,怎么有男人会舍得放掉这么标致的美人儿……”男子甲一手拨开两名碍眼的丫头,料定主仆三人是柔弱可欺的软柿子。
“对喔对喔!以前怎么没人传出尖嘴猴腮的萧八两,居然有这么个天仙似的女儿呢?嫁给不懂惜福的石崖,真是糟蹋了!倘若是我,必定好好地怜香惜玉……”
“只可惜这般天仙般的美人儿,已不是完璧之身,不过模样儿仍清纯彷似处子,一脸的白,弱不禁风的,真让人想好好搂入怀里……哇!”男子丙轻佻的话声匆化成一声惨呼。
“谁?谁敢打老子?”
“啊……”
“哇……”
惨声又多了两句,显然另两位轻薄男子也受到同等待遇。
“噢!”萧韶九昏眩地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这时,流丹和敲冰发出惊呼声,萧韶九正眼看到男子侧面,也吓呆了。
“走!”石崖一脸阴沉吓人,控制住了想杀人的,却控制不住铁青的脸色,搂着她的身子欲往外带,却在发现她的虚软后,干脆将她横抱起带走。
三名登徒子面面相觑,“混蛋!为什么不拦下他!?”
“这人……这人好像是洛老爷府上的贵宾……”
“屁话!什么贵宾大过我堂堂知县之子?妈的!那小子一拳打得我肠子都吐出来了,还带走我们选到的美人!”
“可是……听说这男人与洛大人一位皇家亲戚称兄道弟,连洛大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早一刻还大肆叫嚣的男子消了音,三人惊疑不定地对看了一眼,才发觉彼此都吓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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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朝暮楼一别后,她早准备有一天必须承受石崖的怒气,却不曾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猝不及防地,石崖的出现吓坏了她,只能无能为力地任他将自己带走。
下了马车,他将她抱进房里,把她放在锦被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他的眼光下,她感觉自己像只待宰的猎物,无助地别开眼,而他不许,一手捏住她尖尖的下巴。
“你怕吗?既然这么怕,为何又要做出那么多大胆的行为呢?”他威吓的神色十分怕人,严厉道:“说,朝暮楼那个叫九娘的女人是你,对吧?”
萧韶九点头,事已至此,再隐瞒只会招来他更多的怒气。
石崖冷笑,“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思索自己是不是教一名女戏子给耍了,可是找不出你那么做的动机。”
他的眼光滑过她的身子,再落在她雪白的容颜上,“明知我讨厌浓妆艳抹,一身火红,你偏偏那么打扮,存心惹我讨厌,究竟为了什么?”
“在你们眼中,势利市侩的萧家人,难道不该是那个样子?”她不过是顺着所有人的期望罢了!她力持冷静,但面对这么严厉可怕的男人,她怀疑有人会不怕他。
“我说过别玩什么鬼把戏!”石崖心中窜起了无名火,既气她流露于外的恐惧,更气自己的怒火正迅速瓦解在她令人怜惜的柔弱之中!
他该很讨厌这女人的,不是吗?
“你不说?但天下间没有永远的秘密,一切迟早会被我知道,你最好有那个心理准备。”
她依旧沉默。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苏州了吧?难道石府的仆人严重怠职到没将你送往扬州?”
“有。但——我没进府门,而是将那仆人遣走,迳自又赶去苏州。”
“为什么?”这女人居然不知死活到在没人保护的情况下四处乱跑,她究竟知不知道世道险恶?
萧韶九别开头,“你难道不知道一个才嫁出家门的新妇,在年关逼近时独自回家,会面临多大的难堪?我就算不顾忌自己,也要顾忌我的家人。”
“你这是在怨慰了?”
“我怨慰什么呢?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不是吗?”石府对她来说太冰冷,待久了也许会跟着冻僵,能出去对她来说是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神情间的冷淡激恼了石崖,他猛捉住她的手腕,神情转为冰冷,“所以你去了那种地方?”
萧韶九颤抖了下,畏惧地说:“我只是吹吹曲子,一不卖身,二不卖笑……”她几乎咬到舌头,因为石崖一张脸益发森冷。
“但谁允许你抛头露面了?你有没想到那天遇到的倘若不是我,而是别的男人,他们会用什么手段对你吗?”这女人居然该死的没发现自己有多受觊觎,一想到那些男人望她的眸光,他怒火就往上冲。
“我……”一想起种种可能性,她哑口无言。
“我真该好好打你一顿!”
轻柔的语句惹来她的轻颤,恐惧的眼落在他身上,北方男人壮硕的体型本来就很吓人了,特别是见识到他一拳打飞一名男人那样的暴悍之后,她丝毫不怀疑他一拳足以打掉她一条命。但,死了不更好?她惨淡一笑,闭上眼眸。
预期的拳头没有落下,反倒是一个温柔的手劲将她颤抖的身子揽入怀中,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可是,我下不了手。”
萧韶九惊奇地瞠大眼。
“琅儿曾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如果我有用心,就会发现所看到的那个并不是真实的你。他说对了,想不到我的观察力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如今他终于拥抱着真实的她,他无法控制住心动的感觉。
萧韶九呆呆地望他。是眼花吗?为什么会在这名看来严厉可怕的男子眼中,看到灼热而温情的光亮?也就这在一瞬间,她蓦然觉得跟前的男人并没有想像中可怕。可是……
她别开头,微侧身形成拒绝的意味,“这是什么地方?”
“我扬州的别馆。”他不悦地拉近她,碰到了她的手,她的十指冰冷,他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为什么你的脸会苍白得没半点血色?你时常这样吗?”
“我的身子骨偏于虚寒。”她的眸光掩下。
“你的气色太差了,等回府,我要好好养壮你。”
萧韶九一颤,咬了咬唇,“我……我要回去了。”
“今晚你留在这里。”
“不要!”她反应激烈地推拒他,但哪里能撼动他分毫?最后只能乏力地瘫在他怀里,一股酸意酝酿着眼眶里的水雾。
“为什么?”他压下怒气,扳正她凄然的脸。她不愿与他同房吗?难道她这么讨厌他?
“我……家里人会挂念我……”
“这还不容易!遗两名丫头回去报告一声即可。”
“我……我身体不舒服。”
石崖盯着她眼窝下疲惫的阴影好一会,方始点头道:“好,我送你回去。”
房门外,流丹和敲冰两个丫头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见两人出来,一人扶过萧韶九的一边手,低声问道:“他有没有对你怎样?你有没有什么事?”
她们把石崖当成会吃人的猛兽似的,招来他不悦的瞪视。
吩咐下人备好马车,石崖亲自送她回府。
萧府在闹市的一角,清冷单调的门户十年来固定不变。马车停止的时候,一路上神情复杂的石崖扶她下车,眼光定在她脸上。
“两天后,扬州的事也毕了,我会带你一起回洛阳。”
她一震,不敢置信地望他,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你可以进去了。”
她木然点头,见他没有一同进去的意思,也就背转了身,任由暧昧沉滞的气氛流转于彼此间。
石崖上了马车,原本该策马离去,却在布帘间看到自俯门奔出的一脸关切男子而眯了眯眼,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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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妹,你来一下。”
“表少爷,小姐已经很累了……”身后两名丫头说。
她制止了她们,难得秦方有一脸凝重的时候,她随着他来到后园。
“九妹,你非管管那老头子不可了!”
“怎么说?”爹又为了省几文钱不吃药了吗?不像,因为秦方刚从铺子里回来。
秦方一脸气急败坏,“你知道老头子把石崖那里来的十箱白银花到哪里去了吗?这几年来,铺头里的生意有好几次因为资金周转不灵而差点倒闭,原指望他会将全部的钱投到铺子里,扭转店里的生意,可是他没有,现在铺子又面临大考验了!”
“你慢慢说。”萧韶九声音平平,可十指却紧握了起来。
秦方深吸了口气,“铺子里原先的状况你是清楚的,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大一点的单子垫上的全是库存的资金,自然就没有其他资金采办下一张单子,没意外的话,今晚会拿着丝绸的货款筹办另一张单子。
可现在,货被扣下,货款成了空谈,要命的是另一单也是急货。赔偿金、丢了大客户是一回事,早先就有生意上的对头放出不利于我们的流言,现在铺子里的运转不灵与资金瘫痪,更证实那些流言!
我一早找过那老头,这生意他还想做下去的话,他就该马上用石崖的十箱救命银来筹办货款,可是他竟将十箱银子全托了镖,运往四川去了!”
“他居然这么做……”她早该料到的,怎会以为在她离了家后,爹就能顾一顾生意,如今反而变本加厉了。
“这么多年来,我不提,是怕你伤心,之前的帐都是你管,但老头每年都将他赚来的大把银子往四川运,究竟在干什么?问他,他不答,甚至还会大发脾气!”
财库的赤字,她一直是知道的,原本以为这回总算可以将短失的数目补上去,没想到爹他居然又拿钱去填无底洞了……
“九妹,你有在听我说吗?”
“有。丝绸的货,明天拿着采购的单据到官里核查一遍后,不会有什么问题了。钱这方面,我这里有一张一百两黄金的票子,或许可以应应急。”
“石崖的钱。”秦方看着票上的戳记,表情讥诮而愤恨。
“是的。”也不管秦方会如何想,她提步要走。
他匆地叫住了她,“我已经托洛阳的朋友打听了,你在石府过得并不好。”
“那是可预料的。”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一辈子永远不好下去呢!可是现在有什么东西变了,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你为什么要隐瞒呢?你受了多少委屈啊,那混蛋既然赶走了你,为什么不干脆休了你!”秦方的语气里有伤心、有气愤,一对热烈的眼放在她身上。
“表哥?”
“九妹,我知道你一直明白我的心意,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我会比石崖更珍惜你,他不要你,我……”
“表哥!”她退了一步,摇头打断,“别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
“我喜欢你呀,从小就喜欢你。你不知道,当石崖被舅父赶出去时,我有多高兴,这么多年来……”
“别说了,不可能的。”萧韶九掉头不看他受伤的神色,裹在衣袖里的手忍不住轻颤,“还记得我曾说过的吗?萧韶九的夫婿,非有万贯家财不可,你一直当我爹是挥金如土之人,却不知道,真正败家的人,是我。”丢下这一句让人百思不解的话,她掉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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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灯仍亮着,萧八两一手捣着毛巾躺在床中,苍老憔悴的脸引发她酸酸的感觉,
“小姐,你可要劝劝老爷,今儿个你不在,他竟又将那大夫赶了出去,说是他吃了几副药早好了,那大夫根本是在妖言惑众,气得大夫浑身打颤,忿忿而去,这下倒好,刚退下的烧又冒上来了。”张妈小声地抱怨。
“大夫他说了什么?怎样‘妖言惑众’了?”
“他说老爷长期俭吝过度,膳食不善,再加上操劳过度,早已虚了身子,现在又患了风寒,若不好好调理……”
“胡说,我好好的呢!”床上的萧八两咳了一下,醒了过来。
“爹,你这是在拿小命开玩笑吗?这个样子不是叫我挂心吗?”萧韶九提高了声音。
萧八两慌极而叫:“好好!爹好好养病就是,你千万别生气!”
萧韶九压下哽咽,“我是气爹,但我更气自己,这么多年来爹节衣缩食,全是因为我……”
“乱讲,那是爹本性吝啬。九儿,你神色不对,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有。”她摇头,“不过是看着外头那么热闹,可咱们府里这么冷清,有些伤感而已。”
“傻孩子,咱府里一向如此,太热闹你可不爱呢!”他眉眼一扬,“不如爹陪你去看月亮,爹敢打包票,今晚的月色不会输给那些炫眼的彩灯。”
“拜托,你是病人,就该有病人的自觉,好好地躺着。”拉好父亲的棉被,她匆又唤:“爹。”
“嗯?”
“倘若……有一天女儿死在石府,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操着算盘往石府清算本利了……”顺口回应后,萧八两才脸色大变地意会到她说了什么,“你说这不吉利的话干什么?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你多心了,女儿乐观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若在平时,萧八两听了这话会和她相视一笑,但这回他却不,口气严厉又急切,“这辈子你没欠爹什么,但倘若你轻生,就真欠爹的了。而且,你若死了,爹铁定随后就到,到时阎王间起,我就说这条命是你害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今晚是怎么了?居然这般低落愁惨,无端地感染了爹。缓声安抚多几句,父女俩脸上均有困倦之色。
“九儿,无论如何都不要做傻事,知道吗?”萧老爹在她临走时依旧不放心。
“我知道。”她点头,挺直了身躯走出去,不理会背后拖曳扭曲的影子,当然也没发现暗处潜伏的高大男子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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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言碎语永远没有消停下来的时候。
在传出萧韶九被休离的两天后,坊问又有了新话题,说有人曾在洛大人的府中,看到萧韶九被一名身分神秘的男子搂至小公馆。
在众人不遗余力的宣传之下,萧韶九现在已成了一名不甘寂寞、私通奸夫的婬娃荡妇,更有人传言萧韶九是因为红杏出墙才导致下堂。
在伯伦楼精雅的包厢里面,云集一方的富绅巨贾正在这里设宴,招待这位来自洛阳的贵客,所以当男子一脸铁青地顿下酒杯时,所有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已。
“你李大爷是什么人物,多少黄花闺女争破头想当你二房呢!那婊子竟敢拒绝!?”嚣张的话透过屏风,清晰地传了过来。
“对嘛!整个扬州城传遍了她人尽可夫的事实,老子都不怕戴绿帽子,要娶她这株残花败柳,那臭娘们摆什么贞女烈妇的臭架子呀?谁不知萧韶九这婊子在男人的胯下……”
石崖一脸阴沉的风暴,倏地站了起来。
“爷,我来处理。”身后恭立的男子一脸紧张地说,身形迅速消失在屏风后面。
“石爷,说话的是扬州‘李记’的李福钱和‘大锦绸庄’的掌柜常贵等四人,李福钱生性,娶了五房姨太太,常闹出殴打妻妾的丑闻。”座下一位冷汗暗流的男子赶忙献上消息。
“哼,这李福钱真是色胆包天,竟敢妄想动洛阳首富的女人,我们扬州商家们岂可坐视不理?石爷若需要……”
石崖一罢手,“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石崖自会处理。”冷冷地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唇边泛着嗜血的笑。
等着吧!事情不会因一顿殴打而了结的,敢觊觎他的女人,他会让他们尝到毁灭的滋味!
望着座上各自戒备不已的商家们,他笑得好慑人,“各位在扬州混饭吃,若肯卖我石崖一个面子,那请代石崖传一句话——萧八两是我的岳父,萧韶九是我的妻子,今后谁敢轻侮他们,便是对我石崖的挑衅,我势必会让他承受严重的后果!”
他会让所有的流言到此为止的!
他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萧韶九是他石崖的妻子,昨天是,以后也永远是,觊觎她的男人,他统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