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蛋贴身之后,碧华灵君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翼翼。平日他闲坐时,随手便会拎起一只豢养的珍兽放在膝盖上顺一顺毛,因此,在府中,只要碧华灵君坐下,他的白的黑的黄的红的灰的三花的云片的形形色色珍兽们都会三三五五地蹭过来,卧到碧华灵君脚下,方便他随时拎起来顺毛。
今天,碧华灵君将如意蛋贴身孵上后,摇著扇子踱出房门,在亭子里坐下。小仙童替他斟上茶水,碧华灵君端起来刚喝了一口,院子里的灵兽们都纷纷聚了过来。刚养的那两只小老虎跑得最快,冲在了最前面,冲到碧华灵君膝盖边,在地上磨了磨爪子,便蓄势躬起脊背,准备直接一扑扑进他怀里去。
其中一只小老虎个头大点,将另一只挤到一边,蹭地一蹿,坐著的碧华灵君却蓦地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小老虎扑了个空,直接蹿过了石凳,一头撞在栏杆上,顿时重重摔至地面,委屈地嗷嗷叫起来。
碧华灵君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模了模月复部:“还好还好。”唤了声小仙童,指了指地上眼泪汪汪望著他的小老虎,“池生,把它抱起来哄一哄,看看可有什么地方撞伤了,替它治治。再喂喂食,放它回院子里玩吧。”
小仙童应了声是,从地上抱起小老虎,模了模它的脑袋,小老虎前爪搭在池生胳膊上,望著碧华灵君呜呜地叫。
池生看了看自家灵君的肚子,很乖觉地猜到灵君已经将传说中的如意蛋孵上了,拍了拍怀中小老虎的脑袋,向地上的其他灵兽们道:“近日灵君有玉帝的仙命在身,没有闲暇,从今后我替你们喂食,莫要打扰灵君。”
灵兽们其实都能幻化成人形,更都懂人言,听了这句话,再看看将手爱怜地按在肚子上的碧华灵君,就大概猜到了七七八八,都摇头晃脑地散了。
撞了头的小老虎窝在池生的怀中,双眼紧盯著碧华灵君月复部凸起的衣衫,它能察出衣衫下有极其不寻常的灵气,比自己的强得多,又委委屈屈地呜呜叫了几声,将鼻子埋进池生的衣衫中。
碧华灵君养灵兽其实还有个很要命的毛病,就是喜新厌旧,永远是最新弄到的那只最宝贝。被他养久的灵兽都知道他这个毛病,睁只眼闭只眼地都无所谓。小老虎刚刚被养还不晓得,一瞬间的冷落让它有些失落,闷闷地趴在院子中,吃食也只嚼两口,另一只小老虎在它身边跳来跳去地扑它,它还是垂头丧气的。
碧华灵君一整天行走坐卧都小心翼翼,惟恐将如意蛋磕到撞到压到,连坐椅子的动作都比以往缓慢了半拍。如意蛋被法术贴在他身上,已是在自行吸收他的仙气慢慢成长,碧华灵君怕这些仙气不够充沛,自己又用了一道术法,将注入如意蛋的仙气加了好几倍。
碧华灵君模著如意蛋,心中时常很挣扎,他到现在还没有想好,自己究竟要孵出一头什么灵兽。老虎狮子养得太多,猫猫狗狗太小家子气,狐狸雪貂也很常见,而且仙格不够高,龙和麒麟绒毛不多。
碧华灵君在心中将所有四只爪的灵兽顺了个遍,发现没有一个能完全满意,反倒想得自己头疼。此时压在心中,不能释怀,因此碧华灵君时常叹一两口凉气。
第二天,碧华灵君去灵霄殿应卯,一干仙友都盯著他的肚子,目光灼灼。在玉阶下入列时,给他的空让得大了些。太上老君特意绕过来,望著碧华灵君鼓起的衣衫道:“碧华啊,从今后可要小心点,别磕了碰了的。真不行就和玉帝告个假,回家安心养吧。”
碧华灵君隔著衣衫在如意蛋上模了一把道:“没什么,留神些就好。多谢多谢。对了,老君你说,我从这个蛋里孵出个什么好?”
太上老君又端详一下凸起的那块衣衫,模著胡子道:“此事还是要讲缘分,强求不能,你宽心养著,不要多想。不过看看这形状,上尖下圆,据说在凡间,月复尖者生男,月复圆者生女。依老夫看,是个公的。”
碧华灵君自然明白老君在趣他,想必他没讨到如意蛋来养心中泛酸,便不以为忤地哈哈一笑,道:“按老君的说法,凡间的鸡蛋都只孵公鸡没母鸡了。老君成仙许久,忘了鸡蛋都是一头尖一头圆,赶明儿我下凡间时,顺路给你捎回来两斤!”
正说著,玉帝上了殿,众仙整衣躬身下拜,玉帝道了平身,一眼向碧华灵君看过来:“碧华仙卿,你身孵灵蛋,可还适应?”
碧华灵君立刻道:“禀玉帝,小仙不觉得有何累赘,只需谨慎些就好。”
玉帝颔首道:“那便好,但是你孵著灵蛋总要格外当心些,这段时日天庭内估计无甚大事,你不来殿上也罢,安心养著吧。”
碧华灵君听著玉帝的话里也像在泛著酸气,他此刻全盘心思都挂在灵蛋和不知道该孵出什么灵兽好的事情上,对打趣的言语都十分宽宏大量,横竖如意蛋在自家身上孵著,各位仙友眼红也没办法了。玉帝准允他不上殿,正乐得从命,躬身答了声领命。
领到这道仙命后,没有仙务缠身,碧华灵君蓦然就闲了。闲了之后,不知怎么的,碧华灵君也想开了,孵出什么就是什么吧!如意蛋中的灵兽一定不会差了,只要有湿漉漉漆黑的眼,茸茸的柔软的毛,小小的四爪,孵出什么来都无所谓。
可能是仙气滋养得分外足的关系,如意蛋又比以前大了些。碧华灵君在府中寂寞,便东游西荡地到各个仙友府上去串个小门儿,絮絮叨叨来来去去,不外乎就是他身上挂的这枚蛋。几个月这么逛下来,天庭各位神仙耳朵里都听出了老茧。这一天,碧华灵君又荡到了东华帝君府上,东华帝君一边听他念叨,一边点头,颈子点得发疼,趁个空儿建议他去探望探望犯了天条被贬在孤岛上过活的宋珧仙和衡文清君。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碧华灵君乘著一股清风,荡到了孤零零的小岛上,拍了拍岛上唯一一扇大门。
开门的是宋珧,开门后的第一眼,蹭地落在碧华灵君的肚子上,脸色陡然变了,需知道宋珧仙是从凡人飞升的神仙,对于碧华灵君此时的模样并不陌生。
碧华灵君悠悠然地向他招呼:“宋珧兄,许久不见,近日特意来望你一望。”龇牙一笑,在宋珧肩头拍了拍,“你和衡文清君在岛上过得舒适吗?”
宋珧仙望著他的肚子,神色凝重:“舒适。碧华兄你……一些时日不见……怎么就怀上了?”
碧华灵君干咳一声:“是个蛋。”小心翼翼隔著衣衫模了模蛋身,“是玉砚池中化出的如意蛋,费了半晌工夫才从玉帝那里讨过来孵。”说话间大摇大摆进了门,轻车熟路地走到一间敞厅内,模起桌上的茶便喝。
正喝著,衡文清君从侧门中出来,一眼瞧见碧华的模样,也怔了一怔,随即笑道:“碧华兄,许久不见,你竟灵君不做,去做灵姑,连胎都有了。”
碧华灵君讪笑两声:“哪里哪里,我这些日子,成天被众位仙友取笑,连你都不厚道。”放下茶杯再模了模贴在肚子上的如意蛋,又将如意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道:“不知道能孵出个什么来?”
宋珧道:“此蛋如此化成,孵出的灵兽一定不寻常。”底下一句“只盼别孵出只四不像”很厚道地咽了。
碧华灵君听见这句话很满意,笑得像春花。
衡文清君也只再向那枚蛋瞧了瞧,没说什么。
碧华灵君蹭得酒足饭饱,方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宋珧和衡文清君将他送出门外,宋珧望向碧华灵君乘风而去的背影道:“可怜碧华也被玉帝坑了,我总觉得那蛋要生出些事情来。”衡文清君道:“方才我仔细瞧了瞧,蛋的灵气甚强,恐怕会孵出个了不得的东西。”
会孵出什么,还是要出壳了才晓得。
碧华灵君孵著如意蛋,转眼过去了三个月。
碧华灵君觉得月复部这枚如意蛋的灵气一天比一天强起来,有时候甚至能觉出蛋壳内隐隐有抓挠声。
看来,如意蛋中的灵兽终于要出壳了。
碧华灵君生怕哪天正在云头上飘荡的时候蛋中的灵兽出壳,措手不及,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府中待著。特意在府中布置了一间静室,室中搭了一个硕大的云台,台中铺著柔软的云絮。
碧华灵君又怕灵兽出壳,单用灵气护养不够,让府中的小童去寿星处借了头刚生了崽的母瑞鹿过来。万事齐备后,某一天,碧华灵君正在府中寂寞地踱步,月复部的如意蛋忽然灵光大盛,异动起来。
灵光华彩灿烂,惊动了仙童们与园中的灵兽,前些时日吃过亏的小老虎伏在地上,警觉地盯著碧华灵君光芒四射的肚子,呜呜地在嗓子眼里低吼。
碧华灵君急忙念动仙诀抚护住蛋身,退到静室内盘腿打坐,仙童们也猜到是蛋将要破壳,都蹩进静室内,伸头伸脑地打探。
只见在锦团上端坐的碧华灵君月复部的光芒越来越盛,光华如缤纷的云锦,绚烂非常,十分耀目。碧华灵君的衣袍自动散开,蛋壳在绚丽光华的包裹下渐渐月兑离碧华灵君的月复部,升至半空。
碧华灵君急忙拢上衣襟,从锦团上站起来,小仙童们咬著手指看,只见碧华灵君抬起双手,将如意蛋渐渐引到双手之间,再渐渐引向云台。如意蛋半悬在云絮上,在空中又抖了一抖,似乎听得蛋内有一阵细碎的抓挠声,喀喇一声,蛋壳裂了一条细缝。蛋身圆的一头有一小块碎片跌落,开出一个小小的洞口,从洞口处似乎探出一个小小的爪钩尖儿。
爪钩?
碧华灵君忽然皱起眉,道:“不对。”
即将出壳的灵兽似乎被这声不对吓了一跳,爪钩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仙童们都很惊异,池生道:“灵君,哪里不对了?”
碧华灵君半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道:“难道是玉帝哄我?我明明孵蛋的时候一直想要只四爪的珍兽……”但方才看那个探出的爪钩尖儿的模样,似乎不是碧华灵君想要的茸茸的四爪长得出来的。
如意蛋在光华中又晃了两晃,忽然一瞬间光芒尽敛,啪嗒一声掉在云絮上。
碧华灵君大惊,急忙扑过去,捧起如意蛋。蛋身光滑圆润,连刚才掉下来的那块蛋壳也黏了回去,裂出的细纹也不见了,又变成一枚完完整整的蛋。
小仙童们傻呆呆地问:“灵君,方才不是要孵出来了吗?它怎么又变成一颗大鸡蛋了?”
碧华灵君心中在暗自忐忑,他说了声不对,如意蛋就变回了原样,难道如意蛋在孵化的时候有什么讲究?“不对”、“不成”、“不好”之类的词儿是忌讳,一讲就孵不出了?
心中虽然忐忑,碧华灵君在面子上还是显得很淡定,道:“可能是时辰不对,孵化的时候灵力上出了差错,再看看吧。”
他捧起如意蛋来回仔细地看,如意蛋和当初被抱回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碧华灵君又去焚香沐浴了一番,想将如意蛋贴回肚子上继续孵,却无论怎么用仙术,如意蛋都不能再缚在肚子上。
碧华灵君这才有些著忙,急忙遣童子去请太上老君、太白星君、东华帝君等一干仙友来帮忙,几位仙君听说碧华灵君将如意蛋孵出了事情,也甚吃惊,一路云烟赶了过来。几位上仙将如意蛋轮流看了一遍,注灵力、念仙诀,各种方法都使了一遭,如意蛋油盐不进,纹丝不动。
几位上仙都束手无策了。
东华帝君最后道:“别是这颗蛋嫌此间静室四面石墙,没有窗户,太过憋闷,将它抱到院子中吹吹风试试?”
碧华灵君居然就听了,抱著如意蛋一步三叹地到了院中,在石凳上坐了,将如意蛋抱在怀中缓缓抚模。
太白星君道:“碧华,你也真是的,平时将这颗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孵出来的灵兽一定被你顶在头上养,灵兽将要出壳的要紧关头你喊不对做什么?”
碧华灵君叹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养了这些年的灵兽,就好那种四个爪的毛茸茸的走兽,一心想孵出一只那样的,方才要出壳时我看那个爪钩尖儿的模样,倒像很稀罕的猛兽或龙禽的爪钩,因此吃了一惊。”
几位上仙都皱了眉头,望了望碧华灵君满园的灵兽,果然是四个爪的毛茸茸的走兽最多,东华帝君数月前看的那两只小老虎又蹭到了几位仙君的脚下,东华帝君顺手模了模其中一只的头,小老虎立刻扑倒在地上,滚了两滚,用头蹭蹭东华帝君的衣襟。东华帝君忍不住将小老虎抱起来,笑道:“难怪你爱这样的,果然很讨人爱。”话锋一转道:“但如意蛋虽是那么一说,孵出什么来都不一定,万一孵出来的不是你好的那口,你想怎样?”
碧华灵君抱著如意蛋苦笑道:“现下哪有工夫想这一岔,等它顺顺利利地出壳,再说其他的吧。”
几位上仙轮流将碧华灵君安慰了一番,却都束手无策。东华帝君只得出主意道:“今日时辰不早,不如你看著这枚蛋再过几个时辰看看。到明天还不行,就去禀报玉帝早寻对策吧。”
碧华灵君道:“也只得这样了。”
几位仙友告辞回去。碧华灵君独自抱著如意蛋又端坐了片刻,再输了点灵气,如意蛋依旧纹丝不动,看来只好明日去禀报玉帝再寻办法了。碧华灵君喝了两盅茶水,就搂著如意蛋回房去安歇。
碧华灵君在被窝里抚模著如意蛋的蛋身叹气,浅浅入眠,被窝里的如意蛋却忽然动了动。
它一动,碧华灵君立刻醒了,一骨碌爬将起来,惊而且喜地瞬移到床下,屏息俯身看云被上的如意蛋。
如意蛋又轻轻地晃动了两下,发出一阵浅浅的光芒。与前次四射耀目的绚烂光华不同,此时如意蛋上的光芒极薄、极淡,几乎要瞧不见,光芒像流水一般绕著如意蛋粼粼流动,曾掉下来的那块碎片喀喇又掉了下来,蛋身原本裂开的那条缝又重新裂开。接著,整个如意蛋忽然开始剧烈地摇晃、滚动……
最终,喀喇喇一阵脆响,蛋壳瞬间碎裂落下,浅浅的光芒笼著一个在破碎的蛋壳中扭动的绒团。
茸茸的软软的毛,小小的尚且不能站立的四爪在蛋壳中爪刨,碧华灵君在一瞬间,圆满了。
碧华灵君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碎蛋壳中抱出来,它在碧华灵君的掌心里睁开黑漆漆的湿润的双眼,将身子动了动,像是有意无意地蹭了蹭碧华的掌心,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
第二天,有仙使在灵霄殿上禀报玉帝,碧华灵君终于将如意蛋孵化,灵兽出壳。
玉帝大喜:“碧华仙卿果然不负朕望!孵出了什么珍稀的灵兽?”
仙使道:“禀报玉帝,是头灵虎。”
灵霄殿上的众仙们听见“灵虎”这两个字的时候,神色都变了变。连御座上的玉帝,脸色都沉了一沉。
须知道在天庭里,一头灵虎就好比凡间的一只普通的小鸡,根本不值得一提。众仙面面相觑,都不相信碧华灵君居然只从如意蛋里孵出了一头灵虎。
太白星君咳了一声道:“虽然是只灵虎,但是居然能从一枚蛋中孵出老虎来,亦属不易。说不定这只灵虎有什么特别之处,兴许毛色特别些,灵气强一些……”
于是,从灵霄殿上退出后,几位上仙商议,去碧华灵君府上看个究竟。
太上老君、太白星君、东华帝君、命格星君、德化天王等几位上仙结伴,飘飘荡荡到了碧华灵君府,池生与云清两个小童引众仙进了府内,云清鼓著脸道:“众位仙君来得正好,我们灵君跟魔疯了似的,只管搂著那只幼虎不松手,什么也不做,求几位仙君劝劝吧。”池生比云清老成些,立刻喝止:“几位仙君面前莫要乱说话,灵君他兴许过两天就缓过来了,毕竟是如意蛋中孵出的灵虎,灵君自然看重些。”云清低下头小声嘀咕:“我就没看出有什么特别来。说到灵气,还不如元路和元休强。”
元路和元休,就是东华帝君曾见过的那一对小老虎的名字。
云清嘀嘀咕咕地引著几位上仙进了内室,东华帝君笑道:“碧华果然宝贝这只老虎,抱到自己卧房里养。”
打帘子进房,就看见碧华灵君抱著黄乎乎的一团起身迎过来,东华帝君道:“听说灵兽出壳就凑过来瞧瞧,你搂的这只就是?”
碧华灵君立刻眉花眼笑:“不错不错。”小心翼翼地将那黄乎乎的一团托起来,送到几位上仙面前,“瞧瞧,讨人爱吧。”几位上仙仔细留神地看过去,虎崽在碧华灵君手中半眯著眼睛打瞌睡,黄纹的毛皮,从头到爪都和寻常的虎崽没什么分别,灵气也只是稀松平常。但碧华灵君瞧著它,却目光慈爱,活像在瞧一件无双的宝贝。
东华帝君晓得这只虎崽做蛋的时候听见不对就不肯出壳的往事,眼看几位仙僚面露调笑将要开口,连忙先呵呵笑了两声:“不错,不错,果然是惹人爱得很。”伸手模了模小老虎的头。
几位上仙立刻跟著附和道:“惹人爱!惹人爱!哈哈~”德化天王拍了拍碧华灵君的肩膀:“老弟你费工夫孵出它来,可辛苦了。长大了定然是一头猛虎!你打算养大后将它怎样?”
小老虎在碧华灵君的手中动了动,碧华灵君立刻爱怜地轻轻抚了抚它的脊背,小老虎用前爪挠了挠碧华灵君的手指,蠕动了一下换个姿势继续打瞌睡。
碧华灵君道:“此事自然要玉帝做主,我想养著再说。”
众仙看碧华灵君双眼发直,只管盯在小老虎身上,确实像不大对头的样子,又不方便多说什么,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碧华灵君将虎崽放在被子上,亲自送到府门前。
德化天王素来直爽,忍不住向碧华灵君道:“碧华老弟,听我句劝,虽是你亲自从如意蛋中孵出的灵兽,到底不过是个玩意儿,养著玩玩就好,别费那么大工夫。”看著碧华灵君蓬头垢面的模样,叹了口气。
碧华灵君直著眼道:“德化兄说的道理我自然晓得。不过……”直勾勾的双眼望著万丈虚空,“也不知道是我亲自将它孵出来的还是怎的,我越看它就越顺眼,怎么看怎么合我胃口。这种事情,你们不懂。”
德化天王眼看劝不得,只好长吁短叹地告辞,走到半路,又忍不住道:“碧华这个模样,确实魔疯得厉害。”
东华帝君笑道:“敢情德化兄之前没见过碧华养灵兽,他一向如此,刚养的玩意儿头几天宝贝得不行,等过两天新鲜劲过去就疲怠了。这次确实比以往厉害,不知道能不能多撑两天。”
碧华灵君回了房去,捧起小老虎左看右看,依然怎么看怎么心爱。小老虎一直都懒懒的,只管赖著打瞌睡。云清拿了些鹿女乃,送到小老虎鼻子边,小老虎看也不看,将头偏到一边。
碧华灵君立刻道:“它不爱喝这个。云清你去取些清水,换样玉石的容器端过来。”
云清只得遵命去了,用翡翠的深盘端了点清水,碧华灵君亲自接过,送到小老虎鼻子底下,小老虎方才懒懒地在盘子中舌忝了两下,依旧缩回褥子上打瞌睡。
云清忍不住道:“灵君,看它恹恹无力的模样,别是先天失调吧。”
碧华灵君肃起颜色道:“咄!乱说什么!它先天待在蛋里,怎么失调?昨天刚孵出来,你今天让它在地上跑?出去帮池生喂食!”
云清挨了训,模著鼻子忿忿地退出卧房,到了廊下,元路和元休正在台阶边滚成一团,云清顺手拎起元路,模了模它的毛皮:“明明你都比那只什么蛋里孵出来的强得多,灵君干什么费老大的工夫养它。”
元路黑漆漆的眼睛闪了闪,舌忝舌忝云清的脸。
一天两天,碧华灵君对如意蛋虎崽爱不释手,走著坐著都在怀里抱著。小老虎很挑,它孵出来就牙齿齐全,但是除了清水,什么都不吃。除了碧华灵君外,几个小童里面它只认池生,偶尔让他模模毛皮。碧华灵君时常拿把玉梳替它梳毛,它蹲在碧华灵君膝盖上半闭著眼,十分受用。
养了近一个月后,小老虎精神了一些,爱自己溜达到房外去,在走廊上蹲蹲,兴致勃勃地远远看院子里的其他灵兽们,碧华灵君于此事很开心。碧华灵君斟酌再三,给小老虎起了个名字叫源?,觉得十分风雅。池生道:“灵君,这个名字固然风雅,但左听右听都不大像个老虎的名字……”
云清插嘴道:“它从如意蛋里孵出来的,还不如就叫如意?上口。”
碧华灵君似笑非笑道:“那本君给你改个名字叫发财如何?更上口。”
云清缩了缩脖子,不敢多嘴了。
这一日,碧华灵君正在凉亭里替源?梳毛,玉帝那里忽然有道紧急的仙旨过来,传碧华灵君速去。碧华灵君交代几个仙童将源?抱回屋子里,便匆匆赶去灵霄殿。但当时池生不在,云清一向不大喜欢源?,假装将此事忘记了,进屋去偷睡懒觉。源?在凉亭的椅子上趴了片刻,跳到地面上,慢吞吞出了凉亭。
元路和元休正在凉亭附近玩闹,同样是虎崽,碧华灵君宠爱源?,冷落了元路和元休,元路心中一直不高兴。它和元休都是已长成半大的小老虎,将源?一估量,觉得身形与灵气都不如自己,环顾左右没有小仙童在,便拦住源?的去路,抬起前爪,将源?重重扑翻在地,喉咙里低低吼了一声,龇了龇獠牙。
被四爪朝天压在地上的小老虎却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忽然眯起眼,懒洋洋地瞧向元路的双眼。一瞬间,元路的双眼竟像被吸住一般,整个身子仿佛都要被吸进那双不见底的黑目中,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全身的毛顿时炸开来,雷劈一样跳到一旁。
源?从地上缓缓地翻身爬起来,抖了抖毛。元路躬起脊背,向后倒退了几步,浑身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元休蹲在一旁,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源?一步步向元路走来,元路一步步后退,最终颤抖著趴在地上,低低地咆哮一声。
源?逼近到眼前,将头凑到元路头边,轻轻舌忝了舌忝元路的耳廓。
元路嗷地一声跳开去,眨眼竟变成了人形,是个十四五岁浓眉大眼的少年,因为修为尚浅,尾部和耳朵还是虎形,一团狼狈地单手撑地坐在地上,另一只手捂住左耳,满脸通红地怒吼:“你、你……”
声响惊动了小仙童们,云清与其他两个小仙童匆匆冲出屋外,看见灵君的心肝宝贝小老虎正一团天真地趴在人形模样的元路的胸口,讨好地蹭了蹭他的下巴,舌忝了一舌忝。
元路立刻怒吼一声,拎起小老虎的颈毛,将它甩到一旁。源?重重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委委屈屈地呜了一声。
云清大步流星地奔过去,呵斥道:“做什么!”源?贴著地面趴著,又呜呜地哀叫了一声,将头放在两个前爪间。
云清虽然不喜欢它,看见这个模样也忍不住心软了,伸手将源?抱起来,向元路喝道:“趁著灵君不在以大欺小,太不像话了!赶快变回去!”
元路的脸涨得紫红:“明明、明明是它……”
云清道:“它什么!我亲眼看见,你还想赖它!是不是欺负它还不能变成人形说不出话?从明天开始去守药圃三天!”
元路握紧拳头,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元休咬住它的衣襟,扯了扯。元路的周身光芒一闪,眨眼又变成了虎形,愤愤地低下头走了。
云清抬手模了模怀中小老虎的绒毛:“还疼不疼?灵君就快回来了。”
小老虎老老实实地被云清抱著,一动也不动。云清带它穿过院子抄近道去厢房,路过一丛芭蕉时,源?忽然动了动,侧头向芭蕉旁看,云清顺著它转头的方向瞧过去,看见芭蕉边一头银狼眯著眼睛优雅地卧著。云清道:“哦,你看它吗,它是葛月,灵君刚把它抱回来的时候乐得要命,说它是百年难遇的奇品,就跟现在宝贝你差不多。”
源?仍然盯著葛月看,云清又模了模它耳后的绒毛:“其实这一个园子里,没有不珍贵的。不知道你过了之后,灵君又弄回个什么?”怀中小老虎的喉咙里忽然咕地一声。
碧华灵君办了仙差回府,拔腿先回卧房,源?卧在棉被上打瞌睡,碧华灵君伸出手指逗它,源?抬起一只前爪懒懒地拨了一下,又倒头继续睡。碧华灵君笑眯眯地道:“好乖。”
从这天起,碧华灵君发觉源?开始时不时往屋外跑,和园子里的其他灵兽们亲近。碧华灵君觉得这是件好事,源?一天比一天大,老虎就是要多跑一跑多动一动,于是任由它去亲近。
池生云清这些负责照顾灵兽的小仙童们便成天看见如意蛋小老虎在灵兽堆里打滚,舌忝舌忝漂亮的公母狐狸们,蹭蹭慵懒的公母雪豹们,扑向白毛的灰毛的紫毛的灵貂,碧华灵君豢养的那些乖顺的猫精也被它搂著滚了个遍。连元休都和它嗅嗅蹭蹭玩闹了不少回,唯有元路见到它就炸起毛绕路。自从园子里那一回之后,源?除了池生,也赏脸让云清碰碰。整个府中的灵兽,源?最爱去找葛月。
碧华灵君这些时日的心绪颇有些复杂,源?爱往灵兽堆里扎了之后,就不怎么肯像刚孵出来那段日子一样,被他挟在怀中顺毛。若不是还很眷恋碧华灵君的被窝,源?在葛月身边蹲的时间,要比在碧华灵君能模它毛的时候还要多。
碧华灵君忽然有一种儿子养大了留不住的感觉,有些小感慨。
葛月一向不与园中的灵兽们扎堆,都是独来独往。但源?对它就像一只刚出壳的鸡崽认准了一只自认是娘的母鸡一样,十分执著。葛月走一步它就跟一步,葛月一向漠然,只当没瞧见有这么个东西跟著自己,它也只是静静地跟著,不胡乱舌忝舌忝扑扑,只是陪葛月寂寞地走走蹲蹲。终于有那么一天,葛月回头,瞧了瞧它身后的虎崽。
十来天后,云清路过灵君府后院的青石旁,眼角忽然瞄到一幅景象,大吃一惊。葛月幻出人形在地上半坐半卧,散著长长的银白发丝,源?两只前爪按在葛月胸前,舌忝了舌忝葛月的颈侧,葛月清俊的脸上却有一丝纵容的笑意。
葛、葛月居然肯变成人形还在笑?云清半张开嘴。但是……这一幕图景为什么瞧著有些怪怪的,似乎有哪里不对……
云清模模鼻子回到前院,正好看见碧华灵君负手站在亭子边,就上前将方才瞧见的一五一十说了。碧华灵君听了后神色也很复杂,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沉思,半晌叹了口气。
第二日,太上老君来碧华灵君府上商议事情,谈罢出门,老君随口道:“碧华,你孵出的那只灵虎怎样了?”
碧华灵君向院子里一指:“那里的那只就是。”太上老君看过去,只见一丛芍药前蹲著一只黄毛小虎,正低著头看它面前的一只兔子。
此兔生在太阴宫潋滟苑中,每个毛梢里都带著月宫的仙华,碧华灵君当时用了老大工夫才将它弄到手。但这只兔子十分胆小,只敢缩在角落里发抖,碧华灵君的灵兽实在太多,常在眼前晃的都记不太齐全,这只兔子没过百十来年就被他忘了。今天源?与它对面蹲著,碧华灵君方才想起还养过这么只白毛兔子。
白兔红彤彤的眼睛中充满了畏惧,像蓄满泪水一般水汪汪的,耳朵紧紧贴著,缩著脖子卧成一团,不住颤抖。对面的小老虎却正在用充满了和善与怜爱的目光望著它,爱怜地舌忝了舌忝兔子的耳朵和头顶,后退一步,以示友善。
太上老君笑道:“碧华,你这只老虎真有趣,好像看上了这只兔子似的。”碧华灵君道:“它最近不知道怎么的,爱在灵兽堆里打滚,今天这只明天那只,可能是年纪小,想找个伴玩吧。”
太上老君皱著眉向廊下看了看,开口道:“碧华,常言道物随主人形,何况它是如意蛋中孵出的,见什么学什么的能耐兴许越发高些。”望著碧华灵君,神色担忧道:“老夫只是担心,它别是学了你那爱珍兽的毛病儿吧。”
碧华灵君一愣。
送走老君后,碧华灵君留神著源?在院子里的举动,看它舌忝过两三只狐狸,蹭过四五只雪豹,逗弄过七八只灵貂,又到花丛边与葛月对头卧下,终于觉得这个情形确实不对。
第二天,从灵霄殿出来后,碧华灵君向太上老君叹道:“老君,你昨日说过了那话之后,我仔细瞧了瞧,它确实与园中的灵兽亲热得有些过头。”
太上老君道:“其实像你也没什么不好的,但一头灵虎,若和你一样见了毛茸茸的珍兽就欢喜,当真有些麻烦。”捋须一叹,“但它有这个特性也好,你不如想想要把它养成什么脾气性情,然后让有那个脾性的人替你养两日,一准就养得如你意了。”
太上老君的一席话让碧华灵君觉得像在藤蔓丛生的荒野里蓦然发现了一条平坦的小路一样,心中豁然通畅。但碧华灵君还是十分谨慎:“它跟著谁像谁只不过是你我的猜测,不知道是否属实,还是找可能通晓内情的问一下好些。”
可能通晓内情的,就是玉帝。
当日,碧华灵君回到府中,见源?正和一只黄毛的狐狸卧在一起,这只狐狸叫做傥荻,是麻姑送的,灵性很强,会变换毛色。在凡间,它的毛晴天是红黄的,阴天是灰扑扑的;晚上有月亮时是银白的,没月亮时还能变成纯黑的。等到了天庭,吸收仙气,毛色变幻得越发繁多了。每靠近一位神仙,就能变出和那位神仙的仙气颜色相同的毛色来。靠近昴日星君,它的毛是红黄的;靠近太阴星君,它的毛是银白的;靠近紫微星君,它的毛变成紫的;靠近玉帝,变成金黄的;其实在碧华灵君府上,它的毛色本应是碧绿的,但是一只长著绿毛的狐狸实在有碍观瞻,碧华灵君强迫它不能换上这个颜色。狐狸很寂寞,它觉得自己都不介意变成绿的,碧华灵君十分介意,这件事情很不合情理。于是只能成天在灵兽堆里钻来钻去,随著别的灵兽的毛色换著消遣。
此时,狐狸正把头枕在源?的身子上,互相偎依著打瞌睡。狐狸身上的毛换成了和源?的毛皮一样的黄色,还掺著黑色的道道,如果不是那张尖嘴,乍一看去,还真像只老虎。
碧华灵君走到近前,傥荻抬抬头爬起来,蹭地变成了人形,身上穿著虎皮花纹的长衫,笑嘻嘻地向碧华灵君道:“灵君。”
碧华灵君瞧了瞧他那身虎皮打扮,略略颔首,又看向慢吞吞爬起身的源?:“它又缠上你了?”
傥荻笑道:“不是,是我逗它的。我这几日都在假山那里和龟兄聊天,见它跟著葛月来来去去,就变成葛月的样儿逗它。”
这样说来,跟著谁像谁,这个特性和傥荻的毛病其实差不多。碧华灵君再看看傥荻身上的那身虎皮衣裳,有些忧心。
源?不爬向碧华灵君,却蹲到傥荻脚边,傥荻弯腰将它抱起来,源?舌忝了舌忝他的下巴和耳垂。傥荻有些痒,侧著脸笑:“你乖你乖,灵君来找你了,乖乖过去吧。”模了模它后脑的绒毛,将它递给碧华灵君:“我先告退了。”
源?蜷进碧华灵君怀里,碧华灵君挟著它走进厢房,将它放在床上,顺著它的毛问:“外面的那些狐狸豹子雪貂们,你都喜欢吗?”
源?从胸腔中咕了一声。
碧华灵君再拿出一块平布,一块毛皮,同时铺在床上,源?立刻毫不犹豫地滚上毛皮。
恰好小仙童来报,说鹤云使奉玉帝旨意来找灵君,碧华灵君立刻出了厢房,鹤云正被小仙童引著向前厅去,碧华灵君迎上去,二话不说,向鹤云道:“劳烦鹤云兄和我到厢房一趟。”
鹤云一愣,道:“灵君,小仙奉玉帝旨意,请灵君过去一趟。”碧华灵君道:“只要片刻,有劳有劳。”
鹤云只得笑道:“灵君吩咐,鹤云自当照办。”
其实鹤云的原身本是一只仙鹤,一两千年之前也曾是碧华灵君府中的一只珍禽。那时候碧华灵君还养养禽鸟。
碧华灵君转头吩咐池生道:“去将傥荻、元路、元休一起喊过来。”
因为碧华灵君传唤,又有仙使在场,傥荻、元路、元休都幻成人形进了厢房。
碧华灵君向鹤云道:“能否有劳你变回原身,暂时在这里站片刻。”
鹤云又怔了怔,道:“灵君不用如此客气,鹤云本是灵君一手栽培,虽然侥幸担当仙职,灵君仍将我当成以前的鹤云就好。”
碧华灵君道:“你已担当仙职,天庭有天庭的规矩,还是遵守得好。”
鹤云低下眼帘,道了声:“是。”合眼念了个仙诀,化成了一只仙鹤。
鹤云的相貌清秀异常,原身果然是只美貌的仙鹤,羽翅洁白,纤细优雅。碧华灵君向傥荻道:“你先也变回原身,和鹤云使站一起。”
傥荻笑嘻嘻答了声是,嗖地变回狐形。碧华灵君将源?放到鹤云和傥荻面前,源?看了看鹤云,蹿向傥荻。
碧华灵君让傥荻退下,换上元路。元路与源?不和,碍著灵君的命令,悻悻地蹲著。源?立刻向元路走去。
碧华灵君再将元路换成元休,源?走到元休身边,还蹭了下元休。
碧华灵君略叹出一口气道:“好了,就这样吧。”傥荻、元路和元休告退出去,鹤云也幻回仙身,站在碧华灵君身边。
碧华灵君道:“先去玉帝座前吧。”
到了玉帝座前,说完一件仙务,碧华灵君道:“小仙还有一事,想斗胆请教玉帝。”
玉帝问:“何事?”
碧华灵君道:“小仙自孵化如意蛋后,将灵虎驯化养育不敢倦怠,但……近日小仙察到灵虎的一些习性,大为不解,想请问玉帝,如意蛋孵出灵物的性格是不是会和抚养者的性格相似?”
玉帝皱了眉头,似在沉思,片刻道:“我似乎觉得有这么一说,但天庭有如意蛋是极稀有之事,我也不能肯定。”
碧华灵君揣著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回了府中,经过察看再试炼,源?对珍兽的兴趣确实很大,而且好像也只爱毛茸茸四个爪的珍兽。碧华灵君无奈地想,只有托给其他仙友养养看了。
到了就寝时,源?照例钻进碧华灵君的被窝,蜷成了一团,咕噜咕噜地轻轻打著鼾,碧华灵君心绪浮动,不能安睡,琢磨著究竟将它托给哪位仙友好些。
第二日,碧华灵君将虎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先去找北天门找武德元帅。
武德元帅是天庭的一员猛将,红面蓝须,彪悍魁梧,降妖伏魔无数,战功赫赫。身边的几位得力战将都曾是碧华灵君府上的珍兽,坐骑黑麒麟也曾经托碧华灵君养过一阵子。碧华灵君心想,源?如果能跟著武德元帅,说不定就变成了天界第一猛虎,可以算作前程远大。
武德元帅新近轮值镇守北天门,听碧华灵君说明来意,立刻满口答应,十分豪爽:“在天庭上一向托灵君诸多照顾,不过是带带一头虎崽,小事一桩!灵君放心,小神一定将它养得精精神神的,油光水滑的,小妖小怪看见它腿就发软!”
碧华灵君揣著源?笑道:“从此有劳武德兄。”正要将虎崽递上,源?却在他怀中半抬起眼皮,淡漠地瞄了一眼武德元帅,偏过头,像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武德元帅正满面笑容伸手来接,笑和手都僵在半空中。
碧华灵君要将它向武德元帅手中送,源?一口咬住了碧华灵君的袖子,死不松口,两只前爪紧紧扒住碧华灵君的胳膊。
武德元帅道:“灵君,这只虎崽似乎看不上小神,听说它还是枚蛋的时候,玉帝就曾要亲自抚养,想来像小神这样的,也带不好它,你不如去找其他的上仙和上君试试。”
碧华灵君向武德元帅赔了半天不是,幸亏武德元帅是武将,乐哈哈地不怎么在意。碧华灵君再揣著虎崽去找托塔天王,此次碧华灵君学谨慎了,怕再生出什么事端来,预先并没向托塔天王说来意,只寒暄了几句,然后向托塔天王道:“对了天王,上次在灵霄殿上你曾问过我,如意蛋里孵出的那只虎崽长得怎样。我想天王你事务繁忙,恐怕没工夫到鄙府上看,因此今天带它给你瞧瞧。”一面说,一面举起源?给托塔天王看。
托塔天王立刻欣欣然道:“我说你怎么揣了个黄毛小虎在怀里,原来就是那只从如意蛋中孵出来的,我瞧瞧我瞧瞧。”便凑过来看,碧华灵君留神看手中的源?,只见它半耷著眼皮又淡漠地瞧了一眼托塔天王,再次不屑地转过头,托塔天王想模模它的脑袋,源?将头一偏,闪开去。碧华灵君急忙赔笑道:“我不曾带它出来过,它怕生得很,哈哈。”
揣著源?出了托塔天王的府邸,碧华灵君又东跑西逛去找了几位神将天王。前几位源?还半撑著眼皮看看,最后连看也不看了,碧华灵君跑得筋疲力尽,从某处刚出来时,恰好遇见刚和月老下完棋预备回府的东华帝君。东华帝君一眼望去,立刻道:“碧华兄,你揣著你的这个心肝儿到处晃,难道还没想好托给谁?”
碧华灵君将东华帝君扯到个僻静的地方,低声道:“别提了,我今日跑断了腿,险些得罪了不少仙友……”将之前的经过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东华帝君神色凝重地听,末了捻了捻胡子,向碧华灵君怀中的虎崽道:“本君乃是东华帝君,虽不是武将,教你些降妖伏魔的法术亦不难,你可愿到本君的道场中略住几日?”
小老虎见过东华帝君不少回,抬头恹恹地看了看他,将头重新搁在碧华灵君胳膊上。
碧华灵君叹道:“东华你看见了吧,它方才就总这么个小样子,对你还算最客气的。它在院子中和那些灵兽闹得挺欢,为什么今天总是这种模样。”
东华帝君道:“依我猜度,原因可能有二,一则是它晓得你要将它送走,舍不得你;二则……你也算是司文职的仙君,它被你养了许久,兴许对降妖伏魔与武将没什么兴趣,你换两个文的试试。若是见了司文职的仙者它也是这个模样,那就是不想被你送走了。”
碧华灵君道:“其实我也是左右斟酌,才想著托与一位武将仙友。”
碧华灵君首先考虑的,是天庭上与自己交情最好的几位仙友,但左思右想都不合适,方才将主意转到了武将身上。试想一下,如果将源?托给了月老,兴许就变成了一只爱扯红线的老虎;如果托给太上老君,可能变成一只成天炼丹的老虎;如果托给元始天尊,大约会变成个成天打坐的老虎;如果托给东华帝君,就是一只成天下棋乱逛的老虎……
比起上面的种种……还是变成一只降妖伏魔的武将老虎比较像回事些……
东华帝君道:“先试试看吧,不过是托出去养个个把月几十天的,真的觉得有些不对你立刻接回去便是了,瞻前顾后此事就做不成了。来来来,我想到了一位仙友,你带它去一试,就能看出我方才的揣测哪种是真。”
碧华灵君便和东华帝君一起驭云前行,在天庭中兜兜转转,远远看到了一角屋脊,碧华灵君在这角屋脊的门前踌躇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这角屋脊的殿阁是文司殿,掌文天君陆景正端坐殿上,批阅公文。听了仙使通报两位上君来访,陆景放下手中的朱笔,整衣相迎。碧华灵君寒暄道:“陆仙不用客气,本君只是偶尔气闷,到处走走,无意中走到此处,就进来拜望一番。啊,这只虎崽就是玉帝托与本君的如意蛋中孵出的灵虎,陆仙你看它长得可好?”
源?在碧华灵君怀中撑起眼皮,看了看陆景,却没有偏过头,睁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著陆景。
陆景本是文司殿的掌案,因司文命的衡文清君被贬方才升做了掌文天君,陆景的相貌端正斯文,只是素来太过谨慎,所以瞧起来有些死板。
陆景看著小老虎,笑道:“果然十分可爱。”声音也是一丝不苟。
源?在碧华灵君怀中探了探身子,像是想了一想,还是将头搁到碧华灵君胳膊上。
碧华灵君连忙道:“陆仙正忙于公务,不便打扰,本君与东华帝君先告辞了。”
陆景躬身行礼,将两位仙君恭恭敬敬送到门口。
出了文司殿,东华帝君道:“被我说中了吧!你看它对陆景倒像有些兴趣,你这只灵虎是个好文不好武的。”
碧华灵君心道,幸亏它对陆景兴趣不大,倘若交给陆景,变成只文绉绉的老虎也挺犯愁的。
东华帝君道:“其实……碧华……从你这只灵虎的情形看来,最合适养它的人选当是……”话说到此处,隐约见不远处一袭素袍淡雅的身影,正迎面走来。东华帝君与碧华灵君急忙迎过去,东华帝君拱了拱手,碧华灵君揣著幼虎,只得歉然一笑,然后道:“天枢星君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碧华怀中的源?顿时抬头探出身子,望著天枢星君,嗓子中咕了一声。
东华与碧华和天枢星君寒暄了几句,问起要向何处去,天枢道:“近日要潜修仙道,百年不得出北斗宫,有一两件事务正待处理,要去老君处拜望。”望著碧华灵君的怀中,笑道:“这只幼虎如此可爱,是灵君养的?”
碧华灵君道:“就是玉帝下赐抚育的那枚如意蛋中孵出的灵虎,今日带它出来逛逛。”
源?从碧华灵君怀中挣出半个身子,探向天枢星君,水汪汪的双眼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看著天枢,天枢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它的头顶,源?仰起脖子,吧嗒舌忝了舌忝天枢的手。
碧华灵君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源?向怀中按了一把,笑向天枢道:“可惜星君正有要事待办,不然还可请你去鄙府喝杯新茶,看来只好待你潜修之后再相请了。”
天枢微微笑道:“多谢灵君,来日定赴贵府拜望,此时还有事,告辞先行了。”道了别过,飘然而去,源?从碧华灵君怀中探侧过身,眼巴巴地望著天枢的背影。
碧华灵君半忧半喜看它,东华伸手拍拍碧华灵君的肩膀:“碧华兄,你这只幼虎似乎爱天枢那一类的。”
碧华灵君的眉头跳了跳,东华帝君叹道:“碧华啊,方才我就想同你说,从你这只灵虎的形容来看,你只有托与我说的这一位养,最合适不过。”
碧华灵君面色忧愁道:“我知道,我就是想到了他,方才有些发愁。可惜天枢要潜修,不然托给他十分合适。看源?的情形,喜欢陆景身上的文命之气与天枢身上的清淡仙气。这天庭上,身系文命,仙格仙品都无可挑剔的……唯有衡文清君而已。”
源?伏在碧华灵君怀中闭著眼睛,耳尖却轻轻地动了动。
“只是……”碧华灵君神色有些无奈的怅然,“衡文被宋珧拐了,现在正在孤岛断袖,我若将源?托给他,源?别的不学,学成个断袖怎好?”
东华帝君道:“碧华,你太多虑了吧,这只虎崽才一点点大,它能懂什么?只是养一个月,这两位再怎么断,都不至于在你的幼兽面前断。”
碧华灵君想了想道:“这倒是。”
东华帝君叹道:“唉,不过是断袖罢了,如今在荒岛上住著,若连你这个好友都疏远他们,实在悲凉太过了。”
碧华灵君的小良心顿时感觉受了责备,抚模了一把源?的绒毛,道:“那就托给衡文吧。”
碧华灵君本打算即刻动身,到底没舍得,还是将源?抱回府中,放在被窝里又睡了一宿,方才乘一股清风,到了极东的海岛上。
碧华灵君一只手揣著源?,另一只手叩了叩门。少顷,门便开了,宋珧站在门内,一眼看见碧华灵君,顿时笑道:“原来是碧华兄!许久不见,听说你生产完毕,在府中休养,怎么此时可以出门了?赶紧算算你出了月子没有,听说这种事情最要讲究,受了风就不好了。”
碧华灵君的面皮抖了两抖,宋珧已经瞄见了碧华怀中揣著黄乎乎的一团:“你怀里抱的这是?”
碧华灵君小心翼翼地将源?从怀中向外托了托,小老虎刚才头扎在他怀中睡,此时还像没有睡醒的样子,扭动了一下,继续将头抵在碧华灵君胸前。碧华灵君模了模它的毛,宋珧探身仔细上下地瞧了瞧:“这只黄花的,是猫?”
碧华灵君肃然道:“是虎。”
宋珧恍然道:“我听闻你从那枚蛋里孵了只老虎出来,难道是它?”
碧华灵君满脸得色地道:“正是,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托给你和衡文。”
碧华灵君跟著宋珧进了内院,远远看见衡文清君站在敞厅门前相迎。宋珧大步走过去:“衡文,碧华兄捎著他孵的那只虎崽一同过来了。”
衡文清君立刻欣然道:“当真?碧华兄亲自孵的虎崽,一定要好好瞧瞧。”
碧华灵君紧跟著宋珧走到敞厅前,伏在他怀中佯睡的小老虎将左眼皮撑开了一丝缝儿,朝著衡文清君的方向望去,复又合上。
碧华灵君将源?托在掌中,源?打了个哈欠,在清风中眯起困倦的眼,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碧华灵君笑得像朵桃花,托著源?又向宋、衡的方向举了举,道:“宋兄、衡文兄,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宋珧和衡文围著虎崽左右端详,又各自伸手模了模毛,都肯定地说,确实很可爱,十分可爱。碧华灵君很开心。
等进了敞厅坐下,一杯茶下肚后,碧华灵君抚模著卧在他膝盖上酣睡的源?,挑明来意道:“宋兄、衡文兄,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托。我有些仙务缠身,可否将源?在你府上寄养几日?”
衡文清君立刻道:“碧华兄太客气了,不过是区区小事,何况这只虎崽如此可爱,碧华兄就宽心将它留在此处吧。”
碧华灵君十分欣喜,宋珧看了看衡文,再看看碧华灵君膝盖上的小虎,神色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碧华兄,你知道我从没养过灵兽,这只如意蛋虎崽养的时候有无什么讲究,你先都给兄弟一一说明,比如它吃荤吃素,几时洗澡,一天梳几次毛,你要是写下来给我最好,我一向粗糙,别将你的心肝养坏了。”
碧华灵君马上道:“宋兄,你放心,没什么讲究,它乖得很,很好养。只喝清水,不吃别的。一天洗一次澡,洗完后给它梳梳毛就成。它在我府中,平时也就睡一睡再到院子里转一转,不乱跑也不缠人。”低头又爱怜地看了一眼膝盖上的源?,“我养了这么多的灵兽,它算是最乖的。”
宋珧嘿然笑道:“碧华兄,你看著它时的眼神像瞧在著你儿子似的。哈哈,你放心,你儿子就是我侄子,我一定好好照顾!”
碧华灵君又絮絮叨叨半天,历数源?自孵出来之后的一件件小事,叙述到他喝完一壶茶水后,总算告一段落。方才将源?从膝盖上抱起来,恋恋不舍地送到宋珧和衡文面前。
宋珧伸手接,源?从碧华灵君怀里抬起头,水汪汪的双眼看著衡文清君,胸腔中撒娇似地咕咕了两声,衡文笑道:“呀,它竟会撒娇。”却只伸出手来,拍了拍源?的头顶。宋珧将它从碧华灵君手中接过,挟在怀中:“碧华兄你放心,一个月后它若少了半两肉,你只管来找我。”
碧华灵君郑重地道:“拜托你二位了。”再唠叨了一会儿源?平时都如何如何,将小老虎模了又模,方才告辞走了。
待碧华灵君离去的仙风消失无踪,宋珧才惆怅地叹了口气,向衡文清君道:“你觉不觉得碧华怪愁人的,因为这只老虎搞得跟魔疯了一样。他以往和我见面十回说的话,都没有今天说这只老虎说得多。”拎著源?的后颈毛,将它的头抬起,端详了一下道:“也就是一头黄毛老虎,灵气……我看很平常。难道因为是如意蛋中孵出来的,又是他孵的,才觉得不寻常?”
小老虎撑著眼皮,兴味寡然地看了看宋珧,在宋珧怀中扭过身,睁大水汪汪的双眼瞧著衡文。
衡文清君笑道:“但它确实可爱,方才碧华说了好养,就留心替他照料一个月吧。”
宋珧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仙,他许诺了碧华灵君留心照料,就确实地开始细心照料。他先在一张软榻上铺上被褥,给小老虎做了个不错的窝,又特意找出一个木桶,留著给小老虎洗澡,再将擦毛的手巾和梳毛的梳子一一备好。
待一切准备齐全,宋珧回了厢房内,却看见源?正依偎在衡文的怀中,衡文端著碧玉碗喂它喝清水。
宋珧却忽然觉得,小老虎卧在衡文怀中和方才卧在他怀中,有那么一些些的不同。
那颗毛茸茸的头总不断磨蹭著衡文的胸口,舌头舌忝了衡文的手数次,待衡文将碗放下,小老虎撑起身子,吧嗒一声,舌尖舌忝过衡文的双唇。
宋珧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直了直。小老虎舌忝完后,在衡文胸前蹭了又蹭,前爪似乎要渐渐伸进衡文的衣襟。
宋珧大踏步向前,一把拎住源?的后颈毛,将它从衡文的怀中拎了出来。衡文向他笑道:“你倒挺快,将东西都预备好了。”
宋珧拎著源?皱眉看,道:“预备好了。”将源?往怀中一挟,到了隔壁厢房的软榻前,再把它往榻上一放:“这就是你的窝。”
小老虎却像看出他的脸色不善,一团天真地抬起头,目光中带了一丝委屈,细细地哼了一声,低头嗅了嗅被褥,盘身趴下,似乎偷偷地看了看宋珧的脸色,又赶紧低下头,将身子蜷得紧了一些。
衡文一直跟在宋珧身后,看见此情此景,便道:“你怎么无缘无故地拉下了脸,像吓著它了。”
软榻上的黄毛团儿又蜷了蜷,再细细地哼了一声。
宋珧瞧著它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龌龊,刚出生不久的小虎崽,能有什么想法,尴尬地干笑道:“没什么,我可能是刚才预备东西预备得有些急,哈哈。”伸手抱起源?,“来,乖乖,宋叔叔带你去洗澡。”
小老虎向后缩了缩,别开头,不看他。衡文道:“你方才吓著了它,它记仇了。我带它去洗吧。”
源?果然老老实实地任衡文抱起,蜷进衡文怀中,又委屈地呜呜两声,头蹭在衡文胸前,蹭了数次。
宋珧亦步亦趋跟在衡文身后,衡文抱著源?来到后院,宋珧方才已经在木桶中预备下清水,源?泡进水中,宋珧站在衡文身边,端端清水,递递梳子毛巾。衡文替小老虎洗完澡,擦干了毛,再用梳子将它的毛细细梳顺,源?由始至终眯著双眼,十分享受。
源?腻著衡文清君,腻了一整天。到了就寝时,宋珧拎著源?的颈毛,将它拎到窝里,回到卧房中,插上房门。衡文正半躺在床上,宋珧坐到床沿边:“说是养这只老虎不费神,今天一天还是挺费事的,难为碧华有精力,你说他养了一府的灵兽,成天都怎么过的。”
衡文道:“他喜欢,便不觉得费事。”手握著折扇在额头上敲了敲,“宋珧,你看这只从如意蛋中孵出的老虎,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宋珧扯了扯嘴角道:“没,毛色就寻常老虎的那个样儿,灵气稀松平常,兴许就是从如意蛋中孵出来才显得金贵吧。”
衡文握著折扇又在额头上敲了敲,打了个呵欠道:“兴许吧。”
第二天,宋珧起身后就拿了一碗清水去喂源?,源?倒没有再像昨天一样看见他就缩成一团,宋珧将碗放在它嘴边,它就低头喝了几口。宋珧喂完它,端著空碗去小厅,衡文正在厅中喝茶,宋珧将空碗放在桌上,坐到衡文身边,从桌上模了个茶盅,衡文端起茶壶替他斟满茶水,宋珧笑道:“老虎我刚刚喂过,你不用管了。别说碧华养灵兽还真有一手,这只老虎崽子喝水都喝得挺斯文。”抿了一口茶水,又道,“但是好歹是只老虎,只喝清水真能饱吗?不然我拿些别的给它吃吃看?”
衡文举著茶杯道:“你省省吧,万一它吃别的东西吃坏了,碧华一定找你拚命。”
宋珧模了模鼻子:“也是。”就此将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上午,宋珧和衡文在院中下棋。这座孤岛如今被宋珧种遍了果树,果树们都是从天庭弄来的仙树,这厢绚烂地开花,那厢热闹地结果。宋珧洗了一盘现摘的杏子放在棋盘边当赌注,谁赢一局就能吃一个。这种杏子长得比寻常的杏大些,香气诱人,果肉肥厚,结杏的杏树乃是西方如来座下的妙法尊者送的,本来只有西天才有,在天庭中也很难得一见。下了半天的棋,杏子被衡文吃掉半盘,宋珧连皮都没有啃到一口。又一局下完,宋珧抛下手中的棋子:“今天风头不顺。”衡文从盘中拿起一枚杏子,道:“唉,我一直指望你哪天能风头顺一顺,这么多年,半分长进都没有。”源?卧在衡文身边,懒懒地翻了个身。
正在此时,有敲门声起,宋珧出去开门,原来是东海龙王的外甥女过几日出嫁,龙太子亲自来送喜帖。宋珧和衡文在厅中陪著龙太子说了几句话,龙太子告辞离去后,宋珧和衡文再回到院中,宋珧卷袖子道:“你我再杀一盘,我就不信我今天吃不到一枚杏。”衡文笑吟吟地道:“随你。”再到石桌边坐下,宋珧忽然道:“咦,盘中的杏怎么少了一个?”
衡文扬眉道:“敢情这盘杏子你还记了数?”
宋珧道:“当然,我洗了十二个,你我下了六局棋,盘子里面应该还有六个杏,现在怎么只剩了五个?”起身看了看衡文身边的石凳上酣睡的源?,“不会它偷著啃了一个吧!”
衡文道:“它?你见过老虎啃杏子吗?”
宋珧皱眉道:“否则怎会无缘无故少了一个。”模起衡文的折扇,拨了拨他面前的杏核,“你看,这颗杏核啃得格外干净,与你吃的其他几个都不同,一定是它偷著啃了。”斜眼看衡文身边,小老虎侧著身大模大样地躺著,像是正在酣睡,什么都没听见。
衡文缓声道:“可能你我下了七盘棋,你记错了数吧?我从没听说过老虎吃杏子,”夹起一枚白子在手指间转了转,“我这局让你三子,你再赢不了,就别怪我将一盘杏都独吞了。”
衡文清君有个习惯,爱下午时在回廊下的竹榻上小睡片刻,不喜欢有人在近处打扰。因此,每天的这个时候,宋珧都独自去树林中照看果树,日日如此。
今天,衡文清君照例去廊下小睡,宋珧提前将源?喂饱,放到了窝中,衡文清君在榻上合上眼,听见大门轻轻一响,宋珧出门去了。
衡文浅梦之中,觉得有什么靠近了榻前,面颊与唇上被极柔软地触了触,于是侧了侧身,再缓缓睁开眼,却看见茸茸一团黄毛蹲在枕边,低头瞧他。衡文微微一笑,伸手模了模它的绒毛,小老虎立刻靠著枕侧,趴卧下,衡文合上眼,继续睡了。
到了傍晚,宋珧在房中捣鼓晚饭,他做神仙许多年,仍然改不了凡人的习惯,每天非要吃顿晚饭睡觉才踏实。在岛上过了数年,宋珧的厨艺日益精进,颇能捣鼓出几个小菜。衡文坐在厅中,看他将水煮青豆、凉拌野菜之类的一样样端上桌,饭桌上居然摆了五六盘,不由得笑道:“今天晚上挺丰盛。”宋珧洋洋得意道:“有哪天晚上不丰盛过吗?”
衡文只当没听见,道:“你既然弄了这么多菜,干脆今天晚上再拿壶酒出来小酌两杯。我记得上次东华送了两坛凡间的好酒还没开封喝过,今天取一壶来喝。”
宋珧立刻眉花眼笑地道:“好,好。”一溜烟地进了一扇门中,少顷抱了一只酒坛出来,打开封,顿时酒香四溢。宋珧也不将酒舀进酒壶中了,直接摆出两只玉碗,倒了两碗。衡文端起一碗,饮了一口,月兑口道:“果然是好酒,天庭中的酒也没有如此香醇。”宋珧灌了一口,道:“那个当然,据说这种酒在凡间有个别称叫‘神仙不换’,就是说喝了这种酒,连神仙都懒得当。哈哈,名不虚传吧。”
这一坛酒甚大,宋珧与衡文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碗后,方才意犹未尽丢下酒碗,踉踉跄跄地回卧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宋珧先起床,端了一碗清水送到源?窝前。小老虎趴在软榻上睡得正香,宋珧将水碗放下,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语道:“昨天晚上果然喝多了,闻著哪里都是酒味,连老虎身上都像有酒气。”再径直去厅内收拾昨天晚上的残局。正在收拾时,衡文也起来了,懒洋洋地靠在厅边袖手看宋珧收拾桌子。宋珧抱起酒坛来看了看,只剩下浅浅一层酒底,一面将酒坛封好,一面道:“原以为昨天晚上只喝了小半坛,哪知道咱俩居然喝了几乎一整坛。”衡文低声笑道:“只顾著喝了,还真忘了喝下多少。对了,昨天晚上,碧华兄的老虎一直在桌边卧著,你将它送回窝里睡的?”
宋珧道:“你我不是一道进房的吗?啊,昨天晚上居然将它忘了!我刚才去给它送水,它正在窝里睡,居然知道自己回窝睡觉。昨天也忘记给它洗澡,毛上都是酒气。”
衡文道:“没什么,上午给它洗洗。”
上午时,宋珧将源?按进水盆里洗了一通,毛皮风干后,源?照旧蹭到衡文身边。待到下午,宋珧将源?又送回窝中,自己去树林中转转,衡文在回廊下的竹榻上小憩。
清风徐缓,四处寂寂,一道影子行到廊下的竹榻前,恰恰此时,有一片树叶被风吹落到衡文脸侧,一只手缓缓地伸到枕边,将这片树叶夹了起来,手指再略略一松,树叶随著清风荡到廊下。
那道身影站在榻前,端详了衡文片刻,缓缓俯身,正在此时,榻上闭目沉睡的衡文忽然一动,睁开了双眼。
衡文睁开眼,只看见碧华灵君的黄毛小虎像昨天一样蹲在枕前,睁著一双水汪汪的眼,天真烂漫。
衡文站起身,对著榻上的小老虎拱了拱手:“阁下的行迹已被小仙看破,不知可否现出真身,到厅中一叙。”
榻上的小老虎口中传出一声低笑:“我还以为,玉帝而今已经不中用了,满天庭的小神仙们一个不如一个,一个比一个傻,没想到竟然还有个能看破本座伪身的。如今看来,天庭还有点指望。”
宋珧正在一棵石榴树边徘徊,忽然感到附近仙气大盛,急忙转头看向住所方向,瑞云四聚,灼灼绚烂,祥光耀眼,直冲云霄。宋小神仙做神仙许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强盛的仙光,宋珧来不及考虑是何等的大人物大驾光临,忙忙向住所赶,闯开大门,进入内院,瑞云与仙光已敛去多半,但依然光华满院。一道身影与衡文一起站在回廊上。衡文正对那道身影恭恭敬敬地一揖:“小仙愚钝,未辨出尊上法身,斗胆不敬请教尊上名讳。”
宋珧看著那道身影,呆了一呆。
他做神仙数千年,这样扎眼的人物还是第一回看到。他的相貌十分好,好得扎眼,满天庭的莲花梨花牡丹花芍药花以及其他森森杂杂的花都堆在一起,也扎眼不过他的脸。一身华贵的衣袍虽然有点花里胡哨,在他身上却仙气十足,墨发随意地散著,不知怎么的,还是看起来非常扎眼,再配上这位尊上身边的正在慢慢敛去却依然刺眼的光华万道,那就是扎眼中的扎眼,无比扎眼。
这位尊上此时面露惆怅之色,有些唏嘘地开口道:“唉,名讳啊。你认不出我来也情有可原,像我这种可已算是中间死了万儿八千年的老家伙,不知道你们这些小神仙都听说过我没。”
但这位自称老家伙的尊上看起来只不过是凡人二十上下的年纪,十分年轻,他的声音也很年轻。用这么年轻的声音说出如此沧桑的言辞,扎耳得很。
这位尊上又叹了口气,坐到竹榻上,向衡文和宋珧招招手:“唉,来来,别板板正正地杵著,我看了难受。尤其是你,你的仙衔是叫衡文清君吧,不错不错,满天庭的小神仙,数你长得好,本座喜欢。过来坐在本座身边,我告诉你我是谁。”
衡文站在原地,依然恭恭敬敬道:“尊上若不赐言名讳,小仙不敢唐突。”
扎眼的尊上便道:“好吧,我就先告诉你,本座叫丹絑。你们都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衡文满面惊诧,宋珧又呆了一呆。
当年太虚初现,天庭始立时,除玉帝之外,天庭中以两位仙帝为最尊,这两位仙帝便是神霄仙帝浮黎和紫虚仙帝丹絑。
后来,魔界作乱,攻打天庭,人间几乎覆灭,神霄仙帝浮黎原身是一条青龙,以自己身躯化成凡土山脉,救扶凡世,龙骨撑起天庭九霄。天庭与魔界大战时,紫虚仙帝丹絑将自身化成仙火焚尽魔族,魔界从此气数败尽。但是丹絑——
紫虚仙帝丹絑,原身是一只凤凰,化成仙火焚尽魔族,等于与魔族同归于尽。
两位仙帝的悲壮事迹时常被提起,天庭中的每位神仙都铭记于心。
竹榻上扎眼的仙尊对衡文又招了招手:“本座已经告诉你我是谁了,你可以过来,在本座身边坐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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