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还未起身,已听院内有人喧哗。
一人道,“眉儿,等会我们要三间屋子,我们哥俩一左一右,你住中间,好不好?”
有女孩子清脆答道:“人家哪来那么多空房子给你住,你不如干脆说要个院子吧。”
“我们师傅就是山庄庄主,这庄子这么大,多住个几间房子有什么关系。”
“阿落你老这么自来熟,也不害臊。”另一人道。
听声音却是自己新收的那三个笨徒弟,慕容天又惊又喜,穿上外衣,走到门前。
门一开,外头挨个跪下了三个人,都如朝阳般笑着,抱拳齐声道,“徒儿拜见师傅。”
猛然间,见这毫无机心的三人,慕容天也不禁心情大好,惊道,“你们怎么来的。”伸手扶起他们,抬头却见薛红羽在三人身后,正微笑看着他。
心中有些恍然,不禁对他也回了一笑。薛红羽朝他点点头。
“师傅,我们其实老早就来了,天天都在门口转悠……”眉儿道。
却被阿落接口,“眉儿你说得好没出息,什么叫转悠,师傅,我们是想进来找你,可老被门口的护院挡着,那些人死活不让我们进来。”
眉儿被人突然打断,心中不悦,狠狠哼了一声,“奇怪了,这种说法莫非很有出息?怎么我没听出来?”
阿落见她动气,自知失言,不敢还口。
方磊笑道,“今天早上,我们正要再过来,在路上遇到这位相公,说能带我们进庄。果然跟着他,那些护院就不敢再拦着。师傅,你可要换了那帮护院,简直是目中无人。三言两语不合就动手打人。”
眉儿接道,“所以昨儿我们把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给师傅你出了口恶气。”
其实这三人的武功稀疏平常,又怎么敌得过李宣和曹子劲手下精兵,估计是被那些侍卫给教训了一顿,不好意思,却把事实颠倒来说。慕容天一笑,倒也不在意。心想,能换我也找换掉了,怎么会自己窝在这里受气。
三人拜了自己为师,自己半招也没教,他们却一路跟来,这份心意也是难得。只是李宣这时候放了这三人进来,又是什么意思?
慕容天怔怔,却不敢深想。
转头去看,这么大的响动,对面李宣屋里居然毫无动静。
***
薛红羽果然给三人在客房中拣了三间相邻的,紧挨着住下。
那方磊阿落都是大喜,大力称赞薛红羽为人爽快,这人却是荣辱不惊,只淡淡笑着受了,也不多言语。
有了这三个活宝搅和,慕容天倒觉得日子好打发了很多。
过了几日,他背伤好了大半,想着左右是无法出庄,又受三人师傅师傅的天天叫着,却真起了性子要来教他们武功。
没想到那三人所谓拜师,原来闲着无聊,没事找事闹着玩的。这一下见他动真格的,每日里逼着他们立桩,站马步,背剑诀,从早到碗除了吃饭睡觉不得休息,个个都是后悔不已,叫苦不迭。
每天里不是这个扭了脚,便是那个发了烧,第三个人的借口居然是要照顾病人,纷纷逃了不肯来练。
慕容天只觉有趣,把那些小把戏一一揭穿,笑着看三人面面相觑的窘态。
那三人见此招不灵,便改变计策,变着法要往慕容天饭里下迷药。四人初见时,这一招已经不灵,此时慕容天更加是加倍留意,反把方磊、眉儿各迷倒了一次。
试过种种计谋都不管用之后,这三人只得死心练功。
慕容天喜爱这三人天真,有心要教他们些真功夫护身,便想了些实用的剑招,一一教来。
那三人其实天资不差,之前未得明师教导,是以功夫粗浅,此时却是得了机缘,得窥高深武学门径,才有机会成就日后威名。
这一日,慕容天正教三人自己家传剑法中“追星逐月”这一招。
这一式招式并不复杂,讲究的是个快和准,这意境却是能意会不能言传。
三人练了十数遍,总也不到位。
慕容天道:“这个一时半会也强求不得,多练几遍,日后对敌多了,自然有体会……”正说话间,却见林子外白袍一闪而过,心中一动,让那三人自行练习,自己快步追了过去。
***
走到林边,慕容天放缓脚步,那白衣人韶秀俊雅,站在树下,抬头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树冠,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慕容天真没料到是他,不由冷了脸,正要掉头就走,却听李宣道:“既然来了,还躲什么躲。”慕容天一震,自己已经尽量蹑手蹑脚,居然还是给他察觉,正犹豫着要不要见他。
却听对面一人道:“王爷好兴致啊。”那声音尖利,居然是数日未见的曹子劲,大摇大摆从树后走了出来。
李宣悠然道:“曹公公这几日一直悄悄跟着我,岂不是兴致更好。”
曹子劲无言,面色微红,显然被李宣给说中,暗下吃了一惊。
隔了片刻,曹子劲道:“我听下人说,王爷已得了那藏宝图数日了,不知道二王爷是否已经知晓。”
李宣笑了笑,“不知。怎么了?”
曹子劲咳了一声,被他噎得有几分不自在,又道:“其实王爷得了那藏宝图也没用,听说这图还配有两句口诀,由那持图的家族世代相传,这两桩少了一样,东西便找不着。当年皇上就是不知道这事,派了无数的人去找,却只是白费了工夫。这事情王爷可不知道吧?”
慕容天心里怦怦直跳,却见那李宣沉默半晌,道:“那家族姓慕容还是姓章?”
曹子劲道:“不是慕容家便是章家。”
李宣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曹子劲道:“王爷,你当真就此放过章家?二王爷却是不会答应的。”
李宣道:“这口诀我自然会问出来,我自有我的手段,你和二王爷都不用多管。倒是公公你,从此刻起若再跟踪我,就休怪我不客气。滚!”
曹子劲怔一怔,眉间闪过一丝恼怒,却随即桀桀怪笑起来。只听衣袂响动,怪笑渐行渐远。
李宣皱着眉转身,却是不禁一怔,慕容天站在不远处,单手扶树,冷冷看着他。显然不是刚到。
两人遥遥对望,各有各的心思。
隔了片刻,李宣抬步朝慕容天走来。
慕容天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眼皮微微垂下。
那呼吸声渐渐近了,那热气渐渐近了,他却只觉伤感,他突然想起那个荒庙中的夜晚,他也是这么慢慢逼近自己,但那时候的自己绝对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念头……
我曾经很相信你。
真的,很相信,虽然我自己并没觉察。
“嚓”的一声轻响,锋利的剑尖已点在了李宣喉间,那寒气早渗入肌肤。
慕容天叹息道:“……为什么不躲。”
李宣也不惊,似乎这一剑他早料到,“躲了你又会如何?”
慕容天眼神一敛,“杀!”
李宣凝视他,眉头慢慢扭结起来。
他轻轻道:“所以我不躲。”
为什么?慕容天看了他半晌,这个人他看不透,为什么害人的人却有这么伤心的眼神,太无耻了不是吗?
“你答应过我不动他们。”
“我没动。”
慕容天有些怔住,“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宣直直看着他,看了很久,“……你的意思是,口诀不在你这里吗?”
慕容天这才发觉被他套了话,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不再回答。李宣越过他,往前走去。
“李宣!”
李宣回头,锐风扑面而至。
***
三人,终于练毕时,才发觉师傅一直未归,阿落道:“眉儿,你看怎么办?”
眉儿撇撇嘴,“怎么办,去找呗。一个大男人居然来问我。”说着径自前行,阿落痛心疾首道:“真是里外不是人,讨好也不是,不讨好也不是,眉儿也太记仇了,一句话至于吗。”
方磊拍拍他的肩,表示同情,“看来她讨厌你了,接下来该换我上吧,老实说,兄弟,我还真是高兴啊。”
“喂喂,等等我啊。”阿落抬头看他们两人背影,连忙边喊边追上去。
三人行了不多久,却见慕容天踉跄着走进林子。
“师傅!”三人惊道,迎了上去,慕容天见是三人,停下,调整了一下气息,终于笑了一笑,“走吧。”
四人走了几步,眉儿突然道,“师傅,这不是回院子去啊?”
慕容天停步,“不用回那里了,我们马上出庄。”
***
月胧星淡,烛影摇窗。
李宣放下手中书卷时,薛红羽正抬手敲门。
“进来吧。”
门没拴,薛红羽推门而入,垂手而立。
“走了吗?”
“走了。”
“王爷你的伤……”
李宣模了模脖项上缠着的白布,“不碍事,皮外伤,幸好躲得快。”
那一剑,真是毫不留情,慕容天逼急了,也是会杀人的。
李宣不再开口,伸手拿了桌上剪刀,取下软缎宫灯罩,去剪那中间过长的烛心。
薛红羽抬首道,“王爷,你把这庄中之人一个个都放走了,二王爷那里怎么交待呢?”
烛花一跳,李宣缓缓道:“不用交待,曹子劲也知道图已经在我这里,可是……”他沉吟半晌,眉头微锁。
薛红羽道:“王爷为少杀戮,一片苦心,红羽佩服。”说着,双手拢袖,施了一礼。
李宣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你错了。”
薛红羽诧然抬头。
“他人的死活自有天命,我原本不能管也不想管。可二哥……他是个手段毒辣的人,慕容家既然被他找到,不管他们交不交出这图,都只有死路一条,慕容……”
他的脸色突然温柔了下来,盯着烛花跳动,眼神迷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隔了片刻才继续道,“……我欠他太多,总该有还的时候,这便是我在还他了……二哥不久就该知道图在我这里,总不会继续对无用的人追杀到底。”
薛红羽凝目看了他片刻,却还是推手为揖。李宣皱眉道,“为何还是行礼?”
薛红羽笑道:“自然为了王爷这份舍身为人的情谊。”
李宣一怔,“胡说。”
薛红羽笑而不语。
李宣将脸别过去,片刻后,居然渐渐红了。
静了一会,李宣突然想到某个要点,脸色一整,“此处再呆下去,怕是连尸骨都会找不着,我们早走早好。……你去通知他们,偷偷备好马匹兵戎。等我命令,破晓前找机会出去。只要到了京城,便不用再顾及二王爷和曹子劲的追兵。”
薛红羽道:“王爷,要不要找曹公公一叙?”他眉间含笑,却似成竹在胸。
李宣会意点头,“恩,你去找他来。”
***
“听说王爷已经问出口诀了?”曹子劲站在薛红羽刚刚站过的位置上,神情算不上恭敬。“原来口诀在慕容家?不知道慕容天现在何处?”
李宣皱眉看着他,“你问题倒真是多。敢问曹公公,我们两到底谁是王爷?”
曹子劲恭顺般点头弯腰,面上一半都隐入了阴影中,两只眼窥视般向上瞧他。
“王爷如果什么都不想说,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奴才来?”
李宣嘿嘿冷笑,“曹公公这奴才做的真比主子还嚣张,莫非我还不能叫你来?”
“奴才该死。”
李宣心念一转,伸手自怀里掏出那皮囊,扔在桌上,道:“这就是大家找得天翻地覆的地图!”
曹子劲伸手来拿,李宣一把挡住,“你拿去给二王爷。”
曹子劲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缩回手,看了看皮囊,道:“王爷为什么不亲自呈给二王爷?”
李宣道,“我还不想回京城,打算跟小天在四处去逛逛名山大川什么的,也好避避暑,怎么曹公公还不放行?”
曹子劲暧昧笑一笑,拢袖道:“奴才不敢,王爷本来是风流倜傥的人物,原该有享不尽的艳福,只是那口诀……”
李宣不耐,“你倒是忠心,半点水也不放,只怕隔墙有耳,你却附耳过来。”
曹子劲盯着他看了看,似信似疑。
李宣一拍桌子,“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就滚回去,明儿我走的时候,却不要再找这种事情来烦我,等回了京城,我自己跟二哥说便是。”
曹子劲忙凑了过来,低声道,“二王爷怎么肯等那么久?”
李宣盯着他渐渐靠近的鬓角,轻声道,“那口诀共有十四个字,便是……”说着声音更低了,曹子劲又往前移了移。
耳边却是再无声息,曹子劲惊觉不对,正抬头时,却是腰间一麻,整个人便木了。
他心知中计,口中却道:“王爷你这是在玩什么?”
李宣笑道,“玩什么,玩金蝉月兑壳。”说着,拿了绳子来捆他双手,片刻便捆成个粽子。再一脚踹到他胸前。
曹子劲四脚朝天倒在地上,被踢得怒火蓬生,心念电转,道:“王爷,你居然敢背叛二王爷?!”
李宣不语,半晌才道,“那又如何?”
曹子劲突然笑了起来,“王爷,二王爷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你以为能逃得了。”
李宣哼了一声,“他远在京都,我为什么逃不了?”
曹子劲也不说话,只是笑。
李宣一怔,心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不禁心惊。
立即扬声道:“红羽!红羽!”
叫了两声,薛红羽急匆匆的奔了进来,“王爷!”
李宣猛然转头,“准备得如何?”
“就等破晓了。”
“不用再等了,马上就走。”
“王爷?”薛红羽不解,“虽然已绑了曹子劲,可此刻走,守卫必然生疑,敌多我少,难免厮杀啊。”
李宣眯眼,沉声道:“二王爷已经在来此的路上,我们怕是等不到天明了。”
***
两人刚走出房门,却见庄门处一片白光,竟似走了水一般,两人对视一眼,均见对方脸上的骇然。还不及开口,便有人急报,二王爷一行人马已到庄前。
难怪火光冲天,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人。
“来的好快……”薛红羽喃喃道。
李宣锁眉不语沉吟片刻,转身回屋,见曹子劲已挣扎着起身,正在瞧着他,面上不自禁的得意。
“王爷,你此刻放了我,也许二王爷还能饶你。”
李宣冷笑,出手如电,闭了他周身大穴,曹子劲一惊,已是口不能语,手不能举。
“你觉不觉得我杀了你,反更易自保?”
曹子劲眼珠子几乎都瞪了出来。
“红羽!”
“王爷!”
李宣扫视屋内一番,沉声道,“看来现在是出不去了。等明日一早,我便面见二王爷,找个借口出庄。你交待下去,大家都给我准备着,不得有一丝松懈……半点破绽也能叫大伙死无葬身之地,生死就在这几个时辰里了。”
“遵命。”薛红羽瞥了一眼曹子劲,“王爷,既然他已经知道我们计划,那留着便是个祸害。”
曹子劲闻言不禁露出惧色。
李宣思忖片刻,“杀他不难,不过他此刻已经受制于我,留着或者能有他用。”
薛红羽点头退下。
李宣“呼”一声吹熄那烛光,月光从窗子照了进来,他转身,一双眸子在暗中隐隐发光,宛如兽类。
曹子劲浑身一寒。
***
次日,李宣果然一早便起身,带着几人,来到李绪住的院子。
虽然才旭日东升,晨风初起,李绪居然也已经梳洗完毕,正待出门。
两人正巧在院门口遇上。
李绪大笑,“九弟,我正要去找你,怎么突然就自己来了?”说着来握他的手。
李宣瞧他面上并无异色,也不知道曹子劲之前到底报了些什么,把他给引了来,微微笑道:“二哥旅途劳顿,自然该我来拜见二哥。”
“进来说话,来,来。”两人持手入房,李绪转头对身后侍卫道,“你们再去找找。”
“二哥找什么呢?”李宣好奇道。
“曹子劲这阉人,飞鸽传书给我说是急事禀告,我人来了,他却不知跑哪里去了。居然此时还不来见我。”
李宣心念电转,“曹公公,他昨天下山了,说是有点私事要办。”
李绪不满道,“他此处无亲无故,哪来什么私事?”
“那就不知道了,等他回来二哥再问问吧。”李宣含糊道。
李绪不语。
“对了,那图。”李宣省醒,笑道,“我见二哥到来,心中一喜,居然把正事给忘了。”说着,自怀中掏出那皮囊,双手捧着递给李绪。
李绪大喜,小心接过,把那皮囊,层层解开,拿出那薄薄透明的图,看了半晌,“檐阴翻细柳。涧影落长松。这不是上朝薛道衡的诗吗,怎么在这上面?”
李宣摇头,“到手时就有了。”
李绪点头,看了半晌,“听说还有两句口诀?”
李宣道,“那口诀却是薛道衡另一首诗中的,‘今来承玉管。布字改银钩。’”
李绪皱眉,“这口诀说也跟没说差不多,叫人无从猜起。”
李宣点头,“我听着也是,干脆留给二哥手下那些文人们去想,平日里花银子养着他们也不是白养的。”
李绪笑了笑,“说的也是。”将那图纸层层包好,放入怀中。
李宣见他心情大好,趁机道:“二哥,我来了这么许久,简直要闷死了,打算今儿带人去打猎,你去不去?”
李绪看他一眼,“你不是有个慕容天陪着的吗,怎么会闷?”
李宣笑一笑,“那个人不解风情得很。”
李绪也笑,“哪里人人都跟你一样,使不尽的手段。好啊,我也手痒了,跟你一起去好了。”
李宣微怔,他原本想着李绪昨夜刚到,又得了藏宝图,该不会有心情跟着自己去围猎,自己领着下属正能溜掉,正是千年难遇的机会,碍于面子,也不能不邀李宣。本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李绪却应了。
“好啊,”他反应也快,马上答道,“那半个时辰后,我在山庄门口等二哥。”
浩浩荡荡的队伍自从山庄内行了出来。
为首两人高头大马,一身戎装打扮,身负弓箭,谈笑风生,都是俊美华贵,引人侧目,正是李宣李绪兄弟两人。后面薛红羽等人也着劲装跟随,一行四五十人,却还是李绪的手下居多。
这山庄其实已是位处山中,众人却嫌不够僻静,只拣那树木高深处行进,走到后头,小路也没了,荒草丛生,两人下了马。
李宣道:“看来接下来只能步行了。”他见李绪跟来,便想着法挑树多处前行,只为这种视野不阔处,处处行为受阻,对方追起来难度也大。
李绪“嗯”了一声,笑道:“在这种地方行猎,果然别有风味。”
李宣招手,薛红羽喊了数人带着往林中去了,不多久便听那几人在树丛间大声吆喝,声音震耳欲聋,惊起无数飞鸟走兽。扑翅声不绝于耳。
倏然,见灌木间窜出了两只狐狸,却是被那几人的震天声响给吓出来的。猛一见此处人更多,惊得满地乱跑,李宣大喜,取弓瞄准,箭如闪电般,正中一只狐狸的后腿,那狐狸在地上翻了个滚,打着跌奔远了。
李宣得意道,“二哥,看来我却要赢了,我们分头,看谁先猎到那狐狸。”
李绪笑一笑,“好。”
李宣领人追了过去,跑了一柱香时间,回头只见树干重重,再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些人声喧哗了,才停下。数了数,身边还有七人,都是跟着自己多年的侍卫,个个都称得上忠心耿耿。眼见马上便能逃出生天,李宣心中不由激动,低声道:“逃回去,每人都赏黄金百两,走!”
这话出口却是众情激昂,一个跟着一个,无声快速的穿过丛林。
行了不久,却听身后一声惨叫,众人都是一惊,回头。
却见走在最后的侍卫扑倒在地,被人一刀从背后几乎劈成了两半,满身血泊,有人去探,那人已然气绝。
众人均是大骇,面面相觑。
李宣停子,抬头环顾,那风吹得树枝摇曳,沙沙直响,眼前除了自己人却再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他心中却是如捶鼓般砰砰直跳,头皮直发麻。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追兵就到了,好快!!
李绪显然已派人追上来了,他速度如此之快,只表明一开始,这便是个圈套,狩猎是不错,但猎物却不是狐狸,而是李宣。
此刻李绪不现身,不过是在冷眼旁观,享受他的惊恐和痛苦,击溃他们反抗的信心。
他是个高明的猎手,懂得利用任何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制造胜利,而自己,如何才能逃出这绝地呢。
李宣猛然吸气,全力平息住自己的惊慌,静了静心,抬首,那双眼已满是坚定,侍卫们见他镇静下来,原在众人间不断涌动的惶恐也少了许多。
李宣道,“两人一队,背靠背,全力防御,能逃一个是一个。走!”
这么一来,背后袭击的确不容易实现,但速度却减慢不少。大家都不出声,那种紧张深入到每个人的心底,等在前面的还会是什么?
如此走了大约一里,众人都微微轻松了些,这么走了一段,一旦习惯,速度便提升不少,又不见有人继续袭击,心里便渐渐升起了希望。
却突然,听闻弦声不断,众人还不及反应,有物势如飞蝗而至,一阵箭雨落下,惨叫连声中,侍卫又倒下了四个,剩下三人惊慌失措,面面相觑。
李宣见身边侍卫还不待两兵交手,便已经损失殆尽,知今日劫数难逃,心如沉入湖底,冷得直发颤。
头顶风声呼呼响起,却原来盛夏之时,也能有这么重的寒意。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那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不期然想起前几日,慕容持剑刺向自己,却被自己急闪躲过时的情景,心中微微懊恼,为什么那时没趁机在他唇上偷个香呢,也胜过此刻至死后悔。黄泉路上,也难能安心。
睁眼,静静看了一周,山林肃肃,静如墓地。
“二哥,你既然有心要杀我,又何必躲着不相见。”
隔了片刻,一阵笑声响起,在森林间回荡,“九弟,我怎么会不见你。”
平晋王自树后现身,风神俊朗。
另有一队兵士自他身后冲出,围住那最后两名侍卫。
刀剑相击的声音只来得及响了数下,随着那两个身影迟疑的颓然倒下,同钦王终于只剩了孤家寡人。
两人静静遥对,李宣道,“你何时起疑?”
李绪叹息,“不存在何时,我此番来便是来杀你的。”
李宣瞳孔微缩,“为什么?”
李绪平静道,“你知我目的,却有异心,怎么能留?”
“你杀我,也不怕父皇知道?”
李绪哈哈大笑,“九弟,这一点,却要怪你太过风流任性的性子,独身追那慕容而来,做得这么神神秘秘,知晓此事的人此刻都已是死人,不能再说话了。”
李宣闻言,知薛红羽等人已丧身于自己之前,此人虽是太子一派,但为人平和可亲,相处数月,不觉中已拿他当了挚友一般看待,此刻却因自己惨死,也不禁低头黯然。
李绪笑道,“其实九弟你如能快几步,或者黄泉路上还有不少人做伴,也不算寂寞。”
李宣缓缓亮剑,李绪摇头,叹道:“九弟你打不过我的,何必何必。”
李宣不语,翻腕横剑,身形一闪,快逾鬼魅,李绪不及抬眼,破空之声已至身前。却见他右腿一退,侧身让过锋芒,这一躲身法不见得有多高明,偏偏就是躲过了那剑锋。
李绪朗声笑道,“许久不见,九弟工夫果然高明了不少,可还是花架子太多,我老早便说过,有用的才值得练,好看的管什么用?”
李宣手腕翻转横扫,剑光杂糅,人影重幻,招招抢攻。
李绪也不见多少动作,却是不动声色间,已把这些杀招一一化解了,退的位置不偏不祗,多一分便白费了力气,少一分却会在身上开个透明窟窿。
李宣越打越是心惊,他方才几击已是准快稳均达及至,自己生平招数最凌厉,大概便是此刻了。李绪竟然是毫不费力的悉数化解,那功力实在高了自己太多,却如何能赢得了。这么一想,手中的剑便渐渐失了气势,一个不留神,被李绪一脚给踢中手腕,利剑月兑手飞出,“啪”的一声没入树干。
李宣翻身退后,被李绪一把抓住他肩头,却扯动前日旧伤,李宣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李绪更不容情,用力将他扯了回身前。
“九弟受了伤?”语气却是关切温柔。
李宣咬牙不语。
李绪见状,笑了笑,“你那慕容公子,我也会送来陪你,只是要找人,时间大概久些,九弟你在奈何桥上等几天如何?”
李宣闻言奋力挣扎起来,李绪用力制住,在他耳旁轻声道:“怎么?舍不得了?他那么好么?”
李宣怒道,“你何苦做事做绝,这图你也拿到了,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所有的人!”
李绪嘿嘿一笑,伸手探入他衣内,一番模索,李宣一颤,心知这人实在太过高明,自己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他的算计,也不再动弹。
果然李绪抽出一张薄绢,单手持着看了看,扬一扬,那图上山水赫然,“图给我了??那这是什么?”他笑了一笑。
“你对李启还真是忠心啊。”
李宣睁开眼欲言又止。想想却终于闭目不语。
隔了片刻,突觉唇上一热,李宣心中骇了一跳,睁目一看,却是李绪吻了上来。正惊诧间,有什么东西被李绪用舌推入他嘴里,满口药香,居然是颗药丸。不由一惊,舌尖一抵,正要努力将那丸子吐出去,脖项一紧,竟被人拎了起来。
李绪单手掐住李宣,另一只手却解下腰间酒葫芦,一口咬下塞子,将那葫芦嘴对着李宣口中灌了下去。
那酒呛了李宣满鼻满口,已经溢出口中,这厢却还在不停的倒。他几乎窒息,疯狂的咳了起来,不住摇头,试图摆月兑那束缚,胸前发间被甩得满是酒渍,药丸早顺势落了肚,李绪这才松手,冷冷看他倒地狂吐不止。酒倒了满地,浓香扑鼻。
李绪抛下那葫芦,“走!”
空葫芦咕噜噜滚到李宣脚边,他喘息着躺在地上,也不起身,听那脚步声纷杳而去。
原本华丽的衣裳此刻已是一片浪迹,不复原貌。
李绪给他灌的是后宫常用的毒药,唤做“酒散”,名不出众,却是遇酒则成剧毒,入肚即融,片刻发作,无药可解。听说服了此物却是不受太多痛苦,片刻即可归西。李绪此举既除了他,也算留了情,保他全尸。
李宣翻身坐起,靠着身后大树,抬头,郁郁葱葱的树冠上透着一小片天,依然晴朗。
他凝目看了半晌,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闭上眼,“小天……我真的尽力了……”
山林间,青翠欲滴,阳光明媚,那丝丝光线交错下,他静静躺着。
“小天,小天,小天,小天……”轻轻念着,一遍一遍数着。
从他们相遇那一刻念起,每一声慕容兄都要换成这个溺称,他早该这么喊,为什么却一直不能开口呢?太傻了,真的太傻。
他真想看自己这么叫的时,慕容生气的样子。
一定很好看。
气息已经开始混乱,胸口闷得快要不能呼吸,他却固执的要数下去,突然咳了一声,便是满口血腥,血丝从他嘴边慢慢滑落。
他没有力气去擦,但却还在数。声音渐渐的,渐渐的低落下去,几不能闻。
“小天……小天……”
还不够,肯定不够,一定还有很多很多声没有叫……
……
我真想见你啊,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