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
身后突然传来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的叫唤声,明日香震晃了下,原本安步当车的沉稳步伐变成小步奔跑。
直到右肩被人由后握住,正式宣告她此次逃离失败。
“我叫你没听见吗?”一个真心想弥补过错的人,猛地深呼吸才压下怒气。
她僵挺著背脊缓缓转过身。该来的,总要面对,她只求自己的表情别泄漏太多情绪。
“智少……”
关智不耐烦地举臂挥了挥,免去她的繁文耨节。
“大哥说你拒绝当他婚礼上的女傧相,有这回事吗?”同处一宅院,能避上他四天,她的身手也算不简单。
凤眼半掩,目光盯著木质地板下放,点点头,算是回应他。
虽然绿瞳外隔了层墨镜,她还是不敢勇敢抬头与他正眼相对。
“为什么?”看到她将缎发往-绾起,露出洁白纤颈,有片刻他贪婪欣赏著,险些忘了正事。心一凛,目光旁移后,关智续道:“大嫂在日本要好的女性朋友不多,且合办的婚礼又必须秘密进行,虽然不该将你这个局外人拖下水帮忙,但因时间紧迫,也来不及找其他人,可否请你勉为其难答应?”
“还是谢谢大少爷的好意……”时间紧迫、来不及,他所挑拣出的字眼,没有自觉诚意不够吗?
又是这种刻意疏离的态度!此举惹恼了企图释放善意的关智。
“小绿,容我提醒你,虽说是女乃女乃请你留下来陪伴她,但你必须要搞清楚,目前本家掌大权的人是大哥,他若不许,女乃女乃也不得下从,你可以把自己想像得很卑微,拒绝大哥的好意;也可以端出恩人姿态,不必再勉强自己留下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个人任性行为的背后,谁受害最深?”
“谁?”她想著自己的事,没经思考便顺著他的暗示发问。
世界真的很小。
清理、归还前房客遗留下的搁滞物时,她陆续打听到一些前房客的消息,其中也包括本家的大少即将迎娶的伍小姊。
因为那次归还物品的会面,她和伍小姊有过一次浅谈。她仅就那次对伍小姊的感觉告诉老夫人,没添加任何情节。
老夫人和大少两人维持数年的僵局,居然因她的居中穿引,握手言和。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连她自己也音外不已。
“大雅。你的弟、弟。”肃杀之气盛浓。
明日香的睑色瞬间惨白。“你、你……胡,胡说。”他知道什么了吗?不然,为什么刻意在那两字之间停顿?
他的暗示已那么明白,她却仍想逃避,她打算逃到何年何月——
关智愠色低吼,“一花女乃女乃教你的基本礼仪,你把它摆哪里去了?”
血色尽失的小脸被吼得不得不仰起,明日香哭丧反问:“为什么非我不可?”
没忽略她掩藏身后的两条手臂,抖得像是快纠离她的身体,他一向掌控得宜的情绪月兑轨后果,是把她吓得心神俱裂?
当他再次开口时,已闻不出任何烟硝味。
“小绿,做任何决定之前,不妨先替你弟弟想想,目前他的学习环境可说是干爹特意安排的。他的世界不单单只有你和学校,就连这宅子里的人,他也得学习如何相处。你的一言一行,会左右他该如何去和宅里的人共处。你一意孤行的庇护,只会加剧他封闭的程度,你对他造成的只会是伤害,你——我真怀疑你是否了解你弟弟。”
他诬陷!“我没有!”鼻头呛起一阵酸气,泪水在明日香眼眶里打转。
这不是错觉,每当他提到大雅时,语气总是特别重……他……为什么这个秘密不能如她所愿,一直持续尘封下去?为什么非要它出土不可?
相较她直坠地心般的低落情绪,原本一直是坏心情的关智却是反弹到至高点,让他很想仰头哈哈大笑。
“没有吗?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写的。”
她怔怔地瞪着这张曾让她刮骨铭心的清俊脸庞,失神低语,“明日香呀明日香,你这个大白痴,别再傻了,他的个性完全变了,该醒了……”喃喃自语,并没打算和唤醒她的男人分享。
不幸的,她的自诫恒语全被耳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还没绅士风度地提醒她,音量要调小一点。
他拿开墨镜,让两人的目光没有藩篱,先是不语紧瞅,随后眉扬目挑,喜形于色地得意道:“拿出当初你向我告白时的勇气吧。”
趁她来不及防备,关智俯首吻上她血色未复的唇瓣,深深吮吻后才放开,越过她而去。
看似对他不眷恋,实则……
叫人模不著心意的接触,让明日香眼前一阵量眩,双腿支撑不住,颓然跌向地面。
她要的答案虽然还没出炉,但她知道他非常清楚她一定会答应当两位少爷合办婚礼的女傧相。
脆弱的哭睑埋进曲起的双膝,它无声落泪。
扬长而去的关智,意念更是笃定不移。
虽是为了大雅,她才不得不答应,可他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
她的世界从那天被关智撂下狠话后,便天地颠倒,他开始强势主导她和大雅的生活。
他让他小时候收的跟班,原本瘦不拉几,长大却像吹气球般,体型虽然变成胖胖憨憨,但动作依旧灵活如昔的洞子教导大雅空手道,他则偶尔出面指导。
谁料想得到在他亲切的放段后,第一个倒戈向他的,竟是当初被他吓得半死的大雅,还从畏惧变成好喜欢他。
是父子天性使然吗?她不敢奢想。每次撞见两人嘻嘻哈哈说笑时,她总是悄悄退开。
对于他们的父子关系,她赌一个铜板敲不响论。
她想若她不在场,以他的个性,断然不可能擅自对大雅剖开真实身分。
他不是那种人……
“哗——姊姊好漂亮喔!”
啪啪啪!大雅将手上的可乐往桌上摆,两手拍打不停。
“谢谢。”穿著一袭软绫的明日香浅笑回报大稚的赞美。笑容,在她转向关智时,收纳得一干二净。“我这样还可以吗,智少爷?”
她很困扰他的霸道安排,更衣时几度犹豫要不要开门和他争辩。
女傧相并非婚礼当天的主角,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而且还得和他配成情侣装不可?
明日香走出更衣室时,关智已自动贴到她身侧。
两人皆是一身的水绿,映在镜面上的丽影刚与柔并济,呈现了协调与完美,看得一旁的服务人员迭声赞美。
“长度要修改,腰身会不会太松呢?”说著,他手指修长的巨掌龚上明日香盈盈纤弱的腰肢。
“你……别碰我。”他呼出的气喷上她敏感耳后,他的手让她不适应地后退,撞到了大雅。
棕色浓眉打起褶,关智一手一人的将撞在一起的“姊弟俩”抓开。
“为什么不能碰你?我们……”瞥见她的表情又僵白了,他决定不一下子把她逼到没有退路,转移话题。“你太瘦了,我不喜欢:如果你还想在园子里拈花惹草的话,就给我多养些肉,不然……”温煦微笑里,塞入一丝亲密威胁。
明日香凤眼娇嗔,古典韵容试著呈现未受他干扰的漠然,并选择忽略大雅在听到他说的话后的亢奋情绪。“尊驾若将这份心力转移到公事的话,我想大少肩上重担或多或少能减轻些。”
关智绿瞳紧眯,大掌抚上她的肩胛骨,拇指指月复似有若无的游移,引起她细细颤栗后,他才满意放开,笑得一脸虚伪。
“家人间本来就该互相关心,我会将你对大哥的关心转告给他。”
家人?她才不是!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小园丁终究不敌大集团领导人物身边的超级特助,她的漠然不一会便被摧毁瓦解,窘得娇脸红通通。
大雅向旁移,悄悄退到一旁。
他的姊姊和智哥哥有来有住的斗嘴……嘻,祖女乃女乃常对他提起的希望好像就快实现了,他也变得跟祖女乃女乃一样了,有些三八,却有更多的期侍呢。
“不懂?”关暂将她揽入怀,两手圈住她纤瘦的腰,“要我教你吗?”故意嘟起他两片轻薄的嘴唇,朝她缓缓压近。“我跟你,就是要像这样互相‘关心’……”
他他他……脸颊倏地瀑红,明日香拚命用手将他的脸推开。
“你放开我!”
大雅和一旁的服务人员被关智故意嘟起的章鱼嘴,以及后来他漂亮的五官被他怀里的小女人推挤成猪嘴、猪鼻给逗笑弯了腰。
那些人怎么想,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她对他可一点也不手软,连面包师傅揉面团的那股手劲都比她要温柔百倍。
幸好她没留指甲的习惯,不然经过她的十根手指头肆虐过后,他长得还算尚可的脸只有毁容一途。
推到两条手臂都发抖了,腰上的箍制仍紧箍著,香喘著气央求,“你——放、放开我啦。”
“不放!”他动了动下巴。嘶,有点痛。“除非你承认你跟大雅都是本家的一分子。”
“我不是大雅,不能帮他作决定。”
圈住她的手臂向内收紧,冰晶绿瞳闪烁著危险光芒。“我数到三,你再给我废话半句,信不信我当场把你给……”
腰部的不适让她没有听到他后半段的威胁。“就算尊驾数到十,我还是不能代替大雅决定。”
“——”他朝大雅瞥了眼。
大雅会意后,捣起乐歪的嘴猛点头,跟旁边两位服务人员咬耳朵后,三人速速退场,还不忘带上门。
嘻,祖女乃女乃有交代,大人亲热时,小孩子不可以逗留现场。
明日香忙著挣扎,没有发现关智的唇角勾起诡谲奸笑。
“二——”
几乎贴紧的亲密接触,让地明显感觉到他血脉愤张的体温,以及身体某部位已起的变化。她的体温也随之急速往上飙升。
“我……我承认,大雅他……”也是。
不让她有机会说完,关智迅雷不及掩耳地发动他的攻击——
“三!”啾!
她是那种天生无法敞坏事的人。
烧红的脸蛋从试衣间出来后久久未褪,人家以为他们刚才在里面发生了“那件事”,频领投以暧味笑容,
这些人联想太多,也贬低了关智的自制力,他一一回瞪那些好事者,匆匆结完帐,誓言不再踏进这家精品馆。
那些人真的想太多,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的脸被她十根手指蹂躏,他也把她蹂躏回来,只是换了个工具,用他的唇舌舌忝吻一圈、口水冼过她整个脸蛋罢了。
“刚刚那两个服务姊姊告诉我,上个礼拜有对新人来试衣服,差点拿你们订好的去试,她们把衣服抢回来时,那个准新娘还依依不舍,眼泪都滴出来了呢。”在坐车回家的路上,大雅很识相的没对姊姊的脸红做文章。
发现她还在介意试衣间的事,关智伸出食指与拇指,弹了弹她的颊。
被关智手指碰触到的瞬间,明日香像是被电到般,整个人缩列车门边,眼神戒备地瞪著他。
又是这种避他如蛆的态度!关智的心蓦地一沉,却从后视镜上看到大雅对他做出Fight手势,他真不知该气还是笑。
中国的国父革命都要十一次,他安慰自己起码还有几回可以努力。
车子在路上高速飒行,原本三十分钟的车程,被关智浓缩成一半。
回到祖宅后,他叫大雅去找洞子消磨下午时光,他则是拽扯她来到他的智园。
“智少爷,要咖啡还是茶?”经过他们的一个佣人问。
“呃?嗯……一份咖啡,一份玫瑰花茶,谢谢。”拉著她的男人脸色很臭,明日香只好帮忙回答。偷偷瞪了拉著她的男人的后脑勺,一向高高在上的人,不能体会热睑贴冷的困窘。
“好的。”训练有素的佣人动作很快,他们前脚才刚踏入房,他后脚就跟上。
放下茶品退出前,关智喊住他。
“椎名,麻烦你再备壶冰茶和点心去道馆。”
“是的。”椎名领命倒退著行走退出。
“谢谢……我记住了。”想不到他虽生气,但仍是留意到她喊不出对方名字的窘况,特地点出对方的称呼。
“这种情况你打算让它维持多久?”
她倒茶的手停住。“什么情况?”
“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你不得不妥协女乃女乃的要求;因为非出自愿,所以你变相抗议,只把躯壳留在本家,活在自己的世界,不关心周遭所有人事,不睬别人、也巴不得别人别来理你,尤其是那位叫信夫关智的无聊男人。”
她惊恐得瞪大凤眼。那冷冷的语调,让人愈听愈冷凉,不禁直打哆嗦。
“我……”
薄眉挑扬,讥讽批道:“你现在一定在想,太神准了,猜得分毫不差。我说的对吧?”
被揣透心思的明日香抿紧泛白的双唇。
关智两手环胸。“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这辈子永远没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我不要求你马上改变消极抗议的心态,但也不会给你大多时间,每隔一段时间我会找你验收,至于时间多长,并不一定。不要以为我是在吓唬你,你可以以身试法,仍原地踏步的后果绝对会让你够瞧的。”
“为什么?”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找会看不惯你的生活态度。”自恃冷静的他因她一味封闭自我而动了气。
“我并没求尊驾您……”她很无辜地替自己辩驳。
冰晶冷瞳很很瞪向她,“我高兴作践自己,你管不著。”他差一点就失控出口成脏。
看他气得脖子都暴出青筋,明日香默默恢复无情绪的表情。
她忘了大雅的世界还捏在他手里,他一个不高兴,可以将大雅现有的舒适环境全部抽离,她这个大呆又犯愚……
“对不起,是我不识好歹。谢谢您愿意纠正我,我、我保证马上改。”
她不情愿的妥协,让关智为之气结!
看了看表,差不多是大哥回到祖宅的时间,关智往东侧花园走去。
自从搬回祖宅后,他的工作量突然暴增许多,有大半要“归功”于逮住他人不在决策者身边,便趁机将工作推诿予他的阿昊老兄。
干爹的星鸠学围、一直让阿昊觉得棘手的德国版图,以及大哥与阿昊的合办婚礼总筹备,全由他独自承揽,而他照单全收,并命令自己在最短时间内进入状况,这些工作尚不足以威胁他的能力。
真正令他打心里疲惫的,是她的鸵鸟心态。
给她的第一个七天里,她跟颛叔请教宅里所有人的基本资料,用手记、用脑背,却不用心体会。碰见人时的点头招呼虽然多加了对方的称谓,但仍是不停下脚步与人话家常。
默默观察她的这七天,他已数不清自己咳声叹气的次数。
今年他三十岁了,活著的二十个年头中,就数这第三十年最折磨。
一想起,免不了又“感伤”地叹了气。
漫步在园子里,他在一株樱花树下找到了一大一小的男人,正享受著微风徐徐吹送,鸟语花香伴随的悠闲安适。
因为一些原因,两个礼拜后的合办婚礼,对外宣称阿昊为单一男主角。
即将二度当新郎的大哥,在别人眼里,仍是原来的不苟言笑主持者,但他却能从大哥身上感受到的盈满喜气,不比逢人傻笑的阿昊来得少。
他好羡慕,也想效尤。
距离目标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关智停下脚步。“大哥。”
“嗯,你没出去?”恒藤牧逗著腿上的幼子未回头。
“咯,阿暂权叔。”歪颈向后露出可爱笑脸后,小豆豆继续,努力爬著一座叫父亲的山,奋力朝山头攻顶,
“嗨嗨,小豆豆。”关智对著全名为恒藤枫阳的小豆豆微笑摇手。
“婚礼事宜,我这边大致是完成了,至于大嫂台湾娘家那边,我请她弟弟帮忙,伍先生说他会在后天回报确定到场观礼的人数。”
“谢谢,也辛苦你了。不介意的话请坐下来吧。”阿智的声音较平常低沉,他猜想这个四弟是有事要找他商量。恒藤枚抓下肩上的过动儿往地上一放,取出一颗软皮球,分散小豆豆的注意力。
关智在恒藤牧的身边盘坐下来。“大哥,我有件私事,想请教你的看法。”
“你说,我在听。”恒藤枚的眼光追著调皮的儿子跑。
调息深呼吸后,关智开门见山地道:“姬野家那个男孩是我儿子!”
恒藤牧惊抬眼。那件事,某个长辈跟他提过了,但仍没当事人亲自宣布来得震憾。戏谑地斜睨著关智羞赧的清俊女圭女圭睑,池讶然轻笑。
“小绿向你坦白了?还是被你按捺不住抓去验了?”
“她?她没那个胆招认!”瞒著她验DNA,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不够尊重对方而作罢。
关智伸手抹了把脸后,沮丧道:“她刻意闪躲,女乃女乃又……”不放人,这句话被关习强行咽回喉下,他顿了一顿,“女乃女乃时常追问我和她进展的状况,让我有些无力难当。”
恒藤牧托腮恻苜。
那位长辈倒是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对这两人发展的“殷切关心”。
“女乃女乃她……只给管理权,不给控制权,是吗?”恒藤牧改以中文评道:“又要马儿肥,又要马儿不吃草,嗯,的确是刁难人。”
有些文词竟境还是要用原来语言表达才经典,翻成日文就走了味道。
那位清俊马兄,被原汁原味的意境糗得满脸通红,也效仿他使用中文,没好气地抗议,“大哥,你……换点别的比喻好吗?”以为找老大商量,会比找多嘴阿昊或是老是闹著他玩的司妥当,谁知他还是被揶揄了。
难道他的欲求不满明目张胆显露在脸上了?关智惊地举高两手,努力抹、用力搓脸,务必要将所有可能的嫌疑证据全都消灭。
恒藤牧见状,不客气的大笑。
“大哥——”
恒藤枚两手一摊,充作道歉。
“以权谋私的事,你干不下手?”心中早有月复案,正好也欠小绿一个人情。角色轮替,换他担任起爱情的仲介,他自是不会推却。
“若能冠冕堂皇,不是更好?”欣喜之色在关智清俊脸庞上渲染开来。
想了想,恒藤牧转回惯用的日文,“杜绝一干杂口吗?没必要,有也是阿昊和司这两张口无遮拦的混嘴罢了。”
闻言,关智忍俊不住,频频点头应和。“对对!”
“放心交给我吧。”
恒藤牧也被自己的话后知后觉地呛出几声笑来。
小豆豆不明白大人们突然发出笑声的原因,也学著他们咧唇叽咕地笑。
笑声均歇后,关智才托出打扰这对父子的第二桩大事。
“大哥,信夫其实是我母亲的姓氏……”
恒藤枚诧异地瞟看他一眼,状似风焉牛下相及地反问:“阿智,你知道女乃女乃娘家的姓氏吗?”
关智摇头,纳闷他为何突然扯上女乃女乃。
“信夫。”他抱起揉著双眼疲倦归来的小豆豆,轻轻替孩子拍背。
绿瞳赫然瞪大,不可能!他对收养前所待的信州育幼院,以及老院长的慈蔼笑脸仍记忆深刻。
他有些茫然无措,语无伦次,“这、我……我和女乃女乃她……”
恒藤牧没有让他忐忑太久便公布答案,“你亲生母亲是女乃女乃的远房亲戚。”那件事,女乃女乃只告诉他,连带他去育幼院挑选专属护卫的父亲也不知情。他一看到安静坐在树下的绿眼小男孩时,直觉那就是女乃女乃要找的人。
当时的阿智,比他怀里呼呼大睡著的小豆豆大不了几个月。
关智假设可能的原因。“是怕老太爷知道会反对?”
上上代当家专制独裁,任谁也不能去挑衅他的威权,连他的妻子恒藤香织也得尊敬地喊他“老爷”,而不能直呼名讳。唯独只对长孙破了例,准许收养外人与长孙为伴。
“思,算是吧。”薄眉一挑,恒藤牧不欲为独善其身的祖父辩解什么。“女乃女乃之所不告诉你,是因为她对你的母亲也不是很了解。”
他也只是略知一二——
一个为了追寻幸福的女人,不得不将她的非婚生子托给育幼院,后来辗转听到恒藤家要收养两个男孩,便攀藉著微薄的亲戚关系,请已经唤不出确切称谓的长辈收容她可怜的孩子。
“没关系,几年前我已和父亲相认,他曾跟我提了一些他们的事。”老大眼里的包容,让愧疚私藏秘密的关智停不下话,“他说当时他们都还太年轻,老是循环吵架分手又复合的戏码,有一次吵得很凶,母亲骂他爱作白日梦,写的都是不会被采用的烂文章。父亲气不过,当天晚上行囊一收,独自到东京发展。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在文坛闯出一点名气,回信州要找母亲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向附近的邻居打听,才知道她已经远嫁国外了……”
恒藤牧无言地拍了拍关智的肩。
他回以一笑,只是笑容苦涩勉强。
“我存在的事,是父亲第二次回到信州时,一个看著父亲和母亲从交往到分手的老人家告诉他的。他知道便马上赶到育幼院,当时的老院长已经过世,加上我在院里待不到一个礼拜,几乎没有人知道我……”错过,总在不经意间,一晃眼便是经年以后……
“直到我和圣来家人会面时,才首度与他碰面。我……只当他是最疼圣来的小阿姨的丈夫……”冰晶冷瞳里有朦胧泪雾,“父亲事后笑著说,看到我的那一刻,文人的忧郁症发作,直想掉眼泪,脑袋瓜子停止思考……长长一串话,背后躲藏了腼-说不出口的‘父子连心’……”
“有一阵子,父亲经常提议我跟他住,但我告诉他我有干爹赋予我的任务要完成,而且这里住了从小把我当孙子疼、儿子爱及亲手足对待的视人们,我不想离开。”
静静聆听的恒藤牧突然震动了下。
不欲告诉他,他的父亲柏木先生曾几度登门要索回他,女乃女乃总是回以那位柏木先生——由阿智自己决定,他若决定离开,她绝不阻拦。
结果揭晓,女乃女乃大胜,致胜关键在于她对阿智性情的透彻了解……
恒藤牧沉吟了一会,才道:“所以几年前,你与桥本先生的掌上明珠突然分手的原因,与你父亲根本没有关联,那是为了……”
想到那时阿昊和司死缠著他问原因,费了一番工夫仍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吃瘪表情,关智忍不住轻笑。
“还是不能说?”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他一段时日,只是他身为老大,不能随性表现出猴急毛躁,不然他也想一探究竟。
关智摇头失笑,没有发现恒藤牧浅恼蹙眉。“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初圣来希望我为了她,对桥本家效忠,而我……做不到。”还来不及对圣来产生感情,就被索求无怨无悔的承诺,她不知这样反倒给他一个冠冕离去的借口。
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恒藤牧安心淡道:“女乃女乃不会允许的。”
他当然也是!
单是从对阿智的亲生父亲,也不愿轻易罢手来看,老人家打心底把阿智当成亲孙子了。
呵,这个性情古怪的老女乃女乃啊,得她疼的,她会非常护之;不得她爱的,则非常斥之,个性鲜明得叫人无从招架。
“没错!”
突来的第三人发声,令关智从地上惊跳起,急转过头。
只见恒藤香织一脸忿然,不晓得将他们的对话听去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