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南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
面对这样以波澜不惊的语气说话的男子,秦诃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回了他一句:“你说谎。”
没有丝毫的犹豫,也完全不像在硬撑,秦诃平静而又一针见血地回应对方。他说,你说谎,凌南。
凌南笑了,那是一种完全不可捉模的笑容,此时此刻它这样突兀的出现在凌南脸上,让秦诃一时之间莫名所以。
秦诃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正如同他不明白凌南为什么要说自己死了一样——这个男子在没有封的世界里隐藏起自己的存在用弟弟的身份生活在全然陌生的城市,毋庸说,秦诃根本无法理解凌南的作为。
凌南的行动毫无逻辑,就如同他现在的这个笑容一般。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得几乎让秦诃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他抬眼看着凌南,对方却只是深深地嵌合进了这种沉默中——
除了细微的呼吸和偶尔的眨眼外,凌南仿如融入了风景般的纹丝不动,抑或者说,他仿如早已死在了某段时间中。
最终还是秦诃先打破了室内死寂的空气,他低声地对着面前的男子说道:“凌……南……?”
暂停的时间魔法消失了,凌南极细微地移动了一下脚步,他不再对秦诃争辩什么,转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秦诃的太阳穴处砸上了一拳。对着吃痛而晕阙起来的秦诃,他竟露出了可以称之为亲切地笑容,“你真的很纠缠不休,秦诃……和哥哥从前说过的一样。”
秦诃再一次被绑在了床头铁质的柱子上,这一次凌南并没有让一群男人进来胡作非为,他只是将秦诃一个人扔在那里,转身便想要离开。
“我真的很想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真的……”这是关上房门前,秦诃从凌南口中捕捉到的最后的词句。
*
接下来也许过了几个小时,也许是十几个小时,头隐隐作痛的秦诃完全无法确知时间的流逝,但他想凌南这一次应该并不想将自己关多久,因为完全没有人来看过他或者给他送饭——
除非凌南真的想就此让自己从世界上消失。
秦诃纷杂的思绪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多久,他的理智仅用半分钟就否定掉了这个可能性,“死”这样一个字在这个时代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拿来威胁人的,而况秦诃也想不出来,在封已经死了的今天,凌南究竟还有什么非要和自己斗气到底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已经哪里都不存在“远见封”了,不管自己和凌南再怎么挣扎,再怎么践踏对方,那个拥有一双冷然双瞳的男子,都不会再出现了。
然而,凌南始终还是做出了出乎秦诃预料之外的事。那天夜里,就在秦诃的胃因为空洞而绞痛起来的时候,窗口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光,继而愈来愈高,伴随着一阵浓烈的烟味从紧闭的窗口中溢了进来。
热度渐渐升了起来。
秦诃知道,那不是自己身体的温度,噼里啪啦的爆响逐渐叩响了他的耳膜,被烟熏得已经有些钝了的大脑终于发出鸣响——
着火了!
是凌南,一定是凌南,秦诃这才醒悟到对方说话中所含的决心,凌南真的想让自己就此消失。
秦诃扯动起被缚在床头的双手,却只是感觉到粗糙的麻绳在锉着自己的皮肤,一瞬间他绝望地想到,也许就这样去到封在的世界也不错,然而某种不知名的意识却立刻否定了他的想法。
还不能死。秦诃,你还不能死,还有什么事你仍未想起来。
究竟……是什么事呢……
火势蔓延地越来越快,放弃了在记忆中做无谓搜索的秦诃尝试着大声喊叫来求助,可是木柴迸裂的声音远远盖过了他干裂的唇际流泻出来的几个断句,房门一点一点被熔得变了形,终于有某处倏的窜进了一株火苗,而后便势不可挡地占据了整个室内。
秦诃从床上跳起来,尽最大的努力避开将要烧到自己身上的火焰。飞溅的火星从四面八方弹落在他没有衣物遮蔽的手臂和脸上,一点一点细小的疼痛逐渐汇聚起来勾起了神经的抽搐。
“没胆死,就给我好好活下去!”突兀至极的,封的话清晰地在秦诃的耳边响起。
秦诃自嘲般地笑了起来,“一直到今天,我还不想死呢,封……没有你的这个世界,不知为何,我却还不想离开呢。”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无数神经末梢疯狂地跃动起来,拼命想要传达给秦诃一个讯息:还有什么,必然还有“什么”,我一定要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它。
一刹那,身体的疼痛隐没了。
秦诃鼓起全身的气力,拼命拉开手和柱子间的距离,将绳子放在已经点燃了被单的火尖上烤起来,一股人肉微焦的奇怪气味弥漫开来,但秦诃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一面烧一面扯,直到双手终于淌着血丝恢复了自由。
无视从手肘处开始的麻痹感,秦诃一转身从几乎完全被火焰淹没的门口冲了出去。
*
秦诃几乎可以说是以超越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回到了租的小旅馆中,无视服务台小姐充满好奇和鄙视的目光,用动作僵硬的左手食指接过钥匙,扶着楼梯把手上到三楼,花了半分钟对准钥匙孔将门打开,来不及走到床前,他的身体就在门口滑落了下去。
人的思绪有时候确实很奇怪,往往无法和身体的疲惫度同调,明明强烈的疼痛感快要将自己淹没,神经中枢却总是不愿就此沉睡下去,被灼伤的手落在冰冷地面上的触感和一幕幕有着封的画面交织着在秦诃的脑中奔腾起来。
听说人之将死的时候,往事才会这样清晰地出现在最后的记忆中。
“我……要死了么?”秦诃自嘲般地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来,“不是刚才还拼命地想活下去的么?”
只是即使在这样一个记忆异常完整的时刻,他仍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为了“什么”而执著着,正如同他想不起来封的墓志铭究竟要刻什么一样——
那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所遗落的那一块碎片正是名为“墓志铭”的记忆,隐约觉得很重要,却偏偏想不起一点零星的线索,就连那块碎片存在的真实感,也早已变得如梦似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某一个临界时间点,秦诃决然地停下了关于“墓志铭”的记忆转轮,他勉强支撑起身体,请服务生送来医药箱和几份报纸,用绷带凌乱不堪地包扎起了清洗过的双手,然后勉强拨通了电话。
那是一家小型私人侦探事务所的电话。广告登在报纸中缝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甚而只是用最普通的字体印上了名字,连广告词也没有想一句。然而秦诃也顾不得这许多,电话从声音听起来像是负责日常事务的中年女秘书那里转到侦探的办公室后,秦诃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他在七年前死了。”
*
约定拿调查结果的时间是一个星期后的周三。
打完委托电话的整整三天里,秦诃一步也没有踏出过房间,只在服务生送饭来的时候才下床去开门,他躺在床上看着发黄得有些晦暗的天花板,强迫自己以睡眠来补充体力。直到第四天清晨,睡得已经有些肌肉酸痛的秦诃才终于起了床,却立刻在窗口看到了楼下凌南的身影。
两分钟后,敲门声响了起来。
这家旅馆在两间客房相邻的墙上安上了一扇小门,然而似乎是由于常年紧锁的关系,门框上锈迹斑驳,秦诃在颇有节奏的敲门声中迅速思考了一下将门踢开引起巨大声响的危险性,然后又在窗边目测了一下到地面的高度,最后他站到茶几上,打开天花板一隅通风口的网状盖板,纵身向内跃去。
几乎是在同时,门口响起了插入钥匙和转动把手的声音,进入房内的人,正是凌南——
那一刻,秦诃几乎要为凌南的神通广大和自己的吉星高照而惊叹了。
连接通风口的管道被长年堆积的尘埃环绕着内壁,呼吸得稍微用力一些,就会觉得有飞扬的微尘飘落到自己脸上。秦诃拼命压抑着声响,一点一点地沿着管道朝不知名的地方移动着。所幸,没过多久就有一间房间空着,于是他打开通风口的盖板,跳了下去。
不知道凌南离开了没有,而或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逃跑方式追了过来?猜度不定的秦诃决定立刻离开这家旅馆,旅行包和护照都放在原来的房间里,可是秦诃却完全不想冒险回去拿——
也许真的会死。他的理智这样告诫他。
*
秦诃用车站前的投币式电话跟侦探重新约了见面的地点,并且让他不管搜集到多少资料,先带过来让自己看一下。
“其实这件事查起来不难,七年前一名美籍华裔男子跳楼的事,也在社会版上占了一个小角落。”站在公园假山背后,侦探压低了帽檐说道。
秦诃紧张地绞着双手,用力咽了下口水,这才问道:“死的那个人是……?”
“凌瑄。”侦探用异常标准的中文发音说出了这两个字,“死亡原因是从二十层的公寓楼顶坠落,警方判定为自杀。”
“自杀……真的是自杀么?”秦诃的脑海瞬间被封“是我杀了他”的悲泣声音环绕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对方确认道。
侦探从公事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秦诃,一边将其中的大意告诉秦诃,“警方仔细勘察过了现场,没有任何他杀和挣扎的痕迹,而且据当时目击凌瑄坠楼的证人的口供来看,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在现场出现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见侦探欲言又止,秦诃急忙追问。
“只不过,我那个弟弟在自杀前的半个月,就已经从湘南的公寓中消失了,没有任何人见过他。”冷不防,假山的另一侧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来,凌南脸上挂着森冷的笑容,笔直地朝秦诃走过来。
秦诃本能地退后一步,吃惊地看向身边的侦探,然而对方也正以一副出乎意料的神情嗫嚅着,“凌……瑄……?!”
“小林忠尚私人侦探,不如我们谈个条件如何?请你立刻跟这件案子撇清关系,而我会付给你比这家伙多五倍的尾金,”凌南一面说,一面以眼角的余光牵制着秦诃,“当然,即使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勉强,但总可以做到后果自负吧?”
小林侦探没有回答,只是以无声的口型不停地重复着“凌瑄”两个字,黑色的瞳孔中隐约流露出压抑的恐惧来,转身踉跄着跑了开去。
转过三十度,凌南将视线全部投注在秦诃身上。
“你想怎么样?”被火灼烧过的双手剧烈地疼痛起来,埋藏在记忆里的伤痕比真实更加令秦诃的身体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
“我想怎么样?”凌南重复了一遍秦诃的话,继而笑得越发亲切了,“我只是让你知道你想要了解的真相罢了……既然你这么执著于所谓的真相。”
“你果然是凌南。”秦诃咬牙切齿地说道。
凌南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这个动作让他一头漂亮的黑发呈不规则曲线般在空气中飞扬起来,“我是凌南,也是凌瑄,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是任何人。”
秦诃一偏头,“什么意思?”
而凌南却答非所问:“你知道刚才那个草包侦探为什么见到我像见了鬼一样么?”
“……”秦诃开始隐约可以感觉到“真实”的某些碎片了。
对话中止,凌南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他以为我是凌瑄,呵呵,在他的整个调查过程中,‘双胞胎’和‘凌南’这样的字眼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一次也没有。换句话说,你可以知道真相,然而那也不过是我施舍于你知道的真相罢了。”
沉默。秦诃已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回应眼前的凌南了。这个经常一脸笑容的男子,有着真正会把人推入地狱的眼神。
凌南突然伸出食指,缓缓地对准了秦诃的太阳穴,“其实,你为什么不干脆全忘掉呢?把我、封、还有你喜欢男人的这件事全部忘掉,去过正常人的幸福生活不是更好么?”
“你以为我不想吗?!”秦诃终于积聚起一点反驳的力量,一口气地吼了出来。
“你不想!”没有任何犹豫,凌南斩钉截铁般地说道,“如果你想,那有些事你就永远也不会想起来……”
“什么?”
再一次的转换话题,凌南道:“你真的想了解所有的真相么?”
点头。秦诃也毫不犹疑地点头。
“跟我来。”
*
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它真的存在于某处么?
其实秦诃并不能肯定地回答“真相是否存在”这个问题本身,驱使着他的脚步不停歇地跟在凌南身后的,只有对于某些既存事实之虚伪性的强烈直觉——或者说,只有他对于自己记忆中所存在的某些片段的无由否定。
“到了。”
阴暗小巷内破旧公寓前锈迹斑驳的大门,这一点倒并不值得十分惊讶,让秦诃略感不解的是,凌南所谓可以了解所有真相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全然黑暗的房间;而更让他无从理解的是,在铁门打开的咯吱声中,他的心底竟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请进。”凌南做个手势,将秦诃让进房间,转而以极快的速度关门上锁,空气被铁门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线划破,如同猫的爪子在人心上抓了一下般得难受。
“你干什么!”秦诃转身用力地捶打铁门,然而却只是在室内留下了钝响的回声。
隔着一扇铁门,他却几乎可以感觉到凌南在笑,冷冷的冷冷的、毫无温度可言却又标准得无可挑剔的笑容。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么?所以我才带你来的啊,”声音穿过许多阻碍到达秦诃耳膜的时候,已经有些变了调,“凌瑄死前的一个月,就是被封关在了这间房间里。”
“……什么?”秦诃的声音微颤了一下,转头环顾起四周来。
说是环顾,其实不过就是将视线胡乱地变换着角度,然而无论怎样变换也没有用,一双正常的眼睛只需要三秒就可以确认,这间屋子里没有光线——
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一点的光线,亦没有。
全然的黑暗。如同落进深海中横无际涯般的黑暗。
“这里是……”仅只三个字,秦诃再无法说出任何语言。
铁门自外侧传来一声闷响,隐约像是被人踹了一脚,然后是凌南的声音:“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错,死的人是凌瑄,而且确实是自杀,只不过他原来是个开朗活泼和自杀二字根本扯不上边的人……他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被封关在这间屋子里以至于几乎要发疯了,不如你也在封所爱的人待过的屋子里好好感受一下吧,也许会生出什么共鸣也不一定,呵呵。”
“多久……”混沌的回忆一下一下地叩着秦诃脑中的某一点,他用恍惚的声音问道,“你要关我多久?”
“关多久才好呢,”门外的凌南愉快地打了个响指道,“就到死为止,如何?”
不对!
不是这一句。
凌南似乎走远了,门外再没有任何声响,剩下的只有秦诃心底的轰鸣超越了耳部的听觉在清楚地告诉他一件事——
这个屋子的使用期限,并不应该是到死为止。
*
从封在RUIN里说出“是我杀了凌瑄”然后摔门而去以后,已经过了四天又十七小时二十四分五十八秒——当秦诃盯着手表这样想的时候,秒针再一次爬过了七个小格。
无计可施。比篮球赛第四节只剩下最后两秒比分还落后六分更加得接近核心和无计可施。
就在这个时候,秦诃意外地接到了凌惠的电话。
“我哥走了。”凌惠开门见山地说道。
“凌南?”秦诃吃了一惊,名为“凌南”的人的一言一行,永远让他觉得模不着头脑。
“嗯,”话筒另一侧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凌惠思索了半晌才道,“他乘今天第一班客机回美国了。”
“呼……”不知为何,秦诃就是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仿佛凌南一走,所有的问题皆可以迎刃而解般。
然而事实却不可能这么简单。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就这样,拜。”
电话被对方切断了,听筒中响起“嘟、嘟、嘟”的忙音。问题仍然真真切切地存在于那里,就如同若果不挂上电话,无论再怎样掩紧双耳,也无法阻断这规律到刺耳的忙音般。
赌一次吧。
秦诃这样对自己说,拨通了封公寓的电话。他知道封不喜欢接电话,如果他想要漠视铃声,那么即使你将电话线打到融化,他也仍然不会来接。不拔电话线,不停机,封承认着电话的存在,只是无视它并非摆设这个事实罢了。
赌一次,如果封在铃声响起的二十下之内接电话,我就……
一、二、三……十一、十二……十九、二十。
放下电话,秦诃站起身,拿起外套走出房门——
有些事无论如何都要去做,因为你永远无法将它规避。
*
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敲一扇熟悉的门,等待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不知为何,这种感觉却让秦诃觉得无比陌生。
一瞬间,封的无动于衷焦躁不安笑意微展双眉紧蹙、所有这些表情全都隐没到了夜幕的另一侧,秦诃的眼里只看见了那一天的深沉绝望,那一天的、深沉绝望的封。
封来应门了。
与其说是应门,不如说是堵门。看清了来人是谁后,封只是冷然地站在门口,不说话,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想要将秦诃请进门内的眼神。
“我不会走。”秦诃对着无声的空气说道。如果说人一生只能用一次后悔药,那么他绝不想用在这里。
叹了一口气,封竟然不再坚持,“你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让秦诃立时一愣,自己只是想来,有些什么思想逼得他不得不来,然而来干什么,他却全然没有想过。
低下头,封睨视着秦诃道:“难道你不怕我这个杀人凶手?”
对了,就是这个“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秦诃略微提高了音量道。
挑起两道眉,封不耐地问道:“什么真相?如果是杀人这件事的话,你不必再抱什么希望了。”
“希望?”秦诃苦笑起来,“我还敢抱什么希望么?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是全部的事实。”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封这样说的时候,秦诃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曾有的深沉绝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捉模的空洞感,藏在那双淡褐色瞳孔后的思想,仿如从无底洞的洞口开始下坠,一直、一直无法停下来,以至于连思想的主人都忘记了去寻回它们。
“你真的记得吗?”秦诃举起手,将他覆在封的眼睑之上,“你相信存在于你回忆中的不是虚伪的假象么?”
“不是!”
“如果不是,你就证明给我看。”
封甩开秦诃左手的动作分明极尽优雅,被风托起的发梢看起来却像一头狂暴野兽的鬃毛,他不再争辩什么,大步走过秦诃身侧,将自己没入夕阳渐沉的余晖中。
*
封走得很快,以至于秦诃几乎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他身后,然而秦诃不敢出声打扰封。血色的落日之光将封的影子照得一片残红,他头也不回地走,甚至没有确认过秦诃是否还跟在他身后。在某一个瞬间,秦诃甚至想拉住封的手让他别再走下去——
因为封就好像一步一步走在黄泉比良坡上。
“到了。”
破旧的公寓,锈迹斑驳的大门,咯吱咯吱的声响昭示着这里的年久失修。
“这里是?”秦诃一眼扫过室内,却寻不到半点光线,连忙将视线收回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封。
“进去。”不像命令也绝非邀请的口吻,封不带半点温度地说道。
“可是里面……”犹豫。
“进去,”如同被西伯利亚的海水滤过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不是想知道真相么?那就进去。”
一咬牙,秦诃举步便走进室内,待他回转身时,封早已将铁门拉起,还挂上一把似乎以巨斧也无力砸开的大锁。
“你干什么?”秦诃慌忙叫道。
封将双手的食指交叉在一起,做出“十”的样子来,“只要十天,你就会明白真相到底是什么。”
“十天……么。”轰隆隆地关门声响起来,铁门被彻底合上了最后一丝缝隙,可以被人类双眼所捕获的光芒,从这间屋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恐惧。被未知的黑暗所虏获的无边无际的恐惧。
秦诃转过身,疯狂地敲打起门来,“开门,封,快开门!让我出去!”
“刷”的一声,铁门上被拉开一条横着的铁片,封的视线从二十乘十五厘米的有限空间中射了进来,如同悬在井口的太阳,让人一时无法逼视。
“想出来么?”封勾起嘴角,作了一个绝对无法让人感觉出笑意的动作。
“嗯!”秦诃一个劲地点着头,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全然的黑暗更恐怖,那就只能是全然的未知的空无一物的黑暗了。
然而封并没有回应秦诃的眼神,他仍然只是用双手交叉出一个十字来,“想要知道真相的人是你自己。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这间屋子你只需要待十天,一天也不会多。”
铁板被人推着,眼看又将闭合起来,秦诃连忙伸手去挡,铁锈倾斜着嵌进了他的手心,暗红色的血沿着铁门淌落下去,看不见一点踪迹。
“放手。”封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推了一下铁板,秦诃吃痛,将手缩了回来。
铁板被严丝合缝地关了起来,秦诃隐约听到铁门外传来沉闷的上锁声,待他再用手从内侧去推铁板时,已然推不开了。
“只要十天,”封最后一次重复道,“然后我们就可以永远从对方面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