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仓桥拉紧外套的前襟,从大马路拐进一条巷子,急急踏上归途。
因工作之故跑了一趟横滨,回家时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偏偏今晚是不见一颗星子的暗夜,隔了一大段距离才有一盏街灯,在路旁发出摇曳不定的光线。褪色的枯叶在仓桥脚边飞舞了一圈,又再度被风吹往前方。
时序接近晚秋,从两旁人家矮墙探出头的柿子树,枝头也只剩下一两颗泛黑的果实。
光是走在这样的夜里,便会莫名的悲从中来,包裹在订制外套底下的背脊,突然兴起一阵战栗。
仓桥加快脚步,想着回到家后要请母亲准备能够温暖身子的东西。可能是仓桥家位于市谷附近台地的关系,一路上多为坡道,路陡且窄。
讨厌换车的仓桥,平时都是走路到西新桥的事务所,偏巧今天搭车上班,加上寒冷和漆黑,不自觉便绕进和平时不一样的巷子。
记得小时候经常在这一带跑来跑去,因此他顺道拐进一个转角,可是转弯之后看到的巷子,完全不是想像中的那样子。
他对附近的每条小路知之甚详,从没看过这地方还有这样一条小路,两旁的围墙和屋舍相当古老,应该不是近期因为区域重划而多出来的道路。
尽管不存在于记忆之中,倘若是在大白天通行的话,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因此仓桥一边小心不让自己踩到路旁的老旧水沟盖,一边在几乎看不到半盏路灯的暗巷疾行。
不可思议的是,居然听不见犬吠声,附近人家静悄悄的,仅能听见鞋子踩在砂砾上的声响。
尽管有点陌生,但只要从某处绕出去的话,应该还是能回家
正当仓桥在暗巷中左拐右绕之际,赫然听到小孩子啪答啪答的细微足音,于是他放慢先前匆忙赶路的脚步——
今年的牡丹是好牡丹。
巷子后方,骤然传出几个小孩子的歌声,仓桥下意识止住脚步,回头一采。
弯弯曲曲的巷子角落,只见一颗覆盖着铁皮的电灯泡,附近根本没半个人影。
没想到三更半夜还有小孩子在玩抓鬼游戏,仓桥觉得颇怪异,当他想要重新迈开步子之际,清清楚楚听到巷子深处有几个小孩正在唱歌——
耳朵上戴一朵,斯咚咚。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小孩子在外面游荡呢?仓析斜视着刚才经过的转角——
又再载一朵,斯咚咚。
他曾听过,武藏野一带有狐狸变成人类出没山林的传说,但这里是市中心,不可能出现狐或狸……仓桥大步折回原先的转角,窥视着延伸出去的巷子。
瞬间,他听见一群小孩子哇地发出欢呼声,细细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就好像小蜘蛛四散逃开似地。
不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深处,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再度回复先前的寂静。
转角对面的巷子底,只能看见街灯发出朦胧的昏黄光线。
反正是小孩子的声音,所以也不怎么恐怖,只是很难释怀。
仓桥皱起眉头,心想来到了一处怪地方,真不应该漫不经心就拐进平时不走的小路。有点后悔的他,急急忙忙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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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仓桥离开事务所的时候,依旧比平日迟一点。
时间已经超过九点,虽然没有昨天那么晚,但这天同样没有星光,天气同样也是冷飕飕的。
仓桥走在乎日的回家路线,暗想着昨天迷迷糊糊走错路的事情。为了不让自己太晚回家,他还特地中断进行到一半的工作,将满满的文件塞进公事包,准备回家再继续完成。
从大马路弯进巷子,接近家门前的时候,突然有一群穿着和服的小孩子像陀螺般从一旁蹦出来,仓桥讶异的停下脚步。
昨天也是如此,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实在不是小孩子在街上玩要的时间。
“不快点逃跑的话,鬼会来抓你唷。”一个男孩一边笑,一边对杵在原地的仓桥叫道。
“喂,已经很晚了,你们还……”仓桥的话才说到一半,另一个小孩子从巷子冲了出来。
眼看着两人就要笔直地撞上了,就在仓桥欲出声制止之际,那孩子竟然从仓桥的身体穿越而过。
刹时,仓桥背脊窜过一股类似战栗的寒意。
突如其来地,从孩子们跑出来的暗巷刮出一阵暖风,将仓桥的帽子吹走了。
帽子承着风势跌落在地面,从仓桥身旁经过的小孩顺手将它抬起。
“想要就来追我呀。”
捡到帽子的小孩,炫耀似地上下挥舞着,跟在先前的小孩身后,一溜烟跑人暗巷之中。
“喂,等一下!”
等仓桥窥视着那条小巷时,孩子们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巷道就像昨天一样鸦雀无声,徒剩无力摇曳的点点街灯。
连帽子都被抢走,仓桥实在没有心情继续追究下去,只得怀着比昨天更恶劣的心情,默默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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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居然会打电话到我的研究室,真是难得啊。”翌日下班时间,在仓桥事务所和事务员错身而过的鹰司,一边将帽子和外套挂在入口处的衣帽架一边说道。
“……嗯,该怎么说呢,刚好帽子又被抢走,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帽子被抢走?被谁?”
你方便来一趟吗?因为仓桥一通电话便登门拜访的鹰司,脸上浮现讶异的神情。
“……唔,三更半夜在我家附近玩耍的小孩子。”
“小孩子?三更半夜?”
“对,那是前天晚上的事……”
仓桥简单说明自己不小心在深夜绕进平时不走的小巷时,听到小孩子游玩的声音,还有昨天晚上一个小孩突然从马路旁的巷子冲出,笔直穿越了自己的身体。
“什么……”
鹰司似乎也没听过这种案例,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对了……那群小孩大概有几人?”鹰司问。
仓桥顿时语塞。不知何故,对于小孩子的人数、性别和长相,仓桥完全想不起来。
“五六个人吧……不,可能还更少一点……我记得大叫着‘鬼来了!快点逃的’,好像是个小男童,至于捡走我帽子的人……究竟是不是男孩呢?”
“看样子,你又被妖精鬼魅缠上了。”
鹰司顶着半是同情半是好奇的神情注视着仓桥。
“第一次我还以为是走错路的关系,但是昨天我走的是平时的路线,为了小心起见,早上上班的时候,我又在附近找了一下,心想帽子说不定还掉在原地,不过没有找到。
因为帽子真的不见了,可见不是我的幻觉……我想你大概知道原因吧,所以才会找你过来。”
鹰司坐在客用沙发上,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开口说道:
“……我还无法断定。你第一次走错路的时候,可能在巷子里面遇到某种东西了。”
“小时候那一带可说是我玩耍的地盘。我成天在那里跑来跑去的,不可能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为什么独独没见过那地方呢?”仓桥一边回溯儿时记忆,一边喃喃自语着。
“总之我陪你去一趟,实地勘查一下吧。搞不好会有所发现呢。”
顺便还能将你的帽子要回来……鹰司边说边站了起来。
“这里,我就是在这里转弯的。”
仓桥改变平日的路线,在鹰司的陪伴下朝市谷车站的方向走了一会儿,然后弯进昨晚迷迷糊糊一脚踏人的巷子。
时间比前天晚上还要早一点,不过太阳也已经西沉,四周一片黑暗。
可能是远离大马路所致,几乎听不见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用餐的喧闹。
“这里没什么路灯,光线好暗喔。”
可能是觉得挨家挨户建造的住宅巷非常稀奇吧,鹰司一边越过山茶花窥视着住屋的灯光,一边挨着仓桥的身子走在狭窄的小路。
“小心一点。可能会踩破水沟的木板盖。”仓桥一边在狭窄的巷弄内东转西绕,一边提醒友人注意。
狭窄的巷弄内暂时只能听到两人鞋子在砂砾上行走的声响,突然问,身旁传出几个小孩子尖声大叫的声音,仓桥和鹰司在暗巷中看着彼此的脸。
“你们是来要回帽子的吗?”
冷不防,从巷子的转角探出一颗小脑袋。
鹰司点点头。
“……对,快点还给我们。”
鹰司往前一步,靠近站在转角处的小孩子。小孩子笑咪咪地对他们招手。
“跟我来。”
仓桥和鹰司再度面面相觑,跟在那名小孩子后头,走到矮墙处再转了一个弯。
鹰司低低叹了一口气。
仓桥也被眼前的光景吓到说不出话来。
拐个弯之后,紧接着应该是昏暗的巷道,不过那里却变成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尽头的黑暗,两人面前矗立着一整列勉强能让两名成年人并肩通行的大型红色鸟居,左右婉蜒,随着坡道忽上忽下,绵延至遥远的彼方。
惊讶的回头,身后已不见来时路,变成有着无边无际的火红鸟居,不知何时,两人已处在成列的鸟居之中。前后方都是红色鸟居,周围则一片漆黑,暗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正当两人以为陷入幻觉之际,前方出了出现一团左右摇曳的白色影子——
帽子在这儿。
小孩说道,甩了甩仓桥的那顶帽子。
如今再折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前后都是成排的红色鸟居,两人先前站立的巷子,早已消失在黑暗中,不见了。
“仓。”
为了追回漂浮在半空中的帽子,鹰司率先在鸟居中跑了起来。不得已,仓桥只得也跟着越过一重又一重的红色鸟居。
不过每当两人有所前进,帽子也会悠悠晃晃地往前飘。仿佛受到帽子牵引似地,两人的脚步不曾滞缓地沿着鸟居前进。
鸟居下方的坡道忽左忽右,上上下下,并非笔直的道路,连带着两人也失去应有的方向感。
到底要带我们到哪儿去……正当仓桥忍不住叹气之际,突然被融人黑暗中的石阶绊了一跤。
“啊、仓!”
因为鹰司勉强抓住仓桥的手臂,他才不至于跌倒。
“我没事,谢谢。”
仓桥歪着头,一边心想着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被阶梯绊倒,一边对鹰司道谢。突然问,他听见身后的鸟居旁传出小孩子的笑声,当下心头一惊。惊讶的回头一探究竟,可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怎么啦?”
仓桥皱起眉头,鹰司歪着脖子,惊讶地跳望着身后不知连接至何方的鸟居。
远处断断续续传出类似拍球时所唱的儿歌,虽然能听见鸟居一侧有如影随形的轻微脚步声跟着,但那感觉就像一阵轻风,根本看不到人影。
“究竟要带我们到哪里去呢?”
鹰司的视线追逐着那脚步声,飘向红色鸟居的那一头。
断断续续能听见拍球时唱的儿歌,但和仓桥的妹妹从前唱的儿歌似乎不大相同。
“我没听过这一类的儿歌。”
仓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远方传来的歌声,口中如此低喃道。鹰司同样也侧起耳朵,歪着头专心倾听。
“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那首儿歌的年代似乎不属于现在。”
“怎么说?”
“这首拍球儿歌,好像比我们的年代还要古老一点。而且……有些歌词还混着方言……
大概是东北话吧……鹰司一边低喃着一边侧耳倾听。不久,歌声越飘越远,终于消失在黑暗之中。鹰司摇摇头。
仓桥略微弯子,试着跳望高高低低的红色鸟居究竟绵延至何方,然而却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
“希望对方不是想将我们带到另一个世界……”
鹰司沉声说道,思考了半晌,从一旁约有两人高的石灯笼中折下一截蜡烛。然后在足畔的石阶上滴下一些蜡液,将它立起。
“走吧。”
“那是某种法术吗?”
“不是,只是想做个记号罢了。”
鹰司回答,从怀中掏出祖母留给他的银怀表。
“怎么了?”
见鹰司皱起眉心,仓桥也端视着自己的手腕。
“指针没在动。”
鹰司将停止运作的怀表拿到脚边的微弱烛火处。
“我的也是。”
仓桥也将自己的表凑近微弱的光圈,轻轻皱起眉头。
“果然闯进了不该去的地方……”
鹰司浮现苦笑,继续迈开步子追逐仓桥那顶飘在半空中的帽子。
“帽子就算了吧……”
仓桥叹了一口气,盘算着除了将帽子追到手外,应该没有其他的方法能月兑身。
不得已,只好又开始攀登阶梯。
原以为石阶应该往上,但是却毫无预警地出现下坡。
偶尔两人身旁会飘过白色影子,途中不断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不过红色鸟居还是漫无目的延续下去,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在帽子的引导下,仓桥时而和鹰司交换不着边际的对话,时而确认停止运转的手表,感觉上差不多过了一个钟头。
啊……鹰司轻声呼叫。
“怎么了?”仓桥问。
鹰司用手指着前方鸟居的底部。
刚才鹰司用来做记号的蜡烛,正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有点累了……”
明白两人一直在绕圈子之后,疲劳似乎一口气增加了几分,鹰司摊开双手做出投降姿势。
接着,对着鸟居外头的黑暗叫道:
“唉,投降投降。我们想要回家了,放我们回去吧。”
于是一旁的杂音暂时消失,四下一片寂静,不久从某处传来说话声——
你们还会再来玩吗?
尽管仓桥在心中回答那是不可能的,然而鹰司却一脸笑意,举起双手点头。
“没问题,我答应你。可是我们明后两天都很忙,过几天再来吧。”鹰司答道。
不久前面鸟居的阴影处,走出一个身穿和服的小男孩。他脸上戴着白色狐狸面具,头上顶着仓桥的那顶绅士帽。
少年无言地对两人招招手,在前方引领他们。
经鹰司催促,仓桥也跟在少年身后追上前去。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仓桥才发现少年身上的装束十分清寒。他穿着没有衣摆的筒袖和服,布料看起来非常古老,袖口缝了好几个补丁,腰带的线头也都绽开了。
仓桥那年代的小孩,大多数人都会穿着和服玩耍。不过,筒袖和服向来被视为贫民的象征,因此那怕只是长一点点也好,男孩子通常会穿着衣袖较长的和服出门。
还有,当时男孩子不是剃光头就是留小平头,但少年却是用麻绳将头发束在脑后。
仔细端详少年的这身装扮,应该不属于现代。
少年数度隐身在鸟居之中,仿佛半捉迷藏半前进似地,最后他站在某座鸟居前面,遥指着远方一点。
一片漆黑中,隐隐约约能瞥见一间小小的稻荷祠堂。
“那里吗?”鹰司问。
戴着狐脸面具的少年轻轻点头。
“仓,我们走吧。”
鹰司对仓桥伸出手。仓桥回握住鹰司的手,怀着不安的心情,朝着目标前进。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问中,双脚既像踩在实际地面上,也像被黑暗托着前进,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拉着仓桥的手走了几步之后,鹰司仿佛想起什么似地回头。
“你不能将帽子还给我们吗?”鹰司问道。
站在鸟居旁边目送两人离去的少年,沉默地点点头。
鹰司有些为难的瞄了仓桥一眼,仓桥只得点头同意。
“那就先交给你保管吧。”
鹰司朝着少年颔首示意后,继续握着仓桥的手,不停地走向小祠堂。
仓桥悄悄回头,看见戴着狐脸面具的少年站在鸟居旁边,惆怅地目送两人离开。
之后,两人又在黑暗中走了颇长一段时间,终于抵达小小的稻荷祠堂。
那里是位于巷弄深处的小庙。
抵达的瞬间,两人同时回头,身后是巷子的尽头,至于先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及绵延不绝的红色鸟居,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仓桥不信邪地检查巷底和祠堂好几次,但都没有发现异状,手表也再度运转。
祠堂对面,可以看见两人最初经过的那条巷子。
仓桥弯下腰,双手合十对脚边的小祠堂拜了一拜。
“仓,回家了。”对着稻荷祠堂膜拜之后,鹰司拉拉外套前襟,对仓桥说道。
那天晚上鹰司留在仓桥家过夜,晨间用过早餐后,鹰司再度邀仓桥来到昨天的小巷。
适逢星期日早上,各家商店无不紧闭大门,一路上只遇到在家门前洒水的妇人,或是带狗散步的小孩子。
“我还以为,最好永远不要再踏人那条巷子一步呢。”
看着一脸无奈、不太愿意旧地重游的仓桥,鹰司也不禁浮现苦笑。
“仓,你的帽子在对方手中。放任不管的话,你一定会被他们带走的。”
“那些小孩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们就是来调查的呀。”鹰司回答。
两人来到昨天的稻荷祠堂。昨天因为天色灰暗所以没有注意到,祠堂旁边供奉着几尊小无缘佛和地藏。
已经褪色的童玩皮球、碟子上的栗子和蜜柑等等,可以看出此处确实有人供奉,尚未荒废。
“伤脑筋,原来是无主孤魂……”
鹰司屈膝蹲在随意以石头刻成的克难无缘佛前方,将手抵在额前思考了半晌,接着猛然抬起头。
他走向正在巷子人口附近扫地的老妇,取下帽子简单寒喧几旬。
“对不起,有件事想请教婆婆……”
鹰司一边指着地藏和无缘佛一边礼貌的发问,不久随着老妇走了过来。
“从我小时候开始,这间祠堂就已经在这里了。”
据说也是嫁给同村人的老婆婆,亲切地说明。
“无缘佛通常是用来供奉不幸在旅途中因病去世的旅人。许久以前,这一带是出名的人口贩卖地,很多小孩子被诱拐或卖掉。不幸生病的孩子,还没卖掉就被半途抛弃,乏人照顾之余,通常就这样死掉了。为了祭奠他们,居民们放了一尊地藏在旁边,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在我还没出生前,稻荷神、无缘佛和地藏便已经存在了。
传说某天夜里,稻荷神的小跟班因为同情那些早夭的孩子们,便陪他们一起玩,附近居民亲耳听到不知名的嬉闹声。因此家里的大人们经常训诫我们,天黑以后,绝对不可以踏入那条巷子一步。
如果不小心在晚上撞见那群孩子,必须念一段咒语,我记得是……‘小狐狸和小狐狸的跟班,请沿着红色鸟居,回到稻荷森林去吧’之类的……唔唔,应该是这样子没错。
念完咒语后,还要以‘我得回家去了。’拒绝他们的邀请,绝对绝对不能答应和他们一起玩。”
“哦……那咒语还真有趣。”
鹰司将老妇教给他的咒语抄录在行事历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老妇讶异地问。
“我们也不幸遇到那群小孩子。”
“这、这真是太不凑巧了……”老妇皱起眉头。
“如果已经陪他们玩过了,有没有办法可以挽救?”鹰司问。
老妇略微想了一下。
“我想想……我记得附近有一个老爷爷,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人间了。听说他也曾经遇到那群小孩子,年纪和刚好他已经去世的孙子差不多,老爷爷在同情之余便陪他们玩了一次……后来那群小孩每天晚上都来找他,老爷爷觉得很害怕,便向和尚求救,和尚告诉他,只要做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偶放在祠堂旁边,应该就会没事了。很久以前,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父亲也和我说过类似的故事……”
“人偶吗……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鹰司和仓桥低下头,慎重地对老妇谢了又谢。
“怎么样,长得和仓很像吧。”
几天后,一如往常翩然造访事务所的鹰司,得意洋洋的从方巾中拿出一个布女圭女圭。
哦……仓桥讶异地瞅着布女圭女圭。
布女圭女圭以漂色过的白棉布制成,头顶有以黑毛线缝成的头发,身上穿着简单的衬衫、裤子和外套。
“眼角有点上扬。”
注视着以黑线缝成的一直线眉眼,像我吗……仓桥笑着问道。
“仓原本就是丹凤眼嘛。这一个是我。”
鹰司取出另一个女圭女圭,它的下巴比仓桥那个还要削瘦一点,眼窝缝着黑色钮扣,当然也穿着外套。
“我请姐姐帮连夜我赶出来的,害她吓了好大一跳呢。”
“玲子小姐吗?说的也是,这的确是个不合情理的请求。”仓桥不禁苦笑。
不过经过玲子的巧手,加上蕙质兰心的个性使然,两个布女圭女圭看起来都有说不出来的娇憨可爱。
“她没问你要拿来做什么用途吗?”
“嗯,她只说我一定又在异想天开了。我想,她应该猜不到布女圭女圭的真正用途。”鹰司一边将布女圭女圭包回方巾当中一边笑着说。
然后从怀中取出怀表略微瞥了一眼。
“仓,可以的话现在就出发吧。最近太阳越来越早下山了。”
“最后一位客人已经回去,也没有十万火急的工作。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了。”
仓桥答道。
对事务员说了声今天可以提早下班,自己也开始收拾东西。
“从那以后,你在回家时还有没有遇到那群小孩?”离开事务所后,鹰司一边和仓桥踏上归途一边问道。
“没有。你不是对他们说过,这几天都没有空吗?”
“那个是随口胡诲的啦。总之,没有就好。”
两人花了三十几分钟,走到仓桥家附近。抵达那问祠堂时,天色已近黄昏。
鹰司将两个布女圭女圭放在祠堂边的石佛前,然后拿出中途买的麻糯和豆皮寿司,把供品排成一列,双手合十膜拜。
仓桥也有样学样,双手合十的拜了一拜。
“这下总该放过我们了吧。”
接着,鹰司也在一旁的地藏和稻荷祠堂前摆放年糕和豆皮寿司后站起身子。
落日余晖朦胧照射着位于暗巷内的红色稻荷祠堂,两人转身一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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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过了几天。
某天夜里,啪答啪答从一楼爬到二楼的轻微脚步声,吵醒了睡梦中的仓桥。
赫然睁开眼睛,便看到戴着狐脸面具的小孩,抱着酷似仓桥的那个布女圭女圭站在枕边。
惊讶的仓桥挣扎着想起身,不过身体却无法动弹。
“说话不算话!你明明答应要来找我玩,可是却没有来。”
仓桥的身子好像鬼压床般,硬梆梆的完全不听使唤。戴着狐脸面具的小孩从上方俯视着他。
那孩子和上次分别时一样,头上仍戴着仓桥的帽子。
“不过看在你将布女圭女圭送给我的份上,就原谅你吧。”小孩说完,拿下了狐脸面具。
面具下的脸,仅有眼口部分呈现漏斗状的黑色洞穴。那是一张极度骇人,同时又非常寂寞的脸。
连一根指头也无法动弹,只能任凭小孩说教的仓桥,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冻结。
忍无可忍的他使尽力气,开始念颂鹰司抄写在行事历上的咒语。
“……小狐狸……小狐狸的跟班……请沿着红色鸟居,回到稻荷森林去吧……”
脸上开了一个黑洞的小孩,静静听着仓桥低念,接着月兑掉头上的帽子,戴回原本的白狐面具。
“还给你吧,我不要了。”留下这句话之后,小孩走到纸门的另一头。
勉勉强强才能扭动脖子的仓桥,瞥见纸门的另一头有一个少女站在少年身旁,她同样也戴着狐脸面具,留着妹妹头的发型,手上抱着一个神似鹰司的布女圭女圭,乖顺地看着这一头。
和仓桥四目交会后,两人唰地消失在纸门深处。
不久,仓桥听见几个小孩的脚步声,最后还一同唱起儿歌。
那首歌听起来好像是仓桥小时候唱过的儿歌,不过到底是玩哪种游戏时哼唱的,以及歌词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仓桥一面听着孩子们的歌声,一面试图回溯记忆底层,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清早,仓桥一起床便看见枕边躺着先前弄丢的那顶帽子。
仓桥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望着那顶帽子出神。
昨天夜里,努力在黑暗中回想的童谣,至今仿佛仍在耳边回荡,尽管如此,他却连一节歌词也想不起来。
从不赖床的仓桥,难得在棉被里陷入沉思,但他终究还是换好衣裳,来到楼下。
洗完脸,坐在餐桌前时,父亲似乎已经出门,没见着他的人。
“爸爸已经出门了吗?”仓桥询问正在帮自己盛饭的母亲。
嗯,母亲点点头。
“他今天有事,还不到六点就出去了。”身穿白色围裙的母亲一边将锅内的味噌汤装到碗中一边答道。
此时,尚在女校就读的幺妹一边扎辫子,一边从楼梯跑下来。早安!穿着和服裤裙的她;钻到仓桥隔壁坐下。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居然边绑头发边入座。而且身为女孩子还最后一个起床……如果爸爸在的话,一定会好好教训你一顿。”
面对母亲严厉的训斥,对不起……妹妹轻轻低着头。
尽管如此,趁着母亲盛饭的空档,她还是偷瞄了仓桥一眼,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对了,妈,二楼好像有老鼠耶。昨天我听到宪寒宁宁的声音,吵得人家睡不着觉。呐,千岁哥,你有没有听到?”
仓桥一边动筷一边听着妹妹喋喋不休的发言。
“这个嘛……”
仓桥简短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
“哥哥一旦睡着,不到天亮是不会醒的。妈,我猜一定是大老鼠,而且还不只一只。是不是要放个捕鼠器什么的才好啊?”
“老鼠啊……万一咬坏衣橱或家具就不好了……”
总是将头发在后脑梳成一个小髻的母亲,用手托着下巴,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我听说德国制的弹簧很有力。俊子家就是用那个,结果抓到了五只耶……”
一大清早便在饭桌上说些没营养的闲话,仓桥睨了妹妹一眼。
“你这孩子真的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快点把饭吃完上学去。当心迟到。”
仓桥斜眼看着母亲严厉训斥妹妹的模样,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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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跟你说,那天夜里,那孩子跑来找我了。”
仓桥对不请自来的访客说道。发生那件事情后,约莫过了一个礼拜,鹰司一如往常翩然造访仓桥的事务所。
“啊啊,那只小狐狸吗?”
鹰司一边拿起事务员送过来的茶水,一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他来归还帽子,顺便把我家当成游戏基地。我妹妹以为是老鼠作怪,隔天早上直嚷着要抓老鼠呢。”
仓桥露出苦笑,指了指挂在衣帽架上的绅士帽。
“那孩子也到了我家,刚好就站在枕头旁边。口中还说着‘看在你将布女圭女圭送给我的份上,就原谅你吧’。后来,同样也在我家玩闹了一会儿才离开。”
看样子他很喜欢那些布女圭女圭喔,鹰司笑道。
“因为那孩子将布女圭女圭搂得好紧好紧。”
太好了,太好了……听鹰司的口吻,似乎很开心能陪那些苦命的孩子玩乐一场。他端坐在几天前开始使用暖气的事务所,像只猫儿般眯起眼睛。
明天起便进入腊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