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颇有古都的风味,叫得出名号的特产——京扇子、玩偶、清水烧、西阵织、友禅染、日式点心和抹茶……应有尽有。
黄昏将尽,天色已黑,穿着日本知名设计师高田贤三的服饰,史剑盟难得表现出雅痞风范,早早就坐在一家京都料理店内等候。
“今儿个是特别的日子吗?”穆清穿的则是三宅一生的作品,好像就是从那一夜起,举凡她穿的用的,全部由史剑弘亲自帮她挑选。
现在她是名副其实的“他的女人”,从里到外。
“不是特别的日子就不能请你吃饭吗?”史剑盟笑道:“你们台湾人不是说,吃饭皇帝大。”
穆清笑着坐往他对面的软垫上。“不是特别的日子,那么肯定有特别的理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快人快语。不过,别急,先尝尝这碗来自京都的‘顺正'汤豆腐。”史剑盟端起欧巴桑送上来的陶碗,徐徐即了一口,示意穆清也趁热喝。
顺正汤豆腐在日本是名闻遐远的地方小吃,用鲜美的昆布熬汤,不能久煮,烫过沾酱即食,风味和口感都是令人回味无穷。
穆清在南台湾老家吃多了煎豆腐、炸豆腐,甚至卤豆腐,对这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汤料,实在没多大兴趣。怎知,才吸上一口就齿颊留香,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就知道这东西合你喜爱清淡的口味。”史剑盟陆续又点了京笋、川鱼、海老芋,及抹茶等川床料理后,才言归正传。“邀你出来,的确有件事眼你商量。”
穆清正把一块豆腐送进口中,听他这么一说,随即搁下筷子。
“说下去。”
史剑盟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打月复稿。“我希望你和我老哥能早点结婚。”
穆清乍听之下,有几秒钟的错愕。“这可不在我们合约的范围内。”
“我们的合约内容也没有允许你爱上我老哥。”
“我没有爱上他。”
“你有。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史剑盟从上衣口袋里抓出一小把纸片,放在桌上。“如果你不爱他,为什么撕掉这张巨额支票?”
“这……”他是从哪儿捡到的?
“不是我捡到的,是我老哥。”他慢条斯理的吸了一口酒,双手轻缓转动手中的酒杯,看着晶莹的液体波动出水光,若有所思的说:“你已经成功掳获他的心,也为他痴迷,嫁给他是迟早的事。”
“我不想结婚。”她和史剑弘的身份背景差距太远,只适合维持短暂的恋情,至于长久的婚姻关系,则在她的能力范围以外,相信史剑弘和她一样没有把握。
“不,你们一定要结婚。”史剑盟的口气转趋强硬。
“为什么?”穆清不解地望着他。
“为了一个月后的选举,这场选战,我们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原来如此。”穆清沉声道:“这场婚姻其实无关情爱,它只是你们布下的一个棋局,而我,我只是这盘棋局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并不完全是这样。”史剑盟自诩口才不错,怎么一碰上她就显得嘴笨口拙。“我这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你想想,既然你和我老哥两心相属,有情人终成伴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以我老哥现在的身份,总不能一直跟你没名没份的和下去,对手迟早会拿这个作文章,攻击他的。”
“让他娶一个家世贫寒,身份卑贱的女人为妻,别人就不会说话吗?”穆清觉得他简直在强词夺理。
“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过去。”史剑盟拿出一本护照递给她。
“我已经请朋友帮你延长签证期限,你现在是出身名门的台湾富豪千金。”
穆清拿起护照,把玩了下,冷冷抿起唇角。“我以为这种事只有在台湾才办得到,没想到……”
“全世界都一样,有官僚的地方就有后门。”史剑盟为她夹了一块川鱼肉,“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年代,每个人都要不断努力往上爬,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家踩在脚底下。我们奋斗的方式不同,目的却是一样——有尊严的活下去。”
穆清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碗里的川鱼,却没有吃它的胃口。
“用色相交换金钱,再用交换婚姻。我看不出这样的奋斗方式,有何尊严可言。”
“想法的问题而已。”史剑盟也搁下碗筷,态度庄严的看着她。“这桩婚姻是错误的开始,圆满的结局。相信你们俩都没想到会爱上彼此,既然萌生了爱意,你难道不希望跟他天长地久?”
“彼此?”穆清讶然问:“你一定弄错了,像他那样醉心于权力事业,永难履足的男人,怎么愿意把心交给一个女人。天长地久?这四个字只是包着糖衣的毒药,谁要相信了,谁就注定要万劫不复。”
“在你心目中,我老哥就真的那么坏?”史剑盟从小就崇拜他这位唯一的兄长,他睿智、果断、挠勇、雄辩,即使有那么一点点风流和用情不专,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呀,男人嘛,哪一个不是这样。“倘使你没发现他好的一面,又怎么会爱上他呢?”
“那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穆清把碗里的鱼肉送进口里,惊觉它的美味可口。若不是史剑盟挑起的话题太无趣,太令人心烦,她的胃口势必会好很多。“我对他只是盲目的迷恋。”
是谁说的,一个女人一生有两大错误——一个是嫁给了不爱自己的人,一个是爱上不该爱的人。
她已经先犯了一个错,难道还要错上加错?
史剑盟眼看说服不了她,不得已搬出最后一招。“你不为自己打算,总也该为那尚未出世的孩子着想。”
穆清胸臆一下涨得满满的。昨天下午,她才到明花介绍的妇产科作了检查,以为没有人知道才是,怎么,连这也瞒不住他们?
“你们无时无刻派人跟踪我,一点自由也不肯给?”不吃了,她重重放下银箸,借以表达内心的不满。
“请别生气,我们只是想确保你平安无事。”
“是确保我不惹是生非,影响史剑弘的政治前途吧?”她气得往椅背一靠,双眼紧闭,拒绝继续这无聊的话题。
“他的前途就是你的前途,你的孩子是我们史家唯一传人,我们不该慎而重之吗?”史剑盟实在气不过,伸手将她拉回眼前,“听好,只要你愿意当我的嫂子,我以人格保证,让我的侄子或侄女受到最妥善的照料,直到他长大成人。”
后面这句话令穆清静如止水的心激起不小的涟满。
当年她就是因为家境贫苦,才会被迫当雏妓,如果不是因为穷,以她的年龄,现在应该还在学校念书,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才是。
见她有些心动,史剑盟打铁趁热,紧接着说:“孩子的一生由你决定他该怎么过,别人的体验相信都没有你深刻。”
“你大哥他……”很难想像史剑弘一旦知道她怀孕,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陷得比你更深。”史剑盟紧绷许久的脸孔,终于绽出笑容。“婚礼的事你完全不必操心,一切交给我。不过,这两、三个星期,要请你先搬出岚园。没别的意思,只是依循古老的传统,听说,在台湾也是这样。”
穆清不再赘言。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只是任由旁人摆弄的一粒棋子,需要的时候就被推上场,不需要的时候,即可能随时被牺牲。
窗外一轮皓月当空,明明灭灭,阴晴圆缺。穆清但觉生命中的悲欢离合,幸与不幸全属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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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从岚园搬出来以后,私心里希望能搬到明花那里住,但,史剑弘二话不说就否决了她的提议。
不能搬过去,至少也该来跟她说一声,毕竟在这异乡,明花是她唯一的亲人。
“对,从良。”明花泡了两杯热可可,一杯递给穆清,一杯用两手捧着,送到嘴边,连续吸了好几口,才抬起头来很认真的说:“总不能在这行混到没人要的时候,才想好好做人吧。”
“是有了结婚的对象?”穆清问。
“本来有,后来没有了。”这不等于废话吗?“那个天杀的王八蛋加三级,说好了我出钱帮他创业,等公司营运稳定以后,就风风光光把我娶回家。结果他老妈一通电话,当天晚上他连那个都不行了,还厚着脸皮用力解释,说他也许还不够爱我。妈的!”
明花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
啤起脏话火力十足,害穆清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我都快呕死了。”放下热可可,她从皮包里抽出香烟,正要点上,忽想到穆清不抽烟,又把烟塞回纸盒子里。“你真是异类,我在这行打滚那么久,从来没见过像你这种资深流花,既没烟瘾也没酒瘾,还会一大堆有的没的本事。那个朱嫂一定是突然良心发现,不然就是头壳坏去,才会让你去学这些‘旁门左道'。”
“她的投资并没有白费呀。”这是事实,正因为她学得多,所以跟客人之间的话题也广,在含烟阁的时候,她的包厢总是门庭若市呐。不堪回首的前尘,不提也罢。“从良以后!你要去哪?”
“回台湾喽。”明花洒月兑地耸耸肩。“天下之大,岂无我容身之地?回台湾以后,我和明月会在村子里的菜市场租一个摊子,做做小本生意。”
“明月?她自由了?”穆清为她高兴得叫了起来。
“是啊,我用……”明花像是突然察觉说错话了,赶紧把嘴巴闭起来。
“用什么?”穆清直觉她有事瞒着她。“什么事情怕我知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明花端起桌上的热可可,也不怕热,一口全倒进喉咙里去,又整口吐了出来。
“唉,不要这么急呀,你真是的。”穆清忙帮她擦拭、顺背。
“那么大一个人了,喝个饮料还会呛到。”
“我……”明花咳得满脸通红,倏地抓住穆清的手,
真的好羡慕你,能找到那么好人家嫁。我和明月不但命不好,运气也差,遇到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所以我才会把你的……”讲到关键部份,她又踌躇了起来。
穆清饶是聪颖慧黯,立刻猜到了几分。
“你把我那笔钱,挪了一部份去赎回明月?”
“对不起。我真的……”明花咬着下唇,眼泪差点滚落。
“没关系,真的。明月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况且又是堂姐,能帮得上忙,我很高兴。”她出自肺腑的言语,令明花一阵鼻酸。
“你是好心有好报,老天爷到底是长眼睛的。”明花再次掏出香烟点燃,深深地吸入喉底,烟头窜出一抹猩红。“我祝福你,阿清,以后要是那姓史的坏男人敢欺负你,你就包袱款款回台湾,不要回你家,到我那里去,我当你娘家的人。”
“谢谢你。”穆清真心感激地抱着她,“你晚点再走,喝过我的喜酒再走。”
“不了,我,我订好了机票,不好退。”明花欲言又止。
“你的婚礼一定很热闹,别看我平常嘻嘻哈哈很八婆的样子,其实我脸皮是很薄的,人一多我就浑身不自在,所以还是别去得好。”穆清看着她,想着她没说出口的真正理由,应是怕舞女的身份万一被人发现,会让她难堪吧。
没问过史剑弘将安排什么样的大人物来充当她娘家这边的人,如果这场婚礼她还能有置喙的余地,如果她还不算是一个傀儡,还能有自己的主张,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的话,她就不能让这唯一的朋友连为她喝一杯喜酒,都要因自惭形秽而裹足。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明花解意地拍拍她的肩膀。
“史家在地方上究竟是有头有脸的望族,我们不得不替人家着想,是不是?”
穆清眉心轻锁,薄唇损成一线。她沉默的反应不是认同,不是愤怒,也了无伤感,是完全空白了无悲喜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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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婚礼订于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是史剑弘那些亲族长辈给拿的主意。
自从上回的宿妓风波顺利摆平后,再也没有人拿她作文章来攻击史剑弘。
穆清事后才明白,这是一种预先消毒的做法,也是选战的伎俩。经过那次事件,不禁又让她忆起早先在杂志里看过的那几句话——东京是一个充满干劲的年轻人,有着可怕的城府……
史剑弘的城府有多深,她无从衡量,单从他可以把婚姻当政治筹码看来,想必远远胜过她。
“想什么?”他刚运动完,光果的身躯犹淌着热汗,男性原始的气味随着他的走近朝穆清飘荡而来。
“没。”穆清一迳低着头,盯着台阶上一株长满黄叶的香枫。
她安安静静的时候,总令他感到莫名的忐忑。史剑弘搁下擦汗的毛巾,移步到她身旁,才见到她手里握着一管彩色笔,正在画着一只他不知名的鸟儿。
“这是什么?”他问。
“极乐鸟。”穆清头连抬起来一下都没有,“我在一本书里面看到的,说这种鸟比
莺莺还大,有长如柔丝的绿色尾翼,会随着舞姿在空中划成缎带一样的曲线,每天快乐地在山林中翻飞梭回。”
“真有这么漂亮灵异的鸟,应该早就叫人给捉起来饲养繁殖,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因为它一旦被低俗的人类捉进鸟笼,心情就会变得很恶劣,不唱歌也不跳舞,接着就会开始厌食,过不了多久就魂归西山了。”
“你在暗示什么?”史剑弘托起她的下巴,看进她的眼里。
穆清阑上双眸,低低叹了一口气,却是啥话也不说。
“你有心事?是关于婚礼?”让她坐进怀中,发现她的小月复依然平坦如昔,不是已经两个月了吗?她非但没长胖,反而比以前更瘦了。
穆清讷讷地摇摇头。“我从来没把它放在心上。”主角明明是她,却被阻在墙外,连过问的权力都没有,她是气闷自己懦弱、不争气、没出息。
“因为你自觉像一只极乐鸟,而我就是那个低俗的人类?”很令人意外的,他的口气不惶不火,相当平和。“这就是你给我的暗示?”
“那只是一个凄美的故事,”穆清抓下他紧握住她下巴的手,放进手心,若有所思的把弄。“如果真要暗示你什么,我会说另一个故事。想听吗?”
史剑弘不置可否,只是虎眼圆睁,定定锁住她藏不住秘密的两剪熠熠秋瞳。
“不说话?那我就假设你想听喽。”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脸上的表情,确定没有任何火药味,才咬咬贝齿,细声细语的道来,“这是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怀了身孕,即将临盆的女人,突然丧失说话的能力,连在最痛苦惨烈的当口,也咬紧牙根,不肯叫出声来。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以后,自昏迷当中醒来,勉强下床说是要出去散步,从此就——”
“不准再说下去!”史剑弘飞快地捂住她的小嘴。
“为什么?”她恨恨地咬住他的指头。
“因为我不想听。”史剑弘箝住她的两肩,一向犀利的眼神显得惶乱而迷惘。
惯于下达指示,要旁人唯命是从的他,怎能忍受她的不知好歹。殊不知有多少人希冀于她所受的眷宠,众多名门淑援渴望成为岚园的女主人而不可得。她竟然自喻为笼中鸟,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幼稚想法。
双手负在身后踱往窗口,面向染上一层金粉,艳丽得令人备觉惆怅的庭园。他迟疑地开口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冠上史太太这样的称谓,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放你走是不可能的。”
穆清静静听他把话说完,悄然走到他身边,执起他的大掌,放人自己的小手。
“我有一百个愿意嫁给你,不经旁人干预,不附加任何条件,就像每一对平凡夫妻那样,只有单纯的两情相依。”
“这就是你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茶不思饭不想的主要原因?”她尽可以开口要求任何东西,包括金钱、珠宝、首饰,或名车、豪宅,只要她说得出口,他一定会办到,可,她什么都不提,却提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他不明白呵!这颗美丽的脑袋瓜子里,到底潜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傻念头。
“剑盟眼你说了什么?”希望他这个鸡婆老弟没有帮倒忙。
“他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我们的婚姻对你的选情没有助益,我是不是就得带着孩子离开岚园?”
“我的孩子当然得眼我住在一起。”史剑弘不假思索地说。
他的直接反应大大伤了穆清的心。他在乎的原来只是孩子,那么她呢?
忿忿抽出被握在掌心的手,颓然跌回椅子上,她美丽的眸子霎时黯淡得了无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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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富美子的强力邀请,表示自愿帮穆清张罗礼服,安排所有结婚时所必须的一切细节,并在史剑弘面前再三保证一定会待穆清如上宾,使他居然同意让穆清先暂时住到她位于八丁目的顶级公寓。
“我会派司机去接她的,你们完全不必费心。”她猛拍胸脯打包票,终于让史剑弘放心地把穆清交给她。
简单的行李在前一天晚上已经收拾妥当,翌日清晨,天未全亮,史剑弘已起床穿戴整齐。
“我今天有个重要的参选说明会,”他一句话没说完,穆清已经接口道——
“去忙吧,不过就是换个地方住。”她懒洋洋地又钻回被窝里。
史剑弘在她水颊深深亲了一下,“有什么事情就打手机给我。嗯?”
“唔。”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她也不会通知他,因为她根本不记得他手机的号码。
史剑弘走后不久,富美子派来的司机就到了,绫花上来告她,走到楼下一看,才知道来的是一部计程车。
史剑盟觉得不妥,原本要打电话质问富美子,让穆清给拦了下来。
“不过就是交通工具嘛,坐什么不都是一样。”她毫不介意的上了车,挥别众人。
冬日的太阳带着和煦的暖意,柔和的霞光染开半边天幕,面对洁亮如洗的长空,她竟是眼神呆滞,心绪木然。
操着大阪腔的运将,熟练的将车子停靠在路边,回头跟她要了五百六十元的车资。
穆清丝毫不觉得惊讶,如数将钱交给他。
“要不要我在这里等你一下,若是你找的人不在,我可以再送你一程。”司机非常好心的说。
久闻日本的服务精神很令人激赏,到此两个月了,今儿个则是头一次体验到。
穆清谢过他的好意,先把行李留在车上,按着富美子给她的地址,找到七号十九楼。
连按三次门铃都没人来应门。老天爷偏选在这时候来凑兴,下起了倾盆大雨。
好心的运将连忙撑来一把雨伞,指引她到左侧的骑楼下避一避。
这是一栋售价令人咋舌的高级住宅区,楼下设有警卫室,没有经过住户同意,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穆清和那名运将左等右等,直到大雨溅湿了衣裳,当头的太阳确定不会再度从臃肿的云层里冒出来,才明白被富美子放了鸽子。
没有钥匙,没有她的联络方法,而且她也不能耽误这位好心的运将太久,寒风呼呼中,她感到好无奈。
几乎不认识这个千金小姐,而且还被她陷害过一次,怎么就同意史剑弘的安排,搬过来和她同居?
才短短六十几天,居然磨掉了她的棱角,委顿了她的骨气,变成一个惯于听人使唤,接受旁人安排一切,没有主见的懒惰虫。
“现在怎么办?”运将为难地望着她,希望她赶快拿个主意。
“你不用陪我等了,这些钱补偿你的损失。”付钱送走司机以后,她提着行李,准备先到附近找一间咖啡厅休息休息,再作打算。
“嗨,你到啦?”富美子一身亮丽,笑盈盈地出现在转角处。
“说是有暴风雪,害我躲到爸妈家去,到了中午,气象局又说没了,真气人,害人家白白担了大半天的心。”
这样无厘头的接口之后,她若无其事的撑着伞自顾自走在前面,完全不理会已淋得像落汤鸡的穆清。
“不是约好八点五十碰面的吗?”
“对呀,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跑回我爸妈家去了。”她意兴阑珊,全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坐进电梯,她看也不看穆清,对着后面的玻璃镜左瞄右瞄,顾盼自怜。
“请进。”打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簇粉红女敕绿的鲜花。
穆清拘谨的将鞋子月兑下,整齐的摆在花岗岩镶边的花梨木地板上。
“想喝点什么?咖啡、果汁,还是绿茶?哦,对了,你应该会对酒比较有兴趣才是。”她咧口一笑,笑得很不真诚。
“请给我一杯白开水。”穆清淡淡的说。她的衣服湿透了,长发凌乱地覆在额前,脸色苍白如纸,手里仍提着沉重的行李,饥寒交迫,令她浑身上下狼狈至极。
“矿泉水可以吗?我只喝法国进口的富维克。”富美子走向装设得像吧台的厨房,自冰箱里取出冷兮兮的矿泉水递给穆清。
穆清咬着牙,把冲到喉间的怒火勉强咽回肚子里去。
“你准备把哪个房间借给我住?”没热水喝,先洗个热水澡也是好的。
“这边请。”富美子指着左边的房间说。
穆清走过去旋开门锁,迎接她的是满房间的杂物,和窒闷的空气。
“抱歉,要麻烦你自己打扫了。”说完,她用一种类似等待着看好戏的表情盯着穆清。
穆清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故意激怒我?你希望看到什么结果?”
这回轮到她呆立在那儿,张大眼睛睁睁的望着穆清。过莫有一世纪那么久,她总算开口说话。
“我要看看你的度量有多大,脾气有多好,性情有多温和,以及有多么的与世无争?”富美子毫不讳言的招出恶劣的心思。
“结果呢?”穆清并不感到意外,口气是出奇的平静。
“九十五分。”
这个女人真是坦白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