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江承伦从警察局做完笔录,送黎复文回到新店公寓后,他直接顶着一双红透的眼睛去上班。
康若华的事情并没有登上报纸,甚至他进警局做笔录的画面也没有被狗仔队拍到,一切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总经理早……咦,今天康特助没跟您一起来吗?」陈秘书调了调细框眼镜的角度,她记得从康特助开始上班第一天起两人便一同上班一起下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呢。
「嗯,康特助生了一场大病,要请长假在家休养……陈秘书,等一下你有空时,将康特助的长假申请书送到人事部去,就请……半年吧。还有,帮我倒一杯咖啡进来。」今天的他没有太多精力与别人沟通,将厚重的黑色大门关上后,门里门外就成了两个世界。
坐在总经理专属座位上,江承伦掩面痛哭,哭声没有从手指隙缝中泄露出来,可是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大理石面的办公桌上。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这个一点都不温暖的座位换取康若华的健康,这个位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失去了他也活的下去,可是好好的一个人却变成那样……在来公司的路上,他仔细的回想对方哪来的机会下毒?
或许……一开始他与康吃的食物就不一样,也许那毒是要下在他身上的。
除了这样想以外,他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昨晚发生的一切,若非深仇大恨,有哪个人能那么狠心将人害成那样?
从之前的互相扶持到如今的孤身面对,江承伦觉得脆弱的神经再也禁不起任何折磨与打击,能够走进这间办公室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胸口深处正在发烫,那里头专属于他与某人联系的手机正在引诱他沉沦……他曾经答应过远在天边的情人,等到他打第一通电话时,绝对是报喜的日子,接下来就只等着幸福的日子降临……这明明是他家乡的地方让他遍体鳞伤,那明明该是异乡的国家如今却成了他甜美的回忆。
江承伦发着抖取出那精致漂亮的手机,拨着那就算闭上眼睛也能牢牢记住的号码,他告诉自己这绝不是软弱,他只是需要力量……
彼方传来嘟嘟的声音,告诉手机的主人对方未开机,他再也无法忍受地号啕大哭,那难听却刻骨的哭声响遍整个办公室,却因为良好的隔音无法传递出那种无力的悲伤。
漂亮的手机掉在地上,嘟嘟嘟的声音仍然响着,他却再也没有拿起它的勇气,康若华说得对,他不是没能力,只是缺乏大无畏的勇气。
一个没有勇气的男人,注定一事无成。
*
接下来这几天,江承伦依然正常上下班,只是不管他多早下班,隔天早上进办公室时都会红着一双眼睛。
陈秘书曾经偷偷观察过总经理下班后去了哪里,听说董事长在儿子回国前就已经先帮他准备了一层公寓,做为他的私人住处,而总经理到目前为止仍旧没搬回江家祖宅,在私人公寓里的他,一切行动皆成谜,有人猜他也许天天下班都流连声色场所,可陈秘书却觉得他有满月复的心事。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怎么会有心事?公司里虽然流言不断,但只要董事长一声令下一切皆成定局,不管他是阿斗还是商业奇材,反正这家泓仁企业本来就是他们家的,就算搞垮了也是江家的事……
墙上的时针又指向下班时间,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总经理一听到下班时间的提醒铃声时,就和前几天一样收拾公文包准备下班──这跟他之前信心满满决定做一个称职的总经理大相径庭。
是怎样的打击才让她的上司有这样的转变?专业的陈秘书本不该探索上司工作上以外的私事,可是上司每天早上带进来的红眼睛让她担心下一次进门的会是倒下的总经理……
唉,这总经理虽然没有他那些堂兄弟有才能,但他待人却是极好的,不像其它上司以收买人心为前题有目的地对人好,他对人好往往是一个微笑、举手投足间的体贴,和他相处没有任何压迫感。
可是自从康特助没有来上班后,总经理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就连开会都兴致缺缺,这让期待他大放异彩的人相当失望,公司的元老们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放洋回来的大少爷,再加上前后两极的工作态度,更让人模不透他的想法。
「总经理慢走。」陈秘书朝走向电梯的江承伦点头致意,人才刚走入电梯里,陈秘书立即抓起抽屉里的包包,火速冲上前去按下另一座电梯,唉,虽然她自认不是花痴,可是不搞清楚江总经理红着眼睛上班的原因她会寝食难安的。
不过搞清楚了又如何?陈秘书低头沉思,虽然她帮不上什么忙,但知会董事长及董事长夫人这点她倒是办得到,做父母的哪里能看着儿子这样憔悴下去?
跟在江承伦车子后头,陈秘书握着方向盘的手正在发汗,她第一次跟踪别人,打从心底觉得这种行为只有变态才会做的她现在头皮直发麻,不过都已经跟出来了,现在才打退堂鼓实在不符合她的行事做风,眼前的高级房车进入医院的行驶范围内,陈秘书皱着细眉,来医院这种地方……难道他生病了?
车子已经进去医院附属的停车场,陈秘书带上包包里的墨镜再把一头梳好的长发放下,这样的伪装应该能够混得过去,打理好仪容后,陈秘书才慢条斯理地跟着已经上了七楼的江承伦。
医院的七楼除了普通病房以外还有数间加护病房,只见江承伦拐入一间诊疗室,过没多久就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带着他穿上防护衣进入走廊末端的加护病房。
陈秘书走到楼层柜台询问。
「请问那一间加护病房住的是谁?」陈秘书干净修长的食指指向方才江承伦进入的那一间,护士小姐看了一下,百忙中抽空回答。
「喔,是康若华先生,已经住了好几天了,请问您是他的家属吗?」护士小姐的回答让陈秘书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请长假的康特助居然生了重病,而总经理每天红着眼睛来上班就是为了他?之前公司里的传言她也不是没听过,只是她不太相信两个那么认真的男人居然是一对……
呃,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董事长若是得知恐怕会气得半死吧?独生子喜欢的是男人,老一辈的人一般很难接受这样的打击。
「呃,我是他同事……再请教一下,当初送康先生进医院的是谁?还有,他生的是什么病?」
「谁送来的这我不太清楚耶,不过那位先生好象是药物中毒的样子,小姐,你要不要自己问病人?他今天就要出院了。」
药物中毒?出院?陈秘书瞪大眼。
「他不是还在住加护病房吗?为什么可以直接出院?」难道总经理今天就是来接他出院?
「说到这个呀……唉,江先生真是个体贴的好人,康先生的身体基本上是不需要在住加护病房的,因为他的生命迹象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瘫痪的情形还没改善,而且要定时回来洗肾以免出现血毒症状,江先生说要接他出院休养,其实医院并不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地方,这样的决定虽然行事比较麻烦,可是对病人的复原情况不无帮助。」
「瘫痪?康先生瘫痪了?」陈秘书不敢置信,上一次见面还是活蹦乱跳的人怎会变得如此?
无论如何,事情发展至此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至于今天所看到的事,还是……当作没看到吧。
陈秘书低头笑了一下,偶然回头看到从加护病房出来的江承伦,她赶紧躲到角落处,江承伦推着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的人正是几天不见的康特助,他的脸色出奇的苍白,身体也瘦了许多,江承伦的脸色有着些许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称之为温柔的表情。
江承伦推着轮椅走出医院,在背后看着他的陈秘书轻叹一口气,从不同方向的出口离开了。
*
睁开眼第一句话,不是悲嚎不是痛哭不是责骂,甚至连预期中的质问都没有,康若华那虚弱的声音只问了一句话。
「今天几号了?」
江承伦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所为何在,但他还是乖乖答了,「三月十五日,星期二。」
「十五号……十五号……」像是陷入某种旁人不可侵犯的回忆一样,康若华只呢喃着这句话,许久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太对劲。
「我怎么了?」身体各个地方几乎都动不了,就像把他的头装在一个机器人身上一样,身体不像是自己的。
不好的预感,渐渐袭上心头。
「你……」江承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状况,医生曾对他说过,病人醒来时情绪会很不稳定,这对病情没有帮助,如果能够尽快让病人接受现实并且共同面对那是最好,但要是一个不好弄巧成拙,很有可能让病人走入极端。
没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内接受自己可能成为残废的事实,这一点江承伦很清楚。
「药物中毒让你的身体处于暂时瘫痪的状态,老实说会瘫痪多久医生也无法保证,虽然医生已经尽力帮你清毒了,不过你体内的余毒还是不少,必须长期疗养才有可能恢复从前那种健康状态。」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承伦的双眼直盯着康若华苍白瘦削的脸,深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让他产生自残的念头。
「……是这样吗……」康若华的反应却出奇的冷静,他的眼珠直直望向江承伦愧疚的神色里,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药物中毒,可是独自面对这一切变故的江承伦还是硬着头皮接手处理所有的事,这个男人似乎有所成长了呢……
「康,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联络你家人?人事资料里没有任何关于你家人的资料,我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最好还是通知你的家人吧。」
医生说过,在这种时候病人最需要家人的支持与力量,若他能够找来病人的家属照顾病人,也许病会好得更快。
康若华的眼神暗了一下,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他就是注意到了。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胞妹不承认他这个只爱男人的哥哥,他唯一的家人已经离他远去,那个人也……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孤独存在的个体,当生命失去了唯一在乎的事物,他的生命就只剩下生活。
是的,就只剩下生活。
原先的人事资料上并没有注明康若华是一名孤儿,所以当江承伦听到他说没有家人时,心顿时凉了半截。
没有家人的支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朋友,这种情况叫他怎么处理?他是可以一人承担下来,但他怕……他所能做的只是生活上的琐事,安慰及鼓励这种事他向来做不好。
如果好好一个人就这样毁掉,他大概会自责到想撞墙寻死吧。
「那……你就暂时住我家吧,虽然说我笨手笨脚的,可是家事、看护什么的还可以,我可以请个护士小姐照顾你,你……你愿意吗?」这样的邀请其实是很突兀的,尤其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到可以让彼此付出那么多,可是只要一想起康若华不经意的温柔与支持,他就觉得自己的所做所为不过是九牛一毛。
就算原先并没有这样深厚的情份,但是万丈高楼平地起,他们之间的友谊也许可以从现在开始培养,过去他没交过任何好朋友,也许康若华会成为第一个也说不定。
「……」康若华闭起眼,那过度沉默的样子让江承伦担心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他明白孤身一人的寂寞与痛苦,当初他在异地求学时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后来他结识了BEN,这种情况才渐渐改善。
「你不需要现在就回答我,等你能出院时再回答我就行了,可是如果你不让我照顾你的话我会内疚到死的,至于你中毒的事我会查清楚是谁干的,我……唉,你如果想骂我无能你就骂吧,毕竟你会变成这样九成九是我害的……」
康若华的消极反应让他非常不安,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定要说些话来缓和这样的气氛,不然他可能会不计后果夺门而出。
「总经理,你别这样,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等到康若华再次睁眼时,看到的就是江承伦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好象做错事的孩子站在他面前领罚。
就算下毒者真的是公司内部的人,可是当初说要查帐目的人是他,这样算不算自作自受呢?不过由只有他一人中毒这件事来看,这人应该是江家的人,行事做风虽然狠毒,可是还没狠到对自家人出手。
这次他捡回一条命也许是因为对方还不想要他的命,只想警告他们两人,若是他们继续追查下去的话,下次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我……我去餐厅问过了,厨师们都说没见过你,你领的饭菜并非经由他们手中出来,我想是公司里面有人想对我们不利才会派人趁机下毒,等我找出那个人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江承伦仍然摆月兑不掉害他中毒的阴影,万般自责的将所有责任往肩上扛,却没想过这些事情是否凭他一人就可完成,就算是厨师下的毒,又怎么可能对他坦承呢?
「你要自己去查?这样不太安全,你报警了吗?这种事由警察来处理会比较好一点。」担心他会去做傻事的康若华暗地叫苦,他的病情已经够不乐观了,要是江承伦不幸再中暗算,那毁的不只是两人的前途,很可能是整间公司都赔进去。
「报了,可是警方以吸毒不慎结案,要不是我花钱堵住他们的嘴,你一清醒就要被提审了。」
早有耳闻台湾的政治歪风,没想到第一次就让他碰上,报警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的,既然警方无法处理,那他自己来又有什么不妥?他可不想再度连累无辜的人遭殃啊。
「那董事长那方面呢?」老爸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陷入危险却不闻不问吧?
「我回国第一天老爸就对我明说了,只要我还待在公司里的一天,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摔过的人才知道如何爬起,他不会插手管公司里的事,要我看着办。他唯一的警告就是叫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总经理的位子上摔下来,否则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这件事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不说的好,至少他老人家能少操一点心。」
康若华原想拧眉叹气,却发现就连这种生活小动作都异常费力,看来他自己一人是不可能生活的,必须仰仗他人的照顾。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寄人篱下,他也无法改变这种无力的情况。
「这样看来,真的得靠自己了。」才刚醒来就觉得好累好累,康若华忍不住又眨了一下眼,长时间昏迷的他不太能适应加护病房的灯光,尽管那灯光其实并不算亮。
「你累了吗?那我出去让你休息好了。」
「明天你要来的时候,记得把我做出来的资料带来。」再次陷入昏迷前,他对着临走的江承伦说了这样一句话。
江承伦原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当他回过头时康若华已经睡了,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可是细思之后却大有文章,这代表着康若华要继续追查台面下的数据,若真是如此,接下来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这样好吗?」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句话大概就是在形容康若华吧?明明都已经瘫痪了,他还是念念不忘公事,江承伦直觉他绝不是那种会为公司卖命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选了这一条凶险的路?
康若华没有回答,紧闭的眼皮看起来有些发紫,这模样看起来就像会一睡不醒似的,勒得人心发慌。
*
隔日江承伦并没有带来康若华想要的东西,他也不在意,那一双望着窗外的眼睛深邃如夜,嘴角的微笑从江承伦一进门后就没停过,好象有什么好事发生一样,诡异的是他问过医生,医生说康若华的身体并没有好转,余毒侵入中枢神经,很可能会终生残废。
「你在笑什么?」在气氛静默了约三十分钟过后,江承伦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好笑的往事而已,你每晚都来陪我到半夜,隔天又去上班,这样不累吗?」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脖子坚难地转到江承伦的方位,那虚弱却快乐的声音总算打破一室沉默。
「还好啦,我只是来陪陪你而已,又没做什么,我倒是比较担心你的身体,你感觉如何?」反正回到公寓也只是一室冷清,没有家人没有情人,漂亮的公寓活像是用来关金丝雀的牢笼,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与温暖。
「好多了,脖子能动、嘴巴能吃、眼珠子也能转了,手也能动了──虽然没什么力气,不过照这种恢复程度来看,应该就快好了。」
拖着一个知觉少得可怜的身体,康若华表现出来的雀跃与乐观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任凭江承伦疑惑再多,他也不敢开口问为什么。
「医生说再过不久可以帮你安排复健,情况好的话年底就能走路了,等你能走路时我就把你接回去……」
「我想出院。」不理会他话中那些明显太过乐观的预期,康若华再次把头调回原来的窗台,现在他脑海里想的都是怎么离开这一座冰冷的医院。
「喔好……」想出院是吧?那简单……什么?!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江承伦张大嘴巴瞪着眼前那不晓得哪根神经接错线的病人,依他现在的情况想出院?那不是天方夜谈吗?
「我说我想出院,愈快愈好,最好明天就出院。」这一次声音的分贝加强了不少,不过深邃如夜的漂亮眼睛并没有响应江承伦疑惑的眼神。
「可是你的身体……」
「我可以定期回医院接受治疗,但是无法接受长期待在医院,这里没有温暖。」
「就算回到我的公寓,也不怎么温暖呀……」江承伦忍不住嘀嘀咕咕,回到那冰冷的公寓可能会影响康复的速度,他再细心也比不过医院的护士小姐吧?说到底,他其实是对自己没信心。
「不是回到你的公寓,是回我家。」那个只有他一人的『家』,他有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在等着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这一趟路还是得走。
「你家?你从没提过你家在哪里,你不是只剩一个人了吗?为什么还要回家?你该不会嫌弃我的公寓吧……」一连串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从江承伦口中冒出,一想到康若华可能要回家任自己自生自灭,他就觉得头皮开始发麻。
他很害怕,怕康若华好不了,怕康若华寻短,怕自己害死一条人命,更怕的是他将失去回台湾后唯一肯听他说话肯关心他的人……
「你一次问那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你哪一个?」宛如连珠炮的问题轰得他头晕脑胀,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总经理也是一个多话的人。
费力扯出一抹微笑,他想安抚面前这显然过度害怕紧张的年轻上司,他当然知道他在怕什么,这种滋味他也尝过,若他真要寻死,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死讯……
不知道,有时候是一种幸福。
「先回答我,你回家要做什么?还有你要回去多久?」
江承伦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一个快哭出来的小孩子,他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这种表情,上一次在酒吧看到时他正灌着伤心酒。
在他眼中看来,江承伦就像个孩子一样,喜怒哀乐完全形于色,就像多年前那人眼中的自己一样……
一想起那人,他忍不住扬起微笑,心脏像被人揪住一样闷,整个人就像是疯子一样,一会儿开心一会儿伤心欲绝。
尝过这种滋味的古人,为它取了个相当风雅的名字──肝肠寸断。
「我要去见一个很特别很重要的人,大约要几天的时间,你不用担心我,到了那里会有人照顾我的……」
很重要的人?隐约中,江承伦像是明白了他要见的人是谁,只是他不懂,为什么不让那人来找他?他的病情可能经不起任何舟车劳顿。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让他来照顾你,也许他来了你的病情会好得更快呢。」出于好意,江承伦提出建议,他希望康若华能在平安的情况下恢复健康,而不是在满怀相思的状态下愈来愈虚弱。
「你没有办法找到他的,就算找到了他也不可能跟你走,非得我去找他不可……」
「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你病了呀!那人总不能这样自私不为你着想吧?」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他说那人绝不肯跟自己走时,江承伦就莫名其妙生起闷气,这人怎么那么自私?连情人需要他时都不肯纡尊绛贵吗?
忽然,他又想起情非得已的自己,他不也是因为许多因素而无法飞去和心上人团聚吗?不也是因为自私而不肯放弃所谓的坚持?还说了出柜不成功就不打电话报喜,这不也是一种任性?
「……」看到江承伦有些激动的表情,他知道这种说法触动了对方内心某根脆弱的丝弦,让他兴起一种名为厌恶的情绪。
「他不是不肯走,而是无法走。」淡淡的,康若华在江承伦怒火即将爆发时轻声说出这句话,就像一桶冷水迎头浇下一样,江承伦的怒火在一瞬间全被淹没了。
无法走?那代表着……江承伦不敢再问,深怕最后得到的答案太过揪心,他方才实在太激动了,希望别刺激了病人才好。
接下来数天,康若华每天不厌其烦地提起要出院的话题,江承伦每次都闪烁其词意图转移话题,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第五天,江承伦一进入加护病房就看到康若华冷着一张脸,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但是为了不太乐观的病情着想,他必须做出最好的选择。
「别气了,等你身体好转我就陪你回家,对了,我查到原来那几天有来一个新厨子,只做了几天就走了,结果人事部的人就没有建档,只有少数几个人记得看过新面孔,我已经查到他的名字了,等找到人就可以知道是谁指使下毒害你了……」江承伦正滔滔不绝的报告这几天的收获,可惜冷着脸的病人显然没有心思听。
「我联络了房东,等会儿他就会来接我出院。」
「啊?」江承伦的脑袋反应不过来,呆楞的表情看起来颇为可笑。
看到江承伦这种反应,康若华忍不住放软了口气,纵使他的装聋作哑真的很让人生气,但是出发点都是为了他的病情,这一点又让人无法对他恶声恶气。
「我今天下午出院。」
「你……」这一次江承伦听清楚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唉,千躲万躲,该来的还是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