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与朦达就像两只各怀鬼胎的老黄鼠狼,一边交谈计划着“作案”之前的其他细节,还不时发出难听刺耳的尖细笑声。之后,两人就在各自梦想着发大财、坐大位的洋洋得意中离开了这个居院。
两人离去后不久,房间内一面墙蓦地分隔出一道细缝,一扇隐密的暗门打了开来,走出了三个人。
“就像一锅粥中的一粒老鼠屎般令人难以下咽,每个王国中或多或少都会存在着一些老鼠屎。”走在最前头的弋翅阴沉的道。
“没想到汉东竟然会与蒙达共谋要夺取毕诺瓦的王权!”跟在弋翅之后的卑尔愤怒的道。他是塔克斯的第五位王子。“我发誓有关他的所作所为,我们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塔克斯绝不可能会对毕诺瓦做出这样阴险的事情。”他看向弋翅郑重的声明,他不希望他误会。
弋翅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
简短的一句话却有莫大的安抚作用,卑尔放松的笑着补充道:“而且我敢保证,有关汉东握有塔克斯兵力一事,肯定是他在欺骗蒙达。塔克斯不可能会将兵力交给一个老臣掌管。”
最后走出来的科摩开口道:“卑尔王子,你放心吧。我们黑鹰主子绝对看得清事情的真假,他之所以带你来此,就是为了要让你明白你们塔克斯里有一只害虫,希望你们赶紧将之扑杀。”
科摩无心的一个字眼让弋翅心里狠狠划过自责与伤痛,他脚跟一旋,走向桌旁落坐。
黑鹰是弋翅在离开毕诺瓦王宫后的化名,之前只有科摩、约图及一部分亲信知道他的真实身分,而在三天前他赶回毕诺瓦王宫时,矿场那边的人及卑尔也全知道了他的身分;至于卑尔,则是弋翅在一次偶然的情形下结交的朋友。
正如科摩所言,他之所以带卑尔到这里,是要让他明白汉东的背叛行径,希望他别在事情发展成难以挽回的时候才想到要采取行动……就像他自己般。
关于蒙达及汉东的计划,他在他们两人先后试图找他的时候就有了预感,因为蒙达与他的同伙是唯一能从典恩的死亡中获得利益的人。当时,他分别派了人在暗地里监视他们两人的行为及保护典恩,这才得知蒙达与汉东固定的会面地点,并将之布置成易监视的环境。不过,他相信冰宿的能力,并没有在宝石业早就蓬勃发展起来后立即回王宫去。
而就是因为他的延宕与疏忽,才会让典恩意外死去……这样的分离,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科摩与卑尔也坐了下来,科摩开口问道:“黑鹰主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弋翅的表情冷硬得像是千年寒石,眼瞳呈现出最深暗的黑。“既然已经得知那两只老黄鼠狼叛变的时间与地点,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
科摩点点头,会意地说:“你是想来个人赃俱获,一网打尽。”
“军队现在的情形如何?”弋翅问道。
科摩向他报告,“原本就部署在帕布拉城中的士兵们已经在两天前集合好,随时准备待命,而矿场那边,约图及一半兵力留守着矿脉,而另一半则在三天前随你之后由我带队前进到帕布拉城来。现在他们约在半天行程之外。”
除了带军队到此,他还奉了弋翅的命令主动向汉东联络,目的是要让汉东暴露出他的野心,使他们能够掌握住汉东与蒙达的实际动向,然后将之一举成擒。而这所有行动的最大功臣首推汉东。他也不想想,如果黑鹰真的对毕诺瓦的王权感兴趣,为何要舍近求远的找他商谈?直接找蒙达不是更快更方便吗?也就是多亏了汉东因贪婪而变得愚昧的脑袋,他们才可将之捉拿。
“很好,等军队到达城外时,你就到王宫中通知我。”
“我知道了。”
卑尔也希望能帮上一点忙,他急切的道:“那我立刻回塔克斯调派军队。为了表示汉东的所作所为真的与塔克斯无关,并且两国依然友好的诚意,我会跟你们一起举兵捉住那两个叛徒。”
“不。”弋翅回拒,“这是毕诺瓦的私事,我会在擒下汉东后交回给塔克斯,让你们自行惩治他,但蒙达那一群老黄鼠狼……我绝对要亲手处理。”他的语气淡淡的,但眼里潜伏的狂怒与不容抗辩的冰寒,让卑尔即使还想说些什么,也只得暗暗吞进肚里不敢再出声。
弋翅看向窗外的夜色,心里的悲伤与愤怒像夜海上的暴风雨般翻腾起伏着。他不该仁慈的让那群老黄鼠狼多安享了些时光,让他们有机会害死典恩。但现在他不会再施舍给他们任何慈悲,是他们自作孽要走上地狱之路,他要那群老黄鼠狼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
他们又讨论了一些细节,突然科摩想到另一件事,“那王宫中的士兵呢?蒙达说他有办法制住冰宿护卫,若到时她来个窝里反,让蒙达逃掉就不好了。要不要我派人去监视她?”
弋翅摇头,“没那个必要。她的职责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有什么事不可能瞄得住我,而且……”他墨绿眼瞳又移向窗外,“她是我选中的女人,她不会背叛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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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宿将任远安顿好后,才赶回她的临时寝居——书房。一打开门,朦胧之间看见的一个人影就将她定在门外,连呼吸也霎时停顿。
她定定望着站在窗前曙色中的背影,心里祈祷着那只是一个幻象,但这样的想法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那人就开口了。
“你回来了。”弋翅转过身面对她,态度闲适的靠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杯酒。
他是在回来后才发现她今晚也出去了,而且比他更加贪恋夜色,直到天将亮时才回来。
也许是她的错觉,但她真的在他的话语里听见了哀伤。由于光线太弱又背光的关系,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而唯一透出亮光的那双眼却让她蓦地明白了,他哀伤的原因是因为典恩。
她立刻找回了冷静,进门后低首恭谨道:“请殿下原谅我擅自离开,我是去调查谁是毒害典恩陛下的主谋者,而我现在知道了,是……”
“蒙达。”弋翅替她说完。
“是。”冰宿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以弋翅的聪明,要他猜出谁是主谋者就好像要他穿上一件衣服般容易,甚至他所知道的内幕可能比她还更加透彻。
弋翅轻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看着杯里金黄的液体,“除此之外,你还查出什么?”
“我相信蒙达毒害典恩陛下的行为只是冰山一角,暗地里,他与他的同伙们必定还进行着更令人不齿的计划……”
“他们要将毕诺瓦卖给塔克斯。”不等她说完他便接口了,只是这件事冰宿并不知道。
她一直低垂着眼,听到这样的消息后才抬眼看他,心脏却在一瞬间紧缩了起来,只因她看见了他藏在平静表面下的自责与伤痛。
弋翅没有笑意的勾了下唇角,“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他们以为神鬼不觉的计划,其实全在我的掌控中,我一定会向他们索取害死典恩的代价……”
他近乎自语的神情像一只巨大的手掐住她的胸口,让她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令人悲伤的事情,像骨牌效应似的朝她排山倒海而来,压榨着她的每一分坚强勇气。
但她知道她不能认输,如果现在就向哀伤投降,她该如何面对典恩陛下及父亲呢?又该如何肩负起往后的责任与使命?
她现在该做的,是必须阻止弋翅再继续沉陷于悲伤中。轻吸了一口气,带着一贯的冷静与淡然,她举步走到弋翅面前。
发觉她的靠近,他蹙眉看她,为她打扰了他的说话而感到不悦。
“殿下。”她轻轻拿走他手中的酒杯,静静的说:“现在离早晨还有一段时间,您再回床上休息一下吧。”
如果他在她眼里看见怜悯,那他肯定会毫不考虑的立刻掐死她,他的自尊与骄傲容不得别人那样看他。但她没有,眼里除了一片纯净的银灰,只有永不动摇的坚强毅力。
或者,若真要说的话,她眼里其实还有一样情绪是颇令他感到有趣的——那就是命令。
她竟然在命令他?!
他以为自己会有好一段时间都无法真心的笑,但此刻他深深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真该为自己选到这样的一个女人而感到不可思议,当初他只是看上她的聪颖及坚强,没想到她还多附送了一些其他的特质给他,其中一样就是能让他放松心情。
“你这是在命令我吗?”他笑着开口。不待她回答,他就转身走回寝宫并丢下一句话,“跟我过来。”
冰宿在心里松了口气,静默的跟着他走进他的寝宫。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一进房就开始月兑去上衣,她霎时顿住了脚步,迅即撇开视线,不敢猜测他的意图,但他却快动作地反身抓过她往床上倒去。
她惊喘出声,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口,僵直着身子命令自己不能动,也不该动。
虽然她对男女之间的事所知有限,但是,她知道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兴趣时,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眼神。而自从他俩再相见后,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充满了直率的,仿佛她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她心里十分清楚,即使他现在想占有她,她也不能、不该有任何反抗。
可是他只是将她拥在身前,双手像一对柔软的翅膀,轻柔的环着她,他的呼息就在她耳际吹拂轻送,紧贴在她背上的胸膛宽阔得像是可以抵挡所有寒冷险恶;这样的温暖让她忘了该如何思考,只能动也不动的任他抱着。
“陪我睡会儿。”他在她耳畔轻语。然后在他低浅规律的呼吸声中,她知道他睡着了。
她以为她会这样僵硬的躺在他怀中直到他醒来,但她错了。不多久,她也跟着沉入梦乡,她睡得像个婴孩,熟得连醒来时都不晓得何时床上竟只剩下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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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冰宿推开书房门,急急梭巡着弋翅的身影,她竟睡过了头,连他离去都没察觉!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算什么护卫?
“你来得正好,帮我——”弋翅边说边自桌前抬起头来,向她扫了一眼,突然停住了话,站起身走向她。
大出冰宿意料之外的是,弋翅竟举起手替她梳理她尚未整好的微乱发丝。
冰宿略略弯身行礼,藉机避去弋翅的碰触,他对她的亲昵举止让她越来越无措了。“对不起,殿下。我太怠忽职守了,请您原谅,我绝不会再——”
她还没说完话,弋翅就伸手抬起她的脸,低头给她一记热吻。
冰宿内心几经挣扎,仍是再次陷溺在他狂野的诱惑里。当两唇终于分开时,她还没睁开眼就低下头去,不愿看见弋翅的眼,因为那又会让她感到深切的自我鄙视。
弋翅没给她平复的时间,揽过她的纤腰就往书房外走去。冰宿更惊,他竟将她揽在身侧就要走出书房?那会教其他人看见的。
冰宿顾不得逾不逾矩,抬手就握住弋翅放在她腰上的手臂,并使力停住脚步,“殿下,这是不合宜的。”
弋翅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忘了吗?我不许你违抗我。”
他分明是在提醒她的身分。
冰宿的眼神转换成冷静与疏离,突生的尊严让她在瞬间将弋翅隔在心门之外,她垂下眼睑应道:“是。”
弋翅满意的接受冰宿的顺从,心里却隐约有一种舒坦不开来的感觉,好似他做了一件矛盾的事。但他没多加深思,带着她就往书房外步去。
他们走到冰宿之前的寝居,途中并没遇见任何人,弋翅要冰宿梳洗整装,吩咐完后就离开了。冰宿明知自己应该追上弋翅护卫在他身边,但他刚才已经命令她不准违抗他了,她如果追出去,恐怕会被他下令赶回来,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冰宿不驯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弋翅打开门,捧着拖盘进到房中。早已梳整完毕坐在桌边的她,一见他进来,立即轻轻起身行礼。
弋翅将餐点放上桌,“先吃些东西吧。”
冰宿微怔了下,在他面前独自用餐?她怎么可能如此大胆无状?虽然以她护卫的身分的确是能与主君用餐,但那是不同的啊,她怎么可以独自用餐而任着主君等她呢?
“殿下,我现在不饿,可以等会再用餐,您——”
“不行。”弋翅打断她的话,坐到她对面的椅上,眼光不容违抗的直视她,“你一定饿了,坐下来用餐。”
见冰宿迟疑着,弋翅加重语气,又说了一次,“坐下,用餐。”
冰宿静静地回视他,“这是命令吗?”
“不像吗?”他反问,心头为她动不动就质疑他,而掠过一丝不悦。
冰宿没再说话也没再看他,只是缓缓坐下开始用餐。
弋翅满意的看着冰宿用餐,以她纤瘦的身子来看,她肯定没好好善待过自己,一想到她是因护卫的职责才会变成这样,他就感觉不舒服。他不会再让她这样下去了,她不会善待自己就由他来做,他不允许她再为护卫的职责而操劳下去。
他喜欢看她做事的模样,自自然然、简单俐落、又不拐弯抹角,也没有一丝扭捏造作,这是她别于其他女子的地方;而她宁静月兑俗的气质,更是让她展现出一种独特的优雅,在众色繁花中,她是珍贵清雅的一朵白莲。
单是看着她就可以让他感到平静,这对他的生命来说是很奇特的感觉。
吃不完盘里所有餐点,冰宿就觉得吃饱了,起身欲将餐盘拿至门外的矮柜上让仆人收走,弋翅却伸手压住她,蹙眉问道:“吃不下了?”
冰宿不明白他为何一脸不赞同的神情,轻点了下头,“我已经吃饱了。”
弋翅看了她一会儿,确定她不是在敷衍他后也站起身,早她一步拿走餐盘走向门外。
冰宿怔愕了下,跟上他的脚步,“殿下,还是让我来吧!”
弋翅没理会她紧张的态度,迳自放好餐盘,拉了铃叫仆人。回望着冰宿,他叹了口气,轻轻抚触她的脸蛋,“你以后必须多吃点东西,别弄坏了身体。”
直到弋翅揽着她又回到书房,冰宿仍然有些征忡。一路上,她都在想着他的话,以及他刚才看似专横的行为举止……他是在关心她、为她好,所以才命令她?
看着坐在书桌前重新翻阅文件的弋翅,冰宿无声的轻叹着。
这个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关心着她,这样霸道又独断的温柔,她该如何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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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帕布拉城人民的默哀悼念中,典恩被安葬入土,庄严肃穆的丧礼仪式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冰宿将莺韵的骨灰用锦盒装好,声称那是典恩生前心爱的遗物,必须随他下葬为由,顺利的将莺韵与典恩安葬在一起,完成莺韵生前的托付。
之后,当弋翅在书房审阅历年记录下来的政事时,阳台窗口突然无声地闯进一个人,冰宿在拔剑之前就被弋翅阻止,而那个人一进书房就不时猛盯着冰宿,仿佛她是奇珍异宝似的。后来她知晓他是弋翅的属下科摩,是来向他报告军队已到城外的情形。
在弋翅与科摩谈话之时,冰宿并没有被遣出书房。在弋翅的默许下,她得知有关蒙达与汉东的计划,以及弋翅就是毕诺瓦名震遐迩的宝石商人黑鹰的事实。
她起先是有些惊讶,但理所当然的感受很快地起而代之。
如果弋翅不是黑鹰,那还会有谁能够在短短几年内让毕诺瓦的人民由木业转向矿业,由贫困转向安康?并且又谨慎的控制人民的所得,不让蒙达从课税中获得太多利益。
如果弋翅不是黑鹰,那还会有哪个富可敌国且拥有一批强猛军队的商人,能够在他唾手可得的王国中安分守己的存在着?
就因为弋翅是黑鹰,这些疑惑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静静听着弋翅与科摩谈论明晚的计划,静静的接受这一切。当他们的谈论告一段落时,忽然有人敲门,弋翅令科摩先藏好身,然后才唤进敲门的人。
随着看守在门外的士兵进入的,是一个年老的仆人,记忆力绝佳的弋翅认得他是宫里的园丁,与同样在园圃工作的妻子都是老实忠心的仆人。他万分紧张的对弋翅行礼,然后看向冰宿。
冰宿一见来人,眼里掠过一丝担忧,她快步走向他。两人在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仆人就告退离去。
弋翅对此未置一词,在唤出科摩后又继续谈论了会儿。不久科摩离去,离去前他还特意多看了冰宿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