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绽晴被一连串玻璃碰撞碎裂的巨大声响吵醒。
直觉是比她早起已经跑去客厅独自玩耍的谦谦碰坏了什么东西,她十万火急地跳下床直奔音源,唯恐宝贝女儿掉了一根头发。
她慌慌张张地冲出房门,而后看见一个不论何时看起来都倨傲从容、俊美得不像话的,犹如王子般的韩澈站在自家客厅里,地上满布着酒瓶、高脚杯、涌精灯的碎片,酒液泼洒了一地,整间房子都是威士忌的味道。
……很好,梁绽晴这下子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清醒了。
她想起谦谦并不在家,然后昨晚、不,是今天清晨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再清晰不过地回到她腕海里……
韩澈来找她,跟她说了一堆只有混帐才说得出来的话,她气到快休克……然后他们……他们……
梁绽晴下意识地望了望自己的身体,再望了望韩澈……她身上好端端地穿着她平日睡觉时惯穿的连身居家裙,而韩澈……他居然穿着她一直收在衣柜底层的,他前几年第一次去她家时因大雨而换下的那套衣服?
她发傻的脑子此时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韩澈刚刚在她的客厅做什么,更别提清理地上那些碎玻璃跟威士忌。
世界末日不过如此,数年前抛弃她的、孩子的爸,跑来跟她争小孩的监护权,她连一点胜算也没有之外,居然还与他做得惊天动地?
他一口死咬着她还爱他,她虽然拼命反驳,几件还躺在衣柜里的他的衣服却泄漏了她的秘密……
相较于梁绽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懊恼地想杀了自己的神色,韩澈神情愉悦得简直令人发指。
今天早上,他将累得趴在他肩头就睡着的梁绽晴抱回卧室的大床上,褪下她身上被他撕得破碎的衣裳,从浴室拧了条毛巾出来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和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迹之后,想从衣柜里找出衣服为她换穿时,就在衣柜隐密的最底层看见了他的衣服。
她还保留着他的衣服这件事让他的心情十分愉快,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心情如此好过了。
韩澈无法阻止自己唇边扬起一个愉悦迷人的浅弧。
“早安。”他一脸神清气爽地跟她道早。
梁绽晴连一句问候他的心情也没有。
她先是审慎戒备地盯着韩澈好一会儿,然后垂下肩膀,将脸埋进双手里,深呼吸了口,仿佛吸进了大把的勇气之后,才终于抬眸迎视他道:“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当然,你想谈什么?”韩澈越过那堆碎玻璃,三两下就来到她眼前。她没有穿拖鞋,他不能让她冒着脚被划伤的可能走到他这边来。
他们的身高差距太多,他一走近,便几乎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梁绽晴感到十分地没有安全感,不禁后退了几步,试图在他们之间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谈今晨……不,是谦谦的事。”梁绽晴说完今晨,娇颜便倏地转红,又补上了一句,今天凌晨发生了很多事……她才不是想和他谈她与他的事!
“嗯?”韩澈微微一笑。
“我不可能把谦谦给你。”梁绽晴凝睇他,郑重声明。她知道他们要真的对簿公堂的话,她没有太大的赢面,她只能希望他直接打消这个念头。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我要谦谦,我也要你,我并没有打算让你们母女俩分开。”韩澈脸上仍是那抹平静又愉悦的微笑。
梁绽晴的脸色一沉,仔细地端详他,他的确是说过,但她不知道他究竟真正想做什么,他昨天说的话她一句都没有消化……他好像甚至还说了他爱她?
韩澈朝她走近了几步,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白纸递进她手里,这是稍早时,他从车上跟着那些方才被他不小心打破的咖啡器具一起拿下来的。
“事实上,我请律师简单地帮我草拟了份关于放弃认领谦谦的文件,如果你觉得必要,白纸黑字的内容我们可以共同订定,我们可以找一天一起让这份协议生效。”
梁绽晴打开了手中那张被折成四折的A4纸看了看,然后像瞪着外星人一样地瞪着韩澈,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先是跑来跟她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然后现在又说他愿意放弃认领谦谦,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跟她争谦谦的打算?那她昨天气到又吼又叫的算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任意玩弄别人的情绪?”梁绽晴气到走回房间,挨着床沿坐下,连一眼都不想多看他,他实在是太恶劣,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她才刚坐下,将手中那张纸放到床边矮柜上,于是她就看见了那杯装在透明高脚杯里的咖啡。
她惊愕的视线对上尾随着她走进房里的韩澈,她现在知道客厅里那堆玻璃碎片和酒液是怎么来的了,他居然在煮爱尔兰咖啡?
梁绽晴将脸埋进掌心里,她真的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被韩澈逼疯……从他出现以后,她的日子就过得跟坐云霄飞车一样,没有一天安宁。
她可以报警抓他吗?她真的受够了!
韩澈走到她面前,蹲下,好笑地想将她掩着脸的手拿下来。
梁绽晴迅速地又把手抽回去挡住脸,韩澈索性坐到她身旁,霸道地将她揽进怀里。
“对不起,我知道我是个极度差劲、性格又很糟糕的男人。”
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窜入她鼻间,好像还带着咖啡和威士忌的香气……梁绽晴懒得抗拒,傻傻地任他抱着,反正她也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要别看见他那双老像是要摄去她三魂七魄的眼就好了。
“你现在才发现也未免太迟了……”她在他怀里嘀咕。
“对于我爱你这件事,我是发现得太迟了没有错。”韩澈亲吻她发心。“你走了之后,我一直找不到和你煮的爱尔兰咖啡一样的味道……看见你和谦谦过得那么不好,我好心疼……绽睛,我真的很抱歉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当我知道谦谦是我的孩子时,我内疚自己让你带着小孩过着这样的生活,我好自责,我真的好自责。”
“你不用为了你的内疚而说服自己爱我。”梁绽晴低叹了口气,从他怀中仰起头,迎视他的眼,他的眸光总是如此深邃,令她好眷恋,但这终究不是她能耽溺在其中的幸福。
“有了谦谦之后我真的过得很好,你已经给了我一份很好的工作,你不用再为了我感到愧疚,我们就回到原点,回到老板跟员工的关系,你想看谦谦时随时都可以来看她,等她大一点,懂事了,我会找个机会告诉她……你是她父亲……”
“绽晴,我不是为了内疚感或是谦谦爱你,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即使谦谦是你跟别的男人生的也一样。”韩澈拨开她额边垂落的发,口吻温柔得令她想掉泪。
但是不行,她脑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喊停,她不要再被他耍得团团转……
“绽晴,我知道我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说了很多恶劣的话,你可以选择不要那么轻易地相信我,一辈子都不答应嫁给我,或是叫我做一些蠢事折磨我,但是请你不要推开我,我无法想像再过着没有你的生活。”
“你已经好好地过着没有我的日子好几年了,你可以轻易地就找到一个女人取代我或是谦谦,随便一个女人都行,我相信她们很乐意生下你的孩子。”
“我并没有其他的女人。”韩澈的眸色变得深沉。
“那个女建筑师呢?”梁绽晴实在很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像个妒妇。
就知道她还惦着这件事,韩澈又强势地、重重地将她搂进怀里。
“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总之那天我跟她并没有做到最后。”他在中途喊停,跟她说想喝梁绽晴煮的咖啡,就打了电话要梁绽晴来,而她走了之后,他心情恶劣得连那个女建筑师的一根手指头也不想碰。
他相信那个女建筑师或许隐隐约约猜到了他与梁绽晴之间的关系,但他并不想理会,后来没多久,她就尾随着梁绽晴的脚步离职了,两人直到现在都没有联络过。
“什么叫做没有做到最后?不管你只进去一半还是三分之一,做就是做了!哪有什么没做到最后的?”梁绽晴闷闷地在他怀里抗议,她还记得他身上的吻痕有多么刺眼。
“哈哈哈哈哈!”一半还是三分之一?韩澈又难得地大笑了,他真的好喜欢她这种动不动就要回嘴刺他一下的个性,这才是他的绽晴,他独一无二的、无可取代的梁绽晴。
他是如此爱她。
“说你爱我。”韩澈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起脸来看他,又恢复一贯颐指气使的口吻命令道。
“不要。”梁绽晴断然拒绝,他已经得到太多,不能再这样勒索她的感情。
“嫁给我。”
“也不要。”
“那你为什么跟我上床?”
“因为我是一个欲求不满的单亲妈妈。”梁绽晴赌气似地回嘴。
韩澈不禁失笑,拧了拧她的唇。“欲求不满的单亲妈妈,我很乐意日后你有需要的时候为你服务。”
“你……”气死人了!梁绽晴撇开脸,她为什么从来不知道他这么无赖?
韩澈宠溺地揉乱了她的发,在她颊畔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要喝咖啡吗?我的公主。”他站起身子,将那杯放在床边矮柜上的高脚杯拿来,凑到她眼前。
“不要。”梁绽晴不知道她现在这样子有多像在跟情人撒娇。
“我试着照记忆中你的方法煮,第一杯侥幸成功了,第二杯烤杯子时却破了。”韩澈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浅笑,幸好他早先将这杯拿进来了,没被他后来的失误波及,跟着一起毁在地上那堆混乱里。
梁绽晴默默地望着他和眼前那杯爱尔兰咖啡,她直到此时才注意到韩澈胸前跟裤脚都有被咖啡及威士忌溅到的痕迹,难怪她刚刚总觉得他的怀抱里混合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香气……
“真的不喝?”韩澈扬了扬手中杯子,在杯缘浅啜了一口,把杯子放回到矮柜上。
梁绽晴摇了摇头。“真的不——唔?”
韩澈揽过她后颈,措手不及地将那口咖啡渡进她嘴里。
他为什么老是这么恶劣?梁绽晴想推开他,却被他放躺压进床铺里,动弹不得。
韩激轻轻地舌忝过她的唇,手指轻抚过她的脸庞。
“这几年来,我跑遍了世界各地的酒吧与咖啡馆,喝哪里的爱尔兰咖啡都觉得味道不对。”
“那是你的事情。”梁绽晴挣扎着想起身,今天凌晨还可以勉强说是情绪失控、一时擦枪走火,现在再与韩澈上床的话就太超过了!
她很明白现在烧在他眼底的火焰是什么。
“爱尔兰咖啡的味道不对,是因为少了你的眼泪吗?”韩澈吻了口她小巧的耳垂,在她耳畔轻轻吐气,口吻十分温存。
梁绽晴的身体略微一震,睁大双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他去看了那本书吗?
他发现了爱尔兰咖啡的秘密?
韩澈微微一笑。
“代表着思念和宽容的爱尔兰咖啡……绽晴,我是如此地思念你……我请求你对我的宽容……你知道的,要把那么呛辣的威士忌去除酒味融入咖啡里,需要很复杂及很有耐性的程序……原谅我,不要拒绝我,我没有办法再忍受错过你一次。请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你跟谦谦的身边,拜托……不要拒绝我,你得让我留在你身边,才能看得到我的改变……”韩澈吻过她的眉眼、颊畔,温柔的吻落在她细致的锁骨,伸出温暖的舌轻舌忝,将大掌伸入她的衣服里,抚上她的心跳。
“你太狡猾了……”梁绽晴握住韩澈的手,不知怎的居然有点想哭。太过分了!他用爱尔兰咖啡和他的脆弱让她心软……
“我爱你,绽晴,一直都爱你,而且会永远爱你,只有你。”韩澈撑起身体,深邃细长的眸直直望入她眼底。
她的眼泪真的不争气地掉下来。
“不行……我最讨厌只要听见“我爱你”这三个字就什么都说好的女主角了……”
韩激轻笑,执起她手,在她手背吻了一口。
“你不用什么都说好,你只要不推开我,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跟谦谦,这样就够了。”
“你会一直惹我生气。”
“我会尽量控制我的劣根性。”韩澈笑了。
“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不会再三更半夜叫我起床煮咖啡?”
“嗯,我想想……也许会三更半夜叫你起床做别的事。”他抚在她心口的大掌揉了揉她胸前丰盈的柔软。
“那我不要了。”梁绽晴薄面含嗔地瞪了他一眼。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刚才的咖啡可以续杯喔!”
“你煮的咖啡又不好喝……”梁绽晴想笑,却又不甘心自己这么快就被他逗笑。
“再考虑一下,我还可以提供一辈子的免费打蟑螂服务。”韩澈再接再厉。
梁绽晴这下真的笑出来了。
“你工作那么忙,又不会常在家。”
“我发誓我不管人在哪里都会赶回家替你打蟑螂,前提是你得先让我跟你有个共同的家才行,我跟你跟谦谦,还有一只玛露的家。”他的吻逐渐往下……
提到玛露……玛露?梁绽晴突然慌慌张张地一把捞过床头柜的闹钟。
“现在几点了……完蛋了!我忘记跟兽医约好下午两点要去接玛露,它前几天生病,昨晚住在兽医院观察,你有开车来吗?带我去接玛露好不好?我傍晚还要去爸妈那儿接谦谦回家。”
梁绽晴想从床上跳起来,又被韩澈按回去。
他为什么觉得自己的男性魅力在她身上老是不够用……
“亲爱的公主,在想到你的猫跟小孩之前,你不觉得你应该先满足一下即将为你服务一辈子的司机吗?”
梁绽晴还来不及抗议,韩澈便恶狠狠地吻住她。
他用一连串的与挑逗让她无法开口。
可恶!这人怎么总是这么不讲理?为什么她老是这么不争气地向他臣服?
梁绽晴将手环上他颈项,再度融化在他炽热的怀抱里……
先就这样吧!她暂时不想思考了……
就先维持着这样,上司与下属,与爱情,但没有承诺与婚姻的关系,一切都回到原点,从韩澈煮的这杯爱尔兰咖啡重新开始……
***
韩澈得到一段,类似留校察看般的观察期。
梁绽晴并没有答应嫁给他,也不愿意搬去跟他一同生活,于是他只好将傅纪宸的房子买下来,登记在梁绽晴名下,并且三不五时地赖在这里过夜,好让谦谦习惯跟他这个爸爸共同生活。
而这些日子以来,他除了带梁绽晴母女俩回家,让父母知道她们的存在之外,也频繁地出入梁绽晴养父母家,向他们宣告他想娶她的诚意与决心。
两家父母对这桩婚事并没有太大的意见,一切只等女主角点头……
韩澈甚至还将自己家里的风格布置得和梁绽晴的房子很类似,只等她跟谦谦住进来,但梁绽晴却一直迟迟没有答应他!
韩澈知道自己理亏,很难得地没有在婚姻大事这件事上逼迫她,他只能越来越频繁地巧立各种名目到她这里过夜……而他从来不知道,有人等着自己回家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美好……
“韩澈叔叔!谦谦好想你!”扑!
本来还在客厅玩耍的小女孩看见矮篱门被打开,韩澈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时,就兴高采烈地冲出屋外,一股脑儿地跳到韩澈身上,像只无尾熊般的抱住他。
“叔叔也好想你。”韩澈承接住谦谦往自已扑来的力道,单手抱住她,一手拎着行李,往屋内走去。
“这么晚了,谦谦怎么还没睡?”韩澈不禁问道。已经晚上十点半了,他原本预期他回来时谦谦已经上床了,这么一来他就可以把这次出差在外为小女孩买的玩具通通摆在她床边,等着看她起床时兴奋得又笑又跳。
“她说要等你呢,一直不肯回房。”回话的是站在屋内看着他,笑得十分温柔的梁绽晴。
“我回来了。”韩澈在玄关月兑下鞋子,放下谦谦与行李,走到她身旁在她颊边落下轻吻。
“一切都好吗?”梁绽晴接过他月兑下的西装外套,挂好,转头问他道。
奇怪,韩澈也才出差一星期,怎么见到他的这时会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思念?
他们还曾经分开过好几年呢……
“不好,我很想你。”韩澈深深地望着她,眼底有抹极淡的笑意。
“……我、我去放水让你洗澡。”梁绽晴耳根一红,丢下爸爸跟女儿在客厅跑了。
韩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他现在发现只要他像这样突然说些黏缠的情话,她就会害羞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太晚发现这件事了,这比故意制造八卦话题或是拿蟑螂吓她要来得有趣多了,他想他会热衷这个游戏直到八十岁。
“谦谦来,我买了好多东西给你。”韩澈蹲体,把他刚才拿进屋子里的行李箱打开,整箱子的玩具通通都冒出头来。
“哇!”一直绕在箱子旁探头探脑的小女孩开心得尖叫,好棒!
就知道韩澈叔叔最疼她了!
“你看这只小熊,还有那个……”韩澈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拿出来堆到谦谦面前,边堆边介绍,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小女孩更满足。
梁绽晴站在浴室门口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她走回浴室里,坐在浴缸边缘,盯着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热水发呆。
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她觉得自己好幸福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怀疑,这个让韩澈走到她们母女俩的生活里来的决定,真的是好的吗?
刚开始只是一天、两天,渐渐地,韩澈住在这里的日子越来越多,不只是她,就连谦谦也越来越习惯这屋子里有他的存在。
她越来越习惯每晚睡前拥着他的体温,与他的,这间屋子里属于他的东西日益增多,也包含了她,她的身体、她的心灵或是她的女儿。
韩澈向她求婚,他带她与谦谦回家见父母,甚至还频繁地出入她养父母家表明自己想与她结婚的意愿。
她为着心中那份不安全感一直迟迟没有答应他,没想到这却让她落入一个更尴尬困窘的处境里。
既然没有婚姻约束,但她又因为韩澈口中说的爱一时心软,让他介入她生活介入得如此彻底,甚至堂而皇之地住进她家里来……现在的她根本就没办法跟他单纯地维持上司与下属的关系……
假若有一天,韩澈又像当初想收回这样的幸福时,她也许可以说服自己心痛一下就过去了……但是谦谦呢?她要怎么跟谦谦说,韩澈叔叔不见了?
“你在想什么?”一双大手旋紧了水龙头。
梁绽晴抬眸,对上眼前那双迷人的深邃双眼。
“谦谦呢?”她问。
“睡着了。”韩澈笑道,小女孩果然是硬撑着在等他回家,没玩多久就坐在一堆玩具堆里睡着了。
“我抱她回房里睡。”梁绽晴起身,被韩澈拦下。
“我已经抱她回房了。”韩澈仔细端详她脸上的表情。她看起来怪怪的,最近,她时不时会露出这种很惶恐不安,又很哀伤的眼神。
“那我出去煮咖啡给你喝。”梁绽晴又要转出去。韩澈后来又买了一组新的咖啡器具给她,他们几乎每晚睡前都会煮咖啡来喝。
“过来。”韩澈拉着她手腕又将她扯回来。“帮我月兑衣服。”
他拉松了领带,随手抛进旁边的洗衣篮里,命令她。
“……”梁绽晴盯着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居然哭了。
“……”韩澈比她更无言,他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将她揽进怀里。好吧,其实他完全能明白她在哭什么,他自找的,谁教他曾经那么狠心对待她?
“我让你很没有安全感?”他问她,明白自己这么久以来的确是欠她一个真正的交代。
梁绽晴呜咽地在他怀里点头,她是如此眷恋他的胸膛,她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失去。
韩澈挨着浴缸边缘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用手指抹去她的泪。“你觉得自己什么筹码都交出去了,输不起?”
梁绽晴点头,眨着水珠的墨色长睫晶莹动人,她的确就是这么感觉的没错。
韩澈将她的发勾到耳后,吻去她眼睫上的泪珠,微带着些许笑意的口吻十分温柔地说道:“这就是当年,我让你离开我的原因。”
梁绽晴眨着还带着迷蒙雾气的眼看他,不懂。
“你知道,绽晴,我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我没办法忍受自己失控,更不喜欢输,你影响我太多,我很抗拒,很没安全感,我输不起。”
梁绽晴傻傻地望着韩澈,她无法不惊讶,韩澈是一个如此骄傲的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提起内心话,她居然讶异得无法从唇间挤出任何一个字回应。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跟我的成长背景有关。当然我不能不负责任地把我所有的过错通通推给童年跟我父母,但我的确受他们影响很多。”
“你父母?”梁绽晴纳闷地问。这些日子以来,韩澈带她跟谦谦回家过好几次。韩澈的父亲,卸任的执行长她当然认识,但母亲倒是第一次见过。
他们夫妻间的感情看起来不错,和韩澈之间的互动也十分和谐,她很喜欢这两位老人家,谦谦也很喜欢这两个阿公阿嬷的。
她想像不到他们对韩澈会有什么不良影响。
“是的,我父母。”韩澈拧了拧她的唇,又继续说道:“我父亲曾有过一段外遇,这段出轨让他们早年的婚姻,也就是我的童年生活十分的不愉快……他们一直在吵架,我父亲爱着外头那个女人,我母亲一直希望父亲回头,有时他们吵得急了,就会说出如果没有我,他们一个就能真正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一个就可以甘愿放手的这种气话。”
韩澈唇边有抹浅笑,梁绽晴的心却被揪紧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跟你父亲或是母亲离婚了。”这是全天下的父母对孩子最严重的指责,他们从不知道这些话对孩子而言有多么残忍。孩子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却必须无条件地承载他们的怨恨,成为他们不快乐、阻挡他们幸福的原因。
这是多么暴虐的、一场以爱为名的杀戮。
梁绽晴不自禁握紧了韩澈的手如她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跟她说他想证明父亲有多失败,为什么跟玛露说有妈妈不一定比较好。
她好心疼,她的父母虽然早逝,但养父母却很疼她,她虽然有点遗憾,但仍是在一个完好幸福的家庭中长大。
“所以,当你跟我说你想要有一个家时,我真的很抗拒……我抗拒的不是你,是想答应你的我自己,婚姻在我心中既神圣又不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走进去……我为了保护自己,恶劣地撇下你,说服自己不爱你……”韩激回握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又突然……是为了谦谦?”梁绽晴开口问道,这就是她心中一直潜藏着,想问又不敢问的疑问。她不知道韩澈的改变是怎么来的?她是如此害怕,她无法信任。
假若他曾经是那么一心一意地想抛下她获得安全感,为什么他现在又甘愿走进来这个让他不安的领域里?她怎么能肯定他会不会又有一天想抛下她?
“不只是为了谦谦,是因为我终于发现了自己有多蠢。”韩澈唇边有抹无奈的浅笑,低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父亲外遇的对象,是我母亲的双胞胎妹妹,我的阿姨。”
梁绽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只是睁着漂亮的墨色眼眸,细细地凝望他。
韩澈扯唇笑了笑,而后跟她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一个关于一对双胞胎姐妹爱上同一个男人的故事;一个觉得父母不相爱,也觉得自己不被爱的小男孩,如何长成了一个满心怨怼、愤世嫉俗,痛恨爱又渴望爱,向往婚姻又不屑婚姻的故事。
梁绽晴依然只是默默地凝望他,眼底有着全世界的温柔。
“我一直都看轻爱着阿姨的父亲,也瞧不起明知道父亲在婚姻里还引诱他的阿姨,和明知道父亲不爱却无法放手的母亲……然后我遇见你,我们重逢后的那一切……我发现自己爱你,我以为你还在一段婚姻关系里,我想走,又无法控制。那么煎熬与难受之间,惊觉我的自作聪明让我落入了跟他们一样的困境,甚至,还让我的亲生骨血流落在外,就像我父亲让他的私生女流落在外一样……”
韩澈微微牵动了下嘴角,他竟然在一个那么狼狈的情境里,才懂得体贴与谅解出轨的父亲、不伦的阿姨,和不愿放手的母亲。
他放下了一直盘据在心中的恨,才终于体会了他们的爱,于是谅解了他们之间的苦苦痴缠,爱与恨,遗憾与惆怅。
爱就是爱了,是那么身不由己……没有输赢,也没有对错。
梁绽晴被他握着的手突然紧紧地回握他,韩澈牵起她的手吻了一口,点了她鼻子一下,方才紧皱的眉头又舒展开。
“你啊!你耍得我团团转……我一直以来都在鄙视他们的所作所为,结果,突然冒出的一个你,却让我什么错都犯齐了。”爱上已婚的女人,怂恿她离开丈夫,以为对方不爱还不愿意收手,甚至还让谦谦吃了那么多苦。
“对不起……”梁绽晴垂眸,小声地开口。
韩澈不禁笑出来,她跟他道歉做什么?他又拧了拧她嘴唇,深深地望进她眼底。
“对不起该是我说的,对不起,绽晴,虽然我已经说过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爱你,这辈子都只爱你。”
梁绽晴哭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哭他寂寞无依的童年?哭他方才的表白?还是哭她终于走进了王子心中最沉最痛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她现在明白了他与父亲之间紧张的关系,明白了他说有妈妈不一定能过得比较好的心情。她的心被绞得好紧。
韩澈将泪涟涟的她搂得更紧。“绽晴,我想重新再来,不想再为了逃避什么而错失真正重要的东西,我好傻,居然曾经把你和谦谦往外推……现在,你和谦谦就是我最想抓住的幸福,我不想再错过……嫁给我,绽晴,答应我。”
梁绽晴只是在他怀里细碎地哭着,没有回话。她还有顾虑……
韩澈轻叹了口气,将她从怀抱里拉开了一点距离。她还需要时间想,就让她想吧!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证明给她看他的真心。
“好吧,不急着嫁我也无妨,但是可以帮我月兑衣服了吗?还是你要一起洗?”
他把梁绽晴的手放在自己衬衫的扣子上,也伸出手想拉下她背后的拉链。
“我、我洗过了,我出去帮你煮咖啡。”梁绽晴迅速地把手抽回来,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又急急忙忙地逃了。
韩澈不禁失笑,都跟他生了一个小孩了,她直到现在才懂得害羞也太晚了吧?
虽然她不愿松口答应嫁给他,但其实她在在显露出的情感比从前更坦白、浓密,是因为她已经逐渐卸下对他的心防的缘故吧……
她不再继续伪装,于是他才能如此贴近她真实的情绪。
他没有再看见那个喜欢虚张声势、老是故作冷静从容的梁绽晴,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容易害羞,会因为他几句情话或挑逗而难为情逃走的、不折不扣的小女人。
这才是她一直以来,真切爱恋着他的姿态。
韩澈月兑下自己的衬衫,慢条斯理地放进洗衣篮里,唇边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漂亮笑弧……
他知道当他离井浴室之后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会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装在透明高脚杯里的爱尔兰咖啡,咖啡里有威士忌的浓烈热辣,有曼特宁的醇厚甘苦,和一匙砂糖,跟鲜女乃油的甜蜜……
他们之间那杯盈满思念与爱的杯子曾经干涸,而今他们卸下谎言与伪装,找到个新的方式,试着重新在杯子里注满爱。
当初以为的句点其实只是一个被折号,为他们的旅程开启崭新的一章。
他再也不会让他的妻女有机会退离他的生命,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