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不是叫你在席上等我的么?怎么又去园里乱跑?”男子虽在责备,慵懒低沉的声音里却听不出怒意,手指滑进身上少年墨发轻轻梳动着,又卷起一缕缠上指尖。
“你都去看小皇子了,反正没人陪我,就随便走走解下闷咯。”碧落撑起趴在龙衍耀汗湿胸膛上的身子,一翻身,在他身边仰面躺下,微微喘着气:这龙衍耀,从后宫出来发现他和瑞霆太子在御花园深处,立时黑了脸,一把拖住他回到王府直奔床上,昏天暗地搞到无力才放手。
龙衍耀覆上碧落,嘿嘿笑道:“知道辛苦了么?哼,瑞霆那小子可有对你动手动脚?”
碧落噗嗤一笑,眼梢斜斜挑起:“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我动手动脚?嘻,太子明知我是你的人,怎会蠢到来碰我,岂非落人口实?”
他绕着弯子骂龙衍耀愚蠢,龙衍耀竟也不生气,只是瞪着他妩媚笑容,突然叹了口气,双臂一合将他搂进怀里:“我是昏头了,一见到你跟那小子有说有笑的,就失了分寸。呵,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碧落”抬手抚着他鬓边细密汗水,又低低唤了声:“……碧落……”
那最后一声呼唤竟带着完全不同以往的轻柔。碧落嘴角媚笑倏地一僵,抓住龙衍耀手指默然无语,片刻重又笑道:“那小皇子可生得可爱?”
龙衍耀愣了愣,旋即一笑:“还不是白白胖胖的一个小肉团?呵呵,你问这做什么?”偏头打量着碧落,忽地脸一板,绕紧他黑亮长发:“你喜欢小孩儿?哼,想要娶妻生子么?你这辈子都别想,我不会许你的——”
碧落听他说得凶狠,不由失笑:“难道你一辈子都不放开我么?”秋水盈盈在龙衍耀面上一掠而过,微带自嘲地道:“过得十年二十年,我便老了、丑了,笑起来满脸皱纹,只怕到时求你多看我一眼你都不乐意呢。”
“碧落……”龙衍耀也不知怎地,闻言一阵不快,却也无语反驳。
眼下的你不过是暂时沉湎我的姿色罢了……碧落静默望着龙衍耀锐利鹰眸,指尖划过他微皱眉峰,一耸肩:“其实都不用等到我老丑,你自己都要迎娶王妃的啊,你不要子嗣吗?”这几日来,他早已知悉龙衍耀尚未成亲,连个姬妾也没有,未免与他的地位样貌不太相宜。
龙衍耀眉皱得更紧,哼道:“你当我以前没纳过妾侍么?那些女子只知一味争风吃醋,俗不可耐,便被我统统赶出了王府。至于子嗣么,嘿嘿,那班蠢物怎配替我龙衍耀留下血脉?与其生几个驽钝愚昧的子女,我宁可不要,免得日后看着生厌。”
碧落越听越好笑,龙衍耀横他一眼,将他抱得紧紧的:“不许笑,你还没回答我,问那小皇子做什么?”
勾起他脖子,碧落凑上他耳边道:“我倒有个办法来对付太子,正用得着小皇子——”
“哦,是什么?”龙衍耀目光炯炯盯着碧落一脸微笑。
“这个嘛,等有了眉目之后,我再告诉你。”碧落牙齿轻咬他耳轮,感到龙衍耀气息渐促,不禁一笑——
“你若信得过我,只需让古师爷挑几个武艺高强又机灵些的手下给我使唤便成。啊,对了,此事你莫与无双公子说起才好,我可不想人多走漏了风声——”
“呵呵,随便你,我还正想看看你有什么妙计呢。”龙衍耀被他撩得正自情浓,哪还去细究他的话,抚摩着碧落细腻腰肢,含进他轻轻舌忝弄,引得碧落又痒又麻,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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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突然病了!
自那日宫宴之后,小皇子便患上怪症,十多天来,一路发着高烧昏迷不醒。一干太医急得团团乱转,最终两度会诊,终是发觉小皇子并非患病,而是身中奇毒。
这下宫中顿时如炸了马蜂窝,那皇帝本已气得跳脚,此刻更是震怒,将服侍小皇子的宫人尽数收监,责令刑部严查此事,满朝文武亦人人自危。
正内外乱做一团,这日三更时分,小皇子咽了气,报讯人急奔各家王室中人。龙衍耀得讯却也吃了一惊,知皇兄元帝对这幼子爱如珍宝,恐他悲痛过头,伤了身体,便连夜同传讯的宫人一齐回宫。
到得宫内,那小皇子遗体已有专人收敛了去,元帝哭到两眼红肿不堪,皇后早已晕厥,大堆太医正围着施救,一片凄云惨雾。龙衍耀好言劝慰了几句,终也无话可说。悲戚间,宫人匆匆入内,说是刑部李丞相有密本上奏。
元帝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思理他,一迭声叫宫人轰他出去。那宫人战战兢兢道:“回皇上,李大人说与小皇子中毒一案有关——”
“还不快宣?”元帝怒冲冲砸了个玉如意,宫人一缩头,忙引着李丞相晋见。
“这,这……畜生……”啪地扔下奏折,元帝脸色铁青,双手如筛糠似抖得厉害。
龙衍耀一皱眉,拾起奏折,却是伺候小皇子那班宫人招了供,竟是太子买通宫人暗中投毒。
他鹰眸一沉,望向边上一脸诚惶诚恐的李丞相:“太子可是小皇子的同胞兄长,害他做什么?李大人,你可要查清楚了,莫轻信小人谗言——”
“微臣不,不敢——”
李丞相满头冷汗,垂下首,偷偷抹汗。元帝长长叹了口气,一摇手:“耀弟,你不必多疑。朕倒是能猜出几分那畜生用心。想必是见幼弟得宠,怕朕日后改立太子,他便先下手为强罢……”
“皇兄还是谨慎些好,瑞霆天性敦厚,虽说平素行为有些不检,但谅也不至于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
龙衍耀目光闪动,仍替太子辩解着,元帝默然半晌,吩咐李丞相即刻着刑部去东宫捉拿太子,龙衍耀见他心情奇差,也就不再多说,自行告退。
出了皇帝寝宫,龙衍耀双手负背,沿幽暗小路慢慢走着,待到一角僻静处,他沉声道:“出来罢。”
“是,皇爷。”
一人低垂着头,自暗中走出,竟是李丞相。
龙衍耀锋锐眼光在他身上一转:“你这次表现不错啊,养你千日,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皇爷过奖了,微臣只是听古师爷转告皇爷密旨,依令行事而已,不敢居功。”李丞相神情益发谦卑,他在官场打滚多年,自然知道做主子的最忌手下恃功而骄,丝毫不敢流露得色。
“呵呵,做得好,你先下去罢,小心莫露了破绽。”
挥退李丞相,龙衍耀在夜色中静立片刻,返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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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室,天色依然未明。龙衍耀掀开纱帐,烛焰摇曳间,碧落侧着身子睡得正熟。
他坐在床沿,凝望碧落睡梦中艳丽面容,没了日间醒时的精灵狡黠,反露出几分少年人的青稚——
慢慢地,手已无意识抓起一捧墨缎般的长发,卷上手腕缠绕着——
“……恩……”碧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帘,看清了眼前人,一怔后坐起身,笑道:“你几时回来的?对了,宫中可有何消息?”
“……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么?”
放开手中发丝,龙衍耀捏住他白女敕下颌,紧盯他盈亮眼眸,半晌,点了点头:“你确实是聪明人,居然想到用小皇子来做文章……呵呵,其实是你指使人下的毒罢,又让古师爷叫李丞相做了假口供,却连我也瞒住了——”
“那你皇兄信了没有?”碧落眼光一亮。
龙衍耀淡淡一笑,模了模他脸颊:“瑞霆那小子此时应该已下狱了罢,呵,他若拒捕逃走,岂非不打自招?看来他这太子之位,今番是保不住了……”微吐一口气,低声道:“只可惜了那无辜小皇子……”
“你是怪我吗?”碧落眼神立时黯淡下来,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呢。”
“……我只是突然不想你变得如此有心机……碧落……”龙衍耀手指抚上他红润唇瓣,竟带着些微怔忡:“我知道你是在帮我的……”
碧落身子颤了一下,却轻到根本令人无法觉察。他秋波一漾,伸舌舌忝着龙衍耀指尖,媚笑道:“对啊,我说过要帮你当皇帝的,嘻嘻,我还想要坐你的龙椅呢,呵……”
熟悉的妩媚的,却又令人心悸的笑容……龙衍耀情不自禁已揽住碧落细腰,闭目嗅着他幽幽体香:“碧落……”
“你睡到半夜就去了宫中,现在也一定悃了罢……”碧落扶龙衍耀躺落床上,拉过丝被替他盖上,轻柔笑声里竟陡然透出蛊惑迷人的气息——
“好好睡罢,那什么太子和其他王子,我都会帮你解决的……放心睡罢……”
魅人的、仿佛将魂魄都要吸走的悦耳嗓音……龙衍耀只觉一阵浓浓倦意,眼皮沉甸甸的,须臾便入了梦乡。
冷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感,碧落披上衣衫,静静走出寝室。
如每个凌晨一样,后园里仍是雾气弥漫——
“来了么?接住!”
清如水晶的声音入耳,同时一片薄薄纸笺自晨雾笼罩的花树丛中轻飘飘地飞出,来势极缓,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托住般,不偏不倚地落在碧衫少年怀里。
接过纸,碧落默默将上面的图注文字诵记于心,片刻,双眸一阖又复张开:“我记住了。”
双掌一合,把纸笺夹在中间,白女敕的手渐渐发出异样红光。蓦地一扬手,整张薄笺已成灰烬,随风飘散。
“……你的化蝶神功又深一层了……”短暂沉默后,雾中人悠悠地道,激赏中又带着惋惜:“你真的还要继续练下去吗?这门奇术虽能在短短时日内将不谙武艺的人变成高手,其实只是把常人数十年的精气神血都提聚在一起罢了。你练多一日,就减少一年寿命……现在停手,还不算迟……”
“怎么可能停手?”
碧落冷冷一笑,望着缓缓走近面前的水银色人影:“我已经练了十多天,难道你要我前功尽弃么?若不练化蝶神功,我焉有如此快就学会你的摄魄魔音?呵,再说,当初也是你教我的——”
“我是看你求成心切,才想到这奇术,没想到你居然二话不说就练了……”君无双微微垂落眼帘,优雅明澈的脸容在雾里朦胧隐现,叫人看不真切:“我现在,有些后悔教你了……”
“为什么?会早死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碧落一点也不客气地回敬,手心在袖中紧紧一握——君无双,你可知道,我多么盼望能早日练成神功!你可知道,我每天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镇定地站在你面前!站在杀了我最重要、最亲之人的你面前!
不过,我倒是很感激你教我武艺,不管你是何用心。所以,当我大功告成的时候,我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就当你传授我武艺的回报罢……
“……你的仇恨心太强了……”
丝毫没有因为碧落的无礼言语生气,君无双只是用那双变幻万千、似能看透一切的魔眸凝注着他,轻声一叹——
“你有时,太痴了……为了一个已死的人,值得么?……”
狠狠瞪了他一眼,碧落扭头就走,他可没心情陪仇人聊天。
“碧落,哪天你练功时血气逆行,就不要再继续了……”轻幽叹息萦绕耳边,碧落脚下一顿,随即迈开大步,比来时更快地走出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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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毒杀小皇子!整个朝堂一片呱噪,有些平素与太子走得极近的臣子都提心吊胆,惟恐被牵连进去,有些已在思量元帝会改立哪位王子为储君,也好早去巴结。一时金殿上个个暗怀鬼胎。
元帝当即将太子废为庶人,正询问群臣如何处置这弑杀亲弟之人,一人闪出班列,却是曾当过太子太傅的孟御史,他极力担保太子绝非凶手,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元帝尚未出声,那李丞相已跳将出来:“孟御史,那几十个人证难道是假的么?你这般说,分明是藐视圣上。难不成此事你也有份,才如此急着为凶手开月兑?”
孟御史气得说不出话来,元帝本就心烦意乱,当下传令将孟御史一并押入天牢,择日再审。有几个臣子原本心有疑虑,想替太子求情,但见孟御史下场,谁还敢往刀口上送?顿时殿上鸦雀无声,直到退了朝,众人才纷纷小声议论着,各自散去。
翌日小皇子出殡,皇城一片悲戚。百官待得回朝,却惊闻天牢失火,太子被烧死狱中。但这火势却也蹊跷,只烧了关押太子那一间,其余人犯安然无恙,显是有人故意纵火。那烧得焦碳也似的尸身抬上金殿,元帝不由大恸,毕竟是父子情深,他两天来连失两个儿子,怎受得了这打击,竟瘫倒在龙椅上。
群臣正乱轰轰地叫宣太医,那纵火之人已然被刑部擒住,押上金殿。他倒是出奇爽快,一五一十招得清清楚楚,原来是那一干王子共同出的主意,买通宫人毒杀了小皇子,再嫁祸与太子并派他火烧天牢,如此一举便除掉元帝的两个嫡子。
他口齿伶俐,声音又响,金殿上人人听得明白,尽皆哗然。
元帝怒到极点,手脚乱颤,只叫将那些逆子统统处死。想到枉死的太子,心口剧痛,骤然间双眼一翻,就此一命呜呼。
翔龙天朝三十三年,元帝崩于朝堂。
太子已死,众王子又身负大罪,自然不能继位。李丞相为首的一班大臣力拥元帝幼弟穆晟王摄政。王依元帝遗命,处决了一干王子,元帝子嗣已尽,穆晟王身为龙氏血脉,又是先帝亲弟,便顺理成章登基称帝,改年号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