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君 第十章 作者 : 尘印

「咳……」一阵刺骨锥心的剧痛袭上心口,池枕月用力捂住嘴,热流旋即染湿了衣袖。鲜红的衣服,殷红的血迹,混在一起,分辨不清。

他闭目咽下满口腥甜,撑着两根竹制拐杖,慢慢地挪到书案旁艰难坐下,蘸水磨墨。

断骨处的夹板前几天已经拆走了,然而要真正恢复到完好如初,御医说还得静养上半年。池君上听后,缄默不语。他却低着头微笑。

在场每个人,都知道他等不到那时候。

御医走后,池君上亲手削竹,为他做了两根轻巧的拐杖。「枕月,二哥想一直陪着你,可早朝还是得去上。你嫌闷,就起来走走,二哥退了朝就回来陪你。」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接过了那两根拐杖,目送池君上黯然摆驾上朝。

墨逐渐浓了,他拈笔、摊纸,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勾完手头一笔,他正在蘸墨,忽然听到珠帘轻响。

进来的人,居然是曲长岭。

池枕月有些意外,沉默地看着这个曾跟随侍奉自己数年的侍卫。

曲长岭脸上表情很复杂,最多是悔恨,对池枕月望了好一阵,才低声道:「四殿下,你当初是不是早已经发现卑职是王上安插在你身边的人,故意告诉卑职你要杀王上,好让卑职去跟王上告密的?」

池枕月悬在半空的手一僵,随即慢慢蘸了墨,专心在纸上写着。半晌,才出乎曲长岭意料地开了口,声音很平静:「是。玄龙攻进风华府的那天,你吹哨示警,安剑君等人很快找来,我就开始怀疑你了。之后二殿下又说对我的事了若指掌。只要仔细想一想,就不难猜到是你。所以,你绝不会拿真正的毒药给我。」

「那四殿下就不怕猜错?」

「猜错也没什么大不了。」池枕月居然微微一笑:「你给我的毒药,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因为我都会换成寻常的花粉。只不过多你这个旁证推波助澜,戏就演得更逼真,二殿下会更相信,我是真的要取他性命。」

曲长岭震惊迷惘不已。「四殿下你为什么要让王上误会你?王上一直当你是、是……」他是了半天,终究没好意思把「心肝宝贝」四个字说出口,含糊道:「你这么做,实在太伤王上的心。」

「就是要他伤心。」少年语调平缓,甚至带着丝叫曲长岭情不自禁从心底发寒的冷硬,像在述说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我很快就要死了,二殿下却还得活下去当赤骊的王。只有他对我彻底伤心绝望憎恨,才不会为我的死难过,才能好好地继续活着。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明白吗?」

曲长岭楞住。

珠帘外,池君上背靠墙壁,心脏都因池枕月那番话缩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向来心机灵敏,只是为池枕月的背叛愤怒若狂,被仇恨蒙蔽的双眼除了那个叫他痛不欲生的罪魁祸首,再也看不清其他,只知道一味报复折磨池枕月。

池枕月卧病寝宫这些日子里,池君上静下心,也慢慢想到了许多疑处。今天嘱咐曲长岭去向池枕月套话,果然听到了和自己猜测相差不远的真相。

他的枕月,一直都没有背叛他。

这个发现,本该令他欣喜不已,可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快乐,只有无穷无尽的懊悔像蚕食桑叶般,一点点咀嚼着他的心尖。施加给少年的侮辱凌虐,此刻全都在他心底泛了起来,让他没办法呼吸。他紧抓着心口,恨不得把里面那块痛楚的根源挖出来,好让自己彻底解月兑。

良久,他终于拖着冰冷的四肢,悄然离开了寝宫。

曲长岭还在发楞。自从跟随池枕月后,曲长岭就知道这四殿下外表纤细病弱,内心却比常人都来得冷酷狠毒,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闷死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池女皇,逼死亲身父亲。可现在才发现,四殿下对他自己更残忍。

呆了半天,曲长岭才找回言语,茫然道:「四殿下说的,恕卑职愚昧,不明白。卑职只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要让那人伤心。」

池枕月一顿,掩嘴低咳片刻后平淡地道:「那是你的方式。我池枕月喜欢一个人,就要用我的方式去喜欢。」

抬头看了眼还在皱眉苦想的曲长岭,池枕月突然笑了笑:「曲长岭,我往日待你也算不错,这事,你替我守口如瓶可好?我不想让二殿下知道后自责。你再帮我做件事可好?」

他眼波流转,笑意盈盈。曲长岭想到这美少年不用多久便将长辞人世,心下恻然,胡乱点了点头,却又觉得欺骗这少年实在是于心难安,再也无法在池枕月面前久留,低声告退。

走出寝宫,他才在高墙下找到了失魂落魄的池君上,将池枕月最后的请求转告给池君上,末了央求道:「王上,这事您就别再追问四殿下了。不然四殿下又会为您担心。」

「……我知道了……」池君上每一个字,都干涩得像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深呼吸,用力逼自己平静下来。

如果这是枕月的愿望,那么他会装作自己不知情,忍着万蚁噬心的折磨,陪枕月一起把这场「背叛」锁进记忆深处。

***

晴光媚,碧柳浓浅错落,将宫城埋没在无边春色中。

池君上的脸上,却一天天地变黯淡。因为池枕月的病情在日复一日地加重,逐渐走向尽头。

他想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池枕月,每天早朝后就匆匆赶回那个弥漫药味的寝宫。每次,都看见池枕月坐在书案边,专心致志地画着一幅画。

池枕月画得很慢,直至近几天,画到了眉眼,池君上才看出那是池枕月的自画像。

一身红衣的少年,正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虽在纸上,仍如有波光流动,似瞠似喜,活色生香。

他坐在案边,静静地凝望池枕月。等池枕月勾勒完最后一笔,他才柔声问:「枕月,这画是送给二哥的吗?」

池枕月细心吹了吹墨迹,差不多干了,他模着画轴子,平静地道:「二哥,这画不给你,还能给谁?」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池枕月开口说话,池君上也根本不指望池枕月肯回答他。骤然听见这声「二哥」,一时间竟疑似梦中,隔了半晌,颤声道:「枕月,你刚才跟我说话吗?」

「是啊……」池君上瞧着池枕月嘴角淡淡的笑容,他全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哀求道:「枕月,再叫我一声二哥。」

池枕月凝视男人满眼的乞求,又轻唤了声:「二哥!」

此情此景,恍若隔世。池君上嘴唇微微抖动着,突然抬手捂住了脸。

依稀有水迹缓慢地从他指缝渗出。

池枕月默默地卷好画像,隔着云纹窗纱遥望窗外摇曳春光,轻声道:「二哥,我想出宫踏青。」

池君上调匀了呼吸,对池枕月露出微笑。「你想做什么,二哥都陪你去。」

池枕月的双腿还没有复原,池君上于是背起他,出了寝宫,慢慢地往外走。沿途的侍卫宫女都用怪异的目光注视着两人。两人却压根不在乎。

在这世间,除了对方,再没有什么能让两人动容。

两人出了朱红宫门,走过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市,走过巍峨高大的城楼,踏上通往皇陵的山路。青山隐隐,燕草飞花,秀美如帧千里画卷。

池君上走得非常缓慢。喷在他颈后的呼吸也轻缓微弱,但他觉得心头很平静,甚至还有点淡淡的喜悦。他和枕月,仿佛已经太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地一起走,一起看风景。

「枕月,你都没有出过远门。等过几天,二哥把政事交给几个舅舅处置,就可以背你去更远的地方,你说好不好?」他柔声问背后的人。

「你是赤骊王,怎么能远离风华府?」池枕月把头靠在池君上背上,贪恋地磨蹭着那体温。

池君上轻笑:「我不想当什么王。枕月,你知道的,二哥从喜欢你的那天起,想要的,一直就只有你。」

心都被男人笑声里不变的温柔深深刺痛了,池枕月喉头又涩又痛,没有回答。又走了一段路,看到前方路边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他低咳两声,道:「二哥,我累了,想去树底休息。」

年前,两人也就是在这株大树下歇的脚。池君上小心地将池枕月放落树底草地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伸手理着池枕月被山风吹得凌乱飞散的长发。

那株藤蔓依旧攀附在树身上,比之前还更粗壮茂盛了些,也爬得更高了。

池枕月出神地看着藤蔓,靠在池君上肩头幽幽道:「二哥,回去后在寝宫里也种上几株这样的藤吧。我想看它究竟能爬到多高。」忽然又叹了口气道:「爬再高,也要大树肯让它爬上去。如果大树不要它了,它摔下来,就死了。二哥,你说我像不像这藤,看似爬得比谁都高,可都是假的。」

池君上想起自己失约的那个风雨夜,胸口大恸。「二哥没有不要你。枕月,二哥真的很后悔那晚没去枫林找你,害你……」

「二哥,我没有恨你。」池枕月阻止了池君上继续自怨自艾,微露苦笑:「那是我自作自受。要不是我自作主张要娶雪瑶,也不会惹二哥你生气。枕月以前都不信命,可老天爷真的在看着。枕月做错了,就要遭报应。可是……」他扭头,凝视池君上满脸的自责,指着自己的心口,轻声道:「我的身体是不再干净了,可这里留给二哥的地方一直都没有变。」

「别再说了……」池君上只觉自己宛如被人夺走了呼吸般难受,他颤抖着伸手,模上少年清亮得不带半点污垢杂质的双眼,爱不释手的感觉。「我的枕月,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永远是世上最漂亮干净的。」

池枕月笑了,像个得到了大人夸奖而欢喜不已的天真孩子。他躺进池君上怀中,闭起眼帘倾听着君上的呼吸与心跳,梦呓般地叫着:「二哥、二哥……」

「二哥,枕月真的做错太多,总觉得天下人都欠了我、负了我。现在想想,有二哥喜欢我,纵容我。大哥也时常护着我,为我炼药。三哥虽然看我不顺眼,也只是在嘴上欺负我,没有真正害过我。皇母再讨厌我,还是容我平平安安地活着,长大……你们并没有亏待我,是枕月不懂得珍惜……」

池君上听着少年不停的诉说,他的心脏也随之一下下地痉挛,已经痛到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安慰池枕月,只能取出洞箫,慢慢吹着。

箫声清幽低缓,在池枕月头顶轻响,如温柔的手掌,轻抚着他,令他舒服得想就这样在池君上的怀里永远睡去……

「二哥,枕月也一直都喜欢你。二哥、二哥……」少年的呓语,随着逐渐低落的箫声变得越来越轻,最终不可闻。

「枕月?」池君上心跳都在霎那静止,颤抖着伸指在池枕月鼻端一探,发现还有气息。他紧绷至极限的心神猛地松懈,牢牢搂住了池枕月。即使这动作会弄痛池枕月,他也不想放松。

这一次,若再放开,他就真的要永远失去怀中人了。

斜阳残照,染红了天际云霞,正缓慢坠入青山后。他轻吻着池枕月的头发、眉眼,抱起池枕月,走向落日下火红苍凉的风华府。

***

第二天临近黄昏,池枕月才从昏睡中醒来,却没看见池君上像平常那样在床边作陪。窗纱上映出人影来来回回,显得十分忙碌。

他有些惊讶地下了地,撑着拐杖挪去外间。没走出两步,在外间守卫的曲长岭已经听到动静,进来扶住池枕月,以为池枕月要找池君上,曲长岭道:「四殿下,王上交待过,他在御书房跟几位王爷和大臣们议事,请四殿下不用担心寻找。」

池枕月静了静,立即明白过来池君上是真的打算将朝政丢给众人,要带他离开风华府远游。他心窝暖烘烘的,又掩不住酸涩。怔了半晌问曲长岭:「外面在忙什么?」

「是王上命花匠在院子里种些东西。」曲长岭扶着池枕月来到院中。

几株大树连同树身缠绕的藤蔓,被连根移来了寝宫。花匠们吭哧吭哧地将之抬入刚挖好的土坑里,盖上土,淋水,施肥……

他昨天随口一句,池君上就真的让人在寝宫种起藤蔓……池枕月仰望着那几株藤蔓,突然间悲不可抑。

从今往后,就只有这些藤蔓陪伴二哥了……

强烈的痛楚像要把心都撕裂开,迅速地扩散到身体每一寸角落。他死命咬住嘴唇,用尽全力支着拐杖,挪回殿内。

「四殿下!」曲长岭跟着入内,发现池枕月容颜前所未有的惨淡骇人,透着灰败死气,他焦急地道:「卑职马上去找御医来。」

「不必了。」池枕月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抓住曲长岭手臂,笑得凄凉又灿烂。

***

池君上向几位舅舅和练相国等人交待完大堆要事,又批阅完案头积压的奏折,早已经过了二更。他疲倦地揉着眉心,休息片刻后,带着微笑摆驾离开了御书房。

终于将所有的政事都推给了亲王重臣,明天他就可以和枕月出宫远行。他要带枕月去许多没去过的地方……

他笑着越过寝宫门口向他跪伏请安的侍卫宫女,一路踏进殿内,笑容蓦地凝固了。曲长岭倒在珠帘外。

池君上心一下子收紧,飞快冲进帘后,室内没有任何打斗痕迹,那副竹制拐杖也整齐地放在书案座椅边,唯独不见池枕月踪影。

他瞬间手脚发冷,无法呼吸。紧捏着拳头冲了出去,拎起曲长岭,发现只是被人打晕了。他伸手就是两个耳刮子,看着曲长岭张开眼睛,他冷冷质问道:「怎么回事?四殿下人呢?」

曲长岭神情恍惚,模着火辣辣作疼的双颊,似乎还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触及池君上冰冷目光,他登时清醒过来,忙跪倒在地,惶恐地道:「卑职该死!卑职先前在此守卫,不知道怎么地,给人背后偷袭打了一下,就、就……」

他看到池君上的脸色益发变冷,嗫嚅着没敢再往下说,低垂着头,颈后果然有道掌痕。

池君上怒极,但知道即使宰了曲长岭也无济于事,一脚踹开曲长岭,大声唤进侍卫,命众人速去风华府四城门知会守城将士严查出城之人,又传令挨家挨户彻查风华府内所有人家。

他的枕月离了拐杖根本无法行走,更不可能打倒曲长岭自行出宫。池君上最担心池枕月昔日结下的仇家,如静王余孽甚或三弟梦蝶,将枕月掳了去痛加折磨。他越想越是害怕,换上骑马装束,亲自领了支禁卫军冲出宫城搜寻。

数千人乱哄哄地折腾到通宵,毫无收获。池君上胸口宛如压上了千斤巨石,闷得透不过气来,听到身边人来人往,都在摇头禀告:「没找到……」

枕月,不见了……心头像是被人强行剜走了一大块,他双目瞪视着前方黑暗,遽然喉头发甜,喷出口鲜血,摔下了马背。

「王上!」周围人大惊,抬起已经昏迷过去的人,匆忙返宫。

***

一片漆黑夜色中,天空划过几道闪电,紧跟着雷声轰鸣,大雨倾盆,仿佛苍天发怒般肆虐人间。红衣少年打着油布伞,孤独地站立风雨中。头发、衣裳都已被挡不住的暴雨淋湿。

池君上远远就看到了少年,他心急地想冲到少年身边,可两人间的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他怎么也走不近少年。他放声叫着:「枕月、枕月!」

声音却全被雷电掩盖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抛掉了油布伞,在滂沱大雨中凄然笑,然后,慢慢转身,远去。

「枕月!」他大喊,惊醒,汗透重衣,入眼是头顶的织锦红帐,原来是一场恶梦。

窗外天色明亮,已是白昼。他抹着额头冷汗下了床,就要冲出去继续寻找,经过书案时,忽然被案上一纸叠得很仔细整齐的信笺吸引住了目光。

「王上,这是卑职今天一早在院里发现的。」曲长岭被池君上刚才那声大喊惊到,入内探视,见池君上正在展开那张信笺。

清逸端丽的字迹,顿时映入池君上眸中——

二哥,枕月现在正跟大哥和他的朋友在一起。大哥说能治好我的病,但药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才能采到。大哥要带枕月去那里找药,二哥你不用担心,等枕月病好了,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们还是在枫林见面,好不好?这次,二哥你别再失约了,不然枕月真的会很伤心.

池君上怔怔地看完最后一个字,半晌都没有动弹。

曲长岭担忧地叫了一声,却见池君上唇边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对着面前的空气轻声道:「枕月你放心,二哥这次,绝不会再失约的,一定会等到你回来……」他慢慢披上外衣,微笑着走出寝宫,视而不见沿途向他行礼的仆役,慢慢走进那片枫林中。

林里的泥土,散发着暮春气息。风吹叶动,在他身边沙沙轻响,似极了少年在他耳畔梦呓般的呢喃:「二哥、二哥……」

「……枕月……」他轻唤,痴痴等。

***

风夹着绵软雨丝,不停地下。

这夏初小雨,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曲长岭打了伞,往枫林走去。

将近,就看见了那个仿佛从洪荒起始便一直伫立在那里的背影。青衫淡淡,握着柄油布伞,站得挺拔。

自从池枕月一个月前失踪以来,池君上每天除了处理朝政吃饭睡觉,就是在枫林等待池枕月归来。

几乎宫中所有的仆役都在暗地里议论着,说王上怕是已经失心疯了。

几家王爷和大臣闻讯后也觉事态严重,进宫探视数次,但池君上思路说话都条理清晰,兼之上朝议事也毫不含糊,并没有什么异常,众人也就作罢。

「王上!」曲长岭走到池君上身后,那背影依然没动静,他暗自叹了口气,从怀里模出张信笺。「卑职刚才又在院中发现封信,是四殿下……」

话没说完,手里信笺已被飞快转过身的人夺走。

池君上全身都在轻颤,看完信后才逐渐平复下来,脸上漾开淡淡的笑,柔声道:「枕月说他已经和大哥找到了一种药草,如今要去另一个地方找其他的药草。他的腿也好多了,可以不用拐杖,扶着墙慢慢走路了。」

他虽然是在跟曲长岭说话,目光却根本没有看曲长岭,只是一个人微笑着。「等枕月回来,那几棵藤也长得更高了,枕月看了,一定很喜欢……」

曲长岭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着头离开枫林,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王上一眼。池君上眼角依稀有些微水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嘴角却含着笑,温柔而幸福。

他的枕月,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其实已经不再重要。只要知道枕月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人世,他愿意日复一日地等下去,哪怕直至永远……

***

日升月落,风雨飘摇。寝宫院落内的树木染碧了檐角又渐转枯黄,枫林里,却透出一片鲜烈如火的红。

秋枫碎碎摇,缓慢旋飞,拂过池君上鬓角、衣袂……

距离枕月离开宫城那一天,已经过了一年又六个月。四季轮回逝,花开了复凋残,他等待的身影依然沉静。

池枕月的书信,未曾间断过,却从开始的一月一封,变成两月一封、三月一封……

那几乎是支撑着他继续站在这里的唯一。每次信笺上短短几句话,足以让他心满意足地期待下一封来信。最怕的,便是池枕月从此杳无音讯。

轻轻的脚步声,自身后由远及近。池君上没有回头。这一年多来,会至枫林找他,只有曲长岭。

一张叠得很仔细的信笺进入他眼角余光。

「终于又有信来了吗?」池君上不等曲长岭答话,便已迫不及待地牵过信笺展开,可竟是一张白纸。

脑海有一瞬间变成了空白。空无一字……难道他的枕月已经……

「这是怎么回事?曲……」他颤声转身,随即怔住。

红衣人就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眸波光流转,正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痴痴望,却连大气也不敢透,更不敢眨眼,怕那红衣人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泡影,只要他动一动,就会消失。

「二哥……」池枕月含笑拨开了掠过他和池君上视线之间的一片红叶,模上池君上的脸庞,轻声道:「我回来了。」

少年的手掌,是热的……池君上微微牵动着嘴角,想笑,眼窝却不受控制地湿了。

他慢慢伸出双手,将池枕月揽进胸前,一点点加重了这个拥抱的力量。

生生世世,他都不想再放开手。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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