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溪水,君无双在衣上撕下布条扎起头发,又摘了些青草挤出草汁和上烂泥,把脸和脖子涂得青黄,见水中倒影与平日里送柴进别院的小厮已有些相似,当下背起一旁早打好的一捆柴,低头朝别院侧门走去。
无论那天走后,皇姐是生是死,他都要再回去一探皇姐下落。料想门房决计猜不到他逃走后还敢折回,进院可谓有惊无险。但为谨慎起见,仍是装扮成那送柴小厮的丑怪模样。
走近门口,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却不见守卫。君无双大感意外,贴在门板上细听,院里静悄悄地听不到半点动静,鼻端隐隐闻到血腥味,他更是惊疑不定。突然院中飘来一阵笑声,尖利刺耳中蕴涵着无尽得意——
是皇姐!
君无双惊喜地丢下柴禾,砰地推开门,入目竟见地上卧着两具尸体,认得是原先守门的那两名家丁,尸身血迹殷然,显然刚死不久。他定了定神,循着洛滟笑声往里院奔去。
小武,杨管家,……怎么都死了?!别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路绕过横七竖八倒在回廊里的尸体,君无双益发震惊,脚下却没有停,一直跑到书房前,洛滟凄厉大笑分外清晰。
“皇姐!我回来了!”
君无双在房门前大口喘着气,望着屋里丑陋的白发女子——太好了,皇姐安然无恙。可是,皇姐身边那几个满面风霜的陌生老人是谁?
“……无双?……”
洛滟止了笑,独眼漾起难言神采:“你是特意回来找我的么?无双……”
明知这里危险重重,还是要回到她身边来陪伴她?花白的头发微微颤抖着,洛滟怔忡着张臂迎住奔进她怀里的少年,抹去他脸上污痕,嗓子有些嘶哑:“我不是叫你走的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不放心皇姐啊,皇姐,你的头没事吗?”君无双紧张地抬手模上洛滟额角伤口,却只是轻轻一触,不敢用力:“我还以为皇姐会死,会死……”紧绷的心绪遽然放松,胸口激荡,一时再也说不下去,只牢牢抱住了洛滟,眼里泪珠滚来滚去,强忍着才未落下:皇姐不喜欢他哭……
无双?!
皱纹深深的嘴角无法抑制地抽搐起来,洛滟猛地蹲,用仅存的那只眼睛凝望着少年纯净无双的眸子……慢慢地,绽开一个不同以往的笑,没有怨恨、也没有恶毒……
“别哭,无双,皇姐不会死的,我还要亲眼看着你当上皇帝呢!”擦掉君无双眼角泪痕,洛滟站起身,扶着他转向那几个始终默默肃立一旁的老人。
“六王叔、九王叔、十三王叔,他就是我之前提过的皇弟君无双,也是我朝宸鸿太子。还请诸位王叔今后齐心协力,襄助太子重兴我贺兰氏江山社稷!洛滟在此先谢过诸位王叔。”扑地跪倒,向那几人叩下头去。
老人们急忙一拂袖,托起洛滟,纷纷道:“公主切勿多礼,折杀臣等了,辅佐太子是我等份内之事,自然义不容辞。”转身朝君无双单膝跪下,齐声道:“参见太子。”
这?!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王叔?见这些须发苍苍的老人向自己跪拜,君无双一时慌了手脚,无助地瞧向洛滟。
似是明白他的局促不安,洛滟微笑着拦住他伸去搀扶老人的手:“你是太子,受臣子参拜是天经地义,不必多虑。”一指老人们:“你还记得皇姐曾说过,当年龙氏起兵叛乱,我有几位堂叔中了雪融逃亡在外么?便是他们了。姓龙和姓散的奸贼也太小觑我朝中人,竟不知我十三王叔是医中圣手,呵呵……”
“公主过奖了。”高瘦清臞的十三王叔起身,淡淡一笑:“那雪融确是奇药,臣也花了年余时光,详加研究,才找到解毒之法,祛尽我三人身上积毒。待我等再回京师,皇宫早已被烧成一片灰烬了。”
“好在原先我朝的地下宝库仍完好无损,那龙氏一介武夫,只知毁我宫室,搜刮宫中珍奇古玩,却不晓得我贺兰皇朝最为价值连城的宝物和开朝迄今历年来搜集的武学典籍、医书异术尽数收藏地库之中。不过也难怪,这秘密素来只传宗室男丁,只怕连公主也未必知晓,那姓龙的叛贼当然更不用说了。”另一个老人也站了起来,背微驼,双目开阖间却锋芒锐利,竟似驰骋沙场、叱咤风云的大将,声若洪钟:“臣等这十几年来,暗中招兵买马,训练死士,一边也在私下打听先皇后人下落。多谢老天保佑,终于找到当日一个攻城兵士,得知公主和太子被姓散的贼子掳走,可恨那姓散的躲得隐蔽,我等今日才找来此间,累公主和太子受苦了!”
一撩衣摆,竟又跪了下去,洛滟连忙一挡:“九王叔不用自责,是洛滟该有此劫。但请王叔日后多多教导皇弟,助他匡复基业,便足偿洛滟多年苦楚。”回头看着似已听得头昏脑涨的君无双,洛滟枯瘦如柴的手指模了模他头发,笑道:“有王叔们帮你,无双,你也要替自己争气啊。”
替你自己争气……不假思索月兑口而出的话令洛滟一愕收声——不是替她报仇雪恨吗?
再度凝睇少年,洛滟终于又微微笑了,没了平素的刻骨恨意,鹤发鸡皮的脸居然也不再那般狰狞,反透着些许罕有的温柔。
“好做个太子吧,无双。”
没想到,已经逃离险境的无双还会再回来找她。真的是没想到……即使是她真正的皇弟,也未必会冒着性命之虞来找她罢。而无双,却回来了。
是因为喜欢她?担心她么?
可她,一直都只是将无双当成复仇的工具啊!……
轻轻摩挲着君无双清雅如莲的面庞,洛滟幽幽喟叹。
“皇姐,你怎么了?”
今天的皇姐似乎和以往都不一样。君无双握住洛滟的手:“我一定会重建贺兰皇朝的,皇姐,我一定行的!”
他绝不会辜负皇姐的期盼!而且他自己,也想当上君临天下的皇帝。因为他,更不想让那个叫红尘的人失望……
坚定明锐的眼神一瞬间攫住了洛滟所有心神——好强悍的气势,好慑人的目光……
刹那间,自以为已冷却多年的血骤然沸腾,洛滟十指紧紧扣进君无双指缝:“是的,你一定可以,我的无双……”
这十四年来,其实都是无双在陪伴着她,才让她有理由活下去。他是她的无双,她再也不会当他是颗棋子。
抚摩着少年脸颊:“无双,你这两天有没有饿着?想吃什么,皇姐这就去做。”
“我还好。”君无双一摇头,忽然想起皇姐对翔龙天朝深恶痛绝,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居然跟敌军走在一起,还吃了对方的东西。怕洛滟再追问,他忙着扯开话题:“皇姐,那散易生和莲初,也被你们杀了吗?”暗忖所有下人都尸横别院,那两人又怎能幸免?但为何不见两人尸首?
听到两人名字,洛滟脸上温柔立即褪得干干净净,声音又变得尖厉起来:“那两个贼子折磨了你我十多年,就这么一刀杀了,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么?”森森笑了几声,拉起君无双:“走,皇姐带你去看看那两人,让你也出出气。”
三个王叔也跟在身后,一行五人出了书房,走进枫林后一间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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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石屋本是用来堆放杂物,久无人居。洛滟一推开木门,霉味混着血腥直冲入鼻,君无双连打两个喷嚏,眼睛慢慢适应了屋里黑暗,见靠墙吊绑着两人,低垂着头,似是死了一般毫无声息,全身血肉模糊,但仍辨得出正是散易生与莲初。
冷笑着,洛滟从墙角盛水的木桶里拎起皮鞭,狠狠向散易生抽了上去。散易生一声闷哼,顿时醒转。方结疤的伤口又被撕裂,血顺着鞭梢直淌,他咬紧了牙关,两颊肌肉不住抖动,显是强忍着极大痛楚。
“啊哈哈,畜生,这皮鞭蘸上盐水的滋味如何?算你命硬,捅你一刀居然还不死,呵,不过更好,正好让我慢慢整你。”洛滟将皮鞭放回桶里重新蘸了下盐水,又一鞭抽去。
血珠飞洒中,散易生双手死死握住腕上铁链,面容扭曲得骇人。洛滟却哈哈大笑,手上越发使力。
“想不到你自己也会有今天吧!这句话是你以前对我说的,我现在都还给你!你从前抽过我多少鞭,我统统还给你!还给你……”手都挥得酸了,洛滟垂手喘息一阵,又举起鞭子:“怎么不叫啊?你怕吵醒他,怕他看了心疼么?呵,我偏要让他看!”猛地刷刷两鞭,抽上莲初。
“你这疯婆子,快住手!”
散易生怒吼,睚眦欲裂,那两鞭仿佛比抽在他自己身上还痛楚百倍。听到莲初嘶哑的申吟,他颤声道:“莲初,怎样?”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关心这贱人?”洛滟冷冷望了他半天,突然丢下皮鞭,拿起桶里的匕首,抓紧莲初右手,寒光闪过,已将他拇指生生切断。
手上血流如注,莲初浑身一搐昏了过去。散易生双眼血红,瞪着洛滟,宛如要用目光将她生吞活剥。
捏住莲初食指,洛滟拿匕首来回比划着,侧着独眼斜睨散易生:“这样就舍不得了么?我还要把他的手指一根根都割下来,割完手指,再切脚趾。”
血淋淋的食指掉地,散易生喉咙挤出几声嘶吼,咬牙切齿地道:“灭你贺兰氏的人是我,挖你眼睛的人也是我,你要报复只管冲着我来,不要动他。莲初他,他跟你我的恩怨无关……”
“谁说与他无关?!”
洛滟尖叫道:“要不是他迷惑你,你怎么会舍弃我堂堂公主?到现在,你还在维护他!”嫉火狂烧,再也按捺不住,匕首在莲初肩头连戳几刀。莲初张大了嘴,却已无力发出惨叫。
“住手!住手啊!”
散易生凄厉大叫,语气却软了下来:“别再伤他,你割我的手指好了,割我的好了……”
君无双一路在旁看着,虽说那两人是害他国破家亡的大仇人,但见两人这等惨状,也不免恻然。听得散易生此刻声嘶力竭的哀求,更是一凛,料不到这疯子一样的散易生居然如此护着莲初,在湖边时,莲初不是还对他冷若冰霜么?……
不解地摇摇头,却听洛滟冷笑道:“你急什么?我收拾了他,自然就轮到你。”
托起莲初冷汗如雨的惨白面庞,沾血的匕首缓缓滑过他脸颊,拉出一道淡淡血痕:“散易生!你说,我下一刀该割他哪里呢?是鼻子?还是耳朵啊?哈哈……”
周身抖个不停,散易生直勾勾盯着匕首,已说不出话来。莲初凌乱的长发一动,竟费力地扭过头,痴痴凝望。
“对……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散易生……对不起……”
“莲初?”
“当初我投湖的时候,如果你没有救我,那,那该多好……”莲初唇边扬起一个凄凉笑容:“你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做你的驸马爷,过神仙般的快活日子。不会,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都是我连累你的。”
仅存的眼微微阖起,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你若没有救我该多好……我,也可以早些解月兑了……”
散易生一直在摇头,这时不禁露出讶异:“为什么?什么叫早些解月兑?不救你,你又怎会认识我,和我在一起?”
没有再说话,莲初的泪却淌得更多。
“怎么不回答我?”默默流泪的莲初令散易生一阵发冷,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突然间陌生的容颜:“你不喜欢我么?跟我在一起这些年,你难道不快乐?!”
长发一颤,莲初躲避似地偏转头,仍未出声。
“哈哈……”洛滟似是发现了什么稀奇滑稽的事物,突兀地笑了起来:“原来他都不喜欢你,散易生,你还真是可怜啊!竟然被他骗了十多年。呵呵,我早说过,他是最会演戏骗人的。”
她笑得越来越响,散易生却似根本未听进耳里,只紧盯莲初,嗓音干涩到了极点:“莲初,不是的。你是喜欢我,才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对不对!”
长发披散的头动了动,却是摇头,散易生面上顷刻血色全无。
“你救了我,又为我什么都豁出去了,我真的好感激,我也好想让自己喜欢上你,就像你爱我那样爱你……可我,做不到……”
不再看向散易生,莲初仰首望着屋顶,恍恍惚惚地道:“我一直都在骗你,利用你对付贺兰氏,替我冤死的娘亲报仇。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整个人都僵如化石,半晌,散易生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嚎——
“是谁?!那个人是谁?!!是谁?!!!”
“是谁?……”最后一句已嘶哑得不似人声,散易生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殷红,竟渗着血丝。
依然没有看他,莲初轻轻地道:“对不起……如果,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好好地、一心一意地爱你的……散,散易生……”
声音渐渐含糊,头一垂,没了声息。洛滟忙抬起他的脸,却见血水不断自口中汩汩流出。
“呸,居然咬舌自尽,死贱人!”
狠啐一口,放开手。日夜痛恨之人当真死在面前,她满腔积怨反无处发泄,恨恨道:“算便宜你了。”
“……莲,莲初?!莲初——”
散易生仿佛刚刚听懂洛滟的话,颤栗着伸长右手,想模一下莲初。但手腕被铁链锁着,指尖挺得笔直,终究还是离莲初身体差了寸许。他怒吼着拼命挣扎:“莲初!莲初!……”
手腕被磨得鲜血淋漓,终于搭上了莲初一角衣衫。
“你不要丢下我啊!莲初……啊啊~~~~~~~”
血光四迸,长长惨叫声中,他右手被齐腕斩落。
“现在你再也碰不到他了,哈哈哈……”洛滟疯狂地碾踩着地上的断手,一边大笑:“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还不舍得他么?还想要和他在一起么?我偏偏不答应!”
抛下匕首,狠狠一把揪起他衣襟,满面笑容衬着空荡荡的深黑眼窝,分外狰狞:“想跟他共赴黄泉吗?我不会让你死的,散易生!我要你活着,过一辈子生不如死的日子!”
散易生早已痛晕了过去,洛滟冷森森地注视着他,良久,松开了捏得发白的手指,回过头:“九王叔,带上他一齐返教。这里,就替我一把火烧了它!”
“皇姐,什么返教?是要去哪里?”
君无双怔怔地问,目光却离不开遍体染血的散易生——明明已知道莲初喜欢的人不是他,为什么散易生还如此执迷?这个人,是真的疯了么?
阴影里,却也有两道冷锐的目光始终盯注着他,若有所思。六王叔蹙了蹙白眉,终究敌不过疑虑:“敢问公主,太子可是与公主同母所出?”
“六王叔,你这问是什么意思?”洛滟面色变了。
“公主难道没发现,太子的样貌不似先皇伉俪,反而和这莲初像得很?”
九王叔和十三王叔心里也早有疑问,但不敢妄自揣测,此刻听他提及,两人对望一眼,都微微点了点头,一齐望向洛滟。
洛滟此时胸中满满的,尽是对君无双的爱意,哪里容人置喙?知道这不苟言笑的六王叔素来最看重宗室血统,绝不能让他起疑,当下一板脸:“六王叔,你莫再胡言乱语。无双是在我眼皮底下出世的,岂会有假?况且,天下之大,容貌相象的人多得是,王叔你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何需大惊小怪?此事今后不得再提。”
被她将了一军,六王叔面上无光,悻悻不再出声。另两人也觉她说得有理,不免汗颜。
洛滟回头面对神色惴惴的君无双,登时绽开微笑:“你三位王叔为匡复大业,多年来苦心经营,已开帮立教,手下教众潜布各地。不过今后,所有教众自然都要改为听你号令行事了。”转头问道:”对了,你们说的是什么教来着?”
“臣等惭愧,怕官府稽查,还一直未起名字。但因我教行事隐秘,外人瞧来神秘莫测,都以魔教称之。”
“魔教?怎么如此难听?”洛滟不悦地蹙眉:“堂堂皇师,怎可无名无谓?”
“公主教训的是,便请公主赐名。”
“嗯,不如就叫,叫……”突然要想个名字,洛滟一时倒有些踌躇,不禁沉吟起来。
“就叫……红尘教罢。”
君无双倏地冒出一句,连自己都不明所以,可红尘两个字就是不知不觉间已浮上心头、月兑口而出。
“红尘?!”洛滟身子一震,喃喃道:“红尘……宸鸿……”
是呀,红尘。她几乎快忘记那个真正的皇弟了。人海茫茫,或许今生今世,她都无法再遇上红尘。但没关系,因为她的身边,有另一个叫君无双的宸鸿太子,一个比皇弟更亲近的少年……
“对,红尘就是宸鸿,宸鸿也就是红尘!”
别院浸入火海,艳红火光染了天穹,君无双久久遥望那一片热烈的鲜红,下意识地向天空伸出了手臂——
红尘,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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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曦。
风,吹过青翠葱郁的树林,绿叶伴着长草齐舞。
草絮飘摇间,男子双手负背,优雅伫立。水银色的衣摆随风飞扬,映着旭日初升,流光溢彩,翩然出尘。
火红的太阳,好美……
凝望着云雾翻腾之际那眩目的红,男子优美的唇微微扬起,无声轻笑着,探手入怀,模上被体温熏得暖暖的一串珠链。
不用看,光凭指尖触模,他也分得清每一颗珠子的形状、大小……只因这串珠链,已贴身放了十二年。
唇角的笑益发明朗,眼帘微垂,男子似在缅怀往昔。偶尔,逸出一两声低笑,如水晶与冰棱轻碰,明澈而华丽。
林间忽响起衣袂掠风,两条人影疾快跃近,在他身后一丈处顿住,齐齐跪倒,动作竟是一模一样地整齐。
“禀教主,夜罗刹奉令刺杀幽州守将,兴不辱命,特来向教主复命。”
两人声音都是如出一辙,毫无高低起伏,抬起头,一般无二的面容,显是一对孪生兄弟。
“做得好。”
男子淡淡一笑,转过身来。阳光笼上清贵雅洁的脸,瞬间黯然失色,宛如幽幽月华。眼睫仍微微垂着——
“黎州那边可有何新动静?”
“一切如常,守将还是当年人称神箭将军的段飞焰。只是听闻,他的独子下月初成亲,迎娶方大学士的千金。”夜罗刹齐声道:“大婚之日,城中守卫必然松懈。教主若欲取段氏性命,此乃良机。属下弟兄愿请命。”
“他要成亲?!”男子笑容消失,眉渐渐收紧。
夜罗刹相对一望,又同时点了点头。心底忍不住犯疑:入教以来,跟着教主也有数年,不明白教主为何总是对那段将军的儿子特别留意,常要他弟兄俩打探消息,却迟迟不作行动。
要成亲了?……
怔忡抚上胸口,隔衣模着珠链,男子静默着,蓦然一挥银袖,行云流水般出了树林,水晶似的声音悠悠飘在风里。
“替我备份贺礼,明日随我启程前去黎州。”
“教主?是,是什么贺礼?”夜罗刹不约而同抓了抓脑勺。
“自然是赴婚宴的贺礼。”
一顿旋身,脸上已恢复了优雅浅笑:“故人有此大喜,我岂能失礼?呵……”
微抬眼,幽邃双眸流转间,仿佛蕴涵了无数种迥异情感,在日色掩映下千变万化,难以琢磨。
“贺贴上,就写旧识君无双罢。”轻轻一哂,目光变幻万千。
“却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