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惨白如雪。映在洛滟公主的眼里,却是满目血红。耳中有风拂过,隐隐听到宫墙外杀喊嚣天——是龙氏叛军快攻进皇城了罢。贺兰氏的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绝艳的脸浮起一个忧伤浅笑,伴着花落无声,更是风姿绰约,美得叫人窒息。随侍的宫女内监都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太美了!公主果然不愧贺兰皇朝第一美人的称号!容色无双!才华无双!无怪天下尽呼无双公主,却很少有人知道公主的真名了。只可惜皇上钦点的驸马却鬼迷了心窍,竟在洞房花烛夜刺杀公主,事迹败露后又潜逃边关,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煽动戍边的龙骑大将军起兵谋反,一路势如破竹,直取京师。听墙外动静,叛军杀喊声越来越近,皇上的御驾亲征似乎也未见效……
血光猛然溅起,迷蒙了恍惚中的众人。一颗人头飞上半天,噗地掉进墙内,骨碌碌滚开一道血路,撞上洛滟公主的脚才止住去势。浓眉虬髯,双目怒睁,满脸愤恨不忿。
“是皇上!”
宫人唬得魂飞魄散,尖叫四起。洛滟也一下花容失色,身子一摇险险摔倒:“父皇——”紧紧咬着下唇,捧起头颅,也不顾血污肮脏,抱进怀里,垂下头:“都是女儿的错,累了父皇你……”
“公主,叛军就快到了,快逃罢。”一干宫人见皇帝身首异处,早四散逃命去了。有个老宫女见洛滟像傻了一般,忍不住拉起她的衣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公主。”
“……能走去哪里?……”洛滟生了根似一动不动,凄凄地道。老宫女见劝不动,摇摇头,挪着小脚走开了。没走两步,皇后寝宫传出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她一愣,是皇后临盆了?
哭声入耳,洛滟震了震,一仰首,放落手中头颅,走向寝宫。
殿内的宫人亦早作鸟兽散,皇后晕厥在床,只有一个盛装美妇面带戚容,正拿布巾蘸了热水轻轻擦拭着婴儿身上血迹黏液。
“沁姨娘!我母后她可安好?”洛滟扶着皇后软绵绵毫无知觉的身躯,心下惶然。
“姐姐她难产,只怕凶多吉少,太医都早逃得无影无踪了。”沁夫人丢下布巾,将手脚乱舞哇哇大哭的婴儿递给她:“是个男孩,姐姐曾说过若生男儿就起名宸鸿。这小太子,哭得还真有力气。”
一指婴儿心口的一点米大红痣:”看这里,这可是帝王痣啊……”敛眉一笑,竟是凄美异常。
抱着男婴,望见那似极父皇的浓眉大眼,洛滟心头奇痛,黯然道:“父皇已被叛军所杀,山河将破,哪还有什么宸鸿太子?”
“洛滟,你说什么?皇上他死了?!”沁夫人颤声问。洛滟也不答话,只呆呆望着婴儿,忽然转向沁夫人:“姨娘,我前几日托你找的人带来没有?”
“啊?!在,在这里。”
沁夫人已乱了方寸,听到洛滟陡然冷静下来的声音,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走去偏殿,端了个藤篮出来。掀开上面的薄薄棉毯,篮里竟是个瘦小男婴,正吮着手指睡得香甜。
“我两天前找到家贫穷农户,那老夫妻的小女儿还未出阁,也不知怎地背着家里人有了孕,生下个儿子就血崩殁了。那老夫妻正愁养不活这来路不明的孩子,我便出些银两把他买来了。这孩子倒也乖巧,都不太爱哭。只是,你要我找个刚出生的婴儿带进宫何用?”
细心地用华丽锦缎裹起男婴,放在仍昏迷不醒的皇后枕旁,洛滟模了模依然睡得沉沉的男婴:“他叫什么?”
“他娘姓君,都还没取名字呢!”
“呵,无所谓。”洛滟反常一笑,绝美中透着森森杀气,让人胆战心寒,轻捏男婴粉女敕脸颊:“反正你很快就要死了,不需要名字。”
沁夫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望着眼前从小看到大的外甥女,只觉突然陌生到可怕:“洛滟,你,你要杀他?”
“我也是不得已啊!”收回手,洛滟托起哭声渐低的小太子,蓦地里朝沁夫人跪倒:“姨娘,求你带他逃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告诉他是谁,让他做个普通人,平平凡凡地过日子。”
“快起来!”沁夫人急忙扶起她,接过小太子,一时百味交加:“你都不要他将来诛灭那些乱臣贼子,替贺兰氏雪耻复国吗?”
“是洛滟一念之差,以至国破家亡。我只盼他能一生平安,别无所求。”解下腕上一串玛瑙红珠链为小太子戴在颈中,幽幽道:“这是父皇所赐,但愿能保佑你岁岁安康。离开皇宫,你也不是什么宸鸿太子了,今后,就叫……红尘罢。”
“做个红尘浊世的凡夫俗子,有时,远比生在帝王家幸运。”
最后看了小太子一眼,她用力一推沁夫人:“快走,姨娘,我会拖住叛军的。”
情知无法劝得洛滟,沁夫人咬了咬牙:“好!”一狠心,抱着小太子疾步离去。
目送她出了寝宫,直至不见,洛滟方收转视线,缓缓坐在皇后身边,凝视着一昏一睡无声无息的两人。慢慢地,纷乱的脚步急踏而来,听到外间人声鼎沸,叛军扬扬得意的笑。樱唇一弯,洛滟竟也笑了。
手一挥,拍倒了床头油烛,火舌立即舌忝上纱罗,轰地烧起。
“哇”的一声,男婴终于醒了,微弱地哭了起来。
“能代替宸鸿太子与贺兰皇朝一齐葬身火海,你也该死而无憾了。”抱起男婴,洛滟嫣然笑着,比火更艳丽。
火卷上裙角,宫门颓然倒塌,一群铁甲兵士闯入内殿,人堆里随即迸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吼叫。
“快扑灭火势,快!快!”
兵士七手八脚地将洛滟同男婴拖离已烧得劈啪作响的大床,扑熄了衣上火苗。尖叫之人拨开众人,走到她跟前,却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面目英俊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柔。
“公主,我们又见面了。”青年似乎很温和地一笑,手底猛地抓住洛滟发顶用力绞紧,眼里划过一丝嗜血:“贱人,你想自焚么?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嘿嘿嘿,你伤了我最爱的人,我散易生就要你整个贺兰皇朝作赔偿,啊哈哈……”
头皮仿佛都要被掀掉,嘴唇痛得失了颜色,洛滟却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笑得疯狂的散易生,曾经是她驸马的男人。
被她清冷又含着无尽轻蔑的眼神注视着,散易生渐渐笑不出来,脸色益发阴狠,蓦然将洛滟重重推倒在地,男婴哭声顷刻响遍殿内。
“听说皇后这几日临产,这小贱种,是你弟弟罢。”
伸手抢过男婴,散易生一脚踏住洛滟,阴森森地笑了:“贺兰老贼已然授首,你那几个堂房叔伯也于阵前中了龙骑将军的奇药雪融,失去武功逃亡在外,早晚都逃不过龙骑将军的追杀令。摔死这小贱种,你贺兰氏从此就断子绝孙了,呵。”
一声长笑,将男婴高高举过头顶,作势便要往地上砸落。洛滟一扭头,神情漠然。
原料想她必定惊惶失措,痛哭哀求,谁知竟是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散易生恶狠狠地皱起眉头:“果真是个冷血恶毒的贱女人,连自己弟弟的死活都不理么?”怒气上冲,拎着男婴就待朝墙上扔去——
“住手!散易生!”
很清很柔的声音,像暖风拂过水面,吹得人心也随之荡漾。散易生顿住了动作,回过头望见水色衣衫的男子垂着首慢慢走近,阴柔的脸顷刻出奇温和起来,带上几分讨好:“莲初,你怎么也跟来了?”
“我不放心,就跟来看看。”
淡淡而优雅地微笑着,莲初轻轻抬头,雅致的面容亦如莲华,清美无尘。却仅有一只眼睛,左眼只余一个黑乎乎的窟窿,衬着他一脸浅笑,诡谲异常。围观的兵士都不禁有些发毛,洛滟更是脸一白,但散易生的眼神,却仿佛看着世间最美的人一般迷醉,笑着走上前,拉起莲初的手:“你来了也好,正可看我杀了这姐弟二人替你报毁目之仇。”
“莫再造杀孽了,散易生。我不想你的双手为我沾满血腥。”轻轻抱过婴儿,莲初又垂下了头:“更何况这孩子何其无辜,就留他一命吧。”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男婴竟慢慢止了哭,莲初瞧得有趣,不由一笑,将他搂得更紧。
“你要收留他?”
散易生恨恨瞪着他怀中的婴儿,虽心有不甘,但见莲初一脸爱怜,知道他是决计不会让自己再加害这婴孩了。他一挫牙,转身拉起洛滟,食中两指直朝她左眼戳落——
“散易生?!”
莲初惊呼堪堪发出,洛滟的惨叫已响彻四壁,血花不断自空洞的左眼涌出,模糊了脸。
甩掉手上血淋淋的眼珠,散易生慢条斯理地抹干净血迹,手一松,洛滟瘫软在地,捂着兀自冒血的眼窝,浑身蜷作一团。
“很痛吗?哈哈,你当日挖别人眼睛的时候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吧?”散易生一回头:“你们都来看看这什么贺兰氏的第一美人,呵,貌美无双!你如今只剩一只眼睛,倒真是名副其实的无双了。”
像经年积怨终于得以宣泄,他狂笑不已,片刻才渐渐低落,望着惊愕未退的莲初,柔声道:“你觉得我过分么?可这贱人当初剜你眼时又是何等毒辣!这是她罪有应得!”
“可是……”莲初欲言又止,只幽幽叹息。一直痛得哆嗦的洛滟却骤然抬起头,用仅存的那只右眼狠狠盯住散易生,嘶吼道:“我有什么罪?!天下有哪个女人能忍受洞房花烛夜,自己夫婿居然带了个男人进房,还当着她的面亲热?!我挖了他眼睛又有何不对?你倒是说啊!呵……”
带血狰狞的脸浮上自嘲,更显恐怖。莲初微微一颤,散易生迅速握住他臂膀:“别去理睬这贱人。”
“你对他还真温柔体贴啊……”洛滟仍在笑,血不住地流,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我是无双公主啊!多少人梦寐以求一亲芳泽,你却弃我如履。”
散易生冷冷一哼:“公主又如何?我爱的只有莲初一人,根本就不想娶你,是你那死鬼父皇非要招我做驸马。我几次三番推辞不得,就只好故意让你看到,就是要你知难而退。哪知你竟然那样狠毒,是你自食恶果,怨不得旁人。”
洛滟默默低头,半晌,模过自己血污凝结的眼窝,嗤笑着。
“那你也不该找个男人来让我丢尽颜面啊,呵呵,我这无双公主,竟还比不上一个宫里唱旦角的戏子。不过,我真替你不值……”
一扫散易生有些发青的脸色,洛滟的目光鄙夷到了极点,更透着无限阴毒:“我可要提醒你,别轻易被他骗了哦。他进宫以来,都不知道被我父皇宠幸过多少回了?啊哈哈,你真以为他是莲华初生,纤尘不染吗?他可是最会演戏骗人的,哈哈……你们看他在台上那骚劲儿,简直就是当年狐媚惑主被我母后赐死的妖妃鱼弱水转世,专门来迷惑我父皇、灭我皇朝的!”
“给我闭嘴!”
散易生暴吼着一脚踢出,洛滟连滚几下,鬓乱钗落,衣裙沾灰,狼狈之极,却笑得越发大声:“你不喜欢听吗?哈哈,还忘了告诉你,他在我父皇龙床上叫得可比任何妃子都要响呢,全京师都听得到。”
兵士们异样的眼光纷纷投向莲初。一垂首,莲初止了颤抖,突然奋力挣开散易生,抱着婴儿直奔出去。
“莲初!等等我!”散易生心头发慌,急急跟出,脚下一顿又折了回来,揪住洛滟散发拖将出去,咬牙切齿地道:“死贱人,想激怒我杀了你么?没那么痛快!我不好好折磨你,就不叫散易生!”
回首朝兵士一扬手:“放火烧了这肮脏之地!去禀告龙骑将军,天下归他所有。我散易生大仇已报,从此也不会再踏入京师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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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熏红了整片天空,滚滚浓烟直冲云霄,鳞次栉比的宫殿如摧枯拉朽般绵延坍塌——
“……真的亡国了……”
一角偏僻的边门外,沁夫人痴痴凝睇满眼烟尘,低头看看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太子,凄然笑道:“红尘,你此生也只能做个平常人了。”
黯然旋身,正待沿小路离去,猛听尖锐的破空风声,一支箭“嗖”地射至,钉在她脚前寸余处,箭尾羽翎犹自轻抖。沁夫人呀的一声惊叫,看着黑压压一群骑兵围上前来,顿时全身冰冷,竟自僵住。
“你是谁?”为首将军装扮的男子放低手里长弓,皱眉问道。瞧这美妇服饰华贵,显非寻常宫女,莫不是内宫妃嫔?见沁夫人呆呆站着,也不答话,他一夹马肚趋前,拿弓抬起她的脸:“没听见我在问你?”
叱呵倏地消失,男子紧紧盯着沁夫人惊惧仍不失美艳的面容,竟有刹那失神。
“……你,很美。”
由衷的夸赞却令沁夫人一阵惶恐,畏缩着想退后,男子目光一闪,忽弯腰一抄,将她连小太子抱上马背,勒转马头就走。
“段参将?”贴身侍卫不禁叫了起来:“这女人不知是何来历?大人带她回府,龙骑将军知道了,恐怕会——”
“会怎样?我助他打下江山,要个前朝的宫女伺候都不行么?”
男子冷下脸,不怒自威,一挥鞭,绝尘而去。
这女人的姿容穿戴哪里像个宫女了?段参将平素不苟言笑的,想不到见了漂亮女子,就色迷心窍犯起糊涂来。那侍卫暗自嘀咕,搔搔头,又叹了口气,率领众兵士跟上了前面的一骑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