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告别了苏云,轻装北上了。
当她遇到第一支军队时,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于是她换上男装,如此不仅不会碍手碍脚,还可以省去侍卫一见到她就开口赶人。
“请问……这儿有个叫殷天-的人吗?”
士兵抓著枪矛跑,她也跟在后头追问;前线与金兵陷入一场混战,后方也乱成一团,天-的消息还没问到,她已被一群准备冲锋陷阵的军队撞倒在地。
“喂!你在磨蹭什么?快过来帮忙呀!”
一名气急败坏的士兵对她吆喝,苏晴悻悻然走过去,马上有一捆破布推进她怀里。
“快帮忙包扎,里头多的是伤兵,已经没气的……就扔出来!”
扔?她不敢置信地咽咽口水。走进一顶破烂的帐蓬,伤口腐烂的气味掺著汗湿浓浓散布,只得掩著口鼻;等习惯这股恶臭和周遭申吟声后,才开始探视遍地躺卧的伤患。
“咦?咬伤?这个也是……奇怪……”
她拉了一个人来问,结果是金兵干的好事。
“他们赶了一大堆的毒蛇过来,趁夜咬了军中大半的人,这会儿全中了毒,动弹不得。”
原来真是毒蛇咬伤。苏晴立即去摘采一堆鱼腥草、金果榄、红花酢浆草等等,没一会儿工夫,便制成解毒剂让他们一一服下。
“-,你给他们乱吃什么?你是军医吗?”
她对前来拦阻的士兵睨瞪一眼。“军医到现在都没能把他们救醒,换我来,好歹死马当活马医!”
那名小兵被慑住,只得乖乖听她吩咐。苏晴心里正暗暗叨念军医的办事不力,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在异乡的土地上竟有人叫她的名字?
“咦?你……”她仔细端详手边的病患,认了出来。“霁宇?你不是霁宇吗?”
“苏晴……”咳了咳,霁宇微启的嘴唇还泛漾中毒的青紫。“真的是你……”
“是呀,放心,我给你吃了药,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咦?”糟糕,她要说实话吗?“这……丞相说国难当前,我就……就来帮忙了。”
“太危险了,而且你……干嘛这副打扮?”
“穿著裙子在这种地方乱跑,容易挨骂,所以……”啧!她不是来话家常的。“对了,你见过天-吗?他在这儿吗?”
“小王爷?”药效发作,他的精神和体力都渐渐转好,索性坐起身同她说话:“十几天前曾经照过面,他又往北方走了,说是要去边疆战区。”
边疆……原来他真去了最危险、最未知的地带。
苏晴发现霁宇正忖度著自己的心思,连忙转移话题问起他的事:“你在这儿还好吗?姊姊很担心,你捎来的信咱们很晚才看得到,根本不知道你的近况。”
“这儿的战况比较不严重,过几天会再往北走。苏云呢?她也好吗?”
“收到你的信,是她最好的时候。”见著他略带腼腆的笑容十分熟悉,仿佛这里因而不再有战区的感觉了。“你什么回临安?快了吗?”
“很难说。你呢?回临安还是……”
“我……想继续北上。啊!不过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打仗,只是去找……找人。”
“不如你跟我们军队走一程吧!我们正要往北移,多少可以护送你一段路。”
于是苏晴留下来了。一路上治愈的伤兵为数众多,他们一直朝北行进,途中还让她医好不少名将、元帅之类的大人物。白天战事多,她常常忙得焦头烂额,到了晚上,才有时间盘算自己的事。
“苏晴,原来你在这儿。”
傍晚,霁宇在一处小山丘找到了她,她坐在顶上,俯瞰遍地的满目疮痍。
“虽然离家没多久,可我真想念江南。清澈的河流、完整的江山,不像这儿,我连条溪都还没见到,若真让我找著,定要在里头泡上个一天一夜。”
“别说了,说得我都想回去了。”他们默契地相视一笑,霁宇又顺口问起:“好端端的,你干嘛来这种鬼地方?”
“唔……”她身子又变得有点僵,下意识动了动。“不是说过……国难当前吗!”
“呵!你少骗人了,向来对自身以外的事都漠不关心的人,这会儿怎么可能为了国家大事跑来?心里明明恨著,还拿李丞相当挡箭牌,你根本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好吧!她承认这谎话很蠢,可是实话更荒唐啊。
“我说过是来找人的,那个人……也在战场上。”
“是小王爷?”
这一刻,她不可思议地瞪著他说不出话,霁宇不可能猜得到,她从没泄露什么呀!
“姊姊捎来的信上说的?”
“咱们见面的那天你问起了小王爷,我看你难得那么紧张一个人,就起疑了。”
火红的夕阳将要沉入地平线,苏晴静静地望,总觉得有什么事快来不及了。
“那天,我在西湖等他,他没来,我也是这样看著太阳下山,心上……从此好像有件东西搁著,放不下。老实说,见到了天-,该说些什么我连个底都没有,或许,只是要看看他是不是平安;或许,是想向他好好道个歉……唉!我不知道。”
“你喜欢上小王爷了?不然,为什么来?”
夕阳即将沉没之际,自地平线放射出璀璨的金光,磅礴气势强烈得看似会将他们一一吞噬。她朝曲缩的膝盖低下头,躲避这阵不可抗力的光线。
“我不知道。”
终于,苏晴必须向霁宇带领的军队告别,他们在岔道上分离。
“这怎么行?苏姑娘一走,以后咱们怎么办哪?”
士兵眼中的神医就要离开,不禁掀起一阵大骚动,群起劝阻。
“别想依赖人,法子都教给你们了,再不知学以致用,就算死也不值得同情啦!”
为了摆月兑他们,她抓起包袱就往外跑,跟著两名同样要去边疆的军官一起走,留下一群被训斥得目瞪口呆的兵卒们。
“她……她到底是什么人呀?”
那样的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霁宇目送渐渐变小的车影,会心一笑。“药师苏晴。”
是的,“药师苏晴”的名号就此打响,不仅传遍她所经过的战区,也传入远在临安的李丞相耳中。
赶了几天路,苏晴终于抵达所谓的边疆战区;但是边疆何其大,军营何其多,要找到一个殷天-谈何容易呢?这里不比中原本土,残酷凋零的景况更甚。烽火连天,她虽然不上战场,却也差点命丧于几次的突袭行动,于是寻人的事被迫放慢许多。
有时,深夜聆听远处的炮火声响,更觉与天-相逢之日遥遥无期。
“你就不客气地收下吧!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回忆激涌,她侧躺在冰凉的地上轻轻举起手,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戒指在指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而大拇指间则戴著那只玉戒,准备要给天-当生辰礼物的。大了许多,她只能戴在拇指上。
苏晴起身走出军营;营火的余烟袅袅上腾,弄污了清净的夜空;除了几名守夜的士兵正疲惫地打著盹儿,就剩帐幕里均匀的鼻息声了。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流转,望见不远的前方也有人跟她一样是醒著的,坐在一块大岩石上,身体微倾,双肘靠著两膝,低头的模样像在沉思,又像在发呆。
问问他,或许可以打探到天-的些许消息。
这么打定主意后,苏晴启步向前,脚下弄出来的微小声音引得那人抬头。她当下停住,前方光景幻化得一如海市蜃楼,晃晃悠悠,那人清郁的面容浮现著疲倦,发丝散垂,额上扎著一条泛红的纱布,那红,鲜明得炫目,她顿时忘了自己置身何处。
“我是真心喜欢你,脑子清清楚楚,心里明明白白的。”
天-睁大了眼,缓缓站起来,时间和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他终于面对著她;荒野中亭亭伫立著一名身著男装的少女,却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天-蓦然想起那天为他下厨的苏晴,模样糟糕透了,却是从未有过的明艳动人。
过了好久好久,他们始终没有说话。天-动也不动地盯著她看,变成了木头人;但苏晴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千里迢迢到边疆不是来发呆的,却又是为了什么呢?她还没想到。如果他问,又该怎么回答?或许根本不该来这一趟,蠢极了,窘迫极了。
“我……”先开口出了声,她也被自己吓一跳。“我……我是来……来……来送戒指给你的。对了,这是要给你的生辰礼物,你没能拿走,所以我……我马上把它摘下来。”
苏晴一面说,一面扭著手指,登时发现一个空前的难题:玉戒──卡死了。戒环牢牢嵌在大拇指上,任她使尽吃女乃力气也无法动它分毫。苏晴用力地拔,拔得手指发疼,愈疼,愈急,眼泪不知不觉地掉,愈掉愈多,停不住。
她什么都办不好,该说的话没说,连戒指都拔不下来。
最后她恼地垂下手,放弃了,抬起螓首,正巧一颗泪珠落在脏兮兮的脸上。“我是不是……不该来的?”
就是她这句伤楚的话语催逼得天-启步向前,原本缓慢的速度突然转为狂奔,他朝她冲去,一把将她紧紧环搂,锁眉闭眼,依在她耳畔喃喃低语:“我正想著你,你就出现了……”
苏晴抿紧唇,深深埋入他温暖的胸膛。她的情绪失控了,眼泪犹如殒落的流星。惟净问她为什么哭,她到现在还不解。
“见不到你,偏偏脑子里净是你的影像,醒著,睡了,都是。我快疯了……”
“我以为这一路是找不到你了……我根本毫无头绪,一个个问,有人不认识你,有人说你曾经待过哪儿,可我就是找不著、遇不到……”
他轻轻推开她,几分惊讶地注视她伤心的面容。“你来……找我?”
苏晴正欲回答,不料他毫无预警地从腰间拔出佩刀指住自己鼻尖,态度十分慷慨激昂:“你这该死的金人,竟然假扮苏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和那丫头的事?”
“等……等等!天-,你在说什么呀?”
“天-是你叫的吗?别以为戴著苏晴的面具,我就不敢动手……啊!你还有戒指?臭娘们,你到底把苏晴怎么了?”
“什么苏晴的面具?什么戒指?我本来就是苏晴嘛!你发什么疯呀?”
“真正的苏晴才不会主动找我,尤其……还跑到边疆这种地方。喂!快露出你的“泰”山真面目!”
“庐山啦!庐山。”她深深吸一口气,生气骂道:“大笨蛋!我不就来了吗?”
“你……你竟然连她会骂我笨蛋这种事都知道……”
“哼!你就是不肯相信是不是!”仗著一股闷气,她豁出去地大喊:“殷天-的隐疾是他有惧高……”
下一刻,天-飞也似地上前捂住她的嘴。苏晴恨恨瞪著,他则软化下来了。
“你真的是苏晴?真的从临安来找我?”
他厚实的手轻轻自她姣好的脸上放下,苏晴向来明亮的大眼湛漾著一丝怨怼。
“好不容易来到这儿,怎么你就认不出我了?我一直赶路,深怕迟了,你已经受伤、已经死了……刚刚见到你,还以为是场梦,天大地大,竟就这么让我找到了。”
“很危险啊……可我,高兴极了,见到你,高兴极了!”
“惟净大哥一直劝我过来见你,我就来了。”
惟净?情敌的名字一出现,让他本能地防备起来。
“那家伙要你来?”天-怀疑的后退令她不解。“这算什么?他是想可怜我还是怎么著?”
“天-,怎么了?”
“他要你来,你就来;如果那和尚没开口,你是不是现在还待在他身边?”
“你……你在生什么气啊?惟净大哥要我来完全是好意啊!”
“不用!我殷天-还不需要一个和尚的同情,也不用你勉强到这个鬼地方来,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啦!”
“你真是不可理喻!”他们要吵架了,她有预感,却也停不下来。“若是惟净大哥没点醒我,我现在还在临安犹豫不决,来了,又被你糊里糊涂地误会!”
“你回去告诉那和尚别多事,把自己的情人送到我这儿来,我才不领情、不稀罕!”
他刚说完,苏晴迅速扬手打了他一巴掌。天-愤怒地按住半边脸颊,对上她灼热的视线。苏晴胸口剧烈起伏,说不出一句话,他却瞬间平静了。
“你说,除了和尚的关系之外,你为什么来找我?”
她错愕地语塞。天-又问:“为什么?为什么来找我?说啊!”
她好像快要知道答案了,又似乎一片空白,慌了、急了,渐渐畏惧。
在这紧要关头之际,一声号角乍然响起,划破战区短暂的宁静,天-凄然冷笑一声:“要移营了,你回去吧!回临安去,我会当你从没来过。”
“天-……”他的一句话就让她眼泪溃堤。
“我走,是为了不让自己爱你;你来,却连为什么都不知道。我不需要!”
苏晴狠狠握紧手,现在还不能哭,他还没走远,哭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天-向军帐走去,一名小兵将盔甲和佩刀交给他,整个宋军战营忙碌而混乱地活动起来,收拾、整军、上马、启程。
“我去了,结果会是好的吗……”
她错了,这一趟路,不该来的。
“我走,是为了不让自己爱你;你来,却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红日冉冉自地平线上升起,她整个人沉浸在大片的金光里,远行的军队愈来愈模糊,那种寒毛直竖的感觉又回来了。还有什么事没做……始终故意搁著,她不愿就这样回去!
苏晴拔足狂奔,朝那片漫天尘沙跑去。
天-咬牙犹豫半晌,终究不放心地回头,飞扬的黄沙还没落地,视线极度不佳的情况下他看见一缕卖力追赶的身影。
“苏晴……”
惊觉之中,又决意回过头不去看后方。不行!不能再看!不能再让自己万劫不复了。
“啊……”
苏晴猛然扑倒在地,手脚俱痛。她困难地站起来,瞧了眼擦破的衣裳和皮肤,继续朝前方跑;没过一会儿,整路马队将她远远抛在后头,过多的尘土让她不得不停下来;而当黄沙散去的时候,宋军已走远。
“你回去吧!回临安去,我会当你从没来过。”
苏晴喘著气,不支地、慢慢地跪倒下去,当一声呜咽不小心月兑口而出,她赶紧抹去泪珠。
“不行啊……不行哭啊……”
一旦放任自己崩溃,她怕自己连临安都回不去,或许,这一生就这么坐在这里,站不起来,也离不开。
“真没用,跑一小段路就喘成这副德性,怎么追得上我?”
苏晴抬起头,白花花的光线让眼前这高大身影若隐若现,她哽咽著,怨怪著:“笨蛋!这已经是我生平……跑过最远的路了……”
“刚刚一见到你,我就知道自己再不可能与你分开了……”
不分开,所以天-深深地拥住她,而苏晴紧搂他的颈,放任强忍的眼泪在他肩上溃了堤。
“待在我身边,苏晴,在我身边。”
他俯,苏晴下意识要躲开那袭吹拂而来的阳刚之气,然而凝望著他一双深邃似海的瞳孔,却情不自禁深陷其中,任由浪潮朝自己席卷而来。苏晴闭起双眼,让他亲吻著自己,感觉那刻骨铭心的悸动自他们交融的唇流窜全身。这前所未有的体验是她与惟净在一起时那无波的平静所不能比拟的;她怕,怕自己就这么被吸入那惊涛骇浪的空间里。
有了传说中的神医驻守军队,将士们欣喜若狂;而苏晴也不负众望,一举救活了许多赫赫有名的将领。有她留在身边,天-更是如鱼得水,除了上阵的时间外,都与苏晴如胶似漆地在一起。
他在徐徐风中直觉地睁开眼,苏晴正拿著一根芦苇轻轻笑。
“醒啦?没意思,正想逗你玩呢!”
“躺下。”天-很坚持,要她一起并肩躺卧在草地上。“这儿舒服,我发现的。”
苏晴就地躺在他旁边,倾听他诉说大漠中的趣事;绿草如茵,柔软得像张床,而偏西的暖风是蚕丝被,轻轻覆盖她放松的身体,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要睡著了;然而再张开眼的时候,发现天-撑著上半身,温驯地、亘长地守望自己,仿佛已经这样看了她好长好长的时间。
“干什么?”
“前些日子你还没来,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现在你来了,又深怕一转眼你就消失无踪。”
“在这种地方,我插翅也难飞呀。”
“可你还是会飞的吧?是吗?”
她还是仰躺著不说话,想起临走前惟净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人的心是管不住的,会飞的。
天-急于寻求答案而眉宇颦蹙,他的眼睛真是漂亮,又黑又亮,苏晴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轻触他的双眸、他长翘的睫毛。
“我飞过来了,不是吗?像只有对大翅膀的鸟儿,从临安飞到你身边了。”
“那么,在这里栖息筑巢,我会像棵长满枝叶的大树,保护你,好吗?苏晴。”
这一次,她无法回答。她也一直都无法回答。
“对了,让我看看你额头的伤,是不是该换药了。”突兀地,苏晴翻身坐起,天-只好乖乖让她解下额头上的纱布。“很好,已经没有大碍了。”
“苏晴。”
“嗯?”
“咱们快收队回京了,快则三天后,慢则十天。”
“那不是很好吗?我也很担心姊姊,不知道她一个人……”
“苏晴,”他又郑重地唤她,切切捕捉住她狐疑的目光。“回到临安,一切又会归于原状,不仅苏云在,惟净那和尚也在。”
下一刻,苏晴及时接住失手掉落的纱布,犹如把刚刚撇开的话题又挽捞回来。
她追到了边疆战区,这个问题势必要被彰显;如果她没来,一切就可以随著天-的远走而石沉大海。
“现在的我,还没办法向你保证什么。我想过,如果惟净大哥又病了,需要我了,我还是……还是离不开他的。”
他专心聆听的脸愀然变色;不耐烦,拿她没辙:“怎么……你说话还是那么直啊?”
“你难道不想听实话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对惟净大哥说谎,可就是对你不能。”苏晴望进他清澈真情的黑瞳底,不忍弄浊那池静水。“因为很重视你,因为不想伤害你,所以不对你说谎,这一辈子都不会。”
“那……也就是说,回到临安之后你还是要留在那和尚身边了?”
苏晴笑一笑,柔柔握住他的手,他愣著,有点受宠若惊。
“他病了,我留下;他安然无恙,我留下也没用。你还不明白吗?”
“不太明白,我只想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吗?纵使只有那么一点点……”
苏晴樱唇欲启,却因著摆月兑不掉的犹豫而打住所有言语。正巧外头号角大响,天-站起身,看著士兵像整装待发的蚁群窜动、归队,他望了苏晴一眼,也是欲言又止,又决定先放弃了──“回去再说吧,我要上阵了。”
她担心,这样的喜欢是来自对他的感动、他无限的爱宠,甚至是为了回报这笔情债而喜欢上他。苏晴不再目送天-离去的背影,转而盯凝起手指上的戒指,到底……是谁套牢了谁呢?
“苏姑娘,劳烦你过来一下,这儿有名弟兄受伤了。”
“喔……好!”
随著军医进到另一间帐蓬里,他指著一名躺在床上还穿著战袍的士兵说:“有人在一里外的林子里发现了他,可能是前几天的伤兵,迟了几天才被带回来。”
“我看看。腿部有些化脓了,不过不碍事,麻烦帮我把银针拿来。”
军医出去后,苏晴掉头去翻找药品,才刚回过身,就见到原本申吟中的士兵已经耸立面前。
“咦?你怎么……”
壮硕的身形笼罩住她,苏晴应声倒地,士兵缓缓收回瞬间攻击的大手。
宋军又与金兵陷入混战,天-在混乱当中瞥见远方快速移动的黑影,忽然杀出重围之外,朝战区的反方向跑去,留下一群小兵怔怔看著他就这样离开现场。
“小王爷!你去哪儿呀?你走了……咱们怎么办哪?”
他反手击倒前来阻挡的金兵,顺便抢了马直奔荒野。马儿向前冲刺,一下子就追到在前头的人影,那人在发现天-的刹那,也让飞来的刀柄重重击倒,被扛在肩上的苏晴则一骨碌摔倒在地。
“苏晴!”
天-的声音?她按抚方才被击中的颈部爬起来,惊慌的视线里只见到天-正和一名穿著战袍的人扭打成一团,而那个人正是她还没来得及治疗的伤兵。
“啊!放手!你们是谁?”
苏晴突然的惊叫使得天-分神,不料此时一群人从草丛中窜出,重重压住了他。眼看苏晴也让两名金兵架住并拖到马背上,他连忙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影。
“滚开!苏晴!苏……妈的!不要拉我!烦死了!”
“天-!”
苏晴已被簇拥上了马,直奔而去。望著她不时回头的背影,天-奋力挣开周围的拉扯,不料才往前跑没几步路,又被人从后面扑袭,一阵天旋地转,他失去了意识。
天-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惊怒之余瞟见身旁的苏晴也成了阶下囚,正平心静气地打量金人帐幕。
“啊,你醒啦?”
“苏晴,你没事吧?”
“没事,你……好像比我还惨。”她含笑端详他青一块红一块的脸,轻轻挨到身边。“你也没事吧?早上才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苏晴身上自然的香气天罗地网般罩笼下来,沁入体内,什么都不疼了。
“你们都醒啦!欢迎来到我们大金本营。”门口出现一位魁梧的将军,面容气息粗犷,操著不甚标准的汉语说:“我是千律乌齐,原本只想请苏姑娘作客,没想到连懿王府的小王爷也不请自来了。”
“谁要来?识相的就快放了本小王,不然保你吃不完兜著走!”
他不可一世地放话,苏晴则不可思议地盯著他,说:“都这时候了,你还耍什么脾气啊?”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被绑在这儿的?”
“你既然看见我了,就应该跟踪过来,再趁机救人啊!结果这会儿咱们一块儿被抓了。”
“你的意思是我有勇无谋喽?”
“……我的意思是你笨得可以!”
这时千律乌齐吹胡子瞪眼地大吼:“闭嘴!你们有没有搞清楚状况?谁准你们在这儿吵的?再多说一句,我马上杀了你们!”
出乎意料之外,苏晴迸出一声放肆的冷笑。“将军把我们绑回来,不会是为了杀人吧?”
“哼!苏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他很是欣赏地在她面前蹲下。“老实说,你近来医好的那些宋朝大将,对我们来说可真困扰。原本以为已经除去心月复大患了,哪知杀出了你这程咬金。”
“药师不医人,岂不违反常理?”
“那好,说的对,救人不分彼此,劳烦苏姑娘也治治咱们大金的将军吧。”
他的要求一提出,天-第一个扬声驳斥:“你作梦!金人全死光了最好!”
“要我救人也不是没得商量,只怕我的价码阁下付不起。”
“苏晴你……”
千律乌齐笑逐颜开。听说这丫头性情古怪,原来是“钱”字当头啊!
“苏姑娘,你别客气,不妨说出来听听。”
“我要将军你这条命,给了我,就算是你们的王我都能救活,一命抵一命,算公平了。怎么样?你舍得吗?”
“哼……臭丫头,死到临头还牙尖嘴利的!”他原本和颜悦色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怕。“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啊!把她带开!”
一声令下,苏晴迅速被架开,天-正替她紧张的当儿,她又被硬压在椅上。
“丫头,别以为我拿你没法儿。动不了你,我就拿小王爷开刀!”
语音未歇,天-随即被拖到帐蓬中央,一名彪形大汉手握长鞭走到他身后,苏晴当下明了了。
“你太卑鄙了!”
“对敌人卑鄙,是天经地义的事。苏姑娘,你仔细想清楚,是要乖乖看病,还是让小王爷受鞭笞之苦?”
“我呸!”天-真的吐出一口唾-,瞪住他狡猾似狐的笑脸,“你当我殷天-天生娇生惯养啊?这种皮肉之痛我会放在眼里吗?”
“哼!还嘴硬!来啊!给我打,看他能撑多久!”
“等等!”苏晴著急地喊停,与他相视,确认他是不是真在逞强。“天-……不要。”
“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他不妥协、不投降,“你别让我失望。”
“天-……”她不想让他失望,可也不想害他因此受伤啊!
天-看出了她的难过,笑一笑,说:“苏晴,闭上眼睛。”
“我办不到……”
“闭上吧。”
“说够了吧!给我打!”
千律乌齐大喝一声,苏晴伤心地闭上双眼,耳边立刻传来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重重抽在她心里。
“呵!还挺能忍的,连吭都不吭一声。再给我加点力,狠狠地打!”
照著千律乌齐的命令,大汉索性丢开鞭子,死命踹踢著。天-咬紧牙关,才刚咳出一摊血又连忙住口;他不能出声,苏晴一旦听到便会动摇。
“可恶……”囚犯愈是坚韧,千律乌齐在一旁愈是火大,气得跳脚:“臭小子!你给我吭一声呀!还硬撑!我看你能忍多久!”
大汉的喘息声以及千律乌齐的怒气,此刻再鲜明不过,那天-呢?
“我等了一整天,好像就为了这一刻能看著你。”
苏晴紧闭著眼,泪珠潸然落下。
“可我,高兴极了,见到你,高兴极了。”
她呜咽一声,再也制止不住地哭出声来。
“我会像棵长满枝叶的大树,保护你,好吗?苏睛。”
“住手!住手!不要再打了!”
她哭喊著睁开双眼,当见到天-浑身是血时,她忘了呼息。他死了吗?“天-……天-……”
千律乌齐使个眼色,士兵赶忙朝他头部泼水,天-抽搐一下,沉缓申吟。
“天-!”苏晴喜出望外地挣开士兵的手,跑到他身边去。“天-,醒醒!是我啊……”
天-费了好些工夫才认出她,却没力气应答。千律乌齐走到苏晴面前,用鞭柄抬高了她螓首。
“怎么样?苏姑娘,改变心意了吗?”
“是的,可我有条件。你不依,我就自尽,大家都没好处。”
“说说看。”
“我要和小王爷待在一块儿,手脚自由活动,药材由我亲自摘采,如此而已。”
“哼!你要是敢玩什么花样,我也不会在乎你是死是活!”
战地没什么监牢,他们被关在一个小帐蓬中,四面八方都有人轮班看守。
苏晴一点头答应替金兵将领看病,马上就被带到将军帐蓬去;诊断良久,在外头附近搜找药材,一找又花去三、四个时辰,金兵将她押回去的时候,天-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了。
“天-,吃下去。”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到他嘴边。“记得你上回替我摘的竹柏吗?我把它制成了药,可以治骨折和外伤出血,我还顺便偷采了丽春花回来,给你镇痛用的。”
“一旦医好了将军……”对于她的决定,他忧心、绝望地说:“他们就会杀了你。”
“我知道,可在那之前,我不能眼睁睁看著你被打死。”
“傻瓜,我说过我撑得住……”
“你一定得撑住,五天,五天之后咱们逃走。”
“你说什么?”
“我开了特效药给那将军,他吃了,所有的疼痛都会止住,精神也会变好,我下的是重药,只要吃下一帖,应该就会立即见效。”
“你……你还下重药?”这是他头一次觉得苏晴脑筋糊涂了。“他一好,不仅咱们性命不保,大宋也会多一个敌人呀!”
“那药不是好的,”她压低声音,神情因而转为严肃,“虽然平时用来当麻醉药,可服多了,就上瘾了,凭那五天分的量,我估算那将军肯定会出现幻觉,等他一乱,咱们就逃。”
“有……有那么简单吗?我瞧那个叫“百”律乌齐的没那么好骗。”
“是千律乌齐啦!他压根儿不信任我,应该会叫我先试药,等我喝了没事,才会给将军服下。”
“那怎么成?如果你也中毒怎么办?更何况“万”律乌齐一起疑,铁定不会放过你。”
“麻烦你把名字记好!”她平了平气,试著将方才灵光一现的想法说给他听:“我喝下药,就回到这儿催吐,没事的,我是药师,下毒、解毒都懂。”
“我还是……觉得危险。”他努力撑起身子,心疼苏晴出乎自己意料的勇敢:“你一个人在冒险,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谁说的。这五天,你要好好休养,然后……”轻轻环抱住他的颈,她将所有的不安埋进天-宽挺的胸膛,“然后带我回临安,我想回去,天-,咱们一起走吧。”
“……嗯。”
无意间触碰到苏晴的背,发现到一阵微乎其微的抖颤,原来她还是害怕的。天-不禁将她搂得更紧。在金人的帐幕里,“临安”这个名词忽然变得虚无缥缈、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