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喜服珠翠首饰红帕,卓家送到张家的礼盒中,所有新娘子该有的装扮一应俱全。
早在看到圆儿拿出礼盒里那一块比一块还火红还刺眼的行头,温喜绫就后悔了。在她豪气千云拍胸脯要帮忙的当时,可从来没有想过,解决事情的同时,她还得付出这种荒谬的代价。
她得披上嫁衣,像个真正的新娘上花轿。
反悔的话一句也蹦不出来。圆儿父女俩感激涕零、恩同再造的眼神,让她闷到几乎要内伤。
幸好在这之前已跟那条死大虫翻脸了。她噘着嘴,倔强的想,真让他瞧见她这副拙样,少不得又要被讥笑!
虽然这么想,心里头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不愿承认的是,她仍在为他的临阵月兑逃耿耿于怀。
当圆儿拆下发髻,梳拢她打出娘胎就没费心整理过的长发,镜子里那个倨傲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清秀佳人。
要不是看到温喜绫的嘴角垮得更厉害,圆儿差点要为她的转变喊出声。
明明是个比主角还出色美丽的姑娘,为什么要扮成男人?
“快点啦!”温喜绫不耐烦的催促着。
长发被挽成端庄的高髻,圆儿打开卓家送来的锦盒,拿出里面的首饰,替温喜绫簪好珠钗、戴好凤冠,还帮她在胸前挂上一片厚实发亮的超大金锁。
这是啥?挂着玩意儿走路,还真会扼死自己!温喜绫吐出一口长气,想像着把金锁扔在脚下一踩再踩的画面,没防一施力,竟把那金锁捏得凹进了一块。
哎呀呀,气死人!她所谓的帮忙,是单枪匹马进卓家,畅快淋漓地打上一场架,用蛮力教训那一家子食古不化的野人。
可是像现在这样,傻瓜似的把这些怪东西往头上放,连行动都不方便,她要怎么教训卓家那些笨蛋!
闷啊!生气!呕血!可是她能站起来扯烂这身装,再说个不字吗?
想到街上说书唱本里常讲的那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不是就是这样子呢?
不把自己扮成这样,哪能大摇大摆进卓家?
温喜绫深吸一口气,感觉突然好多了。
“再覆上红巾就成了。”圆儿轻声说道。
“行了!”温喜绫回神,摇手拒绝。“花轿来时我再覆上,你们父女趁现在快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圆儿在此谢过恩人。”
“走走走!”温喜绫用力闭上眼,为凤冠绷住头皮的疼痛在心里咒骂着。
“我只在卓家留七天嘿,这段时间够你们走远的!”
父女俩跪下朝她再次磕头,边拭泪边相扶持着离开了。
屋外虫鸣鸟叫、阳光灿烂,可惜山的另一头卓家迎亲队伍的乐声渐渐逼近,坏了这天籁之音。
丛杰悄声进屋,倚门沉默地望着房里对镜子坐得僵直的温喜绫。
从没见过有人能把腰杆绷这么直的;丛杰想着,要是此时突然吓她,她会不会气得摘下凤冠超他扔过来?
不过小麻雀原来也可以是凤凰。上了胭脂水粉,再加上这身艳丽绯红,终于把温喜绫的女人味给衬出来了。
如果能多个笑容,那就更娇媚了。丛杰看着她的一张臭脸,不免觉得可惜。
他这是在干什么?可别忘了,这一趟是来看她笑话的!收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丛杰为自己莫名的遐想觉得荒谬,眼前这个男人婆,可是他日夜想摆月兑的麻烦精嗳。
肯定是昨晚没睡好,丛杰为自己月兑序的想法寻到了好借口;这一路与她作伴,他早被她的行为磨到失去理智。
看着她白糊糊的脸蛋现出比苦瓜还苦的颓丧,丛杰的阴郁一扫而空,心情变得好得不得了。
早叫她认分啦!仅凭一时冲动,硬要承担外人的是非,活该!
喀啦一声,温喜绫扭下凤冠上一颗硕大的珍珠,鬼魅似的迅速转身,朝他狠厉的扔去,差一点就击中丛杰的门牙。
“你笑什么?你这死大虫,滚!”温喜绫龇牙咧嘴,恼声骂道。
“我笑了吗?”他接着珍珠,愣愣的问。
对上镜子,丛杰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咧嘴笑得毫不收敛。
“失心疯!连自己是哭是笑都不知道!”
他咳了咳,走上前,眼神贼贼的瞅她。
“我笑,是因为你看起来真像……”
“啥?”她睨他。
“像黄瓜大闺女。”他笑嘻嘻的说。
“你去死!”
“啧啧,新娘子骂粗话,真难听。”
“那就滚远一点别听!”她护着凤冠站着,气咻咻的吼道。
“我来送嫁,怎么说也算朋友一场。你这么赶人,不合礼数喔。”
“送你个鬼!”她又从凤冠上狠狠地扯下一颗珍珠,再次瞄准他那张惹人嫌的嘴。
“嘿!别一直骂粗话,今天你可是新娘子。”他皱眉。
“新娘子个鬼!如果你肯帮我,我会这么生气吗?我警告你,这是江湖人的道义,你没良知,就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尽管她一再警告,丛杰还是停下了想逗她的冲动;他提了张板凳在她面前坐下,脸上表情仍是那么愉悦。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他连破了大案子都没这么快活过。
“你嘴上那是什么?”
她霍然抬眼,对着镜子狐疑地瞧了半天。
“口红啊,比你吃了糖葫芦还红。”
她举袖想抹,一到唇边却被他握住。
“胭脂要是弄花了,还怎么上花轿。”他说,没有嘲弄,反而像是对她叹息似的,带了些无奈,又有些怜惜;温喜绫急急抽回手,两片红霞飞上她的脸。
“哼!”她扭过头去。
“你脸上那又是什么?”他温柔的问。
“什么什么啦!”她不耐的,心思却忍不住又跟着他的问题绕。
大虫今天真反常,说话的方式比今天她被迫得穿这身新娘装还讨人厌,弄着她的心怦怦作响,整个人不对劲透了。
“脸绷这么紧,圆儿姑娘替你擦了浆糊吗?”
丛杰一本正经的说完,之后再也掩不住的大笑出声。
“去你妈——”
迎亲乐队在门外奏得震天价响,打断她没出口的粗话。
“死大虫,咱们骑着驴子看唱本,走着瞧!”她咬牙切齿的,起身向出门,却被丛杰拉住。
“没有新娘子这样出去的。”他涩声说道。
“你烦死了啊!那我要怎么出去?”
取来桌上的红巾,他仔细的替她覆在凤冠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喔。”他说。
展开红帕,仿佛也展开了被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一种似曾相识的心情在丛杰眼前如泼墨画一般,清幽幽的晕开。
多少年前,有个让他誓言要相爱相守一生的女子,也是这般垂首任他为她覆上红巾。
他目送她走向另一个深情男子。
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种椎心的痛楚,眼前,酸楚的情绪竟在此时从胸口蔓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低哑的声音中掺着一丝哀伤。
“大虫说什么滋滋滋啊,哎呀盖着我的脸,我怎么走路啊!”温喜绫仍哇哇哇的抗议着。“这吃人的规矩,连成亲都要虐待女人,穿成这样还得蒙着脸走路简直混蛋透顶!”
“大部分的女人在这一刻都还满欢喜的。”丛杰眨眼,覆在眼前的迷雾霎时散了。
“去!我才不当那些笨蛋。”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呼吸拂动了红帕,软软地摩挲着她的脸,很舒服,也很令人心安,温喜绫的所偶烦躁情绪奇迹似的沉淀了。
她咬唇,不懂这种怪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大概是凤冠把她脑子压坏了,她竟然迫切想知道丛杰到底是在叹气还是在偷笑。
“喜绫儿?”
“什么?”她仰头掀开红帕,眼睛对上丛杰的。
怪怪的今天他特别爱惹她生气,偏偏她又特别想瞧他的样子。
吵翻天的音乐停了,喜婆大摇大摆的进门开,尖着嗓门催促:“张老爷子怎么不在门口等啊?于礼不合啊,这要是误了时辰,那可不得了!”
“咦?你是哪位?张老爷子呢?”喜婆上上下下打量着丛杰。
“我是?”
“远房表叔。”新娘松开红帕,抢着回答。
“我没这么老吧……”他抗议,非常不乐意与她年纪差怎么一大截。
“张老爷子呢?”喜婆觉得怪,仍在屋里张望着。
“说误时辰出大事的是你,眼前啰啰嗦嗦的也是你,不烦啊!”
喜婆被骂得噤声,代娶的卓家管事也在门外连声催促。
“快上花轿吧!”喜婆上前扶她。
走没两步,温喜绫就被凤冠的重量及喜婆无法配合的脚步弄得跟舱。
“妈的!真是个死人玩意儿!”她低吼,推开喜婆,两手上举护住凤冠,那模样像是个醉酒的人像极力稳住重心,颠颠倒倒的往轿子飘去。
看着喜婆听闻那句粗话时几乎要翻白眼昏厥的表情,丛杰想大笑,却只能痛苦的逸出一句叹息。
怎么她所经之处,总会生出闹剧一场?
丢下一串花炮,喜婆按礼俗高喊了几句吉祥话,乐队又热闹滚滚的吹奏起来,队伍浩浩荡荡的走了。
目送花轿走远,丛杰的好心情似也被那乐音里的喷呐声给吹得不见。
张家破茅舍回复成以往的宁静,他独自坐在半倾塌的矮墙上发呆;他不明白,事情怎会不如他预期般的发展,他本来以为她会改变心意,放弃上花轿跟他走的。
但……结果是,她真的抛下他走了。
不如就趁现在回扬州吧!那女人跟他非亲非故,她爱怎么闹随她去,脑子里的声音跳出来这么告诉他。丛杰这么想着,但两只脚却牢牢钉在地上不肯动。他怎么想怎么气!
所有的情感迷雾已经转变成暴雷骤雨。
她宁愿跟一只公鸡拜堂,也不瞧他一眼!
最气人的是,她也没求他留下帮忙的意思,实在是呕死他了!
冗长的队伍在林间行走着,花轿里的温喜绫被摇晃到快窒息,没留神外头一阵兵荒马乱,她差点从突然静止的轿里滚出来。
原来待娶管事怀里的公鸡突然像疯了似的乱跳乱飞,还在队伍间钻来钻去所有人来不及反应,一曲迎亲的热闹调子乱了谱,乐队所有人撞成一堆,二、三十个人全丢下手上的东西,手忙脚乱的追着咯咯乱叫的公鸡。
自轿窗看着这一幕,温喜绫再也无法忍耐,她拨开轿帘,跳了出去,手法俐落干净的把那只公鸡揪回。
走到那还一脸呆愣的总管前面,她刻意用力地将鸡塞进他怀里,力气大到让那只公鸡发出咯咯咯的哀鸣。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拖泥带水。”她冷冷说完,随即像一道虹光,迅速回到轿子里。
管事抱着公鸡,傻在当场!不只他傻了,瞧见新娘子手脚利索的擒鸡功夫,迎娶队伍全都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所有人面面相觑,忘了该怎么办。
“发傻啊!快走!”温喜绫突然伸脚踹了下轿身,把所有人吓醒。
在喜娘催促下,迎亲队伍继续吹吹打打的前进,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不过,方才那一幕,早烙在众人脑海里,他们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不约而同都想着一件事——
这新娘子不只功夫好,连脾气都坏得吓人。
又是漫长的一天啊!
丛杰躺在柴房里,吐出嘴里嚼烂的青草,换了个姿势,却还是心烦不已。
那一日里跟在迎亲队伍之后,他躲在树上很小人的用颗石子吓飞管事怀里的公鸡,原想因此打乱队伍,破坏温喜绫的荒唐计划。
哪晓得温喜绫三两下就将鸡给摆平,弄得他只好讪讪的回张家。
早知道那天就该越过张家,再多走个几里路就好了。卓家就在最热闹的镇上,如果不是温喜绫强出头,这会他们早在回苏州的船上了。
独居的这几天,他替张家补好了屋顶的破洞,彻好半倒的土墙,清洗了灶上的大锅,吃光仅存的几包干粮,就连那个被温喜绫在盛怒中砸碎的板凳儿,他都默默的给修好了。
丛杰盘子腿,为自己的穷极无聊生着气。
无事可忙的日子似乎也闷坏了他的脑子,他竟开始想念起那个讨人厌的温喜绫。
想念她的不按牌理,想念她的粗野,甚至连她嗜吃如命的坏毛病他都觉得有趣得不得了!
啧!他疯了不成?谁会想那男人婆!丛杰闭上眼,冷空气刮得他脑子发疼,张家这两扇薄木板,脆弱得连风都挡不住。
不想这样浪费时间了,这就上卓家去探探那个男人婆,如果她还不肯走,他可要先离开了。
大定主意,丛杰的脚步跑得飞快。
探过卓家前前后后十来个房间,丛杰花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在卓家后院的一处小山坡上找到她。
几天不见,丛杰还是很受到惊吓,她的模样,完全不是他想像中大户人家少女乃女乃的气派。
没有穿金戴银,没有绫罗绸缎,温喜绫扎回她的发髻,朴实无华,她的打扮基本上跟卓家前院打扫的下人没什么两样。
差只差她手上没有扫帚,而是一只肥美的熟鸡腿。
丛杰隐隐觉得不对,偏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你来了呀!”温喜绫瞪大眼,随即热络的冲上来与他打招呼,与几天前的剑拔弩张大相径庭。
也是啦!虽然这条大虫常惹她生气,但咋这儿闷了几天,比起说她是食神转世,因此才进门一天,卓家主母就把她放逐到这儿打理畜牲,连下人也瞧不起她,自然没一个能说话的对象。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他愣愣的问。
“不在这儿要在哪儿?”她哈哈一笑,咬开鸡肉,嚼得津津有味。
“你也算是个少女乃女乃……”
“少个头!”她含糊的说:“这儿跟个死城似的,那些人瞧我像见到鬼,不是闪就是避。这个卓家,是少人不缺鬼,幸好那姑娘没嫁进来,不然早被虐死啦!”
“他们亏待你了?”丛杰皱眉,一想到她受了委屈,心里就不舒服。
“也还好啊,把我派到这儿养鸡养猪,也挺自在。”
“……”他瞪视着她,无言无力无奈及无助感一齐涌上。
“看你的样子,想什么呀?大虫!”她睇他一眼。
“我以为你一进门就会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是想啊。不过我答应张老头要留下来七天,好让他们跑得更远些,总不好在第一天就动手。”
“你忍得住?”他感到不可思议。
“怎忍不住?新房里一桌好酒好菜的,可吃撑我了!”
丛杰四处打量,目光突然停在她脚边的空笼。
方才她嘴里那鸡腿早成骨头一根,丛杰的心没来由得凉了半截。
“你这少女乃女乃的差事倒好,有这么肥的鸡可吃啊?”他淡淡的吻。
“就那笼子里的呀!就这么巧,我才宰了它,你就跑来了。这只鸡窝打第一天就瞧它不顺眼,明明是个畜牲,哪来的本事跟活人拜堂。”
这般大咧咧的回答终于让他脸上不由得抽搐了下。
废话!依前些日子跟她相处下来,她会杀了肥女敕女敕的拜堂鸡来裹月复,根本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只是……这也太不像话了、丛杰皱眉,想生气大叫的冲动没了。温喜绫行事乖张荒谬又不是第一次,他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看他眼皮子合得那么紧,紧到都打颤了,看起来八成又要鬼叫了!
温喜绫看他那副模样,觉得这人的想法是在很难理解,幸好她聪明,早早就模清楚喽!要不,真会被他弄得消化不良。
肚子胀得发疼啊!真是大满足。很久没吃这么饱了,等等她要躺在凉风习习的树荫下好好睡上一觉,可没心情同他吵架。
“卓家的人要是知道了,你怎么办?”
果不其然,他咆哮出声。
“怎么办?凉拌呀。”原来是为了这种事生气,温喜绫冷笑。“不过是只鸡,今天是第五天,我让它多活了五天,已算仁至义尽了。”
丛杰傻在那儿,一份热腾腾的荷叶包扔进他怀里。
“便宜你这只大虫啦!真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这半只鸡腿本来要当点心的,我就送你嘿。”
亏得她提点,才知道自己也饿了呢!反正她从没跟他客气过,他又何必想太多。
剥开荷叶,咬下一大块香气浓郁的腿肉,被闷煮到绵密的口感在嘴里散发着极致的美味,令他满足的大呼过瘾。
这男人婆其实也不是一无可取,她虽然贪食,但调理食物的功夫可不赖。
慢着!这算什么?她是想用食物收买他吗?
“怎么说你都算是嫁进卓家的少女乃女乃,他们这么刻待你,你不生气吗?”
温喜绫一耸肩。“气什么呀!又不是来真的,哪这么多气?”
说罢,她起身,拾起一旁的铁耙,又开始干起活来。
“看来这些喂猪喂鸡喂鸭的粗活儿,你还干得挺开心。”他挖苦道。
“那是另外一回事。哎呀,真不开心,再宰他卓家两只鸭来打牙祭,吃饱睡好,不就一天又混过了。”
见她如此,丛杰心里更不舒坦了,口气掩不住一丝嘲弄。
“只要不饿肚子,你倒想得真开。”
“是呀!”
“如果新郎活着,你能嫁进这样的人家,说不定很快活哩。”
看她心无城府的笑,丛杰没察觉自己的语气越来越酸,越说越不是味儿。
“如果我嫁钓那个人敢像现在这样让我饿肚子,我绝对把他当这只拜堂鸡宰来吃。不过哎……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
她脸色一沉,不自在的别过脸去,突然一抬腿,把那空鸡笼踢飞出去。这一脚力气极大,空笼子越过小山坡,滚得不见影子。
丛杰吞下两口肉,突然一拍额头,爆出笑声。
从道理上推,她杀了这只曾与她拜堂的公鸡,还与他分享,两人吃的津津有味,眼前就差没被卓家捉奸在床,不然,他们还不算一对现成的奸夫婬妇吗?
想到这儿,丛杰再无法思考了,他笑得嘴角发酸、肚子抽痛,完全无法停止。
以他平日的个性,应该是会站在道德良知这一块上,板着脸,非常严厉的训斥她一顿;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温喜绫真把他教坏了。
“啥好笑的?”
对他怪异的行径,温喜绫觉得简直莫名其妙,在这之前,总见他绷着一张脸,对她不是训就是吼,眼前他是发什么疯?
“大虫,你病得不轻。”她评论。
按掉眼角微微泌出的泪水,丛杰只是认真的望着她。
“你可以永远保持这样吗?”
温喜绫的心似乎被这话刺痛了,她啃着光秃秃的鸡骨头,蹙眉不语。
潺潺溪水依然轻快的流淌着,两人间却沉默了。
丛杰恼起自己没事儿干嘛问这么样狗屁倒灶的话,徒然破坏气氛。
“不改变,起码我还有自己和自由。”
这是头一回,她对外人坦言真心话。
这举动连自己都给吓到了!温喜绫懊恼的扔掉鸡骨头,拾起耙子干活,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打架还要人教?”
一句话化解了尴尬气氛,温喜绫得意的翘起嘴角。
“我老头船上那些人全是踹人不留痕的高手。”
“看你那天打强盗的功夫乱虽乱,有时看来又好像有些章法。”
“听不懂。”她耸肩,突然用脚尖把地上的鸡骨挑起,接着身形一转,那根骨头跟着飞出,把身后一头企图偷越过溪的母猪给赶了回来。
“就这招,”他喊住她。“看来平凡无奇,可出手却有文章。”
“这呀,是红荳儿教的……也不算,是红荳儿的两匹马发明的。”
他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红荳儿是我在苏州的朋友。”
“她养的马会功夫?”
“她嫁给姓冯的,我不喜欢他,都管他叫两匹马。”
“哪个男人是你喜欢的?”他无精打采的说。
温喜绫不理他的嘲弄。“打从红荳儿识得那两匹马开始,就瞧她疯疯癫癫,一下子气咻咻、泪汪汪;一会儿又笑眯眯、傻乎乎,这么要死要活,根本是失心疯,谁会喜欢啊!不过,讨厌归讨厌,两匹马的脑子倒挺好,红荳儿料理的本事全让他收进这套功夫里。”
“耍来瞧瞧。”丛杰说道。
也好反正今日天清气朗,她又吃饱睡饱,来点余兴节目也不错。
她拍拍衣裳,起身折下一根树枝,照着平日在大街上看人杂要的架式,先朝后翻个筋斗,再夸张的对丛杰抱拳,接着便虎虎生风的要起手上的树枝,边挥舞还边介绍:“拉刀、平刀,还有这招推刀。功夫深一些的送出去,还能轻松的把厚厚的树皮削下一片来,我亲眼瞧两匹马使过,可是猛得很!”
“还有这招!”她吆喝着,整个人跳了起来,在空中连续三个花稍旋身,树枝杀气腾腾的朝丛杰鼻尖指去。
“大虫我跟你说,这一招滚刀批,如果力道拿捏不好,可是会连自己的手指都刮下一层皮哟。”
她严肃的说完,然后刷刷刷的以一片掌风作为最后漂亮的收尾,才拭去额上的汗水,对他哈哈一笑。
“嘿!大虫,我很强吧!”
阳光下,她开朗的笑容仿佛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令丛杰心情大好。
“就是火候不到。”他点头,脑海里已把她方才的每招都记牢。
“嘿嘿,我没不承认呀。练武嘛,防身就好,我外行啊!”
他走上前接过她手上的树枝,照着她方才的几个招式、顺序演练一番。不同温喜绫,丛杰的每一式都充满了刚劲力道,虽是同样一根树枝,制造出的旋风确实天差地别。
只见那股劲风像自有意识般,逐渐把满地杂乱的落叶纷纷聚拢。
温喜绫目不转睛的看着,等他收招,她忙不迭的拍手大笑。
“大虫,好样的!”
这样溢于言表的率真赞美,让丛杰也咧嘴笑了。
“你手劲再强些,自然也有这股杀伤力。”
“不用盛怒杀伤力,能填饱肚子就好。”她笑眯眯的取来铁耙,把那些落叶全堆了一起,才说道;“大虫,你今日可让我开眼界了,看不出你还有这招,枯枝也能当扫把,这招我可不会哎。”
丛杰的笑僵住,张口欲言,最后颓然丢下树枝。
啊!放弃吧,他永远搞不懂这男人婆在想什么!
世上的事总是这样;择期不如撞日,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被温喜绫大力踢飞的空鸡笼越过小山坡,顺着风半吹半滚的,竟然就这么巧的落在卓家一个胖大婶头上。
鸡毛鸡屎沾了她一头一脸,吓得她猛喊阿弥陀佛。
待静下心认出这空竹笼竟然是拜堂鸡所住的,胖大婶觉得事有蹊跷,于是手脚俐落的便往后山坡走去,远远就瞧见卓家新嫁进的少女乃女乃与陌生男人开心的有说有笑。
这是何等大事!能捉到少女乃女乃的奸情,可是大功一件!胖大婶捧着鸡笼,脸上净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喜孜孜表情,急急往老妇人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