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长歌拿起铜匣,放在灯下细细端详着,忽而放下铜匣,感慨道:“这小小的一块黑石,谁想得到其中会有这么多秘密?当真可说是举世无双,价值连城!但有的时候,它却并不比一颗普通的石头来得珍贵。”
苏妄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韦长歌不动声色,推开房门,径自走进满是月光的院子里,他四下看了看,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头,又走回屋子,把石头放到苏妄言手上。
苏妄言看看手上的石头,又抬头看着韦长歌。
韦长歌道:“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但这颗普通的石头却和举世无双,价值连城的劫灰一般贵重。”
苏妄言道:“为什么?”
韦长歌道:“因为一块普通的石头,也有一个极精彩的故事。”
苏妄言眼睛一亮,问道:“什么故事?”
韦长歌微笑着,却不回答,只道:“只顾着说话,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你这一路上辛苦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苏妄言转头看看外面夜色,果然已近子时。
回首扬眉一笑:“你要是一时半刻想不出好故事那就罢了,何必用这个来敷衍我?”
韦长歌大笑:“是是,苏公子锦心绣口,倒叫小人含冤末白了!——夜深了,我送你回房吧——要听故事,明日请早!”
两人一起出了门。
依稀可以望见前面大厅仍是一派灯火通明,隐隐传来拼酒划拳之声,却原来还有大半的宾客仍留在厅里喝酒聊天,加上仆役来来往往,热闹无比。相形之下,倒显得这冷冷清清的后院有些寂寥了。
走了几步,冷不防听到一丝儿女子的歌声从那喧闹声中逸了出来,歌声飘飘荡荡,却是从专住女眷的客房那边的院墙里传出来的,大约是哪个来赴宴的女子独自在院里散步,夜深人静,见左右无人,想到心事,便唱起歌来。
“……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韦苏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那声音并不特别好听,但其中带了点缠绵之意,听在耳里,也就觉得格外婉转了。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六张机……”
两人静静听了半晌。
韦长歌轻叹了一声,道:“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不知道是哪位女子?子夜唱这九张机,想来也是苦于相思的多情之人了……”
苏妄言淡淡开口:“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尽!”想了想,又冷冷一笑:“但情人又岂有不相思的?相思,又焉有不苦的?”
说完了,似也轻轻叹了一声,回身走了。
韦长歌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独自站在院中,听那女子一句句唱来——
春衣。
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
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歌声飞落画梁尘。舞罢香风卷绣茵。更欲缕成机上恨,尊前忽有断肠人。敛袂而归,相将好去……
歌声截然而止。
韦长歌猛然回过神来。
“情人岂有不相思的?相思,又焉有不苦的?”韦长歌自言自语地道:“不错,相思焉有不苦的?但情人,又岂有不相思的?”
韦长歌微笑起来。
他抬起头。
天上半轮圆月不改秦时。
纤细的茶叶在杯底沉浮。白瓷杯里,碧螺春清澈透碧,窖藏的雪水化了芬芳香味,随着袅袅的热气扑面而来。
苏妄言只浅浅啜了一口便放下了。
韦长歌笑着看着他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道:“你知不知道汉阳城外有一个古井镇?”
苏妄言摇了摇头。
韦长歌道:“古井镇附近有一个小村子,叫白庙村。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姓施,其中有一个小伙子叫施里,刚满了十八岁,平时在家种地,农闲时就给镇上的米铺帮工。他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没有踏出过古井镇一步。”
苏妄言道:“像这样的年轻人随处都是,又有什么特别的?”
韦长歌道:“不错,这样的年轻人随处都是,但却不是每一个这样的年轻人都会千里迢迢到天下堡来找韦长歌——十天前,这个叫施里的小伙子突然来到天下堡,也不肯说有什么事,只是吵着要见我。”
苏妄言笑道:“他当然没能见到你。”
韦长歌也不反驳,无奈地笑了笑,道:“施里到了门口,说有重要的事要亲自跟我说,问他什么事,他只是摇头;问他师承来历,他更是懵然不解。他说是带着我的信物,却又不肯拿出来给人看——你也知道,堂堂天下堡,哪里是想进就能进的?所以,一开始,底下的人甚至没有替他通传。但他在门口守了七天七夜,也闹了七天七夜,死活就是不肯走,给他盘缠也好,劝他骂他也好,他就只是反反复复地说:‘我有信物,我要见你们堡主。’眼看要到七月七了,各门各派的客人都快到了,要是任他这么闹下去天下堡的面子可不太好看。下面的人没办法,这才告诉了我。”
苏妄言道:“既然有信物,为什么不拿出来?他一定要见你,到底是什么事?”
韦长歌道:“他一定要见我,是为了帮人送信给我。他说有信物,却不肯拿出来,一开始,我也觉得很奇怪,可当我看到他拿来的信物时,我就只想着,还好他没拿出来给人看,否则一定早被人当疯子赶走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不肯,只是因为答应了别人一定要见到我本人才能把东西拿出来。”
苏妄言听得有趣,问道:“他拿来的究竟是什么信物?总不至于是块石头……”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韦长歌只笑不答。
他把一个淡紫镶银的香囊放到桌上,慢慢地从里面拿出一块石头来。
苏妄言的眼睛陡然一亮。
韦长歌缓缓开口,语气听来有些困惑:“天下堡有天下令、紫玉符、枭首旗,有三色丝、夜光杯、行路刀,但,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多了块石头作信物?”旋即却又叹了口气:“不过,托他送信的人没说错,我是一定会见他的——我虽没见过,但却认得这件信物。”
韦长歌一顿,微微一笑:“月兑略若此,天下之大,便只有苏妄言。”
语毕,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起来。
苏妄言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韦长歌苦笑道:“这世上就数你架子最大——送块石头过来,我就得巴巴的替你办事!”
苏妄言也笑着应道:“你若不愿意就罢了,我也没逼你。”
韦长歌哈哈一笑,转向门口:“施里,进来吧。”
施里推开门走了进来,抱拳为礼:“韦堡主。”
韦长歌道:“这位是洛阳苏家的大公子,你有什么话就对他说吧。”
施里看了看韦长歌,又看了看苏妄言,惑道:“可是……”
苏妄言不露痕迹,已经把施里仔细打量过了,这时便笑了笑,温言道:“你就是施里?是桑青让你来送信的?”
施里模了模头,迟疑道:“是,可是,李夫人让我到天下堡找韦堡主,不是苏公子?”
韦苏二人闻言相视一笑。
苏妄言微笑道:“我常出门在外,送信的人若是去苏家,怕是找不到我,所以我让桑青有事就到天下堡找韦长歌。一时匆忙,我也忘了告诉她我的名字,大概因为这样,所以她才误会我就是韦长歌吧?!”
施里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韦堡主不肯见我,又不知道信物的事。”
苏妄言斜斜看了韦长歌一眼,韦长歌忙低了头喝茶。施里傻傻一笑,把事情的经过又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苏妄言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了,皱起眉头,问:“京城杨树头——她没说别的么?”
施里想了想,肯定地摇了摇头。
苏妄言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自言自语地道:“京城杨树头,那是什么意思……”
韦长歌忍不住也站了起来,走上几步,拉住他,问道:“这个桑青是什么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妄言仿佛充耳不闻,只怔怔地出神,半晌,突然“啊”了一声,转过身来,问道:“江东六丑在不在天下堡?”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轻咳了一声,走到门口,却是韦敬,拱手道:“堡主,江东六丑在外求见苏公子。”
苏妄言喜道:“我就知道,天下武林都来给韦堡主祝寿,六丑又怎么能不来?!”说着便往外走,却忘了韦长歌还抓着他右手,韦长歌皱起眉,一把拉住他,向韦敬道:“我和妄言说几句话,你请他们先在前面偏厅稍坐,我们这就过去。”韦敬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韦长歌转身看着苏妄言,若有所思地道:“你可知道六丑都是些什么人?”
苏妄言点点头,道:“我知道。”
韦长歌灼灼看着苏妄言,道:“哑琴叟、铁脚棠、花和尚、夜明生、老莱子、无是非,这几人或聋或哑,或盲或呆,乃是江东一带六个天残地缺之人。既有缺陷,却又心高气傲,自命才高,不肯受人白眼,他们自称江东六丑,就是自比高阳氏之子。这六兄弟个个性子暴躁,心胸狭隘,又好记仇,因此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难缠,自从老三花和尚暴病死了,剩下的几人就更乖僻了。”
苏妄言答道:“这我也知道。”
他看来虽然在听韦长歌说话,两眼却望着门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韦长歌长长叹了口气,恨不得能把他的头掰过来看着自己,沉下声问道:“你和六丑素无来往,他们为什么非要见你?”
苏妄言笑道:“偏只准人求见你,就不许别人来见我么?”
韦长歌闻言竟是一阵默然,徐久方道:“你还不知道我么?”
苏妄言一怔。
韦长歌道:“你惯常自来自去,孤身独游,兴之所至,虽万里而不远,能这样自在洒月兑自然很好;我也知道,以你的武功阅历应当是不至于吃亏的。但,这世上最险莫过于人心之险,你一个人在外面,再怎么小心谨慎,也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尤其你这性子,总难免要和人结怨。”看苏妄言嘴唇微动像是想开口反驳,当下冷冷一笑,道:“你为了一个卖艺女子,在凉州杀了百草神农的私生子,百草神农虽然不好张扬,但却整整跟了你三个月——你以为我不知道?”
苏妄言低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啦……”
韦长歌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那三个月里,他下毒十七次,你只发现了十六次,你知不知道,只是那一次,就已经足够要了你的命?”
苏妄言愣了愣,低下头,没有答话。
韦长歌只是冷笑,也不说话。
突听得旁边“碰”的一响,两人正出神,不由得都是一惊,一起回头,却是一张圆凳倒在地上,犹自缓缓转动着。施里面红耳赤的站在旁边,讷讷地道:“我,我没站稳……对不起……”
苏妄言噗哧一笑。
韦长歌的脸色也放缓了许多,大步走过去扶起凳子,微笑道:“你先下去吧。”
施里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苏妄言。
苏妄言含笑颔首,要他放心。
施里这才欢欢喜喜地下去了。
“这个小伙子看来憨厚,却是粗中有细。啧啧,一诺千金,倒真难得。”苏妄言笑吟吟地回过头。
韦长歌定定看着他,苏妄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却是神情自若。
韦长歌长叹一声,终于也忍不住笑起来:“唉,我也只不过是担心暗箭难防,常言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残疾之人更难免处处都比别人多心。这几人睚眦必报,我只担心你无意中得罪了他们,自己还不知道,没了防备——也罢,不过是江东六丑,这件事也容易办得很……”说到这里,脸上笑意渐渐隐没。
想起前因后果,便有些莫名黯然。韦长歌轻声道:“只要你自己多小心些,我也好少担了那一份心事……”
他声音放的极轻,几难听清,这句话,倒不知究竟是在对苏妄言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了。
苏妄言笑道:“我自己都不担心,你担什么心?如果没猜错,他们几个,是来跟我道谢的。”
韦长歌讶道:“道谢?”
“见了六丑,你自然就知道了。”
韦长歌将信将疑,跟苏妄言一起到了偏厅。五个形容怪异的人已经分别坐在了厅里两侧的椅子上,为首的老人怀里抱了把胡琴,正是江东六丑的老大哑琴叟。听见脚步声,几人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身穿灰衣,看来年纪最小的少年往前急奔两步,跪倒在苏妄言面前,神情激动,眼眶微红,眼看着就掉下泪来。
其余几人也纷纷长揖到地,口中道:“江东六丑在此谢过苏大公子!”
苏妄言忙把那灰衣少年扶了起来,还礼道:“些微小事,几位又何必客气。”
其中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道:“对大公子来说小事,六丑却是感激不尽!我们在洛阳苏家没能找到大公子,所以大哥带了我们几个到天下堡来碰碰运气。还好,总算可以当面谢过苏公子的大恩了!”
其余几人都点头称是。
苏妄言认得这人是铁脚棠,当下微微笑道:“棠先生客气了。几位请坐下说话吧!”
众人各自落座,口中犹不停道谢。
韦长歌诧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妄言还没开口,铁脚棠已经抢着道:“原来韦堡主还不知道——去年冬末,老三跟六弟一起出门,没想到,老三在路上竟无缘无故暴病身亡了!六弟年纪还小,又是……”他看了一眼那灰衣少年,惋惜道:“六弟不能说话,也听不见别人在说些什么。老三一走,他一个人没了主意,又伤心、又害怕,却说不出来。客栈里那帮混蛋,居然还把六弟当成杀人凶手报了官!唉,好在遇到大公子,大公子打发了官差,又帮老三入土为安,接着,还着人送六弟回来。唉,若非大公子襄助,三弟怕是难以入土为安了……”说着又激动起来,大声道:“大公子的大恩,让我们几兄弟怎么报答才好!”
韦长歌转头看了苏妄言一眼,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他心里一松,连语气也跟着愉悦起来。
苏妄言微微一笑。
铁脚棠几人纷纷说了些感谢的话,接着,便是片刻寂静。韦长歌食指在桌上轻轻一敲,苏妄言会意,嘴角扬起轻笑,不动声色看向那几人,便见哑琴叟暗暗给铁脚棠递了个眼色。铁脚棠干咳了一声,面有为难之色。他看看哑琴叟,又看看其它几个兄弟,终于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放,深吸了口气道:“其实六丑这次来天下堡,还有一件事,想求韦堡主帮忙。”
大约是怕韦长歌和苏妄言不肯答应,他不待二人回答,急急道:“我三弟花和尚死在客栈里,当时,就只有六弟一个人跟在他身边,六弟年轻阅历浅,当时没法子查明死因,但他回来把事情告诉了我们,我们几兄弟都觉得,老三说是暴病而亡,其实必有隐情!可惜我们几个势单力孤,查了大半年,却连三弟的死因都查不出来——不过,老三的死,一定有蹊跷!”回头看了看几个兄弟,道:“天下堡声威赫赫,武林中人莫不仰视,我们兄弟实在没办法,只好来求天下堡帮忙。”
哑琴叟发出“嗬嗬”之声,向韦苏二人做了几个手势。
铁脚棠解释道:“大哥说,韦堡主天纵英才,苏公子博闻广识,都是一时俊彦、人中龙凤,多少江湖中人都以二位马首是瞻,要是韦堡主和苏公子肯帮忙,那可比六丑再查十年都有用!”
韦长歌含笑听着,瞥向身旁,苏妄言也是微笑。
待移开视线,却暗暗叹了口气。
江湖中人人都说江东六丑是出了名的乖张怪僻,死也不肯低头,没想到,竟然也有这么会说话的时候。但,其实他们几人也只是因为天生有所缺陷,不愿意被人看不起,这才时时处处都非要比别人傲气些,终于落了个乖张的名声。想来六丑一生中大约还从未跟谁说过这些阿谀逢迎的话,如今为了替花和尚报仇,却这般委曲求全,便只是为了一个情字。
韦长歌想到这里,再看看他们几人,便隐隐有些难过。
哑琴叟又做了几个手势。
铁脚棠看了看,接着道:“要是二位不肯帮忙,六丑也只好死心……我们六兄弟情谊深重,如今老三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五个人既然报不了仇,那也不能独活,干脆就在此自刎,一起下去给三弟请罪!”
韦长歌和苏妄言都是一惊,相视苦笑,心想:江东六丑乖僻之名果然并非浪得。
哑琴叟、铁脚棠几人只是定定望着他们两人,目光中满是哀切恳求之意。
苏妄言叹了口气,和韦长歌交换了一眼,缓缓道:“好。”
六丑顿时都欢呼起来,哑琴叟和老六无是非虽然不能说话,但看也都高高兴兴地笑起来。
苏妄言道:“我和韦堡主只能尽量试一试,要是不行……”
铁脚棠接道:“这个我们都知道,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许多线索都找不到了,我们兄弟也知道,如今每过一天,希望就渺茫了一分,想查出真相又谈何容易?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三弟罢!”
无是非脸上表情十分欣喜,他踏上一步,飞快地做了几个动作。
铁脚棠正要开口解释,苏妄言已经向无是非道:“那时候你已经跟我说过一次了,你忘了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们查探!”
无是非笑得更加开心,深深一揖,眼泪又流了下来。
众人都是一脸惊愕。
韦长歌问道:“怎么回事?”
铁脚棠也惊问:“大公子看的懂六弟的意思?”
苏妄言点点头,转身向韦长歌道:“他虽然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但他却可以只看人嘴唇的动作,就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他刚刚说,要把那天发生的事说一遍给我听,那时候在客栈里我已经听他说过一遍,所以让他不必说了。”
韦长歌微微一笑。
他往高高的椅背上一靠,身体微向右倾,右手立在扶手上支着下颚,想了想,问道:“这件事我也听人说起过。听说花三爷的尸首上,没有任何伤痕,面色也很平静,并无异常,不像是被人杀害的?”
苏妄言颔首道:“不错,那天我曾亲自验过尸首,没有外伤,没有内伤的迹象,也不像中毒身亡。他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平静,就像是在睡梦中一样,看来走得倒很安详。”
韦长歌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们为什么坚持认为花三爷是被人所害?”
六丑你看我我看你,末了还是铁脚棠道:“就是没有伤口,这才奇怪——老三既没受伤也没中毒,他一向身子壮健,铁打般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去就去了呢?”
夜明生也尖着嗓子大声道:“大错,三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死就死?”
铁脚棠道:“据六弟说,那两天,老三一直表现得很奇怪,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因为这样,六弟才提议在客栈里多呆一天再上路。没想到,就是那天,就出了事……早上六弟起床去叫他上路的时候,发现老三躺在地板上,身体已经完全冷了——按说,夜里睡觉的时候都会把门闩起来,但六弟进去的时候,老三房间的门却留了一条缝,没有关严,这说明一定有什么人进去过。
苏妄言接口道:“可当时当地的捕快和衙役就已经问过客栈里其他客人,都说是没看见有人去找三爷。”
铁脚棠道:“他们没看见,并不代表就真的没人去过。也许那人是等夜里大家都熄了灯之后才去的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猜测就更没错了!若不是心怀不轨,为什么不在白天堂堂正正的到访,非要等人都睡下了才去找老三?”
无是非连连点头,冲着苏妄言又做了几个手势。
苏妄言转头向韦长歌道:“他说,那天晚上他三哥一定睡得很晚,早上他发现尸体的时候,油灯里的油已经燃光了。”
铁脚棠道:“我们想,会不会是三弟已经就寝,因为有客人,就又点亮了灯,来人不知用什么法子害死了三弟,他匆匆离开之际却忘了吹灭灯火,所以那盏油灯就一直燃到灯油燃光。”
韦长歌道:“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肯定有人去过花三爷的房间……”
铁脚棠点头道:“不错,光是这样还不能下断言。刚刚我们说的这些,大公子大概都已经听六弟说过了,但,有一件事,大公子却还不知道。后来,我们几人一起去了那家客栈,把老板和伙计都找来盘问过了。其中有一个伙计说他曾听三弟说了一句很是奇怪的话——这伙计那几天正好拉肚子,因此那天夜里起来了好几次,二更时分,他路过三弟房间,三弟的房里还亮着灯,隐约像是有说话的声音。那伙计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只有三弟一个人的影子映在窗纸上。他还道三弟是在自言自语,正要走开,这时候,听见三弟说了一句话——三弟说:‘原来真是你们!他呢?他呢?他在哪里?’那伙计急着去茅房,就没再听下去。出事后,他怕担干系,没敢告诉捕快。我们也是用了好些法子,才逼他说了实话——那天晚上,一定有人找过老三!”
“‘原来真是你们?他在哪里?’——”苏妄言道:“听这语气,花三爷像是认识来人的,而且还在追问一个什么人的下落……可那伙计又说只看到他一个人的影子,难道真是在自言自语么?”
韦长歌沉吟许久,摇了摇头。
苏妄言想了想,向无是非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那,你说花三爷表现得古怪,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无是非咬着嘴唇,思考了半天,有些迟疑地抬头看着他。
苏妄言一面认真看着他的动作,一面向身旁的韦长歌慢慢地道:“他说……路上下了一场雨……他和花三爷到村子里一户人家屋檐下避雨……那时候,他三哥还和他有说有笑的……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花三爷就不怎么说话了,然后就开始变得魂不守舍。”
无是非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