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旧金山-INC总部
望着推门而入面带微笑的暗金长发男子,Kay在心底为自己即将面对的麻烦叹一口气。
“若是来找我喝茶聊天无比欢迎,若是来为冷火、天使说情就免开尊口。”一见主教进来,他就预作声明。用脚丫子想也猜得出主教所为何来。
“我看起来像是要说情的样子吗?”见Kay这般如临大敌的紧张,主教倒笑了。
“难道不是?”冷火也罢了,天使却自小便是主教心尖儿上呵护的珍宝,怎么舍得真让组织处置?
“如果我说是,你肯答应吗?”主教一派不慌不忙的样子,神态从容地在Kay对面坐下,动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唔,是最上等的英国伯爵红茶啊。”他愉快地端起茶杯放在鼻前嗅了嗅香气,微笑着说。
Kar觉得头大如斗,主教的笑脸迎人之下,一向藏着不容质疑的坚持。问题在于用什么形式达成“双赢”局面,不管怎么说,这不是简单的“人情”可以了结的小事。
“身为INC的首领,我无权答应你的要求,组织的规矩不能破。”想了想Kay还是无奈地摇摇头,如果不是情势所限,他何尝想损失手下两员顶尖人才?更不愿因此而被这男子找上门来啊……可是规矩就是规矩,管理INC这样的组织,若无严密的纪律,如何得以约束人心?早成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了!
“换一种身份呢?”主教忽然以一种奇异的神色说道,“如果我请求的不是INC的首领,你会答应吗?”
Kay的脸色有些古怪,缓缓问,“另一种身份……是什么?”
“我的父亲。”主教的笑容完全不见,紧紧盯着Kay乍青乍白的脸,“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请求,你能拒绝吗?”
Kay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数十年往事回忆蓦然涌上心头,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举手掩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主教端起红茶杯,隔着茶烟悠悠地说:“我一直都知道呀。”
“你……”Kay倏地抬起头,诧异地盯着主教温和的神色,“既然知道,为何从来不问?”
“有这个必要吗?”主教挑起一边唇角,“当我十岁那年母亲去世,你把我带回美国时,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有我这个儿子。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我说了出来,只怕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你说得没错。”Kay疲惫地抹了把脸。十余年前,INC也有过一场极大的内斗,几派人马都想争夺首领之位,在当时的危险情势下,这个孩子无疑会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但我并不是不想承认你,我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一个从没有照顾过你关心过你的父亲,我害怕你从此恨我,与其变成这样,还不如保持现状,久而久之,我更不知该怎么告诉你了……”
“这一点你不用再费心,因为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承认你是我父亲。”主教微笑着说出残酷的话,“所以,我不会用儿子的身份来请求你,事实上,我只是代表天使来谈判。”
“谈判?”
“天使离开总部的时候,做了一点小小手脚。她修改了自动防御系统的密码,现在除了她,没有人能进入这个通道,而且只要她在远距离遥控,随时都可以开启自毁程序,将整个总部炸上天去。”主教若无其事地弹个响指,“对于她的专业技术,你不会有所怀疑吧?”
Kay沉默了很久,主教也悠闲地等了很久。
“‘黑刀子’是无法收回的……”
“但是,换个执行人,结果应该会有很大不同……这个交易你还满意吗?我的儿子。”
“很满意。”主教起身,打算离去。
“你很像你母亲。”金发、蓝眸、漂亮的五官与优雅的气质,“也很像我。”懂得利用一切有利条件达成目的,更懂得在关键时刻打出致命王牌。
他不曾回身,淡淡地更正:“我既不像你,也不像她。”没有她的愚蠢,也没有他的冷酷。
关上门,主教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似乎有一块硬硬的东西堵在胸日,闷得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这么多年啊……
“喵。”
抬眼望去,走廊转角处,一双绿荧荧的猫眼直直地盯着他。“是你啊,菲利克斯。”他笑了,走过去想抱起栗色小猫,伸出的手却被爪子打掉了。菲利克斯皱着鼻子嗅了嗅他,垂着头慢慢走开。
“很挑剔的猫啊……”他的笑容扩大了,再次伸出手,准确地拎住猫脖子,“想你的主人了吗?那么,跟我去见她吧。”
*********
意大利-罗马
柏恩-费马洛穿过花木扶疏的中庭,走向那幢黄色的二层小楼。在进入玻璃门之前,他伸手模了模肋下以确定枪的位置。
白色病房里静悄悄的,黑发少女安详地睡着,栗发年轻人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表情是深深的哀伤。
柏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走进去。
冷火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放开女孩的小手,俯身在她雪白的额头印下一吻,然后站起身,领先走了出去。
“我明白你的来意。”走廊上,冷火冰蓝色的眼眸一片空白,“我随时等你动手。”
“我说过,我们之间的债总会清算的。”柏恩俊秀的脸庞浮起煞气,紧紧盯住他,“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茱丽娅在INC的代号‘天使’,是你取的?”
冰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真实姓名。”
柏恩点了点头,“看在茱丽娅的分上,我们公平决斗,你选地点吧。”
冷火垂下眼,“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医院的中庭。天色阴暗,飘落零零星星的细雨,浸润两人的头发、面颊、外衣,清凉中带着沉重。意大利的雨季。
“就这里好了。”冷火低声说。话一字一音地从他口中吐出,毫无质感地飘忽,“不会有人来多管闲事的。”
整个临时医院都是INC的外围组织,暴力血腥早已当家常便饭,更懂得“与己无关视而不见”的规矩。
“动手吧。”柏恩冷冷地说,枪已在手中。
冷火闪身,斯特尔姆-鲁格乌黑的枪管划出一抹亮色,抵住柏恩的额。几乎同时,一根冷硬的枪管也毫厘不差地抵在他的胸口,对准心脏。
柏思无疑有着出色的身手,而冷火,更是在生死线上磨练出的杀人技巧,不是两败俱伤,就是同归于尽。
两人都静静站着,雨在周围织成了网,笼罩一切。
“咯。”扳机扣下,却只响了一声。枪里没有子弹。
“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是天使的哥哥。”冷火垂下手,“可你为什么不开枪?”
柏恩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冷火的左臂,感觉到他身子猛地剧颤。黑色衣袖下,某种温热濡湿的东西涌了出来,浸润了柏恩的手,留下鲜红的色泽。
“你受伤了。”柏恩说,“‘豺狼’胡安和他的手下,都是你杀的。”
几天前,继费马洛家族前教父普雷-费马洛之后,意大利黑道上另一股大势力“豺狼”胡安也在自家宅邸被枪杀,同时被杀的还有组织所有重要成员。凶手负伤逃逸,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据警方推测,属于黑道内部的火并与清洗。
“胡安就是雇佣你的买家。”冷火没有说话。
“为什么这么做?”
他抬起眼睛,直视着那双和天使神似的、黝黑的眼睛,“这是我惟一能为天使做的事。”雇主已死,INC不会再替死人做白工。
柏恩也直视着他冰蓝色的眸子。
扳机扣下。
冷火脑中一瞬间完全空白,但是——没有枪声,没有震动,没有子弹钻入身体时的灼痛。
空枪。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柏恩。
柏恩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的表情,“这也是我惟一能为茱丽娅做的事。”
*********
带着潮湿的雨的气息,柏恩-费马洛走进这间洁白的病房。
那个单薄窈窕的身影静静地半坐半倚在床上,侧头望向窗外。一株高大的苦楝树将枝条伸展到窗边,绿油油的叶片上不断地滴落晶莹的雨珠,一如父亲葬礼那日。
在床边坐下,柏恩调整着呼吸。他该要说些什么的,头脑却始终找不到适当的词句。空气中漂浮着某种奇妙的微粒,缓慢而粘稠,一点一滴融化在四周,悄无痕迹。
忽然之间,他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那扇窗正对着中庭,从这里,外面的一切都可尽收眼底。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全家在白月兑小屋渡假,碰到下雨天,我吵着要出去玩,爸妈不答应,我又哭又闹个没完,你就说,只要我乖乖的,就送我一个天使……”
“结果,你冒着雨爬到屋后的树上掏鸟窝,抓到一只刚长出羽毛的灰山雀。”
“我记得那一天你高兴极了……”
“爸爸做了笼子,可是小鸟不吃不喝,第二天就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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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送我天使。这一次,没有笼子,她不会死掉了。”
“爸和妈不再欠我什么,”她终于转过头,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里清澈一片,柔和地、亲切地、带着淡淡感激和微笑望着他,“你的债也还清了……哥哥。”
柏恩-费马洛知道他做对了。甜蜜、欢笑、背叛、悔恨、弥补……这些都已成为过去,背负了十四年的重担顷刻间消失。他突然觉得极度疲倦、从所未有的疲倦,同时也觉得极度轻松,温暖而平和的轻松,是上的,也是心灵上的。
他一言不发地伸开双臂抱住她,真正感觉到融入骨肉的血脉联系,“茱丽娅……茱丽娅……”
“是的柏恩……哥哥……”
费马洛家族的这一双兄妹,在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之后,终于可以毫无芥蒂地彼此拥抱、彼此原谅、彼此安慰——也彼此告别。
柏恩明白茱丽娅是不可能留在他身边的,她现在是某个人的天使,那个位置对她来说,比这世上的一切都重要,而他也可以理解,所以,就这样笑着告别吧……
且尽今日情,明朝又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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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让人感动啊!”加西亚-米尔斯博士看着监视屏上紧紧相拥的兄妹,以朗诵般的语气感叹道。
“是啊,很圆满的结局。”
“一切都照你的意思来演出,我想我的角色应该算是成功的吧,主教大人?”
“我从不怀疑‘千变女巫’的演技,”主教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协助。”
“只是互惠而已,况且这也牵涉到我的职业道德,若让那小丫头就这么死了,岂非砸了我的金字招牌?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容易成功。可能是关心则乱吧——”他略带嘲笑地摇摇头,“骨髓移植?天!他们真的相信那是骨髓移植手术吗?名医的话果然权威,就算我说必须给天使换个心脏,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剖开胸膛问合不合适吧?”
“在先入为主的印象下,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的。”
博士看了他一眼,“设计这个天衣无缝的骗局,最后还是要让他们离开,你真的不后悔?”
“天衣无缝可不一定,我想疾风应该看出一些端倪,所以才硬拉着毕加索去出任务的。疾风在沙漠中行动会需要帮手只是个笑话,他是不想让莽撞的毕加索搞出什么麻烦吧。”主教淡淡地说。
博士凝视他片刻,忽然冷笑,“话说回来,对一切真相最了如指掌的你,却要假手于我来行动,故意躲开以惑人耳目,只是不想破坏你在天使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吧。冷火也好,费马洛家族也好,他们的死活你根本一点都不在乎,这世上你惟一关心的就只有天使而已。”
主教悠然微笑,“我从来也没有说过喜欢冷火吧?”
“难道真的不曾想过借这件事渔翁得利?”
“或许。但聪明人懂得什么该说,什么最好永远忘记。”
“当然,我一向是聪明人。”博士耸耸肩,“下面的事应该轮不到我出场了,就此告辞吧。无论如何,在Kay面前还是要做个样子呀,我可不想接到‘黑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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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主教柔和地微笑,对着眼前这两个身负特殊任务的同伴,一个看不出什么情绪地眨眨眼,另一个则明显是松了一口气,“Kay改派我执行‘黑刀子’,你们可以返回‘洞窟’了。”
阿里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既然有主教接手,天使和冷火必定绝无危险,他一向信任INC头号杀神的办事能力。
病毒咧嘴一笑,灰眼睛亮得出奇,“我很好奇你是用什么方法说服Kay改变主意的,下次如果我有难也可以用来救急。”INC的“黑刀子”若是这么轻易就能收回,早就被人拆个十七八次不止了。
“你想知道?”主教的笑容不变,水蓝色的瞳孔却慢慢收缩,针一般刺向病毒,“用你的生命来交换,肯吗?”
“唉,被你这么一说……”病毒模模鼻子,打算识趣走人了,“好像太贵了一点儿……呃!”
一粒子弹无声地擦过他的耳垂,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身后,一个优雅的声音淡淡传来:“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出卖冷火,我都没兴趣管,但是,让天使受伤的罪,神会裁定你用死来偿还。我相信,聪明人知道什么是禁忌。”
他没有回头,径直离去,冷汗在看到阳光的那一刻,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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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亲吻在洁白的额头上,柏恩-费马洛依依不舍地起身。
再如何心痛也得放手,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他们都回不去了,每个人有自己的路要走,生活永远只能向前,通往过去的门是找不到的。
“好好保重。”
她以笑容许下承诺。
门开,门关,世界分隔。
门外,有人在等着进去,表情一如既往地铁板一块,只是冰蓝的瞳孔中燃烧着低温的火焰。柏恩-费马洛忽然觉得很想一枪干掉这个让他极不顺眼的小子,咬了咬牙,压住了冲动,“你——给我照顾好茱丽娅,若她不幸福,我宰了你再挑了INC!”
冷火没吭声,眼里却有着一闪即逝的感激。
驱车回到卡莱弗洛,当先奔出来的吉玲一见柏恩染血的手就失声惊呼,“你受伤了?”跟着,亚力抢前来到他身旁一言不发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从那双和茱丽娅相同的黑眸里,柏恩看到了关切。焦急、惊慌,看到了一个妹妹对兄长的全部感情。这不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吗?心里有个声音在低低地说,这样就是最好的答案吧……上帝用自己的方式给了他们救赎。
吉玲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意想不到地笑了,那是个很温暖、很开朗的笑容。他说:“身为黑手党教父的妹妹,可不能轻易掉眼泪啊,吉玲。”
“谁……谁在掉眼泪!”吉玲不好意思地回嘴,侧过身用手腕拭了拭额,“我是在流汗!”
真的,她只是在流汗……还有,他叫她吉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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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的一瞬间,冷火屏住了呼吸。
天使静静地背靠着枕头坐着,半长的乌发披散在肩头,包围着那张小小的、苍白的脸。看见他进来,黑眸眨了眨,似乎有些茫然。
冰蓝对上黝黑,海洋映着夜空,哀伤落入沉默。
曾几何时,那样血肉交融不可分拆的两人会相对无言,难道人心如此脆弱,经不起一丝风雨,再回首已百年身……
他一步一步走近,脚下像拖了千斤巨石,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郁闷得难以言喻。终于,他站在她面前。
“我……不想说对不起……”因为那并不能挽回什么。
她望着他的眼神像冬夜的流星,光芒闪烁,明明暗暗,传递着他无法明白的讯息。
“我的父亲,非常爱母亲,当她坚持要离开他时,他……枪杀了她,然后自杀。”他吃力地、一字一句地述说着那场悲惨的、纠缠了他一生的噩梦,努力设法让自己不要颤抖。雨声、枪声、划破长夜的电光、喷溅在脸上的温热的血,以及男孩骇极的尖叫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将他拖回灭顶的漩涡。他闭上眼,汗水混合着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所以我害怕爱,我知道那是种多么强烈而具有毁灭性的东西。我希望你一直是男孩,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样我就不会爱上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也保护你,但是……一切都改变了……我想爱你,以男人对一个女人。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我无法忍受你离开我,我嫉妒任何能靠近你的男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睁开双眼,唇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终于明白我有多么像我父亲,想要独占所爱的人,即使会伤害她也在所不惜,我和我父亲是一样的……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尽管我竭尽全力逃避这种命运,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伤害了你……
“所以,假如你想离开我,我不会阻拦你……”语声已经难以辨别地模糊了,仿佛是紧紧掐着喉咙所发出来的申吟,“但是我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若你不愿意再见到我,我可以躲到暗处,你不必担心我打搅你的生活……允许我守护你好吗?天使,我需要你……”
她震了一震,眼神倏乎朦胧。这个男人,这个陪伴了她大半生的男人,正把自己最骄傲的心和自尊抖落在她脚下,坦白他所有脆弱和依赖,向她祈求着救赎,她要怎样回答他呢?
“我……不想呆在意大利。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我也不想再回美国,不想再过那种没有自由的危险生活。”她抬起眼,眸中透出一种渴望的亮色,“平凡、安全而稳定,不再等待、寂寞、恐惧。这就是我要的生活。”
“我答应你。”他屏息敛气,一字一顿地许下承诺。既然能为她拿枪,就能够为她放下。虽然身负组织的绝杀令,也知道执行者已经近在咫尺,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手。身为顶级杀手,对危险自有一种特殊的敏锐感知。但此时此刻,别说是INC的“黑刀子”,就算是上帝,也绝不能阻止他实现天使的愿望,这是他最后的救赎!
握住天使冰冷的小手,他虔诚地烙下一吻。这双手,是永远永远也不能放开的,今生今世,生生世世……
“我还没有原谅你。”她任由纤手停留在他掌中,轻轻地声明。
“我明白。”苦涩填满胸臆,天使一向依顺他、包容他,像涓涓的水,至柔至顺,然而他也知道,在这柔顺中潜藏着某种比钢铁还要坚硬的东西。从某种方面来说,天使可以比任何人都更冷酷残忍,绝不宽贷。
低低的敲门声响起,冷火感觉到掌心里的小手轻颤了一下,他回过头,看着刚走进病房的金发男子。拉开风衣,一只栗色毛球探出头来,细细地“喵”了一声。
“菲利克斯!”天使又惊又喜地叫起来。
“这只猫很挑剔,既然养了,就要负责到底。”主教放下猫,菲利克斯立刻跳上床,站到天使怀里,用鼻子厮磨她的脸颊。
“呵呵,哈哈……菲利克斯……”她抱住小猫,甜美的笑从唇边流泻,流入两双海洋般的眼。
冷火站起身,直面这个从小到大都觉得碍眼,偏偏又总是要与之对上的男人,暗自绷紧了全身每一个细胞警戒。
“我跟Kay谈过了,组织同意不追究天使私自行动的错误。”主教露出温柔的微笑,对天使柔声说。
“我不会把天使交给你的!”冷火的手已经放在枪套上,目中流露出杀人前的极度寒意,“天使不想再回INC。”
“无论天使的想法怎样,你都没有说话的资格!”主教终于看向他,温柔瞬间化为冷酷,“在‘黑刀子’之下的你不过是个暂时还能呼吸的死人而已。”
“拉斐尔。”天使轻轻地,求恳似的呼唤主教的名字。因为有他的存在,她从来不担心自己会受到组织的惩戒,然而……威尔又如何呢?尽管她安排了保命措施,也无法肯定Kay会同意谈判条件,毕竟,威尔此次所犯的,是INC的大忌!
他永远没办法不对这个孩子心软啊,主教无声地叹了口气,幸好这种弱点只有一个,否则他还真该考虑改行当牧师了。
“威尔-文森特,代号冷火,触犯红色条令第一、四条,以‘黑刀子’处死,执行人:拉斐尔-席洛。档案117号封存注销。”
“天使因病不治,葬于意大利,见证人:拉斐尔-席洛。档案118号封存注销。”
“从今以后,INC不再有‘冷火’和‘天使’。”
主教对天使微微而笑,“这样的结果,你还满意吗?”
天使的黑眸浮起薄薄的雾气,而在雾气之后是如释重负的焕发神采。她深深凝视主教,“谢谢你……拉斐尔。”
而本以为非得经过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斗才能月兑身的冷火,则完完全全被这样的状况弄得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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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旧金山-INC总部
“辛苦了,奥拉比先生。欢迎无恙归来。”端起热气腾腾的咖啡杯,靠在皮椅里的中年亚裔男子笑眯眯地向来者打了个招呼。
“哼!”修特-奥拉比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托您的福,总算活着回来。”
“愿赌服输嘛,年轻人,我们有约在先不是吗?”
“以后再有这种‘好差使’,麻烦还是忘了我吧。耍诡计、扮坏人、挨枪子、没酬劳,怎么听都不该是‘鬼影’会干的蠢事。”
“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也不喜欢总是麻烦中情局去做私人侦探啊。”Kay笑得越发灿烂,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你一直追查的,你母亲的资料。”
修特-奥拉比例没急着取资料,眯起眼瞧着Kay,“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把冷火和天使踢出INC?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嘛……”Kay悠悠地笑了,“我也是一个父亲啊。”即使不算个好父亲,也会希望能为孩子做点什么吧……
出了Kav的办公室,修特-奥拉比一眼瞥见丰盛的金色发丝飘过走廊,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宝贝,等等我!”
金发碧眼的美女脚步顿了顿,却不像有停下的意思。
“真无情啊,枉费我为你煞费苦心地出谋划策,一达到目的就把我甩了……呜……我破碎的心……”如影随行地紧迫盯人,誓要争得佳人回顾。
深谙此人打死不退的蟑螂个性,知道不理只会让他更得寸进尺。女巫无奈回头,脸上却是和颜悦色,“好久不见了,病毒,任务完成顺利吗?”
“喔,真是‘好久不见’啊……”他会意地眨眨眼,“久得让我担心是否已经被抛弃在遗忘之海了呢。为了避免这种悲剧,我们不如重新再介绍一下彼此吧,修特-奥拉比,代号‘病毒’,请问小姐芳名?”
她如琥珀般透明的绿眼睛泛起笑的涟漪。是的,现在可以重新开始新的游戏,在这场游戏里,她和他将成为主角,她已经厌倦为别人配戏了,“安费德丽蒂-克拉珊诺斯,代号‘女巫’。很高兴认识你,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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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比雷埃夫斯港
一艘雪白的游艇静静地泊在港中,船身随着海浪微微摆荡,等待它的主人扬帆启航。
远行的人与送别的人都站在码头,气氛有丝沉郁。
“就送你们到这里吧。”主教向冷火点点头,此去便是海阔天空,再也无拘无束,希望他们能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多谢。”冷火肃容。两双眼睛互望片刻,交换了男人之间的托付与承诺。
“天使,”主教微笑着对一言不发的少女说,“以后拉斐尔不能陪你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天使乌黑的眼眸像泉水般清亮,带着一种奇特的神采。她走上前紧紧地拥抱了主教,这个默默陪伴了自己十四年的、亦父亦兄的男子,虽非情人,却是知己。她欠他良多,只能这样补偿了。
“谢谢你,拉斐尔,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在他怀中,她轻轻留下离别的谢意,千言万语,只此一句。
然后,她踮起脚尖,一个浅浅、淡淡、羽毛般温柔的吻——落在他唇上。
天使的礼物,是最初,也是最终的。
一旁的男子瞬间僵化成石像。
主教一怔,却看见月色下她眼中一闪而逝的顽皮与歉意。心领神会的他也挂起一抹笑容,INC的“天使”,并不是从来只有洁白的羽翼啊!
“分手之前,拉斐尔再教你最后一招吧……想要把吃醋的男人激到吐血的吻是这样的……”他向那两片红唇低下头,还未沾到已被一把大力横加推开。及时站稳没有摔出去是因为早就暗自戒备。
“主教……告辞!”将爱人紧紧拥在怀中的冷火抱着菲利克斯,头也不回地跳上甲板,迫不及待地启航。再迟一秒他说不定会忍不住拔枪干掉这碍眼至极的家伙!
“拉斐尔——如果你知道了幸福的颜色,一定要告诉我好吗?”遥遥地,天使在向他挥手。
游艇远去,水波依依,像临去的告别。
主教伫立码头,眺望水光粼粼的远方,海风吹动他的衣袂,月光下,他身影萧瑟,若有所思。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令他如此呵护了。拉紧风衣,他转身走向另一个世界——
黑暗的、危险的、孤独的世界——没有天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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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艇静静地飘荡在黑沉沉的海面上,清冷的月光撒落银芒,为甲板铺上了一层白霜,此刻,除了海浪摇动船舷的轻微拍响外,星月无声,万籁俱寂。
一抹单薄窈窕的倩影悄然自船舱踏上甲板,漆黑的头发散落两肩,宽大的睡袍被海风吹得飘飘欲仙,几乎让人错认是子夜的精灵。
她走到船首,倚着船栏,垂首凝望泛着银光的海浪,唇角慢慢地勾起一个绝美的弧度。“此时,此刻,”她低低自语,“我所感受到的幸福,超越了这世上的一切,我愿用我的生命来换取这样一刻钟时光……”
“上帝,您已经实现我所有的愿望,我对您再也没有别的祈求了。”合起双手,她以近乎虔诚的心情划了个十字。
“天使!”
一个混合着恐惧与震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下一秒,她已落入一双铁臂之中,劲道之大拖得她滚倒在甲板上。
“你想干什么!”他牢牢抱住她,气急败坏地吼道,“跳海吗?你就这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不惜以死亡来摆月兑我?你……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对你的感情可比‘恨’要强烈得多了。”她索性赖在他身上,巧笑倩兮地回答。
他闻言脸色铁青,双臂更加收紧。比恨还要强烈,看来她真是恨他到骨子里去了。“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他低声而晦涩地说,“即使你恨我也罢,这辈子我决不放手!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又误会了。她秀眉微蹙,莫可奈何地看他。从来不知道威尔原来这么笨,究竟要她怎么说他才会明白?这世上比恨更加强烈的感情,只有——爱啊!
“除了说这些,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方法来留我了吗?”
“呃?”他一愣,迷惑地皱眉看她。
“比如说这样,”她昂首轻吻他的额,“这样,”又一个吻落在他脸颊上,“还有……这样。”
微凉的、柔软的双唇,轻印在他的唇上,不可遏抑地挑起他久埋的渴望,在她退开之前,他本能地接管了主控权,带着心灵全副的饥渴,深深地、激狂地攫取那份甜美。
她的肺几乎要窒息之前,终于得以吸进珍贵的空气。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天使?”他疑惑而悲哀地凝望她同样配红的面颊,“这代表你原谅我了吗?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她好想……骂人!脸颊的红晕加深了,其中有一半是被气出来的。她暗自咬牙,但在看到他凄惶、无助的表情之后,心头一软,气先自消了。
“你曾经说过,你绝对不让自己再次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无论是什么东西,在你一察觉到有可能失去时,你就会先一步舍弃,对吗?”
他点点头,避开了她的眼睛。
“当我受伤后,你那无聊的罪恶感和自卑感就冒出来了,你觉得你无法保护我,应该把我托付给拉斐尔,是不是?”
他无言,她当他默认。
“所以啊,”她微笑,颇带着点恶意,“如果是我先开口说不要你,你一定不能忍受自己成为被抛弃的一方,一定是死命抓住我不放,这样一来,你就顾不上什么罪恶感和自卑感了。”
他倏地转头,直盯住她笑意盈盈的双眸,良久,良久,他缓慢地开口:“也就是说,你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在故布疑阵,你从来就不想离开我?”
“笨蛋威尔,”她的微笑扩大一点儿,“我是你一个人的天使啊。”
“你真的是在骗我?”他似乎不敢相信地问,紧抱住她的双臂放松,而悄悄探向她的腋下。
“呃,不算骗啦,只是用了个小小的计谋……”话未说完,她已笑得惊天动地,威尔的手直袭她的腋窝,痒得她简直难以招架。
“你这个……小恶魔!该死的!”他毫不留情地呵她的痒,“今天我非得好好惩罚你不可!”
她笑得滚来滚去,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她像条死鱼一样瘫软,他才停手,将她重新搂回怀中。她像猫一样依偎着他,细细喘息,笑意仍旧挂在唇边。
“我也发过同样的誓,决不让自己再被抛弃。”静静地过了很久,她抬眼看他,“你是我选择的人,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让你离开我。小时候我没有反抗命运的能力,但对你,我势在必得!”
她的声音很轻,却比钢铁更坚硬。他看着她深深的乌眸,知道她能说出这番话,代表着已经可以正视童年时的噩梦了。
“其实,我们都是同样任性的人呢……”她喃喃地说,“不过我比你讲理多了,至少我还给了你后悔的机会。”
“什么后悔的机会?”他们自相遇起就形影不离,哪来什么后悔的机会。
“就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年啊,”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说话、不笑、不动,如果那时你不管我,我就不要你。可是你从来不肯放弃,我就决定,这辈子都不放你走了。”
这……这叫什么后悔的机会?!他恍然大悟且气结不已。什么受到重创后的心理自闭,当年那些医生个个是白痴吗?
“你……”他一气,脑子灵光一闪,“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吻主教?”平日的亲密就很碍眼了,何况这般唇吻相接,险些教他气炸了肺,直想将主教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她撇撇嘴,“你自己还不是跟别人乱来。这个呀,叫做报复!”
他怔了怔,跟别人乱来?墓地醒悟,不由大叫一声,“你那时是装睡!”若非如此,她怎会知道自己曾怒极之下吻过女巫?
“才不是,”她心虚地避开他的眼,“我只不过刚巧在那时醒过来而已。”
他若信她才有鬼!
“这样咱们就算扯平了。”她吸一口气,把心底小小的罪恶感驱散。
“不,”他目露凶光,缓缓摇头,“我们扯不平的。想想你骗了我多少次,我们怎么扯得平?”他重重吻上她的唇,报复地轻啮慢吮,强自克制了多日的渴慕如山洪爆发,倾出心口,“你说,你要拿什么来补偿我才够?”唇齿缠绵间,他模糊而叹息似的呢哺着。
而她听见了,在回应以热吻的同时,带着笑意回答:“一辈子,如何?”
此情此誓,明月碧海,共为鉴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