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地坐在窗台上,倚着窗框,失神似的凝望着黑蓝色的夜空。晚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这是秋天的风啊,夏天,就要过去了。
裹紧披着的外套,她心头浮起淡淡的伤感,这样的夜晚,有点……寂寞啊……
“喵呜——”细细的猫叫从身后传来,一个小小的柔软的身子轻盈地跃上窗台,钻进她怀里,绿宝石般的瞳孔瞪着她,又“喵呜”了一声。
“来陪我吗?”抚模着和威尔一样颜色的毛,她微微笑了,“谢谢你啊,菲利克斯。”
眯起眼,小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起呼噜来。
“我好像……变得软弱了呢……”把脸孔埋入菲利克斯的背,她喃喃自语。以前当威尔出任务时,她总会借机去做一些暗中调查,或者跟留在总部的其他成员“敦亲睦邻”,至少也是自得其乐。多少次与威尔分离,多少次长长的等待,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让她感到如此忧伤与孤独。
是因为恋爱的缘故吗?仅仅换一种称呼,就可以有这样奇异的改变,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让她迷惑且忧郁了。
威尔……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仿佛心有灵犀,耳畔小巧的通讯器发出连续的滴滴声。她按下开关,一根细细的黑色金属丝伸到唇边,“喂?”
“天使。”从世界彼端传来熟悉的温柔语声。
“威尔!”她几乎跳起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他含笑轻声说,“我还要过几天才回来,这些日子有没有按时吃饭吃药?”
“天啊,难道你违反规矩打电话来就只是为了说这种杀风景的话?求你稍微浪漫一点儿可不可以?”
INC规矩,凡有任务在身者,在执行完毕前不得与总部联系,除一起行动的搭档外,一律不得让他人知道任务内容,即使是同伴也不例外。但对于恋爱中的情人来说,一刻的分离已是难耐,小小的犯规,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浪漫……”通讯器那一边显然有些狼狈了,初涉情海的天才杀手在考虑了三十秒之后,轻轻地说:“那么……等我回来,结婚吧。”
她的呼吸猛地窒住了,威尔说……结婚?
隔着千山万水,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说出这样一句话,简单到没有商量,还真是……
一点儿也不浪漫耶。
但,为什么,笑意止不住地涌上来,涌上来,淹没心的堤岸,满满地只化作一个字,“好……”
长久以来,她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应该算什么,或者说,应该以怎样的角色为彼此定位。相识太早,相依太久,从年幼时的单纯到如今的纠缠,一点一滴,融入血肉,却又暧昧得无以名之。
他与她,自成一世界,这世界里丽日繁花,风景千年不变,是他的温柔呵护,她的倾心依赖。然而,和谐中似乎又有所缺憾,像半弦的月,总以侧面窥人。她想补齐成满月,那缺失的部分隐在何方,却连她也茫然不知。随着年纪渐长,这份疑惑也愈来愈无法忽略。于是心心念念想问个明白——我们,到底算什么呢?
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直到那一刻,他说:“结婚吧。”
一切如烛照暗夜,豁然开朗。
终于明白自己的不满足来自何处,想要独占他啊,无论是哪一种情感,一丝一毫也不能由他人分享。她,是他的孩子,是他的手足,也要是——他的情人!
生命漫长,她已厌倦了旧有的模式,迫切渴望新的角色,挖掘出更多新鲜的感情——那些他还未曾意识到的、属于情人的爱。
不再说话,只静静倾听彼此的呼吸。夜空有流星一闪而逝,她慢慢阖上眼,此时此刻,瞬间已成永恒。
而在地球的那一面,站在阳台上眺望天边火红的晚霞,唇边荡漾着足以称之为“幸福”的微笑的年轻人,也开始计划今夜的行动。
暮色沉沉,残阳如血。
*********
“在想什么?”悄无声息地靠近,诱哄似的贴在金发美人耳边低声问。
“童话。”
“呃?”不解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宽大的窗台上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两个孩子,就像一个童话,完美得太不真实……”女巫倏地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童话大多是快乐结尾,不知这个又会怎样。”病毒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狡谲与怜悯。
“知道吗,总部成员为什么都疼爱天使?”她突然换了话题,“主教、冷火和天使都是从小被INC收养的,姑且不论。阿里和妹妹在越战中失散,一直没有找到;毕加索在孤儿院长大;虽然不清楚疾风的过去,似乎也曾有伤心旧事,在这种替代情结下,自然而然会比较疼爱那个孩子,所以……”
“所以?”
“轻举妄动的话,会死得很惨。”
“为什么我有种错觉,你总是在暗示挑拨我?”病毒懒洋洋地笑,“真正的聪明人,从来不会弄脏自己的手。”
女巫也微笑了,甜甜地笑。她贴近病毒,吻住了他的唇,“我说过,我讨厌太聪明的男人。”
*********
“珍,我的帽子呢?”吉玲喊着贴身女仆,急急忙忙照着镜子徐唇膏。柏恩说好今晚带她去看范伦铁诺新季时装发布会,她可不想错过时间。打扮完毕,满意地看一眼镜中的影子,吉玲飞一样出了房间,去找柏恩。
书房的门关着,只留了一条缝。她抬手刚想敲门,却突然听到父亲的声音:“你最近对茱丽娅很好,是因为想通了,不再坚持你那莫名其妙的感觉吗?”
想通?想通什么?吉玲不由起了好奇心,索性听下去。
“我只是不希望再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毕竟成为茱丽娅-费马洛并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可能,没有人会愿意来做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柏恩的声音平淡而倦怠,听在吉玲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被遗弃的孩子……她是被遗弃的吗?
“柏恩!”普雷恼怒地厉喝,“那是不得已!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正视这一点?”
“不得已?在只能保住一个的情况下选择我而放弃茱丽娅,只因为我是男孩,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这些年来我的罪恶感……”
啪!
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父子的争吵。门开处,吉玲震惊、恐惧、呆滞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们的眼神无法形容。
“茱丽娅……”普雷-费马洛失声惊呼。
仿佛被这声呼唤从噩梦中惊醒,吉玲尖叫一声,转身冲下楼梯,仓皇得像有妖魔追在身后。普雷-费马洛立刻追了出去,而柏恩却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茱丽娅,回来!听我说……”普雷拼命追着女儿,一边大喊。
吉玲完全不知自己该怎么做,她惟一想的是要快些跑,赶快离开这儿。自从被带回罗马,过着公主般的生活,听信了那个“走失”的故事,她从来没想到过那会是虚假,更不曾想到故事背后黑暗而悲惨的真实,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一切都崩溃了……
被遗弃的孩子……她盲目地跑着,脚下的高跟鞋突然折断,让她整个人无法平衡地跌出去。
“茱丽娅……小心!”
一个身体重重地扑在她身上,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她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噗!”
脸颊上溅到几滴热热的水渍,她用手指一抹,月光下,那水渍却是暗褐色的。她努力坐起来,然后,看见了普雷-费马洛,以及他胸口迅速洞开的血迹。一张白色卡片飘落在不远处。
吉玲-罗特下意识地尖叫起来。
*********
汽车一路飞飙赶往最近的医院,亚力在前座驾车,柏恩怀抱着普雷,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胸前。血从伤口中奔流而出,染红了他自己和柏恩的衣服。他急促地呼吸,间或重重地咳嗽,每咳一声,就从嘴角涌出一股暗红的血。
吉玲半跪在他面前,双手用力地压按住伤口四周,徒劳地想止住那似乎永远流不完的血,几乎是立刻地,她的手也被红色浸透了。
“茱丽娅……”
普雷-费马洛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吉玲-罗特却没有回答,她现在完全无法回应这个呼唤。
“茱……丽娅……爱兰……”普雷断断续续地喘着、咳着、呼唤着,声音一次比一次微弱了。
“现在不要说话!”柏恩僵硬着脸厉声命令,“您必须保持体力!”一股野兽的冲动在血管里冲撞着,四天前就收到INC的勾魂指令,因为不想让父亲和妹妹担心才什么也没说,只在暗地里做了万全周密的防护,谁料……
“对……对不起……”仿佛意识到生命无多,普雷挣扎着吐出带血的字句。在他带着忏悔下地狱之前,有些话是非说不可的。“原谅我……当初……遗弃你……”
为什么现在还说这种话!吉玲眼前一片模糊,她把牙咬得那样用力,口中尝到了咸咸的味道,分不清是汗、是泪、还是血。尽管眼前的老人伤重垂死,她却仍然说不出“原谅”这个字。
普雷眼中的光急速黯淡下去,他拼尽全力,抓住吉玲按在胸口的左手,与柏恩的右手交叠在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握住。
然后,他呼出生命最后一口气,面容变得平静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吉玲怔怔地看着普雷的脸,仿佛意识也被抽空,而抱着父亲尸身的柏恩,却冷静得看不出一丝情感。
汽车“吱”一声猛地停住,亚力回过头喊道:“医院到了!”
他的声音像被利刃切断,陡然停止,车中弥漫着一股死寂。良久——
“亚力,通知所有兄弟,封锁全城!即使一寸一寸地翻,也要找出凶手!”柏恩-费马洛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毫无起伏。
*********
当消息由亚平宁半岛传口美国时,已经是二十四小时之后的事了。
“真不错,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的杰作……”女巫啧啧赞叹着,将报纸摊开来放在茶几上,黑色的粗大标题触目惊心,“意大利前黑手党教父被刺身亡,凶手疑为著名暗杀组织INC”,下面,普雷-费马洛严肃的面容被放大至半个版面。
一瞬间,坐在对面的那个孩子似乎化作了大理石雕像。女巫不易察觉地微微冷笑了一下,起身走了出去。
望着金发消失的那扇门,病毒“啪”地合上手机。“既然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那么我也来做一次推动命运的黑手吧……”
怎么可能?!事情怎么可能会变得如此出轨!天使僵直地坐在沙发上,听到某种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胸腔深处回响。
那个男人——普雷-费马洛——被暗杀了……凶手是INC,而且,是她的威尔……这不是她所设想的结局!花了无数心机、策略,就为了彻底摆月兑那个姓氏,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啊!
威尔叫她天使,这么多年来,她也一直自信地以为可以控制拥有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凡人。然而,上帝自有安排,将她苦心策划的命运轻易打乱,将幸福的梦想简单粉碎,那只差一步即可到达的天堂倏忽倾颓,化为尘埃——
威尔、杀了、她的、父亲!
尽管从不曾遗忘幼年时无情的遗弃,血缘仍旧牵绊着她。而现在,双手染上了生身之父的血迹,她知道,这不是威尔一个人的罪。这同样也是她的罪,是她的隐瞒、不信任、自以为是所犯的罪。如果她早些告诉Kay,INC就不会接下针对费马洛家族的委托。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勾魂指令已发出,INC的声誉不容玷污……
拉斐尔,求你快回来吧!此时,我们的命运就像一架狂奔的马车,正在朝向毁灭的深渊坠落……她在心中呼唤着最信任的保护者,然而这一次,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冷静!冷静!必须冷静!她紧紧握住双手,艰难地想要在绝望中抓住一丝希望。尽管不知道雇主是谁,但他的目标绝对不只是普雷-费马洛而已,也就是说,柏恩仍旧有危险。她必须阻止威尔狙杀柏恩,不论如何,她不能坐视更多的鲜血!
而——如果这么做,无异于对INC的背叛——背叛者的下场从来就只有死亡。
没有时间了!她摊开双掌,盯着自己白皙细致,看起来柔软无力的手。当天堂失火时,天使真的能够来得及挽救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仿佛战士出征前试练手中的剑与盾。当病人,扮柔弱久了,似乎人人都忽视了她也是INC一员,甚至是有资格长驻一向只容顶级精英涉足的总部的一分子。她的体质或许脆弱得不堪一击,头脑却犀利得决不输于任何致命武器。
身为黑道成员,有谁能真正弱不禁风?她一定要把命运拨回正确的方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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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罗马-圣安东尼教堂墓地
阴沉的天色,浙沥不绝的细雨,垂着枝叶的橡树,黑压压的丧服,牧师和圣经,十字架与花束,寒冷且寂静……凡是与死亡相关的一切,在这里都能找到。
一身黑西装的柏恩-费马洛没有打伞,独自站在新建的坟墓前,细雨润湿了他的头发、脸颊,开始悄悄侵入他的外套,而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惆怅。投注到相邻的另一座墓碑上的目光稍许多了些温度——那座上了年头的老碑,无言地保护着被风雨磨洗得有些模糊的字迹:
玛利亚修女-1952-1984
以及一行小字:凡祈求的,便得着;寻找的,就寻见。
目光闪过一丝奇怪,墓前,一束洁白的卡萨布兰卡百合带着鲜灵的雨珠,静静躺在那儿。是谁?谁来祭拜过她吗?而且就在不久前。
一把伞替他遮住了寒雨,他没有转头,眼角的余光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吉玲-罗特同样一身丧服,与他并肩立在墓前。
“那是……你母亲的墓吗?”她的声音低而颤抖。
柏恩怔了怔,点点头,“是我们的母亲。”
“你很爱她吧?”
“爱吗?”柏恩昂首向天,闭上眼睛,“也许。自从确认茱丽娅失踪,她就进了修道院,从那以后,直到她去世,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始终无法原谅父亲,更无法原谅的,还是自己吧。”
“可你也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可以抛下你不管?”吉玲激动地大叫起来,“你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啊!”
柏恩对她的激动摇了摇头,“不能怪她,我也有我的罪恶感,那个时候,我们三个人都无力再去分担他人的噩梦了。”
“Shit!”她苍白的面孔突然涨得通红,厉声叫道:“我受够了这种假惺惺的温情!本来已经抛弃的东西干吗还要找回来?就让她在随便哪个垃圾坑里腐烂好了!”她一把扔下了伞,任雨水打湿她的眼睛,“当初可以为保住自己而扔下女儿,现在反倒豁出命去救她,以为这么做就可以赎罪了吗?你这混蛋!你都不想想这么做我怎么办?!一家人都是混蛋,从来不替别人考虑……呜……”
“可恶……爸爸……”她垂下头,低低地哭泣,喃喃的声音从纠结的黑发里飘了出来,“请你,叫我吉玲好吗?我讨厌茱丽娅这个名字……”
柏恩迟疑了一下,还是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却什么话也没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早些说原谅呢?为什么要等到一切不能挽回之后,才来悔恨自己的铁石心肠?费马洛家的人,原来都是一样的傻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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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掉落在眉睫上的雨珠,栗发高个年轻人再次确认所要暗杀的猎物站在离自己不到五十码的树下,和那个黑发娇小的少女相拥——好像是他的妹妹吧。很惟美的画面,真遗憾,他必须亲手破坏掉这份美丽。
抬起手腕,寄托着性命与信赖的斯特尔姆-鲁格手枪瞄准那个仿佛一无所觉的猎物。在墓园杀人,好像是对上帝的不敬啊,年轻人挑起嘴角,还好,他所信仰的不是那个生性喜欢愚弄世人的家伙,而是一个可爱了一万倍的小小人儿——他的天使。
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去见天使了,他难忍心头的兴奋,连手心也微微潮热起来,以至于不得不深深地呼吸来平复。在行动之前,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这是INC杀手入门的信条,或许就是因为太兴奋,他居然没有注意到周围变得肃杀的气氛。
瞄准,扣下扳机,装了消音器的枪发出几近无声的“咯”响,年轻的黑手党教父应声倒下。不用再看结果,子弹非常准确地命中背部,直穿心脏,他一向对自己的枪法极为自信。
然而这一次,上帝似乎也恶意地愚弄了他。
倒地的猎物不但没有立刻死亡,反而就地滚到树后,下达了反击的命令。当年轻人发现自己被数十名武装齐全的彪形大汉包围住,时机已晚,逃走的路线完全被封住了。
很明显,这次任务彻底失败。年轻人在瞬间明白自己被出卖了,否则对方不可能如此准备周全,更不可能预知自己的行动模式!顾不上愤怒,他竭尽全力试图挽救看似无望的性命。原本静寂的墓园,此刻一变而成了血与火的战场。
柏恩-费马洛冷冷地看着那个杀死父亲的杀手顽强而徒劳地挣扎,虽然不清楚是谁暗中通知自己今天的暗杀计划,但显然这个消息是确实可靠的。他慢慢抬起手臂瞄准了那个杀手,决定亲手将复仇的子弹射进仇人的头部。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从树丛后扑出的身影——一个黑发的少女,苍白的脸庞上带着近乎绝望的表情,一瞬间,仿佛是母亲从坟墓中坐起。
他的手指猛一颤,子弹仍然射出。同时眼前也骤然被烟雾弹腾起的白烟遮住视线,强烈的催泪瓦斯气味蹿入鼻端,让他完全无法呼吸。
五分钟后,烟雾散去,人影也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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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天使来到INC在罗马的秘巢,确定暂无危险之后,冷火轻轻放下她。
她微微睁开眼睛,雪白的额头上已经凝出一片汗珠,看着他紧绷得青筋浮现的手,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我……没想到会这么疼……”
“你闭嘴!”他抑制住吼叫,“必须马上把子弹取出来!我看看——”他解开缚住伤口的手帕,割开周围的衣服,血立即开始从弹孔中源源涌出,染红了他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检视,“万幸,子弹穿过去了,没有留在体内!”
对于见惯血腥的冷火来说,这种枪伤实在是不足挂齿,只要缝合伤口、防止感染,休养三五天就没事了。他松了一口气,开始处理。杀手的秘巢,疗伤物品自然一应俱全,而自始至终,天使都一声不吭,只是大睁着双眼,仿佛在竭力与什么东西对抗。
“睡一会儿吧,你需要休息。”
她直直地看着他,微弱地催促,“离开这儿,我们得快走,他们……会很快找到这里的。”
“我们暂时只能呆在这儿。”他皱着眉,“费马洛家族一定已经封锁了罗马,何况你又受了伤。”
“不,”她的眼睛瞪得更大,却空洞得有如幽冥中的鬼,“还有地方可以去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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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罗马近郊一幢建在山脚的小屋,结实而古朴,但显然已经很久不曾有人到访。周围环绕着茂密的树林,离小屋不远还有一个不大的池塘。
将开来的汽车推进池塘,看着它逐渐湮没于水面后,冷火抱起天使,进了木屋。屋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充满着天长日久的霉味。他将她放在一张布沙发上,把窗户打开通风。
树林的气息飘散进来,她微微打了个寒战。
“冷吗?’他想月兑下外套,却被她制止了,“那边的壁橱里……应该有毛毯。”
果然,壁橱里不但有毛毯,还有睡袋,各种野营用具,甚至还有一艘小型的充气艇,很明显是供小孩子在池塘中戏水用的。
在隔板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镜框,因为年深日久,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他下意识伸手去拂,突然无法遏制地猛然战栗起来。好半天,他才抓起镜框塞进衣兜,拿出毛毯。
用毛毯将天使包裹严实,冷火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皮,“睡吧……你太累了。”
“你……不问吗?”她却完全没有入睡的意思,因大量失血而惨白的嘴唇缓慢清晰地吐出他一直竭力回避的话,“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我有秘密吗?”
“我只知道你现在必须休息。”他的脸色并不比她更红润。
“我要说……让我说,威尔……”她抓住他的手,感觉到他和她一样正在发抖。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因为害怕改变,就将所有矛盾掩盖起来,像鸵鸟一样……”她略带悲哀地看着他,“总有一天我们的隐瞒会害死彼此的……”
“你不用说了……”他低低地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镜框,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相片。那是一张四口之家的合影——初夏的池塘边,被母亲抱在怀中的黑发黑眼小女孩灿烂地笑着。
“你……很早就知道他们在找你了?”
“嗯。”
“为什么不跟他们联系?”
“因为……六岁前的一切,我都记得。”她凝视着照片,幽幽地说,“记得我是谁,从哪里来,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如何被遗弃在黑巷子里。”
“为什么?”如果她的家庭真如相片上一般和睦,为何她会被抛弃?天使不说意大利话、不吃意大利菜,也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她冷冷地笑着,“我是女孩。在只能保住一个孩子的情况下,我被选择做了应该遗弃的那一个。所以你看,你不要女孩是有道理的。”
这句话尖锐得令他无言。从没想到天使之所以总是以男孩装扮,原来也有着这般深刻的创痛,而他自私地从不去深思。
“你知道这一次的目标是费马洛家族,才赶到意大利来的?”
她的眼光回到相片上,仿佛有点认不出那些面孔似的,带着疑惑与陌生,“我为什么要回来呢?”她小声地问,说不清是问冷火还是问自己。
那些开怀微笑的面孔,与记忆里昏暗月光下惨白冷酷的脸孔交叠在一起,在互相的阴影中恍惚浮动,最终,微笑的面孔占了上风。她抬起头,一行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我以为我可以忘记的……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
他的脸僵硬,一道寒流冲进心里。“普雷-费马洛……”那个丧命于他枪下的老人……
“是我的父亲。”
五秒种之内,他的呼吸完全停窒,上帝!你何其恶毒!
他咬紧了牙齿,感觉到淡淡的血腥味,再睁开眼时,他暗自作出了决定,而一旁的天使已闭上了眼睛,昏厥过去。
*********
美国-旧金山-INC总部
“怎么会出这种纰漏!冷火他疯了吗?!”夹在指缝间的雪茄被狠狠捏断成两截,Kay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咆哮,“行动失手又不及时回报,现在全道上的人都知道INC的勾魂指令失败了!这对组织的声誉是多大的损害!Shit!Bush!……他妈的!现在让我怎么向客户交代!”
靠墙而立的黑发男子保持一贯的沉默,而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男人则以颇为有趣的眼神看着暴跳如雷的Kay。
“还有天使——居然敢给我做这种混账事!哼!”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他悠闲地开口。
Kay的脸色阴沉之极,眉峰间聚拢了全世界所有的乌云,而眼中射出类似金属般的亮光,仿佛云中一闪而逝的电芒。“INC决不允许出现这种失败,这——已经等于背叛!”
背叛者,必杀!
“阿里,病毒,带冷火和天使回来——即使是尸体也无所谓!”
*********
“是你干的。”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女巫盯着一脸神情自若的灰眸男子,“是你出卖了冷火,导致他行动失败。”
“不愧是‘女巫’。”病毒鼓掌致意,灰眼睛里闪着真正的愉悦。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以为你应该明白我想干什么,将冷火的目标是费马洛家族的事告诉天使的不就是你吗?我们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女巫的脸色变白了,“可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别说是为了我!因为我一个字也不信!”她一向认为,帮助他人而自己却什么也得不到,这种事不会有人愿意干,而病毒——绝非是圣贤!
“记得我说过,我也有不惜一切也想弄到手的东西啊。”他走近女巫,轻轻掬起一络耀眼的金发,“相信我,你的愿望很快就可以实现了——当然,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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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罗马
一弦昏黄的月自低矮的小山背后升起,将淡淡的月光照进这间木屋,温暖的夏夜里,裹着厚厚毛疾的小人儿却牙关打颤,脸庞灰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持续低烧令她呼吸困难、口唇焦裂。两天以来,除了片刻清醒,其他时间她始终处于昏迷状态。
冷火将一块湿毛巾替换她额上已被体温捂热的手帕,忧心忡忡。对于他这样受过严格体能训练的杀手来说,这点枪伤根本不痛不痒,然而对于自幼羸弱的天使,却显然难以负荷,何况是在这缺医少药、条件差劲的临时藏匿处。她的身体似已一日不如一日。
轻轻掀开她的外衣,肩头的伤处又被鲜血浸湿。若是常人受伤,一两日伤口就该凝血收拢,但天使的伤口却始终无法完全止血,仿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崩溃。
怎么办?他在心底吼着,怎么办?
一道黑影闪过窗前。冷火立即警觉地拔枪在手,同时屏住呼吸。
门开了,一股夜风吹拂进来,他暗中提起全部戒备。
“冷火,是我!”
暗金色的长发出现在月光下,主教悄然现身,“赶快跟我走!”
*********
跟着主教来到罗马附近一处隐秘而设备齐全的医院后,早已等在这儿的女巫立即为天使做检查,冷火和主教只能静待结果。
如果因为主教一贯温和平静的处世态度而认为他是个没脾气的好好先生,那就大错特错了。当事情牵涉到天使时,主教的怒气与杀意足可令人联想到上帝的震怒。
“我曾经警告过你,绝对不许让天使受到伤害,你要怎么解释她现在这个样子?”
主教揪住冷火的前胸,水蓝色的瞳孔结着霜刀冰剑,直刺他的灵魂,“嗯?你要怎么解释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原因?”
冷火木然,任由主教毫不客气地揪着他,却一言不发。
“若不是我在天使身上装了追踪器,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拖下去?她这样的身体再加上外伤经得住你这混蛋自大任性的折腾吗?还有,如果不是被我而是被组织其他人先找到你们怎么办?你想害她死掉吗?”怒气勃发的主教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即使Kay不下‘黑刀子’,就凭你没有保护好天使这一点,我也绝对要你的命!”黑刀子,是INC处置组织成员的最高刑罚,等待他和天使的,将是不死不休的绝对追杀。
身为INC业绩第一的杀神,主教的话绝不仅仅是威胁而已。
冷火对主教的怒气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盯着女巫进去的那扇门。天使到底怎么样了?她……会死吗?
这个念头像极地北风一般在他的意识中吹拂,几乎冻结了他的头脑,相对,主教的威胁此时根本无关痛痒。
“不能保护天使的人,没有资格呆在她身边!等她稍微好一些,我会带她回INC,至于你——就等着‘黑刀子’吧!”
*********
“怎么样?”女巫刚走出房间,冷火便迫不及待地问。
相较于他的心急如焚,女巫的神情则是一片云淡风清,“她就快死了。”注视着他,她平板而直接地宣告。
“不可能!”仿佛一个落雷在眼前炸开,他一阵晕眩,不自觉地靠住了门框,“那枪伤并不致命!”
“嗯哼,”女巫点头,“枪伤不过是导火索,真正的危险来自身体的衰竭,自身的造血功能已经不起作用。她的身体就像一只遍布裂纹的玻璃杯,只要有一点压力——”
她耸耸肩,做了个手势,“砰——一切都崩溃了。”连小小感冒都可能迅速转化为肺炎,何况是子弹造成的创伤?如果早年精心维护调养,未必不能健康如常人,但天使刻意地削弱自身,才会有今日的恶果——她,也合该有此报应的!
“救她!”冷火咬紧牙关,从齿缝里迸出这两个字,因心情的激荡而微微颤抖。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女巫一晒,丝毫不为他近乎威胁的口吻所动,“你好像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任务失败就够糟糕了,你甚至还露了底细,又没有及时向总部报告,拖延了更换执行人的时间,致使组织的声誉大受损失。Kay已经下了‘黑刀子’。如今的你,既没有资格也没有本钱对我提任何要求!”
“如果你不肯救她,为什么跟主教来?”与叛徒私下接触也是违犯INC规矩的重罪。
女巫笑了,笑得既妖媚又无情,“你知道,我对你一向都是很心软的。”她看着他,仿佛赤练蛇盯着猎物,“如果报酬丰厚的话,也未必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要什么?”他皱着眉,直接地问。
“我嘛……”女巫贴近他,手臂灵蛇一般缠绕上他的脖颈,他本能地想挣月兑,女巫轻柔的低语传来:“想想天使。”
他浑身一震,僵住了。
“我要的只有一样——”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甜甜蜜蜜,而又势在必得,“你!”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个尖刻且刺耳的声音答复了她,“你要我?”他冷笑,“要我做什么?这样?”
比电光更迅速,他扯下她的手臂扭到身后,迫使她更加紧密地贴合住他,几乎就在同时封住了她的唇。没有温柔,没有怜惜,这个吻暴力而愤怒。他大力啮咬着她的红润,又逐渐转向脖颈,肆意烙下狼藉的痕迹。
“还是这样?”“嘶”的一声,她的上衣整个裂成两半,她也被砰然推靠在墙壁上,“要就地验货吗?”
“放开我!”女巫惊怒交加地尖叫,弹腿飞踹,将他迫退,急忙掩住大泄的春光,喘息不已,恶狠狠地盯住他——他疯了吗?!
她的眼光接触到的,是更加凌厉的眸光,冰蓝色的眼睛早已不复寒冷,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仿佛自冰层之下喷薄而出的地火。他的眼神变暗,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灰蓝——
蓝色的怒海!
他们彼此对视,在那片蓝色的怒海中,清晰地映出她狼狈、愤怒着的扭曲的脸。
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攫住了她的心。
“你给我听好,”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永远、不要、拿天使来威胁我,如果她有什么不测,我会让你后悔为什么带着痛觉被生到这世上来!”
“我知道了。”女巫点点头,一瞬间恢复了心平气和,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些淡淡的愉悦,“我只能想办法暂缓她的衰竭,而要真正恢复全身的造血功能,必须考虑更换骨髓。一般来说,只有同父同母的兄弟或姐妹才可能与她匹配——但,可能性也不过25%。”
“你能保证多长时间?”
“最多——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