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个蛾子。
道格把特雷从一场很可能是凯瑟琳一生中最重要的谈话中拉走了,他那可怕的蜇人蜜蜂原来只是个大大的蛾子。
凯瑟琳站在佩内的宽敞起居室边上,非常遗憾地感到,自己与斯塔茜在逛商店时买的那蓝色花纹连衣裙十分别扭。衣服有点太随便,有些太女性化。飘柔的裙子一直拖到脚踝,袖子很长,但领口开得却很低,使她胸部显得比实际上更为丰满。
这是美丽而孤独的女人在凉风习习的海滩上穿的那种连衣裙。
“我喜欢这条裙子,”特雷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等不及了,就想把它给月兑掉。”
凯瑟琳忍俊不禁。
“你的脖颈多美,如果我吻它一下,你想是不是有人注意?”
她转身面对着他,惟恐他会那样去做。“当然。”
当他递给她一杯香槟酒时,眼睛里露出了灼人的光。“你必须做的就是答应我,然后我就立即当众宣布。那时,如果我吻你,无论谁注意都没有关系了。我们在今晚剩下的时间里就可以站在角落里抚模接吻,大家都会说,‘瞧,多么浪漫。’”
凯瑟琳环顾四周。这确实不是个向他泄露秘密的地点,但是,它却是自从他们在游戏室里谈话被打断后的一个最近乎独处的地方。“特雷,我没有大胆向前接受你的提议是有原因的。”
“请不要告诉我你已经结了婚。”
“没有。”
“谢天谢地。”他贴近了一点,这样她就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这样他就可以碰到她。“嘿,晚餐要在一个小时后开始。我们先佯作融入人群,然后走开怎么样?我们可以楼上见,把我俩锁在一间浴室里,然后……”
“我很喜欢。”那里没人打搅,她就可以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了。
但是,这显然不是特雷所期待的反应。“真的?我只是半开玩笑。不过,如果你真的想……”他纵声大笑,眼睛里露出的激情之火几乎点燃了她的连衣裙。
“十分钟后,”她说,“楼上。”
九分半钟。
特雷尽量不去看表,尽量不去筹划上楼梯的路线,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太令人惊讶了。他已记不起什么时候真正喜欢过母亲的聚会。他有一种感觉……九分钟十秒、九秒、八秒后,这个聚会将会随着销魂时刻的到来而消失。
特雷不看手表,不看楼梯,但是却无法不站在那里看着凯茜。她站在房间另一边,笑容可掬地与他母亲教堂的牧师华莱士-蒂平斯交谈着。蒂平斯牧师可能会非常乐意为他们证婚,而且……
凯茜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就好像能够感觉到他在凝望着她。她莞尔一笑。这种笑与她对牧师的笑全然不同。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笑,承载着两人的秘密,流淌着柔情蜜意。
他回报以同样的微笑,心跳到了嘴里。
他爱过海伦娜,他依然爱着海伦娜,并且永远都会爱下去。但是,这不一样。因为即便海伦娜变得关心起他来,她也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他。绝不是凯茜爱他的这种方式。
这说来太具讽刺性。他知道父母亲以及海伦娜的父母撮合了他们,知道他们希望他俩结婚,甚至不惜贿赂他们。但是,特雷爱上海伦娜并不是金钱起的作用。他只看了她一眼,与她共进了一次晚餐,就深深地爱上了她。他以为她也一样,但是,其实并不然。
她从他们联姻中获得的金钱和权力成了她的原动力。没错,如果他是个枯燥乏味或残忍无比的家伙,那么,她是绝不可能嫁给他的。但是,他是谁在她决定的砝码中仅起到次要作用。在他获悉这一切之后,他并没有停止对她的爱,不过,他原本以为生活会变得像故事书中说的那样美好,可现在却不再完美,无法令人满意。
他的确想过,自己绝不可能找到一个与海伦娜一样得到他全部爱的女人。他也深信不疑,即便自己爱上也绝不再次结婚,因为他怕那个女人也一样把他当作从上层社会捕获的某种珍品。
接着,他遇上了凯茜。她一点也不在乎金钱,断然拒绝了世界上任何保姆都无法奢望的高工资。凯茜全身心地爱着他,她也以同样火一般的热情爱着他的孩子们。
“如果你像那样不住地看着她的话,整个世界都会知道的。”
特雷的母亲站到了他的身旁。他恋恋不舍地从凯茜身上收回目光,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看了看手表。七分钟,四秒、三秒、两秒……
“如此看来,”佩内抿了一口酒,目光穿过房间看到凯茜身上,“你要公平地对待这个姑娘,和她结婚?”
特雷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对他要娶保姆为妻的想法竟然能保持如此平和的心态。可能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是多么愉快。“今天下午我向她求婚了。”
母亲点点头说:“太好了。”
“太好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事出了什么毛病?我只是告诉您我要与一个保姆结婚,而您却说太好了。我是不是突然之间被带到了另一种现实之中?”
佩内开始笑了起来,说:“你太逗了。我知道她是谁。我早就觉得她看上去很面熟。如果你认为我会反对你娶温博罗王国的凯瑟琳公主的话,那么,你才是那个在另一种现实中的人呢!”
“什么公主?”特雷目瞪口呆。他抬头看了看凯茜,她听到了他的大叫大喊。他的话语显然压过人群的嘈杂声传了过去,或者说,内疚者具有超凡的听力。因为她内疚,她看他时,他从她的眼神里看了出来。她脸上写满了愧疚之情。
“凯瑟琳-温德姆,温博罗王国的公主。”母亲重复道,“瞧一瞧她的站姿,瞧瞧她的举止。我无法相信自己曾经把她当作过保姆。”
特雷喘不过气来。
凯茜,哦,不,凯瑟琳公主艰难地挤过人群向他走来时,脸色苍白。他母亲的话没错,她的举止具有皇家风范,仿佛人群应该分开为她让道似的。他怎么以前就从来没有注意到呢?
“我喜欢她,”佩内仍然咯咯地笑着说,“显而易见,她具有首创精神,佯作保姆来俘获一个中意而富有的丈夫,一个像你这样远离喧嚣的人。”
母亲的话揭示的现实像个巨大的吸盘压在他的心头。他现在不仅喘不过气来,而且还感到了痛苦。
他被人耍了。
凯茜曾经向他暗示过自己是个玩家,但是,他却对她玩弄的游戏范围一无所知。她差一点就赢了。他几乎与她结了婚。
但是,差点上当受骗的窘迫远远不及痛苦来得剧烈。他心力交瘁。性情温和、光明磊落、率真赤诚的凯茜对他说的竟然全是谎言。
他转身向着母亲,声音冷静而有节制地说:“对不起,我得在晚餐前离开这里。”
他转向凯茜说:“拿上你的外衣。上车。我去接孩子。”
“特雷……”
她一副心神错乱的样子,演技十分精湛。
不过,他并没有从公主身上期待得到任何精湛以外的东西。
凯瑟琳等待了太长的时间,现在已无法说出真相了。
这完全是她的过错。她一直没有以诚相待,没有一点办法责怪特雷让她离开他的庄园。
她已经对孩子们说过再见,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他们说由于自己的欺骗行为,特雷要求她离开。
道格怎么哄也无济于事,斯塔茜被激怒了。他们出去度假时,她父亲常常隐瞒身份。她看不出那与凯瑟琳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同。
凯瑟琳试着与特雷交谈,尽力去解释。谈比尔-刘易斯,谈她的疑惑——他可能是她失踪的哥哥。他听了,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他就那样坐在那里,冰冷似铁。在她竭尽全力表示过歉意后,他以十分平静的口气让她卷铺盖走人。
她登上在外等候接她去机场的汽车之前,还有惟一的事情要做。
她怯生生地在特雷的办公室门上敲了敲。没错,此事毫无疑问。勇敢无畏、富于冒险精神的凯茜-温德已经消失了。她又一次变成了羞涩腼腆、胆小如鼠、单调乏味的凯瑟琳公主。
“谁啊?”特雷的声音十分刺耳。
她把门推开一条缝,向里面窥视。
“啊,”他说,“公主殿下,来取您的服务工资吗?”
她感到羞愤难当,脸上一阵发红。“特雷,”她说,“我们不要这样结束好不好?”
“您想怎样结束呢,公主?将温博罗与苏德兰-刘易斯公司进行商业合并?您戴上面纱,我穿上燕尾服?在衣着考究的律师云集的房间里,策划着将苏德兰-刘易斯公司以及它的三千个就业机会搬往温博罗?”
他的粗鲁无理唤醒了凯茜-温德的精神。“你以为一切都弄清楚了,是不是?”她针锋相对地反诘道,“嗯,猜到什么了?无所不知先生?你错了。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比尔-刘易斯,希望他是我的哥哥。你爱信不信,不过,我并不是来寻找钓金龟婿的机会。我最没有想到的就是你的求婚。我甚至都没有把握我的父王是否会同意我嫁给你。依照他的观点,如果我们要结婚,你就可能是拐走重要东西的那个人,因为你是个普通的美国人,却娶了一位公主。”
“好吧,”特雷的声音平静如水,眼神抑郁,“似乎我们刚刚揭示了另一个令人作呕的真理。”
“我父王的真理,”她告诉他,泪水使她的声音哽咽,“不是我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你,考虑的只有我对你的爱。”
他走过房间来到吧台,动作僵硬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知道,那是说谎者的问题。你从来就不敢肯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请你出去时把门关上,好吗?”
凯瑟琳的最后希望破灭了。
他说得对。她是个说谎者。即便特雷能够原谅她,她也不是凯茜-温德。
她平静地把戒指盒放在特雷的办公桌上,在她身后关上了他办公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