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
温博罗公主凯瑟琳相对平静的一生里,“可爱”二字不在人们通常用来赞美她的词汇之中。
这已成为历史。
她随着特雷-苏德兰走下楼梯,走上另一道望不到尽头的长廊。如果她生活在这儿,就需要花上几个小时,带上地图好好熟悉一下地形。据她揣测,这座建筑是方方的马蹄形,主楼伸出两个长长的侧翼,形成中央庭院的屏障。塔楼位于主楼的前角上,就是对面的侧翼楼的起点。他们现在正向那边走去。
其实,如果她的目光转向窗外,穿过庭院向上看,就会看到特雷办公室的窗户,看到仍在沉闷暮色中闪耀的灯光。
特雷放慢脚步,觑了她一眼。“我说话算数,”他对她说,“在你见到孩子们后,不要做出明确的决定,而是回家去想一想。将你的推荐信传真给我,明天,如果我们仍然认为此事可行——当然是临时的——那么我们再谈。”
他在给她准备退路。
“这是游戏室。”他说。开门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凯瑟琳不知道面前是否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这令人愉快的房间显然并不可怕。这里堆满了书、游戏玩具,有两只垫得又软又厚的沙发,还有几把摇椅。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壁炉。现在屋内又冷又黑,但是,壁炉点起火时,几乎能使整个屋子暖和起来。窗户和天窗接纳了暮霭中的微微光亮。有个柜子开着,露出了电视机和录像机。一盘迪斯尼的录像带正对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放着。
特雷大步走上前去,关掉了录像机和电视机。接着,他走到嵌在墙里的内部通讯系统前,按了其中一个钮,俯身对着麦克风说:“斯塔茜,我想已经告诉过你,让你和道格今天下午待在游戏室里的。”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从喇叭中传来,细声细气,柔弱无力,并且显然有些气恼。“我知道,但是,他咬穿了皮带……”
咬穿皮带?
特雷对此也显得不太高兴。“我已经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如果我们把他当男孩一样对待,那么他就要表现得像个男孩,而且……”他摇了摇头,显然非常恼怒,“马上下来,到这里来。”他命令道,“这里有个人我想让你见见。”
“皮带?”凯瑟琳低声重复了一遍。
“想象中的皮带,”特雷不假思索地说,“我可能不是本年度最杰出的父亲,但是我不会把孩子们拴起来的。”
“道格……道格……认为自己是条狗。”
小姑娘的房间可能就在隔壁,因为她很快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站在门道里,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只见她一身黑色装束:黑色紧身裤、直垂到大腿的黑色宽松高领绒衣、走路时鞋跟蹬蹬响的黑色系带靴。一头短发也是乌油油的,凯瑟琳敢打赌,她那头发并不是生就那种乌黑颜色。她涂上了黑浓的眼线膏,用极浅的湿粉饼作粉底。唇膏是黑红色的,指甲也涂成了黑色。
其效果是……非常动人,但是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言可能过分了点。
“一条狗。”凯瑟琳重复道。
“对,”斯塔茜眼盯着她,一丝笑容也没有,脸色阴沉到了近乎无礼的地步。“你知道,汪……汪……”她转身向父亲说,“特雷,如果您用口哨叫他,他会出来的。”
特雷的不悦清楚地写在脸上,下颌两侧的肌肉在抽搐。“我不会吹口哨去叫他,因为他不是狗。”
斯塔茜转身面向凯瑟琳,“你一定是第4515号保姆吧。”姑娘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衣服很酷,齐膝裙有点复古味道。不过,你该月兑掉那件笨兮兮的衬衫,就穿那件上衣,里面什么也不用穿,除非可以穿一个‘维多利亚的秘密’购物目录里的神奇牌黑色。再把那双讨厌的鞋卖了,贴点钱换成后跟三寸半的……”
“我不这样认为。”特雷打断她的话说。
“是啊,您不会……”斯塔茜夸张地叹了口气说,“您多年以来只是和那个可怕的冷冰冰的女人出去过——除非您曾经偷偷模模地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出去过。”
哦,天哪!
在那可怕的一刻,特雷看上去仿佛要掐住女儿的脖子似的。在那真正可怖的时候,凯瑟琳惟恐这个男人会吼叫起来。然后,他感受到的一切,包括愤怒、伤害、尴尬,却都被掩饰得不露一点痕迹。他再说话时,声音中已不带任何情绪的波动。
“我做了什么该受这样的惩罚?”他语调平静地问女儿。
斯塔茜十分清楚,她在陌生人面前说了这样一件事,显得十分不得体。她可能会道歉,也可能采取守势。凯瑟琳注视着,小姑娘十分不明智地采取了守势,“这只不过是个玩笑。放心好了,特雷。”
哦,天哪。他显然讨厌她直呼其名,而斯塔茜对此一点也不糊涂。凯瑟琳可以看出,小姑娘毫无疑问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父亲。
“如果我是四千五百多号的保姆,”凯瑟琳勇敢地加入争执的行列中说,“我能够理解,对你们俩,也包括可怜的道格,这一切也许会让人觉得有些受不了。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呢?”她看了看特雷,“为什么您不能让儿子休息一会儿,吹个口哨叫一叫他呢?很显然,那是他希望您做的。至于你,”她转向斯塔茜。“我们一起来做好这事,不要再让你爸爸感到难堪了,好吗?”特雷点头表示赞同并且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哨声,这时,凯瑟琳伸出手说:“我叫凯茜-温德。你好吗?握一握我的手,说,‘很好,谢谢。’”
斯塔茜的手指冷冰冰的,手像鱼一般在她手中滑过。不过,她的嘴角一抽,勉强做出了可以被叫做微笑的样子。“很好,谢谢。”
“太好了。”凯瑟琳莞尔一笑,在她的手滑出去之前紧握了一下。“我觉得,让你明白一切很重要。所以,你需要知道的是,你父亲只是正在考虑临时雇用我,直到你和他以及道格找到一位你们想要长期雇用的人为止。我会尽快地将推荐信和个人简历传真过来。我想你也会希望看一看这些。如果那时……或者现在你有任何想要问的问题,请直说。”
“你骑马吗?”斯塔茜问。
最远处的沙发附近传来一阵——的声音,引起了凯瑟琳的注意。两只大大的棕色眼睛对着她忽闪忽闪,然后迅速消失了。这么说,道格出现了。凯瑟琳回头向斯塔茜看去,说:“恐怕骑得不好,你呢?”
“我讨厌马。你那种矫揉造作的口音是真的吗?”
特雷闭上了眼睛,“斯塔茜……”
“比你的头发颜色要真。”凯瑟琳指出。
道格回来了,躲在沙发后面窥探着。这一次,凯瑟琳没有正面看他。她一直让他尽情地打量她。
斯塔茜倚在墙上,假装冷漠不感兴趣,但是她那棕色的眼睛里明白无误地闪过了一丝喜色。“你难道不喜欢我的这种发型吗?”
凯瑟琳没有一点犹豫,“发型?喜欢。颜色,对不起,不喜欢。不过,这是你的头发,你有权把它染成任何你喜欢的颜色。”
这是正确的回答,凯瑟琳注意到了。因为斯塔茜得努力控制自己,才避免流露出赞同她说法的表情。“你有文身吗?”
天哪!“没有,我没有文身,而且,也完全不想文。”
“甚至连耳朵上也不文?”小姑娘实际上有一副花容月貌,心形的脸蛋娇艳欲滴,最值得夸耀的是两边的颧骨,十分引人注目,颇得她那英俊老爸的遗传。
在凯瑟琳目力所及的地方,她发现道格看上去与姐姐十分相像。同样十分精致的脸。不过头发为浅棕色,比姐姐的淡得多。
“耳朵上也不文。”她由衷地告诉斯塔茜。
“你在开玩笑吧。你还是处女吗?”
“斯塔茜!”特雷发怒了,英俊的嘴角露出严厉的神情。“你该问的是与凯茜在此工作有关的问题。如果你宁愿回自己的房间,那么请便。”他神情紧张地大步向门口走去,“道格在哪儿呢?”
“我想,他准备好就会出来的。”凯瑟琳瞥了那个小男孩一眼,微微一笑。
他没有回应她的笑,但这一次至少没有退缩。
“我知道你吹单簧管。”凯瑟琳移步来到长沙发椅边坐下。她就当道格真是一条狗,随意将手垂在沙发椅扶手上,离他很近,好像是让他去嗅。“我曾经吹过双簧管。”
“双簧管?老兄,双簧片是很难吹的……”斯塔茜清了清嗓子,仿佛有点不舒服。实际上她已经近乎热情了。
姐妹中,只有凯瑟琳是静静地度过少年时期的。尽管她最大限度地将情绪变化留给了自己,宁可手捧一本书躲进自己的房间,而不像三姐妹那样张扬、那样喧闹,但是,她还是同样经历了她们十三岁时的焦虑。
“您呢,先生?”凯瑟琳问起斯塔茜的父亲,“您喜欢音乐吗?”
“你真的该停止这样称呼我了。”他转身看了看她,天蓝色的眼睛与斯塔茜的棕色眼睛一样眨动着。真不愧是一家人!当然,她该说话。温德姆家的人可不是以缺乏克制出名的,在所有的公主当中,凯瑟琳可能是最能把自己的真实情感藏起来的一个。
“特雷过去常玩钢琴,但是,这些天却改玩股市了。”斯塔茜说。
“先生这个称呼,”特雷说着,避开了斯塔茜最后的话,“让我感觉自己像某个中世纪庄园的主人。”
他发现了自己的儿子。道格已接近了凯瑟琳的手,已经能够闻到手的气息,但还没有近到可以触模的地方。“原来你在这里。”他几大步就来到沙发边上,俯去,把道格拽住,抱了起来,“道格,这是凯茜-温德。凯茜,这是……”
这个男孩极其腼腆,他搂紧特雷,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里。“道格,”特雷稍带歉意地说,“好吧,不管怎么说,这是道格的后脑勺。”
他紧紧地搂着孩子,将面颊贴在那乱发蓬松的小头上好一会儿。“来吧,道格。你难道不想见见凯茜吗?”他轻声问道。
道格摇摇头表示不想。
“好吧,”凯瑟琳说,“我们有机会见面的。我觉得他很好,只要他对我不反感就行。对斯塔茜也是一样……”她转身向小姑娘,“我想我们会处好的。你看呢?”
斯塔茜耸了耸肩,“我猜会的。”她看了看父亲说,“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特雷看了凯瑟琳一眼,点点头。“行啊,当然行。”他也让道格从身上滑到地板上,两个孩子一溜烟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凯瑟琳本想站起身来,但是特雷却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仿佛筋疲力尽,就好像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软成了一摊泥。他将两条修长的腿在面前伸直,脑袋仰在沙发背的靠垫上,两眼向上凝望着拱顶的天花板。
“好吧,”他哈哈一笑说,然而,他的笑声却毫无幽默可言。“我们就是这个样子。都在为自己的精神错乱感到骄傲。”
他转过头来看她,眼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一丝绝望。“我并不擅长这种既当爹又当娘的工作,”他承认说,脸上露出一种自己也不以为然的笑容。“我猜,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凯瑟琳若有所思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显而易见的是您爱着他们。当然,他们也……”她情不自禁地粲然一笑,“与众不同。”
他的笑容更加真实了,“说得真轻巧。”他站起身来,她也站了起来。“我很欣赏你在这里花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凯茜。我不会留你更长时间的。”
凯茜。她的姐妹们有时叫她凯茜,但是,从未有其他人这么叫过。她总是、永远是被人叫做凯瑟琳公主。实际上,听到儿时的昵称被一个男人叫着,她感到十分滑稽。
而这种叫法还是出自这个男人那富于魅力的嘴唇。
阳刚之气仿佛在他身上永存,从不离他远去。即便现在,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他眼里有什么东西仿佛总使她记起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
凯瑟琳希望他雇用自己当临时保姆,因为她要找一个叫比尔-刘易斯的人。同时她也想帮助特雷-苏德兰月兑离他目前所处的困境。是的,她在这里必须百分之一百地诚实。她喜欢以一个平常女人的身份被人注视或与人谈话,讨厌时时以公主身份出现,别人总是对你鞠躬,一脚擦地后退,卑躬屈膝地恭维你。
“我会尽快把那些推荐信传给您,”她告诉他说,“可能的话,今天晚上。”
“明天也一样。”他开始向门口走去,“如果你决定……”
“哦,我已经决定了。”
“我是指我说过的要你花时间再考虑一下的事。”
“我不需要时间考虑,”她对他说,“我今天晚上会把材料传真给您,我要这份工作。正如您已经让我相信的,如果您特别需要,那么……如果我的推荐信得到了您的认同,我相信您会的,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明天不来上班。”
“太好了,劳拉。”凯瑟琳驾车回阿尔布时,对着手机说,“如果比尔-刘易斯露面的话,我就会在场。我已经打入苏德兰庄园啦。”
“以保姆的身份。”劳拉既是皇家社交秘书又是朋友。眼下她是一位怀疑心特别重的朋友。
“我会真正成为一个受人赞扬的保姆的,”凯瑟琳解释道,“那也很不错。我早晨驾车送孩子们上学后,会有几乎一整天时间来设法找到比尔-刘易斯到哪里去了。阿尔布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这我清楚。”
“你要我做什么?为你搞个假推荐信?”
“不是假的,”凯瑟琳驶进一条商业大街的停车场来查看街区地图。她的方向感是世界上最差的。她在搜寻着刚才到过的那条林阴大道,伸长脖子去核对那与之交叉的街道的名字。“实实在在的推荐信。让亚历山德拉做一个。温博罗的公主做推荐人,那该有点影响力吧。我知道你还能说服麦克汉恩博士为凯茜-温德的品行作担保。”
劳拉叹了口气说:“凯瑟琳,这可能是劳而无功的事。我们甚至都不能肯定比尔-刘易斯是自己人。”
“我们也不能肯定他不是。”凯瑟琳找到了那条林阴大道,找到了那条与之交叉的街,而且……对了,她正驶离那家饭店——德纳特。
“你知道吗,你今天早晨离开后这个地方差点闹开锅了。”劳拉告诉她说,她指的是阿斯彭的皇家度假中心。“加布里埃尔-摩根对你没有与他讨论任何行动计划就擅自飞往新墨西哥这事一直耿耿于怀。”
“哦,什么!”凯瑟琳有点畏缩。摩根负责皇家卫队。“只是……我今天上午给特雷-苏德兰办公室打了电话,他们告诉我下午三点可以见到他。我只是赶了第一班我能赶上的飞机,除了在你桌上留下便条外,我没有时间考虑任何事情。”
“而你的便条我在一个小时前才发现。”
“哦,天哪。对不起。”
“我真很高兴是你。如果是塞雷娜那样失踪了,我想摩根会当场昏倒的。”
“劳拉,如果新来的保姆身边有个保镖,那看起来会十分与众不同的。所以……”
劳拉又叹了一口气,“我会负责将那件事办好的。只是……答应我,你要小心。”
“当然,我会小心的。哦,至于推荐信,我一直对特雷十分坦诚,只是……没告诉他我的名字。还忘了告诉他我是个公主。”凯瑟琳说,“他知道我以前没有当过保姆。不过,孩子们不是婴儿,所以……”
“特雷,嗬?这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可能我得重新考虑保镖这事了。”
凯瑟琳感到脸上发烧。“不,”她说,“不是……我不是……他不……他以为我是个保姆,我是说……”她深吸了口气,“不要想偏了,劳拉。他只是非常随意,不拘小节。他对我说,他希望我穿蓝色牛仔裤工作。”
特雷告诉过她可以穿得随意些,并且补充说,他认为她看上去穿蓝色牛仔裤和T恤很合适。特雷这么想令凯瑟琳非常高兴。她很高兴自己被看作一个不必戴上钻石头饰去参加茶会的人。她已记不起上次是什么时候穿过牛仔裤之类的休闲装了。她的橱柜里甚至一条都没有。不过,今天下午情况就会改变。
“请再告诉我一下苏德兰的传真号码,”劳拉说,“哎,凯瑟琳?我知道真没有必要再对你说起这个,不过……请一定要当心。”
“星期四晚上,”特雷的母亲佩内说,“在乡村俱乐部。你把它记在日历上了吗?我不挂电话,你再查一下。”
特雷闭上眼睛,“妈,我会去那儿的。”不管怎么说,该死的比尔,都是他的过错。过去无论什么时候需要苏德兰-刘易斯公司派代表出席上层社交聚会时,不管在本地城里还是在洛杉矶或纽约,都是比尔-刘易斯到场。他总是让特雷和电脑呆在一起去赶那些要限期完成的工作,让特雷幸福地远离了闪光灯以及总是追随着他的好奇的目光。
他有没有害死妻子?甚至在经过漫长的三年后,传言还在继续。
那些谣传滑稽得很,令人啼笑皆非。只不过海伦娜的死至今仍然刺得他心痛,对那些谣传甚至想笑都笑不出来。
在谣言传出后,特雷并没有动用全部力量来消除这些流言。没有!自从那家妇女杂志把他选为“本月最受人青睐的单身汉”,那些黑色谣传的出现让他心存感激,因为那群追逐他的淘金者都落荒而逃,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影无踪,就像凯茜-温德今天在暮色中离开庄园一样。
特雷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传真机,希望它啪哒啪哒响起来。但是,它却悄然无声。已经将近晚上八点半了,还是没有收到凯茜的推荐信。
“我会让司机捎带上黛安娜,”佩内拿定主意,“我们七点半在你那儿停一下,喝一小杯酒,然后前往俱乐部。请告诉你的管家为这个盛会打扮一下。”
特雷叹了口气说:“阿妮塔在那时已经回家过夜去了。”
“这是什么管家?在你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在。”
“是那种自己有家庭的管家。我不认为开门和倒酒称得上是最需要她的时候。”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够容忍她……”
“妈妈,请别……”特雷没等她第六百一十二次的“雇用新管家的理由”开讲就打断了她的话。
佩内不喜欢阿妮塔,不懂特雷为什么不反对这个活泼友好的墨西哥裔美国女人穿着举止如此随便。她真感到困惑,无法理解特雷讨厌住在庄严肃穆的大楼里。那里有的是默不做声、神情肃穆的仆人,见面会鞠躬行礼,卑躬屈膝。在他成长过程中,他已经受够了这一切,谢天谢地!
外面天黑了,窗户上映出他那模糊的身影。可怜的富有小男孩。他转身向办公桌望去,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传真机上。传真机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该死的!
“星期四七点钟,”他说,“我已经记在记事簿上了。”
“你该打电话给黛安娜再确定一下。”
“您会开车去把她带来,”特雷反驳道,“还是您给她打吧。”
佩内叹息道:“如果你不给她打电话,这就不能称作真正的约会。”
“您说对了,这确实不是真正的约会。”
“特雷,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海伦娜。”佩内曾经待特雷的妻子如亲生女儿。她与海伦娜的母亲自上学以来就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不过,适可而止吧。是向前走的时候了。你也该再次寻找生活的乐趣了。”
乐趣?和黛安娜在一起?“嘿!您瞧,妈。我得走啦。星期四再见,好吗?”
特雷放下电话,翻了翻眼。
詹姆斯公司的财产继承人黛安娜非常精明,她对流行时尚的感觉准确无误,社交关系广泛,十分富有。但是,她却冷酷无比。特雷认识她已经有好多年了,但仍然想象不出和她在一起有什么乐趣可言。
当然,母亲谈话时用的是很有礼貌的委婉语,她所说的乐趣就是指性生活。特雷也该重新体验性生活了。
的确没错,三年过去了。确实,特雷有时,并且是时不时地想象着,可能,只是可能,会再有性生活。
哦,是的。
这极有可能是他这十年来最没有充分表露的意愿。
今天晚上——愿上帝助他——就是一个他忍不住浮想联翩的夜晚。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对性生活的向往。
不是那种温文尔雅、礼貌得体的性生活,不是他和海伦娜在结婚十一年半的时间里共同分享过的那种。他爱妻子,但是,他们时,他总是控制着自己。她是那么富有教养,那么优雅高贵,那么娴静温柔。他一直担心会吓着她。
不,今天晚上他禁不住渴望那种随心所欲的性生活,野性十足、激情迸发、惊心动魄的那种。那几乎是身体之外的体验,因为你说不清你从何处结束、情人从何处开始。那会使你在一个简单的吻中得到巨大的快感,让你觉得心迷神醉……
特雷睁开眼睛,突然敏锐地意识到,他在床上一直幻想着的梦中情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临时保姆的候选人,凯茜-温德。
哦,上帝!这个念头从何而来?
凯茜十分秀丽,绰约多姿。当然,如果她穿着比基尼徜徉在海滩上,很可能会引起小小的轰动。但是,这个女人也许连一条比基尼都没有。她看上去与那充满野性、大呼小叫的性伴侣相差太远太远。
她属于温可可茶与曲奇饼之类,绵软香甜,裹着一条羊毛毯,坐在噼噼啪啪燃烧的壁炉前。
她是个可爱的小妹妹,然而,黛安娜……
黛安娜那冷冰冰的外表之下倒十分可能燃烧着激情。
她是个俏丽女人。黑发浓密,面如冠玉,冰肌玉骨。更何况她懂得如何充分展示自己的美丽。黛安娜可能拥有一打的比基尼。而且,她曾明白无误地暗示过,特雷的主动姿态会得到热情的回报。
但是,他明白,与她有任何亲昵的言行都会让他付出非常沉重的代价——结婚。
一想到与黛安娜结婚,特雷心里便凉了半截。
她并不在乎他。一点也不。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即使海伦娜也不例外,她不可能透过他的银行账号看到下面真实的人。
而他再也不会那样做了。他宁可独自一人苦度余生,也不愿再受人哄骗了。独自苦熬对他来说极有可能,因为大多数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无法超越他那巨大的财富。他们不是完全被它震慑住,敬而远之,就是想要分上一杯羹,并不惜一切代价来达到目的。
他多么希望有机会找到这样一个女人,她会说:“让你的钱见鬼去吧!为了我所在乎的人,烧掉它。我要的不是别的,就是特雷这个人。”
不可能的!他遇到过的所有女人爱的更多的是他的钱包。
个中缘由不难理解。因为他似乎不是一个热情友好、襟怀坦白、富于表情的人。
实际上,很多人都认为他冷酷无情,无论在社交活动中还是在工作时都是如此。尤其是在工作时。
事实是,他并不想为自己工作。如果凯茜-温德干脆不把推荐信传真过来,如果她转身离去再不回头,从此杳无音讯,他也根本不会责怪她。
那只会是个耻辱。斯塔茜已经喜欢上了她。斯塔茜其实在大约一个小时前已经来他办公室打探过,问凯茜的推荐信来了没有。亲爱的上帝,难道这不是个奇迹吗?斯塔茜也许真的喜欢上了她的保姆?
只是她现在还不是他们的保姆。
特雷合上眼睛,向着所有可能在倾听的神灵默祷。求求您,求求您,请别让凯茜改变主意。如果斯塔茜喜欢她,那么道格也会喜欢她的。他的孩子们生活中迫切地需要像凯茜这样的人,热情洋溢、温柔体贴、诚实正直、品行端庄。
他们需要壁炉前的可可茶。
至于特雷……他要从现在起保持思想纯洁,至少在想到凯茜-温德时要如此。他一直在思考的内容真是荒诞不经。不过,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解释清楚。他想要得到她的传真,想要她接受这份工作,为此,他烦恼不已,疲惫不堪。
他所有的需求都莫名其妙地穿插在一起。就这么回事,没有什么大事。
凯茜纯真、率直,极具魅力,她会适应这里的生活。她会成为他从未有过的小妹妹。
随着呼呼的旋转声和机械的嘀声,传真机打开了。这立刻引起了特雷的注意。他走过房间……
是的。
凯茜的推荐信。
上帝有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