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去年那堵墙,也依然难不倒他,反而比去年更轻松地登上了墙顶。所谓轻驾就熟,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呵呵!
唔,听说,‘他’前不久刚中了状元,成了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探出一颗脑袋去,果然在偌大的前园里瞧见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那,‘他’人呢?
更努力地望屋内瞧去,这一瞧,人是瞧见了,可瞧见的,却是一张挂着忍耐微笑的脸……不太好看,嗯,确实没有以前那种笑好看!
不过也难怪啦,瞧站在‘他’面前的那个肥头大耳的蠢县令,看了就叫人气不打一处来;还有那个浓妆艳抹的丑妖姬,简直倒人胃口,还有……反正林林总总一大串儿,个个谄媚得叫人恶心!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同情‘他’。
如果状元是这么可怕的差使……
那他决定了——
以后绝对不当那个什么劳什子状元!
华美不俗的大厅内,水夫人正坐在红木椅上悠闲地欣赏清雅的园间晨色,等待着儿子媳妇的到来。看见小俩口并肩踏入厅内,她慈祥的丽容上漾起了满意的笑容。
“流溪。”水夫人拉过云飞瀑,笑容可掬,“让娘仔细看一看。嗯,十年不见,你已经从那么个一顶点儿大的秀丽小女孩长成一个可人的大家闺秀了啊。”
转眼看向儿子,“扬霁,我怎么总觉着只除了你爹那件意外,天下所有的好事儿都让你占尽了,你简直是想什么就有什么。如今,还娶到了这么个美人儿做媳妇!”
“是啊,娘。”水扬霁扬扬眉。
云飞瀑敢用自个儿今后一个月的女装生活发誓,他确实在水扬霁那双眼里看到了他想要大笑一场的冲动——尽管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唔,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少夫人,这是上好的冻顶龙井茶。”
就在云飞瀑暗暗思忖之时,水夫人的贴身婢女春芽带着甜甜的笑颜奉上了搁置着玉制茶碗的托盘。
“娘,请用茶。”
在水扬霁的眼神要挟兼指导下,云飞瀑双手端起茶碗郑重地递到水夫人手中。
“好,好。”水夫人眉开眼笑,显然是极其中意这门媳妇,“我还记得十年前,扬霁无意间在你家后花园瞧见了那年才满十岁的你,结果,这孩子一回头就嚷嚷着将来要娶你做媳妇。如今啊,也真的让他得偿所愿了。扬霁,既然是你自己选的媳妇儿,那你一定要好好疼她啊。”
“我会的。”
“说到这个儿。”水夫人转首朝春芽吩咐道,“你去看看,亲家老爷和夫人起身了没有。”
“是。”
“看看时辰也不差不多了,我们去膳厅等吧。”
待婢女消失在门外,水夫人站起身,笑眯眯地领着儿子媳妇走出厅外——
会是个大关!
云飞瀑不禁在心里冒出一颗冷汗。
外人的话,他还有可能以假乱真;然倘若是生他养他的爹娘的话——即使他们在大哥和他成年之后便经常双双游荡在外,但爹娘之所以是爹娘,就是因为他们从他还是婴孩起就一直瞧着他瞧了近十五来年,虽然他们偶尔也会把他和流溪弄错——可前提是流溪偷穿他的衣服。基于上述原因,所以,他能蒙混过关的可能性还是异常之低。
危险啊,危险……
流溪,你就自求多福吧。
跨入膳厅的外室,眼光扫到自家的爹娘已入座等候着他们了,下意识地往水扬霁的身后挪了挪,好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娇小,咳……也比较小鸟依人一些。
忽然,右前方的高大身型略微一动,下一刻,云飞瀑便整个儿被压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中。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水扬霁不容分辩地顺手将他‘夹’进了正厅里。
“瞧这小俩口儿!”
落座于沙若雪身边的水夫人一回头便瞥见儿子对媳妇的亲密行为,莞尔之际不免要小小地揶揄他们一番。
“感情好得真叫我们这些长辈脸红呢。”
“是啊。”
沙若雪边微笑着附和,边用微起疑心的眼神瞧着依偎在夫君怀中的女儿……她怎么觉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格外清雅飘逸的‘女儿’,与其说是流溪的另一种风情……倒不如说更象是飞瀑男扮女装的样子?还是说……其实是她眼花了?
回头睨了丈夫一眼,果然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狐疑的神色,虽然只是淡淡的。
没有察觉亲家公和亲家母脸上略显奇怪的表情,水夫人意有所指地朝贴身婢女看了一眼,机敏的春芽立即吩咐众婢女奉上丰盛的早膳。
“来来,亲家公亲家母,就当这里是云府,请随意用。”
水夫人热心地招呼云书傲和沙若雪夫妇俩用膳,当然,她也没有遗漏了那对正腻在一起‘亲亲我我’的新婚小俩口。
“扬霁,别忘了替流溪布菜。”
“好。”体贴地夹起离‘爱妻’较远的清爽早膳菜色,放进他的碗中。
飞快且半带狐疑地瞄了水扬霁一眼,“谢谢。”
“多吃一些。”
此刻鹰一般犀利的双眸只有如水的温柔,就象一个打从心底里疼爱妻子的好丈夫。
“唔。”
这家伙的演技还真是一等一的好!
云飞瀑边用着美味的早膳边不可思议地思忖着。
且不论昨晚盛怒之下那可媲美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只今早,他也就那一脸一零一号的忽冷忽热表情。所以,眼下这温柔深情的样子可真是难得的好风景。
思及此,不免多看了自家‘好夫君’一眼。却不料,刚侧首,便对上了一双高深莫测的深邃眼眸。
“呃。”
下意识地咽下口中的凉拌翠芙蓉。
“云儿,要尝尝水晶鱼脂吗?”似笑非笑的神情,但口吻却是不折不扣的细心体贴。
“对啊,流溪,尝尝看,这是长安城的一道名菜。亲家公,亲家母,你们也尝一尝。”水夫人笑盈盈地招呼大家。
“好。”
云氏夫妇俩看着水扬霁柔情的眼神和窝心的动作,心中的疑虑便不觉消散大了半。
也对,如果真是飞瀑的话,昨夜洞房时水扬霁这孩子就该发现了。但现在看起来,他们的怀疑似乎完全没有必要,那个看起来跟飞瀑特象的女儿应该是流溪没错——虽然他们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太象平日里的流溪……唔,也或许……是初为人妻的缘故吧。对,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流溪,你可知你二哥这几日去了哪里?”云书傲细细地瞧着被女婿照顾得一丝不苟的女儿。
“应该是跟大哥一起在苏州与合作的商家谈判吧。”尽量模仿妹妹的口吻,虽然他的真实嗓音要比流溪略低沉一些,但就只声音而言,他的刻意掩饰应该能瞒过双亲。
“自己亲妹子的大喜之日,你那两个哥哥居然还东跑西走,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沙若雪果然没再起疑心,只是径自嗔责两个埋头于生意的儿子。
“奔浪的话我还能理解,但飞瀑那孩子不出现的话,是有些不妥。”云书傲仍然心存些许的疑虑。
“不要紧的,二哥此去一定有他的理由。再说,爹娘不是已经来了么?爹娘特地为我的大喜之日从白云山赶来,很让我高兴。”
好在流溪说话的语调总是淡淡的,不若时下大半女子娇嗲的甜腻,不用他强‘声’所难着实是一值得庆幸的事。
“是啊,流溪说的有理。虽然有点可惜没见着飞瀑那孩子与流溪大抵如出一辙的容貌——想必定是俊逸出众吧,但若是生意上的差事,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亲家完全不必嗔责他们。”水夫人慈祥地微笑。
“娘亲所言极是。”看到母亲朝自己看过来,水扬霁便朗声附和了一下。
“既然亲家不介意,那我们也就安心了。”沙若雪微微颔首,“不过,也真是白白便宜了那两个生性好玩的小子,婚礼当天他们一点忙都没有帮上呢。”
“有扬霁和我们就足够应付了。”言语间,水夫人已笑着为云氏夫妇布上了丰富的菜色,云书傲和沙若雪连忙道谢。
“大哥和二哥已和我约好,六天后直接从苏州来看我。”被半强迫性地‘腻’在水扬霁怀里,云飞瀑的脸上下意识地飘过一缕红云。
“哦?那就好。”
闻言,云氏夫妇赞同地点点头,连水夫人的脸庞上也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真是很期待呢。”
眼角扫到儿子和媳妇‘粘’在一块儿的甜蜜情景,水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方才流溪在给我奉茶时,我就在唠叨着幸好十年前扬霁在我们拜访云府时,偷偷地溜去后花园欣赏满塘荷色,不然,这对般配的小俩口就要失之交臂了。”
“是啊。”仿佛回忆起当年情景般的,沙若雪莞尔,“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天晚膳时,扬霁提出要娶流溪为妻时他脸上坚定的样子——就象是倘若我们不同意的话,他就要直接把流溪抢走。”
水夫人也忍不住失笑,亏了儿子一句,“对啊,幸好当时那三个孩子还没有到膳厅,不然的话,流溪可能就要被扬霁那匪徒般的恶霸神情吓跑了。”
提起当年十五岁的水扬霁鸭霸求婚一事,三位长辈便开怀而笑;而水扬霁那线条分明的英挺脸庞上也浮现起一抹由衷的温柔。
淡淡的苦楚如薄雾般轻轻弥漫,而后,又悄悄地烟消云散了。若有所思的眼神下意识地飘向门外,自由地游荡于金色的晨光中。
“在想什么?”敏锐地发觉怀中人开始走神,水扬霁低下头凝视着那张心不在焉的清丽脸庞。
被唤回天马行空的思绪,轻扬嘴角,“没什么,只是觉得吃饱了。”
“想睡?”
“有一点——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倘若已经泄露了天机,那还是老实承认比较好。
“实属正常。”水扬霁的眸中有着丝丝邪气,“昨晚你并没睡多久。”
樱色的绯云不禁掠过双颊,“因为某人的好奇心,即使我想睡也痛得睡不着。”
“用完早膳后,你可以继续睡。”
漠然的语调掩盖去了些许的悔意和内疚,虽然只是仅存的几缕。
“我个人倒是不以为自己能在这大好的阳光中睡得着。”闲闲的语调,有一丝醉人的庸懒。
如果他真是个女子,或许他会很乐意这样的阴差阳错。毕竟,云飞瀑有着跟当年他在塘边为之惊艳的小女孩极为相似的面容,且那性子,也是他最喜爱的……不知那尚未谋面的正牌夫人云流溪是否会有和兄长相似的性情?还是,一如时下女子般的娇柔嗲媚?
但愿,不会是后者。
“躺着假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端看是躺在哪里——如果是大好的阳光下,我倒是可以考虑。”
其实,自传来的痛感直到现在仍是在发威,虽不至于不能忍受,但终究是让人懒于动作。所以,现下‘站不如坐,坐不如躺’的至理名言已在他的脑海里发挥了充分的催眠效果。
轻弹手指,忠实守侯在膳厅一角的边城立即靠上前来,“将军有何吩咐?”
“立即命人在后园里摆上软藤椅,待一会儿夫人要在后园小憩。”
“是。”
不理会云飞瀑微微的膛目结舌,水扬霁在顺手搂住他纤腰的同时,朝着露出疑惑神色的娘亲、岳母和岳丈从容道:
“爹,娘,我想昨晚我可能是累着云儿了。”
“哦——”
三位长辈顿时露出恍然的神情,但继而恍然便被暧昧和喜色所代。
“是件好事,是件好事。亲家,看来我们很快就能含饴弄孙儿了。”水夫人笑得开怀。
“是啊。”云书傲和沙若雪也笑着颔首。
“如果爹娘不介意的话,我可否现在就带云儿去休憩?”
“去吧,去吧。”
三老喜上眉梢地挥挥手。见状,水扬霁便揽着脸色微红的‘爱妻’朝后园漫步而去。
“还真是说风就是雨。”
四平八稳地躺上白藤编成的船型长椅,云飞瀑颇为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说想休息的人可是你。”吩咐边牧取来书籍,水扬霁淡淡道,“更何况待会儿娘亲和岳丈岳母要去逛长安城,以你的情形似乎也太过勉强了。”
“……也对。”
待水扬霁挥手示意贴身侍卫和立于不远处的婢女们退下后,云飞瀑随手摘取了一支草叶含进口中,闭上眼眸惬意地享受初冬温暖的阳光。
看了一眼云飞瀑本性毕露的自在模样,水扬霁俊朗的剑眉下意识地微微蹙起。
“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太过不伦不类了。”
睁开清灵的凤眼,瞄了瞄身上的女装。
“……唔,说的也是。”
直挺挺地坐起身,三两下便摆月兑了华服和莲髻的束缚,下一个动作,就是只着雪白中衣倒回软硬适中的藤椅上继续小憩。
眉间的丘壑忍不住又深了几分,无须多加思考地,水扬霁站起身朝他们的房间大步而去。
待到再感觉到水扬霁存在的气息时,一条轻暖的薄被已覆上了他稍觉凉意的身体。没有睁眼,但一抹醉人的笑意已在唇边漾开——
“我若生病,对你的行程会有影响对不对?”
微微一怔,眉宇间那因他嘴角的笑而浮现起的恼怒与迷恋交织成的复杂情绪随之慢慢地散开了。
“——没错。”
“想也是这样。”话虽如此,但醉人的笑仍然轻轻地,如涟漪般地漾开,漾开,直至眉梢。
“你明白即可。”
话一出口,水扬霁便生平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何为欲盖弥彰,懊恼的感觉不期然浮上心头,平添悔意。
转首欲言,却不料一张似已入梦的平静容颜蓦地映入了他的眼帘。然,于另一种气恼却上心头之时,胸口的郁闷感亦在同一刻烟消云散。
深深地凝视着那头如瀑布般闪耀着盈盈光芒的黑发,那张在瀑布映衬下更显清逸月兑俗的俊美脸庞……光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住了它永恒的流动……
这美的令人屏息的一幕,止住了三老欲踏入园中的脚步。相视一笑,三老便很有默契地同时退开了。
一觉醒来,微启的眸子下意识地望向天际,却不料一轮红似卵心的落日却蓦地映入了泛着水泽的眼帘中。
惊讶之余,半梦半醒的神情顿时转为清醒。讪讪地转首,果然在身旁发现了一双略带戏谑之色的鹰眼。
“醒了?”将手中的书卷交由边牧送回书房,水扬霁舒展开因长时间阅读兵书而略显疲倦的身体。
“唔。”
坐起身,薄被轻轻滑下,一阵初冬特有的透骨凉意瞬时侵袭了只着单衣的躯体。刚想运起内功以抵御寒气,温暖的外衣却在下一刻披上了他的肩头。
“谢谢。”
虽然在瞧见外衣样式的同时不免要在心里嘀咕两句,但还是勉强套上了——被逼食肉的出家人果然是痛苦的!
“在后园走一走,还是去膳厅等候用晚膳?”懒洋洋地看着小月专心致志地为‘夫人’重新梳理起如莲的发髻。
“前者。”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爹娘未在膳厅等候我们的话。”
“他们刚才差人回来传口信,说晚膳打算在外头用。”
“哦,那就好。”
宽了心,整装完毕的云飞瀑站起身。刚想迈出步子,却不料险些被过长的裙裾绊倒。
“睡迷糊了?”强而有力的臂膀适时地从背后托了他一把,不致让他在下人面前失了‘当家主母’的光鲜体面。
“……算是吧。”
虽不想承认,但——还真是满糗的!
这么思忖着,眼角却不期然地瞄到了一干侍卫婢女们羡慕的眼神,不觉哑然失笑。
“走吧。”
确定云飞瀑已站稳,水扬霁便迈开步子,朝后园最迷人的景致——荷塘挹翠引路而去。
颗颗圆润卵石铺就而成的小径尽头,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荷塘。因已是深秋初冬时节,荷塘中只矗立着无数支褐色的残败,而不见盛夏的气宇风华。
“很美。”
倒映着粼粼水色的眸里有着浅浅的赞,淡淡的迷。
“即使是这凋零?”扬起眉,水扬霁悠然发问。
“生命的过程不仅是鲜活亮丽,也有颓败消逝。如此想来,黄昏之姿也未尝不是一种完满。”
“说的好。”
踱了两步,更靠近荷塘,凝视着缕缕袅袅的水烟自波面冉冉升起,缓缓消失在黄昏的暮色之中。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低低轻吟,唇边,是一抹莞尔。
“只可惜此时并非碧云天,黄叶地,而是绯霞天,褐泥地。”
“异曲同工之妙处,不言而喻。”
眉宇间浮现淡淡的赏,“如果赏完了,就继续往前走如何?”
“好。”
悠然漫步,依然踏着圆润的卵石小径前行,只是不再是来时之路,而是蜿蜒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然有时,不知目的地,反倒让人揣着浓厚的兴味,期待乍入眼帘的惊喜。
轻风拂过,偶有一、两瓣细小的洁白翩翩而至,又飘然而去,宛若春蝶,亦如冬雪。漫步间,小径似已至尽头。却不料转过尽头,一番柳暗花明竟再度现于眼前——
漫天飞舞的雪色让人有置身于隆冬的幻觉,然那微带清香的气息又易使人误以为自己在无意之间闯入了仙人的居所。
“何为世外桃源,我今日终于领略到了。”
忍不住跨入樱林,站在树下仰望那重重无暇的白雪,樱之灵仿佛旋舞着迎面而来,扬起眩目的璀璨。
立于林间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亦驻足细细赏味那融入风景的修长身影,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于心头浮现。
是双生子的缘故么?
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疑,然很快便消之脑后。
“酌饮如何?”
水扬霁走近那因着雪色樱花的重重环绕而显得遗世独立,甚而至于几近羽化成仙的飘逸人影。
“是个好主意。”
回首,毫无异议地扬起柳型的眉,似有似无的笑温和而满足。
上好的‘沉潭’被稳稳地放在樱林中央的石桌上,酒壶的旁边亦搁置着两只白瓷制成的酒盅。
提起酒壶,往瓷盅里倾注无色的液体,一股淡淡的醇香便随之漾起,交织以樱的芬芳,独成一脉人间能得几回有的清雅气息。
两只瓷杯在空中发出微小而清脆的声响,美酒便随之被一饮而尽。再注上满满一盅,不急于饮入喉中,而是细细回味弥漫于喉间的甘美。
“好酒。”云飞瀑满足地低低叹。
风,再度轻盈地飞舞而过,也再度扬起漫天洁白的樱瓣,一抹无暇随着风逝悄然落下,沾点出小小的涟漪,泛舟于那一圆醇香的水面。
凝视了片刻,水扬霁端起酒盅,将樱舟与轻波共饮入月复。
“好一个落花流水。”
笑,意味深长。
再斟一盅,慢慢啜饮。仰首,赏的,却不仅仅只是樱花。
“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从不知道……只在春日盛开的樱也能在深秋初冬时节绽放,且绽放得如此美丽。”
“本该如此。但这些樱树显然例外。”
“……如此珍贵,怕是人间能得几回有啊。”
端着酒盅,优游地穿梭于林间,象个顽皮的孩童那样每一棵都抚模了一下,轻拍了拍。
“本想跟你提议在这里用晚膳的,但实在不忍人间烟火破坏了这仙境般的美景。
一圈转回,身上多了几许樱的浅香,唇边略略惋惜的莞尔与那一尘不染的雪色天地相映成辉,宛若一体。
“……该穿白衣的。”低低地,水扬霁象是喃给自己听。
“你说什么?”
听不真切,反倒更勾起人的好奇心。
“没什么。”稍稍沉了沉嗓音,以便增添几许说服力。
扬起眉,忽地了然了那个不坦率的‘夫君’的心思。瞧了眼已退至二十丈以外的侍卫婢女,下一刻,云飞瀑便洒月兑地除去自己身上略显累赘的华丽女装。
“感觉好多了。”
异常轻松地活络活络筋骨,舒展开手脚——既然某人有此意,那刚巧正中他下怀,皆大欢喜!
有啼笑皆非的感觉,但顷刻又被被人看穿的不悦所取代,然再度望向那修长而飘逸的身影时,却下意识地再次沉醉于仿若浑然天成的无边雪色之中。
由于被美景所迷,两人在樱林耽搁了许久,回到膳厅时夜色已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整个天地,饥肠辘辘的两人极有默契地快速用完了自己面前的饭菜,连一顶点儿残羹剩汤都没有留下。
抬起头,却意外地发现‘爱妻’眼中意犹未尽的神采——尽管被掩藏得很好。
“边牧,吩咐厨房端些膳食上来,我还没用饱。”在心里暗笑之余,水扬霁转首,朝贴身侍卫如此说道。
“是。”
呃,被发现了!
虽然用只有水扬霁才能听到的音量讪讪地干笑了数声,但云飞瀑仍然直直地坐在椅子上期待即将上桌的美食。
好在热气腾腾的数盘佳肴很快就被一一送了上来,不至让他刚刚吞下肚塞牙缝的食物消失得无影无踪。
“边牧,我要和夫人单独用膳。让所有的奴仆都退下,包括你。”待菜都上齐之后,水扬霁挥了挥手。
哦哦哦!又来了!将军居然这么热情……夫人,您真是太令人敬佩了!
带着夹杂着崇敬和暧昧的眼神,边牧很尽职地将一干闲杂人等驱逐出境,当然,也连带他自己。
当最后一个奴仆也消失在被掩上的红木门后,云飞瀑举起筷箸继续大啖美食。
“你的食量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饿了一整天?”水扬霁在举箸品味的同时,看向正吃得津津有味的云飞瀑。
“两者皆有。”又不紧不慢地吃完一碗饭,终于觉得饱了的云飞瀑放下筷箸,好心情地答道。
闻言,凝视着他的眸里不觉多了份暧昧,“那我倒确是要怀疑那些粮食究竟去了哪里?”
捞起袖口,露出修长有力的臂膀,“在这里!”
眼里的暧昧更浓了,“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刻意顿了顿——
“该看的,我都已经看过了。”
楞了片刻,俊脸蓦得红了红,“那不就是了?”
“就是因为看过了,我才如此说。”
“以普通男人而言,我尚不算瘦。”非常有自信。
“但也算不上结实。”
“北方和南方的标准不同。”
“哦?”上扬的尾音突显了水扬霁的揶揄之意,“你的意思是,在那一票弱不禁风的江南公子哥儿里,你可算得上是强龙?”
“即使是在北方的男人里,你的身形也是地头蛇。”
话音刚落,云飞瀑便在心里直呼‘不妙!’。
沉默了片刻,水扬霁再度响起的声音里夹带着浓浓的嘲讽——
“好一个强龙不压地头蛇。”
……唔,果然被踩到了死穴……
凝重的气氛在膳厅中渐渐扩散开来,云飞瀑的表情也由随意转为略略的懊恼。
“既然吃饱了,那就回房吧。”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水扬霁站起身淡然地做了决定。
回到房中,略显凝滞的气氛依然弥漫在两人之间。虽然被吩咐来支起彩屏、抬来浴桶、倾注热水的奴仆们忙忙碌碌地打散了房中的清冷,然两人之间仍是谁都不曾开口。
“主子,可以入浴了。”
报告完毕,边牧便退出了房门。
偌大的房里再度只剩下形同陌路的两人。
水扬霁自书柜上随意地抽取了一本诗词集,落座于梨木椅上阅读;见状,云飞瀑便走至屏风后月兑去衣物入浴。
轻微的水声穿过彩绘的玉屏逸入敏锐的听觉里;而书页被翻动的声响亦透过水声飘进了内功修为极佳的耳中。
不知是因为小憩时受了凉,还是在赏花时吹多了夜风,喉间的轻痒在此时化做了微小的咳嗽情不自禁地溢出了口。
下一刻,低沉的嗓音便出现在屏风的另一边。
“是不是着凉了?”
“象是有一点。”模模鼻子,依然有几分痒。
“那就快些。”
“哦,好。”
水花的声响随之大了一些,不消片刻后,只着内衣的云飞瀑便从屏风后揉着鼻子走了出来,湿润的黑发随意地垂在身后,沾湿了几处布料。
顺手抽下悬于屏上的巾帕,未曾经由迷糊主人的同意就开始拭擦那一头犹在滴着水珠的黑色瀑布,以免它沾湿更多的布料。
愣了愣,但随即便会心一笑。
“谢谢。”
“穿上外衣。”依然是命令式的口吻。
“好。”乖乖地套上暖和的冬装。
在边牧指挥奴仆更换入浴所需的同时,水扬霁亦吩咐他唤来小月为云飞瀑梳理微湿的长发。
“夫人,将军真的是很疼你呐。”
花厅里,小月边用暖玉制成的梳子梳理着云飞瀑的长发,边用略带羡慕的口吻道。
“哦。”
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云飞瀑半带忍耐地‘享受’理应属于女人的特权。
“夫人累了吗?”细心的小月立刻就发现了主子的心不在焉。
“唔。”
其实是暖暖的外衣让人昏昏欲睡,似乎从今早起,他就退化成冬眠的虫一条。若是被爹知晓,准会引来一顿教训。呵,当人家的‘夫人’果然是件辛苦差使!
“那您就小睡一会儿吧,等长发干了,小月再唤醒您。”
“……也好。”
反正以小月的忠心程度,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如此思忖着,便合上眼打了个小盹。
岂料,这一睡,便睡了个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待到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不知何时已入浴完毕的某人怀里,地点是在柔软的床上头,轻暖的被下面——
这……是什么情景?
不可思议地眨眨眼,一时之间睡迷糊的脑袋仍是没意识到在他死睡的当儿发生了什么事儿。好一会儿之后,才模模糊糊地推测出或许是小月临阵月兑逃,才害他象女人一样被水扬霁抱上了床……唔……
“醒了?”
低沉的嗓音忽地自耳边响起,惊异之余,便望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醒是醒了,但还尚未完全清醒。”
“那就继续睡。”
象是要验证所言般的,深邃的眸子随即合上了。
“爹娘他们还未归?”
“半个时辰前他们来过。”
“而我睡死如猪?”些微的尴尬浮现于俊脸上。
“差不离。”
“为什么不叫醒我?”有点懊恼。
“叫不醒,且也没有必要。”依然是言简意赅的回答,“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继续睡。”
“哦,好。”
再度合上双眼,纯男性化的沉稳气息在四周蔓延开来,将他环绕于其中。慢慢地,浓浓的睡意再一次地侵袭了意识。
梦境,亦渐渐地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