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海洋 第五章 作者 : 冰之丞

如果我的手边有皇历的话,翻一翻,估计上面会写着类似于‘本月有血光之灾,不宜出门远行’的字眼。

短短的数天里,我就经历了两次生死劫。俗话说:事不过三——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三次。

正前方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了一张五彩缤纷的抽象派艺术杰作,虽然其惨烈程度可以用毁容来描述,但与眼下正躺在病床的人相比,显然是不能再好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此得到了充分的实例论证。

……老实说,我现在的情绪很复杂。

虽然事情起源于岳父与爱莲娜数十年的情感纠葛,在这过程中我被莫名地牵扯了进来,以无辜牺牲品的角色参与了这出肥皂剧,而最后当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一笔勾销于那场大爆炸时,岳父挺身维护我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在小语的眼里,可以单纯地将之理解为长辈对于半子的爱;可我心里清楚,如果今天我与岳父的身份交换,我绝不会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去救我的女婿。因为在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值得我这样付出——我的血亲和挚爱。

爱莲娜何其聪明,如果她选择挟持小语,而小语不幸在这场意外中受伤或是身亡,即使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祖父母也绝对不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而她选择了我,因为如果我最后与她同归于尽,她真正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岳父签了结婚证书,她是以向夫人的名义离开这个世界的,而她留给岳父的,是和她同样的痛苦——这是她对岳父最后的报复。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芸芸众生中,向修聿会选择我;但我却知道,这一次的生离死别将让我背上一笔无法偿还的情债。如果处理不当,我和他之间将会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门开了,提着水果走进来的小语坐到我身边,怔怔地看着病床上刚走过鬼门关,至今还未曾清醒过的岳父。

“‘椰子号’在今天下午就要起航前往法国。因为大赛的关系,我今天下午必须离开。”小语低低地说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爸爸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

“谢谢你,鱼鱼。”小语充满感激地握了握我的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那我走了,再过一会儿外公外婆会过来陪爸爸。”小语依依不舍地与父亲道别后站起来朝门口。

“我知道了。”

把小语送出医院后,我回到病房,在病床边坐下,定定地注视着病床上睡容平静的男人。

向修聿,一个前半生是异性恋的出色男人,为什么会在后半生变成一个同性恋?我不明白。

自认为并不是十分耀眼的人,除了音乐以外也别无其他出色的地方,一个二十六岁的平凡男人究竟会有什么地方吸引一个本是异性恋的男人,甚而至于让他甘于以性命为代价来充当我的挡箭牌?

……只可惜,没有人会给我答案。

也许,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所有的问题都会有被解开的那一天;也或许,这个问题根本不会有所谓的答案。

第三天下午,向修聿没有醒来。

第四天上午,向修聿没有醒来。

第五天的上午,向修聿仍是没有醒来。

两老的白发在三天两夜里多了一大半,失去爱女的悲痛再加上失去视如己出的半子的可能性,苍老一下子在他们的脸庞上清晰了起来。

不孝啊!

我盯着向修聿那张不知世事的平静睡脸,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油然而生的冲动促使我猛然提起他的衣领,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两老顿时大惊失色——

“小虞!”

“别担心,我只是试试能不能把他打醒。”看着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的俊美脸庞,一种挫败的颓丧感不由地从心底浮现。

两老无奈的苦笑揪疼了我的心。

“……如果米莲娜那孩子还在人世的话,她也许会有办法……”

沉默了片刻,我毅然道,“我打电话让小语回来。”

“也好。”两老点点头,“有一丝希望总比没有的好。”

接通了电话,我简略地叙述了一下岳父目前的情形,小语焦急地允诺‘椰子号’一到达雅典后她立即坐飞机赶回来。

眼下,小语或许是向修聿醒来的唯一希望了。

是夜,病房里只留下我独自一人守护。

根据医生的诊断,假如向修聿在两天之内再不醒来的话,就可以被判定为脑死,也就是俗称的植物人。

“很好,假如你变成了植物人,那我也不用再费时费力地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了。”

凝视着他苍白的脸,我冷笑。

“反正这件事本就是你自作自受,没有拖累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你就此不醒的话,也可以安心长眠了。”

将冷血的话全部倾倒干净,即使仍是十分疲倦,但精神上的巨石却像是忽然被挪开了,变得异常轻松。

如果现在我的手中有一把小提琴的话,我倒是很想拉上一曲作为庆祝。

思及此,我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乘坐计程车回到两老的家中,询问诧异的两老附近是否有乐器行。

“小虞,你想要什么乐器?”祖父看着我。

“小提琴。”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小提琴的话,不用去乐器行也行。因为米莲娜和修聿的卧室里就有一把。”祖母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不过,因为米莲娜和修聿都不会拉,所以那把小提琴自十年前买来起就从未被使用过,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

她的话音刚落,我已上了楼梯。

推开那扇房门,琥珀色的书架上果然放着一只雕工精美的小提琴盒,打开,一把质地尚算不错的意大利制小提琴赫然映入眼帘——

很好,就是它了。

合上琴盖,我拿起琴盒向楼下走去。

“外公外婆,这把小提琴我先借用一下。”穿过客厅时,我将手里的小提琴扬了扬。

“好。”

在回程的路上,我坐在计程车里调弦并试音,并意外地发现这把据说是十年来从未被使用过的小提琴的保养工作做得相当好,几乎没有任何损坏或者是生锈的情形——如果仅仅是用来做装饰用的话,这种程度的保养已经是近乎奇迹了。

将小提琴转了个身,忽然,琴身右侧那一块小小的擦伤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块看起来颇像是意大利地形图的掉漆不知为何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还来不及深思,医院的绿十字标志已出现在我的眼前。

走进向修聿的病房,他果然还是没有醒来。

将小提琴自盒中取出靠于左肩,悠扬的前奏缓缓地自弦下流淌而出。我的视线飘向窗外无边的夜色。

天际,繁星闪烁。

不知拉了多久,右手的虎口渐渐有些发麻——

即使琴身和弦保养得很好,但毕竟还是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被使用过了,难免会有些生涩。

拉完最后一个尾音,我放下右手,漫无边际的视线也自浩瀚的银河归来。

如果向修聿仍是无法醒来,那就注定了我们之间没有丝毫缘分。即使他今后有机会康复,我也是去定了法国。

你就继续睡吧,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永远别再醒过来。

怀着冷酷的想法,我看向病床,期望看到的仍是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庞。

深邃的眼眸黑得见不到底,昏暗的灯光却在那两潭深水中聚起两个闪亮的高光点,一如黑夜里最亮的那两颗星辰。

所谓漆黑如夜,光明如星,我想,指的就是这样的眸子。

“如果醒了,那就开口说话。”我冷冷地与他对视。

苍白的唇边牵起一抹苦笑,“……抱歉,拖累了你。”

“如果这是八点档的肥皂剧,我不介意你说出这样的台词。”按下床边的红色按纽,我无情的视线并未移开半分。

“爱莲娜她……”

“死了。”我在床边的椅子上从容地坐下,“你该不会认为把炸弹放在自己身上的人到最后一刻还会有幸生还吧。”

转开视线,向修聿低低地叹息。

拿出手机,按下属于小语的号码——

“小语,我是俞虞。你应该还没有到雅典吧?——那就好,你不用回来了,爸爸醒了。”

将手机递到向修聿耳边——

“爸爸?!”小语的声音充满着焦虑和急切。

“小语,我很好。安心去法国参赛吧。”向修聿淡淡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等到父女俩嘘寒问暖完毕后,我切断电话,医生和护士也刚巧在此时赶到。

一连串复杂而又不失利落的检查过后,医生终于满意地微微颔首,并吩咐随身的护士为向修聿更换保护伤口的绷带。

血迹斑斑的绷带被一条条地扔进了护理车里,大片的灼伤和数十道入骨的伤口真实地展现在我面前。然后,我定定地看着那片被石片和爆炸切割得惨不忍睹的小麦色肌肤被慢慢隐藏进白色的绷带中,只剩下血丝渗过绷带留下隐隐约约的痕迹——

这不是向修聿第一次更换绷带,但我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他背部的伤痕累累。

“很精彩。”

跨坐在椅子上,将下颚支撑在交叠的手背处,我用漠然的口吻道。

“俞虞,你在生气。”

应医生的要求,向修聿不得不以胸月复当背,伏卧在病床上。

“哦?”

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向修聿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而后他仔细地看了看我,“除了脸上的伤外,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我的伤处如果和你比较的话,就像香蕉和土豆的差别。”我冷嘲热讽,“就算香蕉皮上有了芝麻点,但它依然是支完整的香蕉;而土豆一旦烂了数个小窟窿,就只能整只丢弃。”

“俞虞……”

“想反驳?”我眯起眼。

“不是……”

“严禁多话。”

一票否决向修聿的言语权,我自顾自地将小提琴装入盒内,并谨慎地将盖子合上。

不知是否是我的冷淡溢于言表,抑或是我的语气极为不善,向修聿果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那把小提琴是我房间里的吗?”看到了眼熟的琴盒,他忍不住问道。

“对。”我锁上琴盒,“以装饰而言,这把意大利制的菲尔那多小提琴未免太奢侈了。”

“它不是用来装饰的……”向修聿看向小提琴的目光温柔而执着,“这是我非常珍视的收藏品之一。”

我挑了挑眉,“以小提琴的等级而言,菲尔那多并不是最好的。”

“不是因为它的价值。”向修聿朝我淡淡一笑,“有些东西是因为有超越它本身价值的意义,才值得收藏。”

“也许吧。”

抬腕看表,发现时针已指向午夜的位置。

“好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那现在换我睡。”我将病床前的灯调暗,“如果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或者有什么需要,再叫醒我。”

“好。”

将椅子换了个位置,我靠着坚硬的扶手闭上了眼。但十分钟后,全身酸疼的感觉顿时让我的心情大坏。无奈之下,我只得将椅子上的靠垫放在地毯上,伏在向修聿的床边睡。

虽然很不舒服,但基于我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缘故,没多久,我的意识便开始渐渐远去……

当我的眼睛再睁开时,天已经大亮了。

站起身,转了转僵硬的颈部,在看见墙上时针指向‘8’的同时,也瞥见了向修聿平静的睡脸。

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只是稍事休息而已。果然,他在听到我醒来的动静后,很快也睁开了眼。

“早安。”他向我微微一笑。

“早,想吃什么早餐?”

我走到床边,将枕头堆成一个弧度较大的斜坡后,尽可能在不触动他伤口的前提下让他靠坐在床上。

“想吃的早餐这里应该不会有,所以普通的就好。”

“哦?不妨说来听听。”我扬眉。

“即使是开罗市内的中式餐厅,也没有卖鱼粥的。”向修聿温和地看着我。

“鱼粥是吧?”

我用手机通知两老过来探班后,朝他比了个手势。

“一个小时以后我会拿来的。”

“我等着。”

他的笑里有着淡淡的宠爱和期待,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眼神,我自若地走出病房。

付钱借用了市内某家中餐馆的厨房,我在偌大的流理台上大开杀戒,轻驾就熟地将一条肥硕的黑鱼送上西方极乐世界。

当香气四溢的鱼汤在锅里翻滚时,我适时地加入适量的印度大米以及各种调味料。半小时后,俞记靓鱼粥便新鲜诞生了。

当我带着鱼粥走进病房时,像是期待已久的向修聿脸上浮现起温和的笑容。

“找到了?”

“算是吧。”打开盖子,热气腾腾的鱼粥顿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本想将碗递给向修聿,但回想起他背部的伤,我便拉过椅子坐在上面,示意他张嘴。

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复杂的神情从他的眼里闪过。但随即他便没有异议地按照我的要求暂时充当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

微妙的暧昧感缓缓地在我们周围弥漫开来。但我深信即使是如此亲密的动作,在心无邪念的人看来只不过是小辈对于长辈的一种孝心侍奉而已——至少在我身后两老的眼中是如此。

所以,我那绝对算不上好的演技必须在此时超常发挥,以期维持正常的表象。

虽然表面并无异常,但我的心跳频率似乎有不正常的加速倾向。这种突发状况导致我将第一勺烫口的粥直接送进向修聿嘴里。

下一秒种,他的眉头果然不受控制地紧蹙了蹙。

“抱歉。”我放下碗,近距离观察我的失误是否造成了比较严重的后果。

“问题不算很大。”他舒展开眉头,“至少不妨碍说话。”

“哦。”

既然没有什么大碍,我便拿起瓷勺继续履行临时看护的职责。

“想不到开罗的中餐馆现在也有卖鱼粥了,而且味道居然还是出人意料得好。”向修聿的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赞赏之色。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我舀起第二勺粥,让它在空气中自然冷却。

“哦?餐厅的名字是什么?”

“俞记鱼粥。”

先是一怔,但随后向修聿的脸上便露出了然的笑,“确实是天下无双的鱼粥。”

“有没有感到很荣幸?”

随口臭屁了一句,不料他的回答却异常认真。

“有。”

“那就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随口作答。

“想不到你在料理方面也颇有一手。”

我扬了扬眉,“从前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因为饮食不习惯,所以经常自己动手做饭。”

“然后你就发现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向修聿颇有兴味地凝视着我。

“对。”

没有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我镇压下有些紊乱的心律直率地回望着他。当然,手上也没有停下目前的工作进度。

“修聿和小虞的感情真不错。”两老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来一往,“很少能看到翁婿之间有这么融洽的氛围啊。”

“这都是小语的功劳。”向修聿温和地微笑。

“小妮子古灵精怪。”两老十分赞同地呵呵直笑,“有她在的地方,处处都是一家亲。”

“是啊。”吃完最后一口粥,向修聿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很好吃,谢谢。”

“不客气。”

借口将空碗拿去流理台清洗干净,我终于暂时得以松口气。

冰冷的水冲刷过手腕,也带走了些许莫名的焦躁。

我发现,向修聿的魅力就像是埃及幽灵的双眼,靠得太近症状就如同中毒,身不由己的状况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因此,保持一定的距离实属上上策。必要的话,还可以在脖子里挂上纯银的十字架或者是银子弹以确保绝对安全。如果这样还不保险,相信佐罗的面具或者是海盗的宝石眼罩会是最好的选择——……唔,扯远了。

为洗干净的碗找了个地盘安家落户,因为暂时没有想要出去‘享受’一下中毒滋味的,所以我干脆背靠着流理台悠闲地哼起了‘OnlyAtNight’的旋律——单调的声音虽然无法比拟管乐多变的音律,但曲子里那种无人时分才会有的不羁、放肆和无拘无束倒是被我发挥得淋漓尽致。

形体的自由固然重要,但精神上的自由我却更乐于掌握在手中。到目前为止,音乐和无所累的生活已让我享受了二十六年玫瑰色的人生。如果可以,我完全不介意就这样自由散漫地过一生。

比较一下,张雨生可以算得是一条一天到晚奋力游泳、追寻真爱的鱼,而我却是一条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鱼,这两者的差别何止十万八千里,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呔,我的人生多么美好!

就在我的思绪天马行空、遨游宇宙之时,向修聿那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忽然出现在门口——

“俞虞,你掉下去了吗?”

从流理台边直起身,我走到那个人类蒙受自然召唤时所必备的工具旁边,不怀好意地答道,“对,掉下去了。”

带笑的眼于下一刻在门口出现,“需要我用绳子把你套上来么?”

“不必了,我刚刚自救成功。”我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哦。”笑意在那双深邃如夜,明亮如星的眼里凝结得更浓了,“看来我丧失了一个好机会。”

伤得七凌八落、包得严严实实居然还有办法蜗行着四处游荡,这足以让人对‘木乃伊’的神奇深信不疑。

“你目前的状态证实了埃及‘木乃伊’的实力确实有够坚强。”

我靠近他,但却对他的缓慢行动袖手旁观。如果古人们看到我如此的蛇蝎心肠,也许会有从棺材里爬起来把那句谚语改为‘最毒男人心’的冲动。

“你想做什么?”我双臂环胸,看着向修聿略显艰难地朝流理台走去。

“洗脸。”他微微一笑,丝毫也没有把我效仿路人甲的漠然态度放在心上。

然而,就在他想要牵动背部肌肉,以高难度的动作伸出手准备去取毛巾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的目标物夺走,浸湿后拧干。

“可以了。”

我将毛巾还给他,他微微错愕的神情则让我觉得分外愉快。

“谢谢。”

向修聿接过毛巾,从容地拭擦着脸庞。片刻之后,他道:

“俞虞。”

“干什么?”

“给。”将使用完毕的毛巾交回我手上,向修聿自得的笑中带着一丝坏,“全套的服务果然舒适到家。”

正所谓姜是老的辣,蒜是女敕的香,向修聿对我的无聊挑衅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泰然自若到令人敬佩的程度。

“我会记得在你的帐单上做好记录的。”

将清洗完的毛巾归于原位,我借了他半个肩膀用以充当拐杖——当然,这也是要记录在案的。

下午,因为向修聿的病情已稳定,所以两老安心地回去休息了。偌大的特护病房里再度只剩下我们两人。

午后的阳光撒进病房,透出一室的宁静和祥和。偶尔会带着阳光味道的清风拂过,惬意地让人昏昏欲睡。

右手穷极无聊地转着一支铅笔,我坐在靠近阳台的地方有一个音没一个音地写着曲子。而他则是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专心地阅读最新一期的航海杂志。

突如其来的‘Sailing’碰碎了室内的宁谧,拿起放置在书报架上的手机,向修聿单手翻开通话盖。

“晟茗,是我。”

“……没有那么严重,至少我能还活着跟你通电话。”

“……对,所以对于爸妈,我觉得很愧疚……他们的两个女儿都走了……”

淡,却沉重,是向修聿现在的眼神和口吻。

“……小语已经去法国参加绘画展了。”

放下杂志,他看了我一眼。

“对,俞虞在我身边……”

从他唇边的那一抹苦笑上,我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到莫晟茗在说些什么。

“……幸福和痛苦只是一线之隔而已。”

两位当事人显然并不知道我早已洞悉了一切,只是含蓄而又平静地继续着对话。

手里的铅笔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单调地周而复始,始而复周。我的闲适中带着些许烦躁,不经意中带着若干阴谋的味道。

“……不知道。也许,会是一辈子吧……”

向修聿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几近虚无的苦笑。

我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一辈子’是不是与我有关。

倘若我的自作多情确有其事,那我确实该好好地阴谋一番,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远离这个枷锁。

合上电话盖,向修聿重新拿起航海杂志。但我能感觉到他眼角的余光偶尔会停留在我的身上,悠悠地驻足片刻。

抬头仰望埃及晴朗的天空,我佯装不知蓝鲸在后——黄雀有害,蓝鲸温和。我是鱼类而非鸟类,所以我的运气显然要比那只倒霉的螳螂好得多——

如果把我比作大内密探的话,那向修聿毫无疑问就是苏联间谍。

中国人的狡诈历经五千年历史长河的千锤百炼,可谓青出蓝而胜于蓝;而苏联人的成功则是取决于无孔不入的蚂蚁精神和屡试不爽的古老兵法——美人计。因此,究竟鹿死谁手,不到最后恐怕很难见分晓。

“俞虞。”向修聿忽然开口唤我。

我转头望向他。

“你会不会担心小语?”放下杂志,他凝视着我。

“有一点。”

准确地说,我是担心她屡教不改。根据以往的经验,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会在法国下船时照样凭着自己‘短小精悍’的身材把那幅巨大的作品从‘椰子号’上运到陆地上。

或许这两天我该特别关心一下国际新闻里的法国专栏,希望不会有哪天登出以‘爱情诚可贵、艺术价更高——一中国美女因怀抱巨幅画作而不幸落入海中遇险’为大标题的新闻。

“担心她因为画而失足落水?”

含笑的眼,温和的眉——在我看来,美人计应该被列为最可耻的兵法而加以禁用。

“小语果然是前科累累。”

所以,即使是不合时机的心有灵犀也是可以有借口开月兑的。

“粗略算一算,她应该会在后天傍晚时到达意大利。如果你从开罗坐飞机直接飞往意大利的话,应该可以在罗马和她汇合。”

“你确定祖父母可以看护你?”我扬起眉表示怀疑。

“我确定我可以照顾自己。”他应答如流,“而且我这几天的观察,这家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非常具有南丁格尔的奉献精神。”

我思索了片刻——

“既然你坚持,那我不妨考虑一下好了。”

微微颔首后向修聿终止了话题,将注意力转回杂志上。而我则伸长了双腿,用中指关节轻叩着椅子的扶手,低低地哼着尚未完成的新曲子。

但悠闲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半小时后,‘WalkInTheRain’的蓝调曲风一如‘Sailing’那般突兀地在室内响起。

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我按下通话键——

“喂,哲也。”

“SAKANA,我从国际新闻网上看到你那俊美无俦的岳父出事了!”哲也大呼小叫的声音顿时从大洋彼岸‘袭来’。

“你落伍了,哲也。”掏了掏耳朵,我把电话稍稍拿远一点,“这已经是四天以前的事了。”

“……现在的女权主义真是太厉害了,一旦确定永远得不到,居然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只是典型案例罢了。”

“英俊真是一种天大的罪过啊!”哲也用充满感情的语调咏叹。

“你专程打贵死人的手机过来是为了感叹这个?”

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我会在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切断通话。

“嗳?——不是!”

“那就直截了当,你的开场白太罗嗦。”

“……那好吧。”听来很勉强同意的口吻,“你现在在哪里?”

我微微蹙眉,“——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哲也叫嚣,“如果你不在悉尼的话,那麻烦就小多了。”

“怎么说?”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先前那两首曲子NARAKIOKARA的制作和宣传小组决定采用,而且公司还打算趁新专辑推出的大好机会让NARAKIOKARA转型?”

“那又如何?”

“重点是——NARAKI大少爷在听过曲子之后,毅然决定要来看个究竟。换句话说,也就是感性的NARAKI大少爷迷上你了。”

“无聊又幼稚的小孩。”我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铅笔,“告诉他我在西伯利亚,下一站是非洲原始森林。”

“酷!”哲也吹了一声口哨。

“还有,麻烦你多派给旗下艺人一点通告或者是宣传,最好让他们忙得月兑不开身天下才有太平。”

“呼,真犀利的言辞。”哲也咋舌。

“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挂了。”

“好,我会顺便转告大少爷的,拜拜!”

随手将手机扔进外衣口袋里,我站起来活动筋骨,顺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累了?”

向修聿看着我,目光里有着无庸质疑的宠,淡淡的,并不鲜明。

“有一点。”

“坐久了很容易倦。”他温和地微笑,“去外面走走吧。”

想了想,我点头,“半小时后我就回来。”

“好。”

走出医院,我看了看四周,临时决定把游荡的目的地定在附近的商业区。

买了一罐简装的摩卡咖啡,我漫不经心地边看边走。

老实说,我对熙攘的人群、繁忙的交通和带着汽油味的空气没什么好感。但如果隐居得太久,偶尔接触一下不太讨人喜的世俗也未尝不是一种调济。

途经一小小的旧书店,我踏入其中,随手拿起放置在纸箱内的过期报纸翻阅了一下,丝毫也不意外地在一发行量较大的英语日刊的副版上发现了我亲身经历的这场事故——虽然占的版面不大,标题却很引人注目——‘爱恨只在一线之隔’。

我下意识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如果是一部八点档的肥皂剧,这个名字说不定能争取到几点收视率。

只看了数行,我便对这犹如言情小说般的内容失去了兴趣,倒是登载在报道旁边的两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其中之一是事发当天所留下的残骸的见证,另一张则是若干年前向修聿在一场慈善基金捐助会上被拍摄的照片——在向修聿背后的拍卖台上,我意外地看到了那把珍藏在他房间里的小提琴。这张照片似乎触动了我记忆的一个角落,但在思索了五分钟后依然只得到了徒劳的结论,所以我再度将它抛诸脑后。

放下过期的旧报纸,我继续在店里浏览。

抱着淘金的兴奋,我在散发着古老味道的书架上找到了两本向修聿或许会感兴趣的航海书籍和一本奥地利民间音乐集。付了钱,我拿着纸袋走出旧书铺。

阳光依然柔和,抬腕看看表,离三十分钟的时间结点只剩下寥寥数格。于是,我转向医院所在的方向。

“很准时。”

踏进病房,向修聿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在第一时间映入了我的眼帘。走到他身边,我将纸袋放在床头柜上。

“是什么?”他侧首看向纸袋。

“你可能会感兴趣的老书。”

从袋子里拿出两本有些泛黄的书本,我扬了扬。

接过书,他端详了片刻,“很不错的航海类书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古董’早在十年前就绝版了。”

“看来我的眼光和运气都还不错。”我耸耸肩,将属于我的那一本也拿出来翻了翻。

“奥地利民间音乐?”向修聿看了看我手中的‘古董’。

“对。”我拉过椅子坐在他身边,“难得开罗的旧书铺子里有这么多好东西,改天我再去其他铺子逛逛,说不定还能挖到不少宝贝。”

“是个不错的主意。”

“对了,我还在过期报纸上看到了一个以你为主角的凄美故事。”我侧着身靠在椅子上望着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向修聿避开了我赤果果的凝视,“它是怎么写的?”

“两朵姐妹花同时爱上一个男人,姐姐如愿以偿,而妹妹为此终生不嫁。在姐姐意外病亡后,妹妹苦等数年却等不到男人回心转意,结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像报流水帐那样一路顺口道来。

他的嘴角牵出了一个苦笑,“……虽然俗不可耐,倒也是事实。”

“没什么可修正的?”

明知这是实话,但不知为什么,向修聿的回答就是让我心里蒸腾起一阵名为‘不爽’的情绪。

他抬起头,坦白地看着我,“没有。”

“哦,看来开罗的记者也很有两把刷子,该知道的居然都知道了。”双臂在胸前交叉平放,我凉凉地凝视着他,“幸好他们的职业道德还不错,没有再把你当年身为国际名模时的那些陈年艳遇拿出来炒作一番。”

“俞虞。”向修聿无奈地唤我。

“嗯?”我佯装不知。

“……没什么。”

虽然他的无奈并不能让我的不爽情绪烟消云散或者是挥发在空气中,但我似乎暂时还不能停止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劣根性症状。

“俞虞,你喝过咖啡了?”

“对。”

或许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狐疑,向修聿淡淡一笑,“你身上有咖啡的香味。”

“是吗?”

连我自己都没闻到,更何况罐装的咖啡是垃圾饮料,会有余香才怪。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向修聿的鼻子比常人灵敏?

“医生说在你伤口完全愈合之前严禁咖啡因的摄入。”

我的话音刚落,他脸上便显出了遗憾的表情。

“所以,咖啡之类的对你而言暂时是禁品。”我继续落井下石。

“……明白了。”

毫无疑问地,举白旗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

百无聊赖地翻着《奥地利民间音乐》的理论部分,我投掷在书本上的视线敏锐地感觉到黄昏的光线渐渐暗淡,夜幕缓缓降临。

放下书本,我望向向修聿,“饿了吗?”

“有一点。”倚在枕头上的他微微扬眉。

“想吃什么?”

“你做?”他的目光是期待的。

基于病人最大的原理,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可以。点单吧。”

“什锦饭。”他笑得很满足。

我挑眉,“汤呢?”

“面包浓汤?”

我拿起椅子上的外套,“一小时可以忍耐吧?”

“没问题。”

一小时后,我准时回到病房,原本空空如也的手里现已多了两份食物。

“很香。”

很显然,向修聿早已算准了我踏进病房的时间,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大快朵颐的准备。打开食盒,我将晚餐和餐具取出。

借由我的‘手工’劳动尝了一口食物,他不由地赞叹道:“味道和我想象的一样好。”

愉快的情绪随之涌上心头,我端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面包汤,发现味道果然不错。

老实说,向修聿是一个相当配合的病人,因此我的‘护士工作’也干得很顺利。

晚餐时间在温和的气氛中缓缓而过,将最后一口炒饭送进他的嘴里后,我满意地看到他眼中浮现起的餍足。

“很好吃,谢谢。”

将清洁过的毛巾递给他后,我的照料工作暂时宣告完毕。拿起微冷的晚饭,我开始祭五脏庙。

“现在小语应该抵达法国了。”向修聿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她刚才打过电话来,说她已经坐上火车,正在前往巴黎会展中心的路上。”

“哦?那就好。”

“我告诉他你的状况不错。”我放下餐具,开始品尝汤的美味。

“是不错。”向修聿笑,“因为我的‘特护’是十项全能。”

“谢了。”

没由来地,我又清晰地感觉到一阵名为‘愉悦’的情绪蒸腾而起——不知这是不是意味着某天当我江郎才尽的时候,可以申请做一名特护来维持生计?

“所以,你应该可以放心去巴黎了。”

正像英格兰举世闻名的天气状况那样,我的情绪在下一秒钟开始变坏——阳光隐没,乌云聚集,风力逐渐变得强劲。

敏锐如向修聿者几乎就在阳光隐没的那一刹那就发现了我周遭气氛的改变,“难道是我会错意了——事实上,你并不想去巴黎?”

没错,我是不想去巴黎。

但问题是:我为什么不想去?

小语现在正在那里;关于她即使打肿脸充胖子也要亲手护送的那幅画,我也很想一探究竟;更何况塞纳河的美景正在向我召唤。

基于上述三大理由,还有什么原因能制止我去巴黎?

直觉告诉我,对于这个问题不必多加思考。于是,我反问向修聿——

“为什么不?”

这个问题,其实更像是反问我自己。

“看来是我弄错了。”他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下一刻我便拿出手机拨通了定票电话,直截了当地订下了明天下午直飞巴黎的航班。

丢开电话,我将使用过的餐具一古脑儿收集到一起,扔进餐盘里运往流理台。

打开水流,我草草地冲刷完餐具后又胡乱地将它们堆在一边。随意地扯下毛巾洗了脸,我走到窗边,从口袋里掏出使用几率极小的‘Silver’烟盒,取出一支点燃。

窗外,灯火寥寥,星月同辉。

白色的烟圈袅袅上升,飘散至虚无,但心中莫名的烦躁依然翻腾,丝毫也没有平静的迹象。

食指与中指间的‘Silver’渐渐散发出微小的灼热,我靠在窗边任晚风拂面。凌乱的思绪中似乎有点点如烟之火的头绪,但我却无意去深思。

向外展开的明净玻璃在夜的衬托下反射出真实的一切——即将燃尽的烟头,混血儿般的轮廓,随风颤动的衣领,还有,蓄意逃避的眼神。

掐灭烟头,我转身离开窗边,回到病房里。

向修聿在平静地阅读着我下午从旧书铺子买回来的航海书籍,瞥见我脸色阴郁,他放下书本将视线转向我。

“俞虞,你在生气?”

“无名火而已,不用理我。”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我口气不善。

“如果和我有关的话,我很抱歉。”

“和你无关。”我斩钉截铁地冷然回道。

明知自己在他面前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但仍是无法抑制。

一抹阴霾从向修聿的眼中飘过,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吧。”

压抑的沉默渐渐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有数分钟,我们就这样不带任何情绪地凝视着彼此,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暧昧的宁静。

“2136号病房,更换绷带。”

护士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我站起身,走到门边拧开把手。穿着粉红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推着装满药品的护理车走了进来。

“向先生,您的换药时间到了。”小护士边用流利的英语告知我们,边冲着向修聿甜甜一笑。

“麻烦你了。”向修聿下意识地放松了脸部表情,并坐直身体方便她更换绷带。

“请问向先生待会儿要清洁身体吗?”小护士拿出绷带和药品,“如果要的话,请在我换药之前做好,以免重复劳动。”

并非洁癖作祟,只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就能明白对于一个习惯了一日里需要沐浴两次的人而言,四天三夜已是极限中的极限。

“可以。”

在向修聿回答之前,我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那我半小时以后再过来,请在这段时间里完成清洁工作。”小护士笑了笑,放下绷带和药品后退出了病房。

“去浴室,还是在这里?”不让自己想太多,我直截了当。

“浴室吧。”向修聿略显困难地站起身。

我暂时充当拐杖的角色,支持着他顺利到达目的地。

“站着可以吗?”合上浴室门的同时我问他。

“可以。”他扬了扬嘴角,单手解开白衬衣的扣子,裹着白色绷带的小麦色肌肤顿时映入了我的眼帘。

有一瞬间,我的呼吸下意识地窒了窒。

平稳住略微急促的心跳,我卷起袖子,从背后拆开仍残留着多处血迹的绷带。随着一圈圈绷带的落地,那一片触目惊心的伤再度呈现在我眼前。

我的视线凝滞了许久,直到向修聿低低地开口问“怎么了?”,我才回神。

我站起身取下毛巾并打开热水流,将毛巾拧干后我绕到向修聿的正面,而就在伸出手的那一瞬间,我犹豫了一秒。

“我自己来吧。”仿佛看出了我的动摇,他试图从我手上接过毛巾。

“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被他的不以为然激怒的我立即驳回他的提议,同时开始使用热乎乎的毛巾。

在这狭小空间里,温度因为水蒸气的挥发而慢慢上升。即使我只穿着薄薄的衬衫,汗珠仍是渗出了额头。

但我心知肚明,这灼烧着我的热源绝不仅仅是因为水蒸气的温度。

雪白的毛巾顺着充满力量的肌理来回移动,从肩膀到背胛,并谨慎地绕过大片伤残区域直达腰部。

清洗完毛巾,我继续第二轮的机械操作。

很显然,第二轮的区域操作难度要比第一轮大得多。面对向修聿深沉的目光,我的视线只能专注于那片小麦色的刚毅肌理。

拭擦完修长有力的颈部和肩部,我手上的毛巾不得不继续下行,同样身为男人,我当然知道胸膛是一大弱点区,因此我稍稍用力地使毛巾快速穿越这个敏感地带到达向修聿的月复部。

赘肉或者是将军肚,对于眼前这具看来根本不像是中年男子的身躯而言,显然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取而代之的却是连我都稍嫌逊色的紧实月复肌,即使是隔着厚实的天鹅绒毛巾,仍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的形状和蕴涵着的力量。

由此,我深刻地发现,世上也许真的没有‘天理’这种东西的存在,否则为什么所有的完美都会集中在向修聿一人身上?

“俞虞,可以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此时向修聿的嗓音听起来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微微的沙哑掺杂于其中,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

我抬起头,但随即便发现这是一个错误。因为那双凝视着我的眼在下一秒钟就将我的意志吸入其中……

……至少在我的感觉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视线就这样交织在一起。一股无法抑制的火热从我的下月复奔涌而上,在胸口堆积成一阵难耐的窒息感。

他的眸子在我的视域里渐渐扩大,他的气息慢慢地在我周边砌起一道无形的墙,越来越近的距离甚至能让我清清楚楚地看见盛满在他眼底的柔情和……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唇被无法辨明的生物碰触了一下——然而,这一瞬间也如同魔法被解除了那样,我们都清醒了过来。

空气中充满了沉默的味道。我站起身,走到流理台前清洗毛巾,然后将干净的雪白交到他的手里。

“剩下的我想你自己来会比较好。”

向修聿的神情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和自律,“谢谢。”

“不客气。”

话音落,我已走出浴室。

十五分钟后,已自行穿戴整齐的向修聿打开浴室门,我走上前再次充当拐杖的角色支持他回到了病床上。

只是这一次,我们都避开了可能存在的肌肤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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