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普照,却温暖不了这一屋子令人寒颤的气氛。
刘芸双手不自觉的环抱著自己几乎发冷颤抖的身子,她望著眼前的女孩问:“妳真的要这样做?”
“嗯!”女孩脸上冷若冰霜的坚毅表情,是让刘芸冷到心底的原因。
“伊晴,妳不再想一想吗?”
“芸姨!妳知道我已经想了几千万次了,这十多年来,我不管醒著,还是梦裡都在想著这件事啊!”伊晴原本冷到骨子的情绪,就像是火山在瞬间沸腾起来,她激动著说。
“难道……妳不能忘了……他吗?”刘芸不自觉的又瞄了桌上那本杂誌封面上的男人一眼。
“不行!我怎麼忘得了?我不能忘!自从我妈死后,这就是我活下来的目的,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我怎麼能在这个时候放弃!”伊晴猛地摇头,坚决的神情像个连死都不怕的人。
“伊晴,妳听芸姨说,妳还年轻,不要為了这件事而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妳还有大好的前途,妳还可以……”刘芸知道伊晴不可撼动的意志,但她仍不死心地继续说著。
却被伊晴冷然地打断。“芸姨,妳别再劝我了!”
两人对望,静默了片刻,才听见刘芸喃喃说道:“妳会受伤的……”
知道自己无法劝伊晴放弃,她盈眶的泪水流出,不捨地看著眼前和她情同母女的伊晴。
“芸姨,对不起!”伊晴上前将她拥进怀裡,知道芸姨心疼她,而她也是十分不愿让芸姨伤心的呀!
只是这件事她如果不去做,那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妳妈她天上有知,一定也不会乐见妳為她这麼做的。”
“不,芸姨,如果我妈在天上有知,她一定会希望我能快乐,可是如果我不去做,我是怎麼也不能快乐的呀!所以妳帮我好不好?现在就只有妳能帮我了!”伊晴急切的握住刘芸的手恳求著。
“傻孩子,难道这样做,妳就能快乐了吗?”
“我没想那麼多,我只想看到他痛不欲生,我要他也嚐嚐家破人亡的滋味!”
“伊晴……”伊晴眼中仇恨的怒火,让刘芸发现自己的无能為力。
“芸姨,给我盈月阿姨的电话,求妳!”
“我……”
这时一阵敲门声后,门被打开,一个留著清汤掛麵的短髮俏丽女孩探头轻问:“芸姨、姊,妳们在聊什麼?庆祝会都準备好了,大家等妳们好久了耶……咦!芸姨,妳怎麼哭啦?”
看见刘芸低头拭泪,女孩上前亲暱的拉住刘芸的手,关心地问著。
“没事!我只是想到妳们姊妹俩要搬去台北,实在是捨不得,和伊晴说著说著就流泪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芸姨这麼捨不得我们,那我们就不要搬走好了,反正我也捨不得离开妳呢!”女孩抱著刘芸,在她怀裡撒娇。
“说什麼傻话!妳这麼争气地考上医学院,唐理事长又提供奖学金要让妳可以安心读书,不必担心学费的问题,妳现在说不去就不去,是要怎麼跟唐理事长交代?”刘芸拍拍女孩的粉颊说著。
“可是人家……”
“芸姨知道妳们不放心,不过别担心,上礼拜录取的两位老师,月初就会来上班了,还会有义工定期来帮忙,妳就安心好好读书就对了。”
“是呀!都已经计画好的事了,怎麼能临时改变呢?妳别孩子气了!”伊晴轻斥妹妹。
“那……我自己上台北去就好了,我可以打工,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姊,妳留下来陪芸姨好了!”
“这可不行,虽然说理事长提供了奖学金,可这生活费也是要自己想办法,伊晴和妳一块儿上台北,她工作、妳唸书,姊妹俩住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这样我才能放心啊!”刘芸又说。
“哎哟~~人家不想离开芸姨嘛!”
“可晴,听话!妳别把芸姨又弄哭啦!”伊晴看著刘芸又流下眼泪,赶紧提醒妹妹。
“哦!芸姨,别哭,我答应妳一定会好好唸书,我和姊姊一放假一定会回来看大家的。”可晴赶紧对芸姨许下承诺。
“嗯!好、好。”刘芸心裡稍稍觉得安慰,擦了擦眼泪回应道。
“那我们赶快出去吧!大家都等不及了。”
“嗯!”
伊晴独自站在山坡上,迎著夏末初秋微凉的风,风扬起她的髮丝,像是不捨她即将离去。
她回头望向山坡下几栋可爱的、粉白色的小房子,那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育幼院,在她和妹妹失去父母的那段无依、伤心的岁月裡,不仅仅是提供她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安身之处,也给了她们无尽的抚慰与关爱。
在那裡还有十多个像她们姊妹俩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因為际遇相同,而產生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情;再加上芸姨将自己的终生奉献给这些失怙的可怜孩子们,用尽全部心力,只為给这些孩子多一点点的爱。
如果不是為了那件事,伊晴怎麼说都不会离开这裡的,尤其是在她大学毕业,有了工作能力,可以為育幼院尽一份心力的时候。
可是这件事已经梗在她的心头十多年了,像支针,时时刺得她心头发疼、鲜血淋漓,日日夜夜的提醒著她,让她不敢忘记。
前阵子,被八卦杂誌踢爆某大企业总裁与女星出入宾馆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一般人只把这事当成茶餘饭后的消遣话题,可是看在她眼中,却燃烧起熊熊的怒火。
想起杂誌上那头髮已花白,却露出不可一世神情的男人,伊晴胸口的闷痛又似乎更明显了。
“那个魔鬼!”伊晴在心底暗咒了一声。
在她眼裡,那人只是个穿著人皮的魔鬼,在每次的桃色新闻之后,他技巧高超的诡辩与偽善的面具,总能欺骗过世人的眼睛,让他一次次安然的度过这些危机,让他以人的皮相继续横行。
多年来的痛苦如今却因这则新闻而隐隐有了宣洩的出口,一个晦暗阴沉的计画缓缓地浮现在她的心头。
这一次,她要在全世界的人,包括他的家人面前,揭发他丑恶的真面目,她有把握让他身败名裂。
為著这个原因,她必须暂时离开这裡;而当她的计画彻底实行之后,这裡将会是她终老一生的地方,她要和芸姨一样,终生不嫁,永远留在这充满爱的地方。
她想得太过入神了,连有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都浑然未觉。
盯视著她美丽的侧脸好一会儿了,还不见她回神,沉浩天有点沉不住气,他想走近她,和她说说话,却又不敢唐突佳人,只能站在原地等著她发现他。
可是佳人不知準备神游到几时,他却没有多少时间等待了,他还赶著去高雄,只是经过这小镇时,想起多年前曾和友人来过这美丽的小山坡,顿时往日温馨的回忆全涌上心头,便要司机绕上山来,想再重游旧地。
没想到这小山坡的景致不但没变,甚至还更美了,再加上有位佳人迎风而立,和四周的景色融合為一体,似乎她原本就该是这大自然中的美丽景致,这样柔和又自然。
就这样著迷似的看了她好一阵子,直到他几乎要以為她真的是座雕像了,要不是她的秀眉时而舒展、时而紧锁,还有她不经意流洩出的嘆息声,才让他确认她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儿。
“咳!这裡的风景很不错。”他试探的说了一句。
“啊……”伊晴没想到旁边有人,忽闻人声,转头一看又吓了一跳,脚步急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这一退,却踏空了,脚步不稳地几乎就要跌下山坡,还好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拉住,稳住了要往下滑的身子,但却也因為这一拉,伊晴反而被拥进了一个温暖而宽阔的胸怀。
谁知,沉浩天為了拉住她,用力过猛,这反作用力反而让他的脚下也一滑,跌了下去。
而草坡本就不平,沉浩天想缓下跌落的势子,一臂密实地护住了女孩,另一手则反应极快的攀住一旁的大石头,这才让他们没再往坡下滚落。
这情况来得突然,伊晴吓呆了,只知自己撞进一堵肉墙,然后被腰上的那隻手臂紧紧的锁住,直到有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妳还好吗?”
“我……我没事。”伊晴这才惊觉,自己正趴在陌生男人的胸前,立刻跪坐了起来。
“妳确定吗?”沉浩天问,他用手肘半撑起身子。
“嗯……谢谢你。”伊晴大略地动动手脚,发现自己一点疼都没有,只是受了点惊吓,心有餘悸,所以手脚有点发抖。
“没事就好。”沉浩天说著边坐了起来。
“啊!你的手……”伊晴瞄见他的手掌接近手腕处,有一大片的血跡。
“哦!没事,可能是被石头割伤的,只是小伤,不碍事的。”沉浩天这时坐了起来,单膝弯曲著,一派轻鬆地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满不在乎地说。
“来,把手给我,我帮你把伤口包起来。”伊晴不理他的逞强,从长裙口袋中拿出手帕。
“不用了,这一点小伤……”
“把手给我。”伊晴说。
沉浩天看著她美丽的眼睛裡闪著坚定的光芒,莫名地就是知道她不像外表那样的柔弱,她该是个固执的女孩。
“那就麻烦妳了。”他把手伸向她。
伊晴低著头,先轻轻的替他擦去伤口上的污血,然后才小心地用手帕包住伤处,她凉凉的、细白的手指头像是轻盈的蝴蝶般在他的掌上飞舞著,那柔柔的触感竟像搔在他心头上,是种十分异样的感觉。
沉浩天看著低著头的她,只见她羽扇似的浓睫微微地颤动著,柔白的雪肌在阳光下闪著晶莹的光芒。
一阵微风将她的髮吹向他,带著淡雅香气的柔丝抚著他的脸,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迷人氛围,他不禁恍神了。
“这伤口还需要再处理一下……喂!你还好吗?”伊晴一抬起头,就见他双眼定定地盯著她发呆,她叫了几声却仍不见他回神,她只好提高音量又问了一次。
“呃……抱歉,妳刚刚说了什麼吗?哦~~伤口包好了!谢谢妳。”沉浩天这才回魂。
“应该是我谢谢你,害你受伤,还有……你的衣服弄脏了。”伊晴看著他长裤的膝盖处,沾上了草屑和绿色的草汁,手肘处也有摩擦的痕跡,这套看来昂贵的西装算是毁了。
“哦~~别在意,这衣服很便宜,一千块一套,我一口气买了十套,妳信不信?”他见她愧疚的微拧秀眉,便故作轻鬆的模样。
“呵,你说笑的吧!”伊晴轻笑出声。
看他身上这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装,就知道定是价值不菲,也知道他只是想让她好过些。
看佳人露出笑顏,沉浩天顿时听见自己心花开了的声音,他把握机会赶紧说道:“我是沉浩天,妳呢?”
“我……我是……”伊晴还没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听见远远有人喊著。
“姊、姊,妳的电话,盈月阿姨……打电话……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孩跑上了山坡,边跑边喊著。
“盈月阿姨!”三天来,她就是在等这通电话,“掛了吗?”伊晴问著刚跑到她眼前的妹妹可晴。
“没……她还在等……”可晴气喘吁吁的说。
“我马上回去接。”话才一落,人就轻盈的往山坡下奔去。
“喂,妳还没……”沉浩天想开口喊住她,却只来得及看见她像白蝶似的背影翩然飞去。
“姊,等我啦!”可晴对姊姊离去的背影喊著,然后转头向沉浩天点点头,之后像一阵风似的跟著跑下山去。
她住在那裡吗?沉浩天看著不远处的白色小木屋,又看看手上包扎著伤口的白色手帕,他嗅了嗅手帕,上面幽雅香味瀰漫,让他想起刚刚和她近在咫尺时,从她髮间流洩出的怡人清香。
心底突然而起追上去的冲动,但又犹豫了一下,要追上去吗?会不会太冒昧了?
可是难道就这样算了?
不!他沉浩天可不是这麼轻易放弃的人哪!
顶多就是被拒绝,那也没什麼大不了的吧!虽然在他三十年的岁月裡,几乎没有女性会拒绝他,但这并不表示他会是个禁不起挫折的人。
心随意转,决定之后,立即跨大步向小木屋的方向迈进,展现他绝佳的行动力。
但却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喂!”是在山下等他的司机老陈。
“总经理,您还不下来吗?已经快十点了,再不出发,恐怕您的会议会给耽误了啊!”总经理说好十来分鐘就下来,结果一去去了快半个小时,再不催催他,真怕他误了正事呢!
“哦!这样啊!好,我马上就来。”掛上电话,沉浩天望著不远处的白色小木屋,第一次觉得有自己到不了的地方,一股懊恼浮上心头,但随即又想,等会议结束,回程他一定会再来,那小木屋总不会长脚跑掉,佳人应该会在那儿静静的等他的。